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這算是綁架嗎？」

『如果你想要我把你五花大綁的話。』

「恕我拒絕。」

『哼。』

Alastor手環抱在胸前，全身上下充滿著帶刺的氣息，與之相反，Vox則是將手背在背後，悠閒地張望著電梯外的環境。

『……你剛才那段演講，』「喔？」

Vox瞥了一眼賭氣的小鹿，他的臉還是很臭，但當他說那句話時，他注意到那雙赤眸似乎又撇開了些。

『挺…激勵人心的……』Alastor的聲音越來越小，廣播的雜訊音都快將他遮蓋過去。『我覺得很不錯……』

當他吐出最後那句話時，Vox注意到Alastor臉紅了，比起那塊電子螢幕上顯現出來的嬌羞線條，人體因為心跳加速而擴張的血管所造成的紅潤面色更能勾起他愉悅的玩弄心。

如果他不是那個不停改朝換代的電子螢幕的話，他的模樣是那麼有趣。

但......

Vox停止繼續細想，他伸出他的指爪掐在Alastor梨窩的位置，強制勾起他的兩邊嘴角。

「記得微笑，親愛的。」他望著玻璃倒映著的那抹慌忙與羞澀，輕笑道：「我也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很不錯，……就像是第一次換上晚禮服的青澀少年。」

他感覺他們已經下降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電梯發出叮的一聲，他們終於抵達Vox的辦公室樓層。雖說以前也曾經造訪過，但再次推開門走進辦公室時，Vox還是明顯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真是令人不舒服的鏡頭數量呢。」『少囉嗦啦。』

掛在高牆上的每一台螢幕都裝著五芒星城的其中一個角落，就像是上帝在監視著自己的子民一般，這就是他將3V塔稱之為巴別塔的原因。而他的辦公室宛如這一整座塔的根，它深埋在地底，但網線卻沿著土地蔓延整座城市，他也藉此開拓自己四通八達的瞬移路線。

眾多螢幕最終都連接到辦公室正中央的一處控制台，Vox跟在Alastor的身後一起走過浮誇的長廊，360度無死角環繞著的是他最喜歡的電子鯊魚們，巨大的生化身軀悠然地從他們的頭頂上掠過。Alastor徑直走上控制台，他往桌上的控制介面點了幾下，控制台立刻投影出一塊複雜的作業介面，他再點了幾下，文件圖示的右上角顯示有數十封的公文待審批，他拉過椅子坐了下來，與他原本的身形相比，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尊瘦小的洋娃娃坐在偌大的王位上。

『那邊有沙發，你就坐著等我一會吧。』Alastor開始埋首工作，甚至連頭都沒有看過一眼：『想喝咖啡的話直接用那邊的平板點餐，點完就會從旁邊的出餐口送來的。』

「嗯......我對這種沒有手工溫度的化學咖啡沒有興趣呢。」『隨便你，反正不准離開這裡就對了。』「知道啦。」

見Alastor不再回話，Vox便橫坐在沙發上自顧自地哼起歌來，他的手邊除了那台平板以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提供他娛樂，而且這裡也不會有其他人進來。百般無聊下，他只好試著去觸碰那台平板來打發時間。

平板裡顯示的正是點餐系統的頁面，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終於找到怎麼進入菜單畫面，那個埋在辦公桌裡的工作狂完全沒有打算教他的意思，而這光滑的玻璃片一點也不討喜，上面的指針也不聽他的話，老是在他一手握著平板的其中一邊、另一手試著去滑動的時候閃來閃去，搞得他心煩得很，不悅的爪尖刮得上頭滿是划痕。

終於，他歷經千辛萬苦來到咖啡的選單頁面，此時他已經沒什麼心情再管那送來的東西究竟是手沖還是化工合成，他現在只想要一杯他媽的黑咖啡！

都去吃屎吧，去他的高科技！他在心裡暗暗咒罵著，接著他一行一行地瀏覽起菜單，這裡提供的咖啡品項倒是不少，摩卡、瑪奇朵、卡布奇諾、義式濃縮……

「……」

純手沖黑咖啡（Alastor用），其中一個品項的名稱倒映在他露出些許驚訝的螢幕上。該說驚訝嗎？他並不是不曉得會有這個選項，只是…都已經那麼久了……

——你覺得如何？

......雜質太多了，而且你的咖啡豆一直放在機器裡對吧？這東西不是需要一直補滿的食物，他需要在溫度濕度都恰好的地方保存才不會變質。我不曉得你那塊四角的電子腦袋能不能嚐出來，但這東西充其量只是一杯充滿咖啡因的水而已，要稱之為黑咖啡似乎還有很大一段差距。

——噢......那我知道了，我會記下來的。我下次會再把它改進一些......

與其去改進那些沒有溫度的機器，你何不練習用手沖的？自己親手沖出來的咖啡才最能感覺到其中的差異，而且也比較有成就感，不是嗎？

——是這麼說沒錯，但那樣不是很花時間嗎？

將時間花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那才是真正有意義的時間。或許你真的工作繁忙到沒有時間好好品味一杯咖啡，但你只要願意稍微停下腳步，然後去親身體會這些微小的美好，你會發現你換來的不只是一杯香醇的飲品，還有更多充滿娛樂性的事物。

Vox，你想要掌握娛樂，首先就得學會去享受娛樂才行。

當Vox回過神時，平板立架旁的茶几已經送上一杯熱氣騰騰的黑咖啡，半透明的霧氣中隱約能看見當年兩人在這裡討論關於咖啡與娛樂的畫面。

即使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踏入這裡，但這裡的主人還是將他的專屬選項放進菜單裡。

就像是在期待著，期待他會在未來某一刻再度上門。

他端起咖啡杯並靠近聞了聞，接著抿起唇啜了一口，咖啡豆的香氣很完整地被萃取在這杯汁液裡，微酸的味道在舌尖上短暫駐留，卻又令人流連忘返。

這是一杯好咖啡。Vox抬起頭想開口，卻發現那抹紅色的身影已經徹底埋進控制台裡，他走上前一看，Alastor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他抬頭看了一眼螢幕上顯示的時間，這個時候確實是適合午寐的時間，只是這副生化軀體比一般人的肉體擁有更強大的耐力，直到他喝下那杯咖啡之前，他始終感覺精神百倍。

也不曉得是不是為此設計，這確實是適合工作狂的身體。

只是，現在的你需要的是稍微停下腳步。

停下來，回頭看一看，你會發現其實你不需要跑得這麼賣力，因為你的目標實在是太遠了。

遠到我覺得，我可能追不上你了。

為什麼......？

眼前的赤紅惡魔碎裂成好幾塊不同的形狀，但每一個身影看上去都是那麼可恨。

我們原本可以擁有一切的！你與我，我們一起！......為什麼？為什麼要拒絕我？

......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為什麼你會對我有這種想法？你為什麼要這樣汙衊我？

我從來都沒有這個意思，你怎麼可以如此曲解我？你怎麼敢！？

對，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總是把我當成一個笑話，我討厭你總是對我的努力冷嘲熱諷。

你想知道我真正的想法嗎？那我告訴你——我恨你，我恨透你了！你最好永遠從我的眼前消失，永遠！

......Alastor？

......不、等等，你要去哪裡？

不，這不是真的，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

不要走…你不要走……！

Alastor——！！

『——啊……』

吶喊聲逐漸從夢中的哭嚎轉變成夢囈的呻吟，Alastor掙扎著睜開沈重的雙眼，看見他心愛的鯊魚們在空中暢游，此時他才會意過來，自己剛才是睡著了。

這個臭老人家的身體……他忍不住在心裡抱怨著，要知道他從來沒有因為疲勞而倒下過，不過就是批幾份公文罷了，他居然在不知不覺間睡著，實在是太丟人了！

他坐起身子，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發上，身上還批了一件藍色條紋的燕尾外套。他轉頭望向控制台，Vox的身影正坐在他的辦公座椅上，手裡拿著筆認真地在書寫著什麼。雖然他看過去的模樣是電視惡魔的外表，但他仍能在腦海裡想像出廣播惡魔坐在那裡的樣子，就像是坐在他的廣播台上，手中拿著他準備好的講稿筆記，準備向地獄眾人傳講他的邪惡事蹟。

那是他埋藏在心裡多年的一個夢想，夢想著能和他喜歡的人一起完成偉大的理想。

就如剛才所述，那最終只是一場夢。

而夢終究是會醒的。

他起身走上前去，對方似乎很投入在手上的工作，他試著不去打擾對方，就連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聲音也小了許多。『Alastor……』他走到那人身後輕喚：『你在做什……你他媽是在我的公文上畫圖嗎！？』

「午安呀，我的朋友！」Vox清爽的嗓音對於剛睡醒的Alastor來說特別刺耳，他甚至嫌惡地垂下耳朵試圖掩蓋住部分的音量。

但Vox可不管那些，他拿著那張自信作展示在Alastor眼前並驕傲地介紹：「瞧瞧我觀察到什麼？一個午寐的廣播惡魔！我不得不說，以他人的角度觀察自己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我發現原來我睡著的時候會打鼾，這很有意思，因為我生前是不會打鼾的，就算是醉倒了也不會，我不曉得這是因為地獄送給我的這副肉體所造成？還是你自身的習慣所引起的？」

『怎麼可能是因為我？老子他媽的是一台電視。』Alastor氣呼呼地奪過Vox手中的筆，居然已經被畫到要沒墨水了，他是直接把墨水喝掉了嗎？

他仔細地檢查每一張被那個老混帳塗鴉過的紙張，幸好大部分都是廢紙，也不曉得他是如何從這幾乎電子化的辦公室裡掏出來的。

『回你的沙發上去，我還得繼續工作。』

「你是說你的戳空氣遊戲嗎？」

『戳你個鳥蛋，那是觸控投影！而且你是不是有動過我的公文系統？為什麼待簽核的收件箱是空的？』

「不曉得呢，我隨便按了幾下之後就什麼都不見了，看起來似乎很無趣，是吧？」

『你他媽…你……唉……』

或許這就是憤怒的頂點了吧？當一個人的憤怒值已經累積到最高峰的時候，反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Alastor開始在思考當初把Vox強留在辦公室裡是否是個錯誤，但轉念一想，他還在3V塔裡就能搞得雞飛狗跳，這要是走出這間公司的大門會捅出多大的簍子，他想都不敢想。

「你的工作做完了嗎？」

『是啊，多虧了你，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不用客氣。」

『我沒有在跟你道謝，天殺的。我真慶幸我們當初的合作告吹了，否則我現在肯定是一敗塗地。』

「那還真不好說，沒準是因為你與我相形見拙，畢竟失敗也是比較出來的。」

Vox兩手一攤，他繼續賴在他的座椅上左右搖擺，不得不說這張椅子十分舒服，就像是為了這副身體量身打造的。

「接下來呢？」Vox說道：「我們偉大的CEO接下來還有什麼行程嗎？」

『接下來的行程就是把你送回旅館，然後等到魔術時效結束，可以的話最好去問問那個地獄之王有沒有更快速的解法，我已經受夠這一切了。』

Alastor憤憤地往Vox的胸口戳了幾下。『在這天殺的一切結束之前，我會一直盯著你的，你別想再給我搞什麼名堂來。』

「隨便你吧，但我想慢慢走回去。」

『不准，你別想頂著我的模樣在外頭惹事生非。』Alastor嘆了一口長氣。『我開車送你回去。』

Alastor向助理要來了車鑰匙，他不打算再讓Vox與其他人接觸，於是他決定親自駕駛，Vox則是坐在副駕駛座，路上閒著有事沒事就撥弄車窗的升降按鈕。

『可以麻煩你不要幹跟Angel一樣的事嗎？你一分鐘不讓我心煩就會全身癢是不是？』

「我只是試圖尋找一點樂子，你知道的，你身邊的一切都過於無趣了，這麼無趣的環境下能激發出什麼新奇的想法呢？」

『所以你就把我的員工全部放出去了，讓我的公司唱空城計。』

「那個畫面有趣極了，就像是從法老手中解放出來的以色列人民，朝著心中的嚮往飛撲而去。但他們忘記自己已經被上帝給放逐了，所以他們最終握在手心裡的也不過是虛渺的希望，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而露出的絕望表情，那就是我最期待看見的畫面了。」

『以他人的苦痛為食，是吧？』Alastor哼了一聲。

「精闢的結語，我的朋友。」Vox滿意地微笑。「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車內的談話聲突然沈默下來，靜得甚至能隱約聽見引擎的運轉聲。

『……我不了解你。』Alastor說道：『從來沒有過。』

Vox沒有回話，只是一手靠在車窗上托住他的下頷，並靜靜地聽著。

『或許我曾經以為我很了解你，我認為我們是一樣的。我們都是媒體明星，我們都有同樣的理想，我認為只要我們能攜手合作，將整個地獄掌握在手裡就不再只是嘴上談論的夢想。……但你實際上跟我一點也不一樣，你不屑於我所嚮往的未來，而你的心思永遠都是那麼捉摸不定，你就像你口中所說的上帝......不，你比祂更加惡劣，你甚至連再見都沒有說，我就這麼被你……被你捨棄……』

那個詞像是經歷過心中百般掙扎才說得出口，雜訊音如同他焦慮不安的內心一般嘈雜，但那些都確確實實地看在Vox的眼中。

『老實說，我認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或許你從前還只是把我當作提供你娛樂的玩具，但現在的我對你來說一點價值也沒有。』Alastor說道：『你為什麼要稱呼我為朋友？難道朋友是離開的時候都不需要知會一聲，甚至七年多來都不需要寄一封信告知自己是否安好的存在嗎？我感受不到我作為你的朋友的意義，也感受不到我存在於你身邊的意義。』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Vox仍然沒有說話，但他的雙眼確確實實地看著自己。於是Alastor接著說道：『如果你真的討厭我，你可以直接告訴我，而不是……總是若隱若現地出現在我的心裡……讓我一直惦記著你……』

Vox的微笑變得饒有趣味。

「真是榮幸，這麼多年以來你一直惦記著我。」

『少饒舌了，你就是想取笑我。』

「不不不，親愛的，我是說真的，你或許是整個地獄裡除了Rosie以外唯一在乎我的死活的人。」Vox輕笑道：「我不太會形容喜歡這種感覺，畢竟我就算是生前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但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聽到這句話，黯淡下來的紅寶石雙眸中再次亮起一絲希望。

『……不是在耍我？』他心裡沒個底，表情露出一抹懷疑。『不是打算給我將我捧至天堂門口又將我重重拋下，好看見我深陷絕望的表情？』

「那只是基本菜，親愛的。」Vox捏了一把Alastor的臉頰，不擅控制的力道在柔軟的頰肉上掐出一道爪痕。「你的靈魂值得更好的調味。」

車子又開了一會兒，距離旅館還差了一塊行政區。

「這裡。」Vox突然伸手指道：「這邊右轉。」

『啥？為什麼？』Alastor愣了愣：『那不是在繞遠路嗎？』

「別管，開就對了。」『走開啦，不要動我的方向盤！』「啊，然後這裡要左轉。」『我開、你動口就好了，不要把你的腳伸過來！』

經過一路的折騰，車子開到一處荒郊野嶺，不得不說，這裡荒涼的讓Alastor第一時間想到殺人棄屍，畢竟方圓百里內與他同處的唯一一個罪人靈魂，生前的成就就是連續殺人犯。

Vox下車後伸了個浮誇的懶腰，而後自顧自地往前方的樹林走去，Alastor見狀也匆忙跟上。Vox沒有解釋他想特地繞來此地的理由，他走在前頭撥開那些交錯糾纏的枝葉，他們走了一段上坡，再加上剛才開車時已經上了一段山坡路，Alastor隱約猜想得出來他們目的地的高度，但當他們真正來到山坡頂時，眼前的一幕還是超脫他的想像。

或許這裡並沒有3V塔那般俯瞰一切景色的優越感，但深夜時分的山坡宛如七彩之海的岸邊，只要坐在崖上並放下雙腳，感覺就像踩在那五光十色的海流之中。

他們跨過山頂上的一片禿地來到崖邊，然後就這麼坐在草地上，晃蕩著懸在空中的雙腳，就像是玩累了坐下休息的兩個小男孩。

『風景確實不錯。』Alastor說道，而且只要停止說話一段時間，這裡能隱約聽見腳底下的車水馬龍。

『繞了那麼一大段路，就是讓我陪你來看風景？』

Vox遙望著遠方，這裡離旅館又稍微遠了些，但還是能看見在彼方的盡頭發著霓虹燈光的旅館招牌燈色，視線再往旁邊偏移一些，就能看見高聳入雲的3V塔。

「這裡是我落下的地方。」

Alastor愣了半晌。

「這裡是『Alastor』的結束，也是『廣播惡魔』的開始。」Vox輕描淡寫地說道：「即使這麼多年過去，這裡依舊是寸草不生。」

Alastor回頭一望才注意到，山頂上的荒禿之地是以一塊凹陷的大洞為中心、並以一個圓的形狀向四周發散開來，就像是從天而降的隕石所帶下的邪惡烈焰，它灼燒身邊一切的生，只留下了寂靜的死。

就如同他的一生。

「雖然你的手段說不上仁慈，但至少你的身邊都還是充滿了朝氣，與我不同，我的所到之處只有絕望與哀嚎。」Vox輕輕地哼笑一聲：「我並沒有因此後悔任何事，說真的，其實我很享受那些悲慘的一切。但就像我說的，失敗是比較出來的，……孤寂也是。」

『……你會感到寂寞嗎？』

「不曾，因為從來沒有人理解過我，不論是生前或是死後，所以我不曾理解什麼是寂寞。在這之前，我對這個詞的定義是單方面透過他人的描述去想像的。」

說著，Vox的視線轉向Alastor，而Alastor也回望向他，他看見那張以千萬個訊號匯聚而成的臉龐上出現一抹很淡很淡的憂愁，那淡到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茉莉花香，當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距離那朵花十分遙遠，遠到甚至看不見他獨自搖曳的身影。

「直到你的出現，Vox。」

Vox悄悄地靠近Alastor，在他的耳邊低語。「是你讓我知道，才剛分別就在期待下一次見面的這段時間，感覺胸口煩悶難耐的心情，就叫做寂寞。」

他們凝視著彼此很長一段時間，Alastor不曉得Vox試圖從自己的眼中尋找什麼，但他看著螢幕上倒映著的自己時，彷彿也同時看見那塊玻璃的背面所隱藏的靈魂，他已經分不清楚，那個人究竟是自己，還是真正的Alastor。

因為那雙眼眸是那麼地渴望著，渴望著他所凝視著的對象。

Alastor有些出神了。

他半闔著眼遮住自己迷離的眼神，但他的嘴卻離Vox的那片玻璃螢幕越來越近，直到——

「不。」『嗯？』

藍色亮爪抵在Alastor的唇上，Vox的笑容裡多了一分玩弄。

「想都別想。」『噢拜託，剛剛明明氣氛很好的！』「或許下一次吧。」

Vox站起身子，轉身準備回到車上去，『等等！』Alastor也匆忙起身跟上，連忙上前拽住Vox的手阻止他離去。

『……下一次是多久？又一個七年？還是比那更漫長的煎熬？』

Alastor的手仍死死地緊抓著Vox的衣袖，他質問道：『我不想一直這麼毫無意義地等待下去，Alastor，我只要你給我一個信號。』

Vox微微回望，用眼角的餘光去瞥視對方。「……什麼信號？」

『告訴我，你想要我留在你的身邊。』他說：『只要你開口，我就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感到寂寞。』

Vox失笑了一聲，就像是聽到什麼老笑話似的。

「為何不是由你開口？你比起我更像是隻害怕被主人遺棄的小狗……噢，我更正一下，因為你已經被我拋棄過了，所以你更應該無所畏懼，不是嗎？」

『是，我無所畏懼。那麼你呢？』Alastor質問道：『你現在是在害怕嗎？』

Vox的眼尾不悅地抽了幾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一把甩開Alastor的手，而後繼續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你被我說中了，是嗎？』Alastor緊跟在後，並不斷地挑撥：『你害怕我報復你，害怕我對待你就像你對待我一樣。我告訴你，你是我所知不論天上地下、甚至是所有人類中性格最惡劣的傢伙，Alastor。但你知道嗎？我跟你才不一樣，因為就算你是這種天殺的王八蛋，我依然深愛著你！』

Vox冷不防停下腳步，急著跟在身後的Alastor差點撞上他又平又硬的後腦勺。

『……Alastor？』

「我想你的記憶被留在這個廢鐵塊裡，沒有一起被帶進那具身體裡是吧？所以你才會說出這種被腦內激素所影響的蠢話。」Vox轉過身，詭異的扭頭姿勢令人不寒而慄。「那麼我來幫你回想一下，回想七年前你說的那些話。」

『不，Alastor，那不是……！』

「你說，你討厭我。」

Vox轉守為攻，冰冷的殺氣不斷逼向Alastor。「你說你討厭我嘲笑你、也討厭我無視你，你討厭我不順從你的指令、討厭我從不行走在你的藍圖之上。你想要將我留在你的掌心上，而我從來不被任何人所束縛。」

他就像是一條玩弄獵物的蟒蛇，圍繞著他不斷重複提及的那些如刺般的話語。Alastor被逼得不斷躲閃，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退到汽車的車頭前，而Vox依舊沒有停止威嚇，甚至張開雙臂重重地按在引擎蓋上，將Alastor壓在他的身下。

「於是你說：你恨我。」

Vox貼得很近，Alastor的視野被他偌大的螢幕頭給遮蓋，彷彿那偏執的一切因他遮起了天地。

他甚至感覺有些喘不過氣。

「我永遠記得，我最重要的朋友，對我說他恨我。」

此時，Vox又笑了一聲，他很享受將對方的心情如同傀儡般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而Alastor的所露出的表情，他很滿意。

「說實話，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從前每一個死在我手上的靈魂說的最後一句話都在詛咒我，而他們的眼神也與你當初如出一轍。」他說道：「只是你很幸運，你還活著，所以你還能在這裡說大話，用你那顆愚蠢的腦袋試圖愚弄我。」

『愚弄你？你說我愛你是在愚弄你嗎？我的老天！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己在說些什麼？』Alastor不敢置信地笑出聲：『所以還真的被我猜到了？你其實是心底在害怕對嗎？因為從來沒有人願意和你這種王八蛋建立起真正的關係，所以直到有人真正愛你的時候，你卻認為對方只想傷害你。你知道嗎？你真他媽可悲，廣播惡魔！』

「閉嘴！」

Vox掐著Alastor的肩膀低吼：「你給我閉嘴……！」

『不！你才給我閉上嘴聽清楚了，你個老混蛋！』Alastor反掐住Vox的衣領，對著他的倒影怒喊：『你以為只有失敗和寂寞是比較出來的嗎？我告訴你，恨意也是相對的，我有多恨你，就是因為我有多愛你。我也曾經想和你好好地說掏心話，結果你卻把我對你的感情當作包著糖衣的毒藥，然後當著我的面踐踏它！操你媽的，我真希望你就這麼孤獨終老，你這狗娘養的死處男，誰愛上你就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我說，閉嘴。」那塊螢幕在Vox低吼的那一瞬間竟然裂開了，像是要承受不住被關在其中那即將爆發的靈魂一般。

「我聽夠了，你這敗絮其中的廢鐵塊。」Vox氣到聲音出現延遲斷訊：「你膽敢再用我的嘴咒詛我……！」

『有什麼不敢？我告訴你，老子現在的膽就跟你的一樣肥啦！』Alastor尖聲大笑：『我不僅敢用這張嘴詛咒你，我還敢用它羞辱你！』

「你說什——

噹——噹——

沙漏狀的倒數計時鐘塔在午夜零時又減了一天，向地獄裡的罪人們宣告末日又離他們更進一步，同時，那一聲聲的鐘響也同時敲響在Vox的腦中。

被他壓制在身下的Alastor突然向他伸出雙手並扣住他的螢幕左右，而後伸長脖子，將他小巧的嘴唇貼在螢幕上的嘴唇畫面上。

那一聲聲的鐘響在腦袋裡敲得越來越響，刺耳得讓人感到頭暈目眩，他忍不住閉上眼睛，當他再從睜開眼時，眼前的Alastor竟然不再是螢幕上的倒影，而是被他壓在身下的實體。

在Vox驚愕之虞，扣在螢幕兩側的手鬆了開來，與之同時，那張硬貼上來的嘴也緩緩地與他分離。Alastor有些無力地癱軟在引擎蓋上，Vox見狀連忙扶住他，免得他從引擎蓋上摔下來。

「Al…Alastor……?」Vox不敢置信地輕喚著，他還沒辦法立刻反應過來，就像是早上他第一次在旅館裡醒來一樣困惑。但手中那輕盈的重量正告訴他，眼前的正是Alastor本人無誤。

那…那我……？Vox趕緊抬起頭尋找能反照自己的光滑面，他的眼睛立刻對上汽車擋風玻璃上的自己，四角四方，且無比熟悉。

「我…我們換回來了……？」他還沈浸在解除魔術的驚喜之中，雙手下意識撫摸自己方正的臉。「我們換回來了！」

啪地一聲，沒了Vox的攙扶，Alastor癱軟的身軀還是從引擎蓋上滑落到地面，Vox一聽聲音才回過神，又趕緊蹲下身攙扶他。

「怎麼？突然回到衰老的身體裡不太習慣嗎？」Vox嘴上還是忍不住想嘲諷幾句，但現在他太開心了，回到自己身體裡的感覺比什麼都還要棒，讓他甚至一度忘記兩人剛才還在激烈地爭吵。

『——你……』「嗯？」

現在他想起來了。

當他看到眼前的鹿角伴隨著殺意逐漸萌發，感覺要是慢了一秒閃避，角的前端就會將他的螢幕給刺穿。

『好大的膽子，你這卑鄙的無禮之徒……』

Alastor的聲音背後滿是雜訊，其中隱約夾雜著像是麋鹿的尖叫聲，Vox不自覺縮起脖子，因為倒映在螢幕上的影子正逐漸扭曲。

『你竟敢…擅自用我的嘴去貼你那張平坦可恨的臉……！』

Alastor幾乎要氣炸了，身後的觸手蓄勢待發。

「可、可是你看，我們的靈魂因此換回來了，這才是值得高興的大事吧？」Vox連忙安撫道：「你…你就當因禍得福吧？反正能跟我接吻也是一種榮幸——

『我要殺了你！！』

Vox連抬手抵抗都來不及，觸手僅一瞬間便削掉他螢幕的一個角，他的視線頓時陷入黑暗，一開始他以為是螢幕被整台報廢了，但當他再次回過神時，眼前的畫面又變了。他身邊的觸手像是失去力量般逐漸消散，而單膝跪在眼前的又變回那具正忍受著劇痛的生化軀體。

『啥？怎麼又……？』「——！！」

Alastor的腦袋快速地思考了幾秒，他立刻得出結論：親吻可以暫時解除魔術，但只要其中一方做出傷害彼此的行為，魔術又會立刻恢復。他不確定24小時之後還需不需要遵守這個規則，但在這段時間內如果持續保持友好狀態，受術者便不會受到魔術的影響。

相親相愛大作戰啊，這名字還真是取得誠不欺人。

「……」

Vox又沈默了好一段時間，但他的手捂著缺了一角的螢幕並顫抖著，笑死，終於能體會腦袋被削個洞的感覺了吧？

『想不到報應來的這麼快，是吧？』Alastor嗤笑一聲，而後站起身拍掉外套上的泥土，說道：『看來我們不得不暫時休戰，否則我們就得一直待在對方的身體裡了。不過我是不介意把我的身體暫時借你一會兒，畢竟它比這副諸多不便的肉體來得舒適多了，是吧？』

說著，他走到Vox面前，伸出象徵和平的手。『讓我們和平共處吧，老友。』

Vox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哼笑一聲。

接著，他將手伸向自己的左肩，五指指腹掐在關節的位置。『等等…你要做什麼……？』Alastor還沒反應過來，Vox已經猛地一掰，他的左肩應聲脫臼，拐折成不自然的狀態。

『幹！』Alastor整個人激動彈起，他不敢置信地抱頭大叫：『你在做什麼？那是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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