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2年4月，中国威海

小凤栖已经走了，杨穆和独自在办公室里翻阅着堆积成山的档案和材料。来自中国国内的各类情报被分到了另一堆，他直到现在才得空去翻找这一堆材料。受制于种种因素，国内对朝鲜的情报工作并不顺利，起码不会比韩美日好到哪里去。但有一份文件吸引了杨穆和的注意力，这份文件分析了朝鲜国家保卫省在2027年和2028年在某两个项目上支出的变化；之所以这种变化被特别强调，是因为其中一个项目甲的支出在这两年一直在减少，而另一个项目乙的支出则一直在增加，乙增加的幅度和甲减少的幅度还基本相等。然而，直到现在这份文件才能给出结论，这两个项目很可能是当时朝鲜并行的两个有关欧米伽儿童的项目，而它们支出的一升一降很明显代表了一方的失宠和另一方的得势。

那么失宠的是谁，得势的又是谁呢？

2027年5月5日，朝鲜宁边基地

从新年以来，基地里的气氛就很凝重。

由于大量警卫、教官、教师和保育员极为细致入微的看护，孩子们的总人数从进入基地开始一直没有过减少，直到今年。今年开始，已经取消了好几年的“例行医疗保健”活动不知为何又再次重启了。不同于几年前孩子们刚来到基地时全员参与的宏大规模，今年以来的例行医疗保健仅仅选取了孩子们当中测试成绩一直不甚理想的人，大概后三分之一左右。而在这些孩子当中，从一月到五月，已经有十多个孩子不见了。

“你说他们都去哪了？”

如今的东南帮头领006已经为自己赢得了“金刚”的诨名，不仅是因为她的金刚山出身，也因为她在训练中仿佛金刚不坏的强悍身体（仅限对于比她更弱的孩子们）。她的直性子也一如既往，即便大人们不公开地禁止孩子们讨论那些失踪的同伴，她也不会乖乖闭嘴。

“也许真的是因为重病被送去平壤住院了？”

西南帮头领007则一直显得很“质朴”，他仍然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不过已经克制了许多；但他的头脑一直都不太灵光，每个人都知道他其实很容易上当受骗。

“以我们的身体，还会生病？还是重病？”

西北帮头领005还是不爱说话，但他的学习成绩在所有孩子当中一马当先，比他的体质测试成绩还要好，有不少老师甚至夸赞他有朝一日应该去读金日成综合大学。

“失踪的人都是去做保健的人。”

光则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这玄之又玄的“医疗保健”必然和这些孩子们的失踪脱不开干系。

“别再痴心妄想了。他们八成是死了。”

又长了一岁的阳已经越发成长为所有孩子们，尤其是各个小圈子头领的绝对领袖。虽然自从她暴打了002一顿之后，基地开始竭尽全力阻止这些孩子们聚集在一起，但总有一些场合是他们无能为力的，例如眼下集体观看电影的时候。所有人都坐在大厅里，一头撑起一块硕大的幕布，为了保证放映效果，大厅里必须关灯；电影放映到正片之后，随着看守的警卫和保育员都放松下来，几位“首脑”就可以悄悄改换座位，围坐在一个区域内开自己的小会议。

有趣的是，002自从被暴打了一顿以后就消失了。原本属于他的宿舍床位一夜之间恢复成了仿佛没有人住过的样子，测试的成绩单上和老师们的点名册上也没有了他的名字；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分明就在大家的队列里，只是被消灭了编号。而之前一直在拍他马屁的004则不得不承担起平壤帮头领的责任。虽然他们的前头领被所有孩子的一姐狠狠地揍了一顿，原本趾高气扬的平壤孩子们从此变得低声下气，但这个看似刻薄的女孩却用自己的方式维持住了平壤帮的存在——她毕竟是004号，论测试成绩，除了被雪藏的002和阳光姐弟以外，她就是有着强大的竞争力。她眼下就坐在小团体的边缘，这里是005计算出来的最佳位置，每个人都能以最小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位置换过来；她本来就该坐在那里，但却没有动，也没有告发他们的意思。

“的确，你是对的。”

004的加入让孩子们不由得一愣，但阳明显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他们在用成绩差的孩子做实验，让他们感染被改良过的欧米伽病毒，然后观察他们的变化。你们没看到有几个之前吊车尾的家伙突然成绩突飞猛进吗？”

“和去打针的人的总数比，人数太少了。”光说着，回头看了看，没有大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手头有很多种病毒的改良株，符合他们预期的当然只有那么几种。”004不以为意，“但咱们几个都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他们确定了哪种改良株最有潜力，就不会再只挑少数人做实验了。他们会给我们每个人都接种它。”

2027年8月2日，朝鲜宁边基地

在训练室里，两个小女孩正躺在卧推架上，微喘着气，紧咬牙关，紧紧握着两根杠铃杆。在她们身边，一群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孩子和黑色衣服的孩子簇拥着，互相窃窃私语。

“一姐要冲375千克？”“金刚”显然难掩惊异，哪怕阳的亲弟弟光都不敢冲击这个卧推重量。

“你看她姐姐不也一样吗？”005也不禁啧啧慨叹。

“367.5千克就已经碾压我们所有人了，为什么她姐姐还要冲375？一姐还同意了？她们俩到底想干啥？”007已经被面前的景象震撼到几乎说不出话，他喜欢用拳头说话，自然更震惊于眼前的人拳头居然比自己大了这么多。

光只是看着，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他也说不好，为什么亲姐妹会像现在这样，仿佛是在和对方较劲。

“卧推367.5千克，是4.9分的水平。”004平静地解释着，“按300千克4分的标准折算，5.0分的水平就是375千克。”

“003、004、005、006，来做保护。”

教官一声令下，四个孩子分别站到了两个女孩身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两根已经被沉重的杠铃片压得微微弯曲的杠铃杆。

光低头看着面前的姐姐阳，黑色的运动内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丰满的胸肌和手臂肌肉也是一样，她稍一动眼珠就能看到弟弟的脸，她微笑一下，对他比了个“没问题”的口型。光又看了看另一边，空的衣服和皮肤也被汗水打湿了，她的肌肉同样爆炸般丰满，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显得非常严肃，而且紧张。

“开始吧。”

两个肌肉女孩几乎同时开始发力，迷你型的手臂肌肉泵出超乎想象的澎湃力量，将各自的杠铃慢慢举起。要知道，卧推375千克已经超过了成年人曾经达到过的世界纪录，这个重量只有凤毛麟角的超强欧米伽儿童才能举起。

阳和空举着手臂稍稍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几乎同时弯曲手臂，将杠铃移向自己。

当啷！

伴随着孩子们的惊叫声，空手中的杠铃骤然下压，负责保护她的005和“金刚”连忙伸手托住比她们三个孩子的体重加起来还要沉的硕大杠铃。

“喝……！”

而另一边，尽管手臂也在微微颤抖，但阳仍然沉住气慢慢将杠铃杆移到自己的脖颈上，然后鼓足气力慢慢推了上去，直到双臂伸直。

旁边的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杠铃杆的那一次简单的往复运动，在杠铃杆被重新推到顶点的那一刻，穿绿色衣服的孩子们集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穿黑色衣服的孩子们则一个个神情复杂。

光和平壤女孩连忙替阳托住了杠铃杆，咬着牙把杆子挪回了支架上。阳躺在卧推架上大口喘着粗气，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姐姐；空紧紧盯着头顶的杠铃，眼角分明淌下了泪滴。她又缓了几口气，慢慢翻身坐起，拉伸着紧张的上肢肌肉和胸肌；空也翻身面对着她坐了起来，但略微低着头，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自己的妹妹，眼神中带着十分复杂的情感。

阳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姐姐，向她伸开双臂；空也站了起来，但却只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生硬地把阳的右手拽过来草草地握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卫队的孩子们也跟着她一起鱼贯而出，个个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5.0分啊一姐！”

除了光和平壤女孩以外，各个帮派的头领们都兴奋地抱着阳摇晃着，其他的孩子们也纷纷沸腾起来。对于所有的欧米伽儿童而言，5分是一个临界点，全世界都没有几个孩子能得到这个素质得分，当时的世界纪录也不过是5.1分而已。能拿到如此惊人的成绩，足以让每个基地的孩子把他们的一姐奉若神明了。

但阳和光与平壤女孩一样都高兴不起来，他们都在思考着空的反常行为；就算是因为自己的妹妹胜过了自己而不满，她也不应该如此懊恼、沮丧乃至愤怒。

“等等。”

阳更清楚基地里错综复杂的走廊的布局，她紧赶慢赶，从另一条路直插到了空的面前。仍然气鼓鼓的小卫队长抬眼看了看她，伸手作势要扒开她继续往前走，但阳向后退了两步，仍然挡在空的面前。

“有必要这么生气嘛？”

“你懂什么？！”女孩尽管刻意压制着怒意，语气也仍然十分刺人，“现在你赢了，你更强，你力压领袖的卫队长一头，你还想怎么样？在我面前炫耀吗？”

阳愣在原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空对她怒目而视，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开。在她身后，身穿黑衣的卫队的孩子们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掺杂着羡慕和嫉妒。

阳回头看着那条黑色的线从她身边游走而过，她看得很清楚，她的亲姐姐刚刚看向她的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2027年12月10日，朝鲜宁边基地

阳能够在两个月前一举反超姐姐，突破5.0的素质得分，靠的就是基地为所有人普遍接种的改进版欧米伽病毒毒株。但在9月份的新一轮普遍接种之后，几乎每个孩子都病倒了，几十个人都被“送去平壤住院”；只有排名最靠前的十几个孩子反应比较轻，这其中自然就包括阳和其他帮派头领，以及已经被“消失”的002。

病毒毒株的接种被暂停了，而反应比较轻的孩子们则纷纷感觉到一种奇妙的体验；他们突然觉得，身边的大部分孩子都是“小孩子”而不是“同龄人”，开始更多地揣摩大人们互相之间的关系，彼此之间的交往也更加复杂。课本似乎不再那么晦涩难懂了，即使是远远超越了他们本来年龄段的教材他们也能学下去。

但阳强硬地要求和她亲近的这些孩子们把这种趋势掩盖住。

“为什么还要再这样下去？”

“首脑”们在基地的训练区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场所，在每天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里，有不少孩子会主动跑来加练，等教官们忙着留意这些孩子的时候，阳他们几个就能在这间隐蔽的器材室不受打扰地密谈。正是在这里，阳打定了主意，要真正准备动手去做她想做的一件大事。

“既然病毒已经让我们的心智发展到超过其他同龄人的水平了，那我就直说好了。

“那些大人从来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从我们还是三四岁的小孩子的时候就把我们带到这里，与世隔绝，日复一日地为了成为什么‘委员长的尖刀’训练；可是凭什么是我们？凭什么要把我们从父母的身边带走？这还没提我们的父母——我现在越来越笃定了，他们肯定是被‘敬爱的委员长’杀人灭口了，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没了父母又与世隔绝的小孩子，除了把他当作唯一的亲人、当作父母来看待以外又能怎么样呢？最可恨的是什么？那些平壤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不知道是身居高位还是太出名，一点事都没有，还能定期给自己的孩子写信——不是针对你004，你的消息渠道还是非常重要的。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所有的孩子们都默默地听着，他们看上去都已经完全不像是七八岁的孩子了，而是远比这成熟得多。

“你想搞点大动静出来对吧？”与阳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光对她最为熟悉。

“虽然委员长从来没有来过，但他迟早会来的，也就是金司令官认为整个计划最终完成的时候，委员长一定会来基地里检验成果。”

“你不会想……”平壤女孩瞪大了眼睛，她已经猜到阳会说出什么很可能会让自己立即消失的话了。

“他毁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他是我们所有人的杀父仇人和杀母仇人，只要你是个正常人，有了这个，你都应该知道要做什么。”阳举起手臂，丰满的迷你肱二头肌迅速收缩膨胀，显得奇妙而壮观。

“你既然敢和我们说这些，那对你来说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学霸005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干吧，动手吧！”“金刚”006咬咬牙举起手，在无意中夺得了从龙之功的头筹。

“那也算我一个！”007也举手跳上了这艘“贼船”。

“各位，搞清楚，以一姐的脾气，如果你不加入，就真的会人间蒸发的。”005摇摇头，也举起了手。

“……我们会完蛋的。我们一定会完蛋的。”平壤女孩极为艰难地举起手，仿佛自己的手臂突然有千钧重。

光却是最后一个举起手的。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但他还是用自己的行为表示了对姐姐疯狂计划的支持。

阳环顾一圈，认真地点点头。

“分别去做你们各自小圈子里人的工作，但是绝对不能告诉他们我们的真实目的。可以按这个口径去和他们解释：委员长密令，来视察的委员长是南方伪政权渗透来的特务假扮的，已经和基地的大人们串通好了，要篡夺我们这些人的指挥权，锄奸的任务就由我们一起承担。在正式开始行动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走漏风声，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泄密者死。”

小说相关章节：伽马纪元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