博士怔怔地通过指挥中心的大屏幕看着飞船内的情况。画面中的卡特斯少女正在徒劳地调试着设备，按照显示面板上的提示消除故障，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返回的希望，然而不断增多的红灯和刺耳的蜂鸣声汇成一股雪崩，淹没了女孩抵抗的意志。

　　终于，阿米娅徒劳地瘫在了座椅上，茫然地看着眼前被警报充斥的面板，之前翻阅的检查单不知何时已被甩开，在空中自由飘动。通过屏幕，她看到女孩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和无力，还有对来自地面的帮助的渴望甚至哀求。

　　这艘飞船作为泰拉大陆第一个有动力的航天器，大量未考虑太空环境的设计缺陷在飞船离开大气层后迅速以致命故障的形式爆发出来。而动力系统的故障更是灾难性的，先是源石激发装置在非设计条件下产生的失控推力让女孩暴露在了几乎致命的加速度下，接着飞船的推进舱发生剧烈爆炸。为了阻止蔓延的火势把自己烤焦，阿米娅不得不忍着高加速度下的内出血带来的剧烈疼痛，手动分离了飞船的推进舱。然而分离完推进舱后飞船就失去了主要动力与能量来源，独立返回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没有第二艘飞船去把它拉回地面了。

　　“还有办法吗？”

　　博士再也坐不住了，她已经见证过特蕾西娅的离开，现在再看着女儿一样的阿米娅也要天人永隔更是难以接受，尤其是阿米娅那明亮的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自己，眼中水汪汪的眼泪似乎是在哀求一般，平时再理智的博士也不可能不动心不动容。

　　然而当她抬起头寻求帮助时，却对上了01指挥员的目光，然后博士便看见对方遗憾地摇了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了。其实博士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之前所有的办法都已经尝试，但主观能动性拗不过物理规律，再强的执念牵绊与寄托在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下都苍白无力。

　　看到指挥员的摇头后，阿米娅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眼睛失去了焦点。

　　“测控数据下传完成，我们的事情做完了，他还有几个小时，好好珍惜。”

　　指挥员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指挥中心，接着其他工作人员也都陆续起身离开，只剩下极少数人员等待记录阿米娅最后的时刻，一如等在垂死动物身边的秃鹫。

　　大厅的灯光与其他的终端屏幕依次熄灭，漆黑的控制室里只剩下博士面前的一方小小屏幕还亮着，如幽幽黑夜中的一盏灯。然而尽管房间里没了人，可现在的博士却不知道从何开口。结局已经注定，而且两人心知肚明，这时候不论是鼓励还是安慰，对于明白自己结局的女孩反而是插向心口的尖刀。

　　“博士，外面的星星好漂亮啊.......”

　　“？”

　　在博士还在犹豫时，阿米娅却突然打破了沉默，接着他看到摄像头被阿米娅小心取下对准了窗外。相比于其他已经发布的照片与录像，阿米娅的摄像头有些摇晃，调光也不是很好，但从狭小逼仄的飞行器转向深空的那一刻，博士也被这灿烂的星河所震撼，它们跨越漫长的时间与空间，最后凝聚为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好多星星啊......”

　　“博士，您说这些星星里，会有我们的伙伴吗？”

　　博士不由得和阿米娅一样陷入遐想。群星璀璨之中，也许其中就有那么一些适宜生命萌发的星球，也许这些宜居的星球就有一些诞生了生命甚至文明，也许这些文明里就有同样向往星空的一群人......时间与空间的广阔一方面阻隔了探索的脚步，一方面也让再小概率的奇迹也能成为可能。但很遗憾，阿米娅已经注定不能越过这残酷的阻隔了。

　　只是，如果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如果有文明捡起来这流水里的树叶，如果有人愿意向他们这宇宙里的一角投以一瞥，那么......

　　“如果我们遇到了他们，我们要如何和他们接触呢？”

　　阿米娅与博士都恰好想到了这点。虽然到时候阿米娅自己已经不能和那些人接触，但如果那样的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至少也应该通过一些手段向对方释放善意。

　　“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图片什么的，介绍一下我们的星球在哪里？”

　　阿米娅说着把摄像头转回了对向泰拉方向的舷窗，它看上去如蓝色的水晶球一般晶莹而美丽，显得宇宙的背景漆黑一片。这里就是阿米娅的家园，虽然不是那么美好，但终究还是她的家园。只是从此以后，再也回不去了。

　　“我已经给你发送了一幅星图，标记了我们周边一些恒星和我们的相对位置，还把我们的恒星系重点标记了出来。飞船上可以打印出来，纸张在近似真空环境下能保存很长时间，这样如果有文明感兴趣的话，也许可以试着找到我们......”

　　阿米娅打开了博士发送的图片，图像看上去就是几个点组成，中间用一个圈标记出了他们所在的恒星系，只是位置坐标都被准确定位。也许这就是其他人视角下的泰拉，群星里不起眼的一颗，一如他们看向宇宙中的其他人那样。

　　把图片打印出来，然后封入文件袋作为保护，阿米娅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手中的文件袋在失重环境下自然没有重量，但阿米娅却感觉它有千钧之重。她默默祈祷未来有人能看到这些，而不是让它陪着自己，永远留在这冷寂与黑夜中。

　　阿米娅打开琴盒，试图把文件袋放进去，琴盒浅棕色的软包质感在一众塑料质感的其他物品里异常醒目，固定带颜色也很鲜艳，足够引发发现者的注意。然而当她打开提琴放入文件后，提琴盒里的一张照片却激发了女孩的遐想。那是一次音乐会上她进行小提琴独奏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身穿蓝色礼服，优雅，精致，气质不凡，演奏的乐器也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而正巧，她似乎还和博士有个小小的约定。

　　“说起来，我似乎答应过博士，要等回来以后，要在年会结束时演奏呢......

　　“是的，但是......”

　　“博士，我带上了我的小提琴，要不给您演奏一曲，就当作提前送给您的礼物呢？”

　　博士想了想，点了头。阿米娅立即转身去寻找自己的乐器。在地面上其实阿米娅还有一套自己的演出服，之前演出的时候引得罗德岛的大家由衷地赞叹，阿米娅还记得那天自己演奏的似乎是来自莱塔尼亚的乐曲，曲调欢快，自己花了很长时间学习，最后的效果也值得自己的付出......

　　然而现在，这里没有伴奏，没有欢笑，自己的身上只有航天服，对面也只有博士，两人隔着近在咫尺的屏幕，可实际的距离已经是千里之隔。

　　阿米娅把小提琴架好，轻轻搭上弓弦，顿了顿，开始了演奏。长距离通讯下女孩演奏的乐音不能很好地传回地面，中间夹杂着少许的杂音，但这不能掩盖其间流露的情绪。女孩手里的小提琴似乎是会说话会流泪会哭泣一般，用音符宣泄演奏者的情绪，配合着女孩演奏时虽然脸上轻笑，但眼角还有亮晶晶的泪珠的表情，即使后世看到影像听到声音的其他星系的旁观者，也无人不为之动容。

　　演奏完毕，女孩放下琴弦，向博士点头致意，就像自己还在台上面对罗德岛的大家一样，有礼有节，从始至终。

　　“我演奏得好听吗？”

　　“好，很好。”

　　短暂的沉默后，博士如此说道。阿米娅注意到博士在说话之前嘴唇似乎抖了抖，好几次想说更多的话但还是咽了下去，最后只剩下简单的好字。不舍也好哀伤也罢，此刻再发泄都是无用，与其言犹未尽不如直接隐去，反正阿米娅也是能感觉到的。

　　演奏完毕，阿米娅小心地把小提琴放回了琴盒，又用带子牢牢固定。做完这一切，她重新转过头看向了博士。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也要睡觉了。”

　　博士看了看表，在正常计划里这确实是阿米娅的睡眠时间，两者应该中断通讯等到第二天早晨再重连，但以现在飞船的情况，这次下线就是永别。

　　阿米娅说完话后，就去飞船的求生包里翻找了一番，没多久就转身回来，手里多了一颗蓝色的迷你安瓿。

　　博士立即明白了阿米娅要做什么。

　　“这次实在对不起，阿米娅......”

　　博士终于还是说出来了这句一直没说出口的话，之前她也知道面对死亡任何道歉都是苍白无力的，但现在要是再不说，哪怕阿米娅释然了，她也会在短暂的余生中留下遗憾。

　　“请不要为我哭泣，博士。

　　“一路上走遍大陆，能认识那么多朋友，看过那么多风景，一路有您还有凯尔希医生陪在身边，我已经觉得很好了。

　　“博士，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我还是希望，不管以后怎么样，以何种形式，我能够永远陪在您的身边。我离开以后，请您也照顾好自己，生活快乐，工作顺心，身体健康。

　　“我也希望探索的脚步在我之后不会停下，我们会继续用脚丈量泰拉的土地，伸手去触碰灿烂的星辰，而不是就此止步不前。

　　“晚安，博士。”

　　通讯中断。

　　中断通讯后，罗德岛的人员走进房间围到了博士的身边。面对着只剩下无信号的蓝屏，博士的表情有些愣然，但是眼圈却有些发红。她的手攥得很紧，隐约露出来白色布料的一角。

　　那是阿米娅临行前送给她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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