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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告诉我你的型号。”

“RK190。”

“注册名字是？”

“——”

“夜河世界。”

谷置狸眼抬头，视线从面前的仿生人身上扫过；对方站得笔直，双手交叉握住放在自己的身后。她没有穿着制服，只是用了简单的布料遮盖住人造的躯体、露出部分高度仿真的皮肤。那件制服搭在椅背上；胸口处的三角形标识闪着蓝光。

“你知道你的工作吧？”

坐在办公椅上的人类用一种狐疑的目光凝视着夜河世界；那种目光带着一种明显的不信任的意味。就连办公桌另一头的同事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的有人愿意和这样一台机器共事？恐怕说出去只会被人当作笑料。谷置狸眼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翻动着手中的文件，然后把那叠早已过时的纸质物品合上，放在桌面上，站起身——夜河世界的视线就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上抬，那真诚到令她厌恶的目光就这样顽固地定在她的脸上。

“从今天起，我将作为您的助理，竭诚为您解决您在工作中遇到的一切问题。”

“——谷置警官。”

她的声音十分平淡，像在朗诵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一样；谷置狸眼打心底厌恶这种编写在程序里的真诚——由于过于真诚而显得十分虚假。她试图从夜河世界的眼神中找出一丝机械感以减轻自己的不适，但是她失败了；即便如此，她依旧坚信着对方只是一台披上了塑胶外壳的机器而已，正是这一点使得自己无比抵触，那种说不清的、发自内心的抵触，就像这种具有高智商的所谓“新生命”在刚出厂的那一刻也有无数人在抗议不是吗？她没有成为抗议者的其中一员，但她很明白自己与那些人相差无几。

“所有与你的工作有关的档案都放在我的电脑里。你可以自行调用，如果这对工作有帮助的话。”

“不过，不要期望我会以对待一名人类的态度对待你。”

这样说真的好吗？不过谷置狸眼没有考虑过这方面。毕竟机器的话，就算听到了这些也会很快就忘掉对吧？她此刻最希望的还是夜河世界能把她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开。既然仿生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只好自己先退出这样空气凝固着的场合了。她在与夜河世界擦身而过的时候瞟了一眼对方的侧脸、看到了在发丝的覆盖下，太阳穴上的蓝色LED灯闪烁着，但没有变色。

夜河世界没有对此作出回答。她只是站在原地等着谷置狸眼离开办公室，然后从椅背上拾起她的制服，把它认真地穿上、打好领带。她把谷置狸眼方才放下的文件收进办公桌的抽屉，再转身、离开办公室。没有一点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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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置警官，我想我需要和您谈论一下与案件有关的事。您现在有空吗？”

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那位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助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外——也只有她会在这样的时间段来找自己，也只有她敢在这个时间段来找自己。谷置狸眼坐在书桌前翻阅着电子杂志，听到声响后才转过头，在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了夜河世界。她没有拒绝，仅仅是没有拒绝而已；但这就足够了。仿生人会解读出自己的想法的。于是夜河世界走进了房间，在距离谷置狸眼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我在听。”

“我想先和您谈谈关于异常仿生人的事。”

就好像能无比精准地命中自己最厌恶的点一样。谷置狸眼皱起眉头，但夜河世界选择了忽视这个细微的动作；她只是在继续说，平淡无比，发声模块按照既定程序输出这样的语音。

“然后呢？”

谷置狸眼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太多不耐烦的意味。倒不如说自己已经不耐烦了，只是找不到离开房间的理由。

“您知道，异常仿生人时常会出现一些模仿人类的情感、比如产生同理心、感到恐惧或愤怒。”

“——或者，他们会认为自己是人类。”

“那你呢？夜河世界？你认为你是人类吗？”

夜河世界在眨眼的下一秒看见谷置狸眼拿起了桌面上的佩枪正对自己。视觉模块只能聚焦在黑洞洞的枪口上，因此无法看清持枪者的面部表情；她只能从过去的经验里调取一点数据，推测出对方此刻是用什么样的神色面对自己。枪口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三厘米，紧接着就因为对方的进一步逼近而抵上了自己的眉心。

“谷置警官，我想您知道，我只是一名仿生人。”

“这个不用你来告诉我。你只是一堆金属零件拼成的机器！”

夜河世界听到持枪的警官因愤怒而出口的怒吼声。枪口从自己的额上移开，紧接着听觉模块就采集到了枪声，右肩在被子弹击穿的时候随着过大的冲击力而猛地抖动了一下，让她打了个趔趄。蓝血从机体损坏的部位飞溅而出，诊断系统快速运转，判断出生物组件暂时没有受损。要解释吗？既定的程序正在这样提醒着；夜河世界伸手捂住并不会疼痛的伤口，重新把视线聚集在谷置狸眼的脸上。

“你的LED灯闪红了。感到痛苦吗？还是害怕？”

腹部被猛地重击。视野也随着这样突然的动作被强制下移、只能看见对方紧握着的拳头朝着上次击打的部位又狠狠地挥动。谷置狸眼很轻松地把过分忠诚的仿生人放倒，用膝盖压住了她的腹部阻止了起身，同时把已经又一次上膛的枪对准了她的胸口处。谷置狸眼并没有在夜河世界的脸上看到惊恐的神情，只能通过LED颜色的变化判断出对方产生了情感波动。这让她有些烦躁。

她很想直接开枪把这台机器直接报废；她当然会这么做的。

“谷置警官、”

又是那种因为设定而改不了的敬称。

“您知道的，我并不会有这样的感受。我只是——”

“你只是仿生人，对吗？”

明知道从这家伙口中问不出任何自己想要的答案。谷置狸眼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行为有什么意义，她迟迟没有开枪的原因仅仅是不想支付高额的维修费用——仅此而已。不过对方依旧没有动摇的语句终于彻底激怒了自己，她把手指搭上扳机，扯着夜河世界的领带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那发子弹随时都有可能射出。

“那你怕我现在就把你报废吗？”

要为自己鲁莽的忠诚作最盲目的坚守吗？谷置狸眼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对方的反应了。

“——”

谷置狸眼瞥见了发丝间不稳定闪烁的红光。夜河世界没有说话，由于喉部被束缚住，从下巴到脸颊的皮肤层褪去了部分、露出了刻印在机体上的型号，序号，注册名。

——以及所有者姓名，谷置狸眼。

“或者，如果我现在就把你拆毁，你会阻止我吗？”

夜河世界感到自己胸口正中的一块零件被蛮力拆除了。即使没有疼痛，她依旧能够感受到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强制剥离、而后离开了身体；她的视觉在一瞬间变得波动起来，紧接着出现了乱码。她勉强能看到谷置狸眼的手中拿着一个闪着蓝光的东西。是自己的钛制脉搏调节器。

“离开了这个一分钟左右你就会停止运转吧？趁着这段时间，把你要对我说的都告诉我吧。”

太恶劣了。谷置狸眼从没想过自己能恶劣到这个程度。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只是一台自己口中的“机器”，这一切行为似乎都变得失去罪恶感了。她满意地看着夜河世界的LED灯急促地闪烁，看着夜河世界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一点的恐慌；然后她把枪口转向对方的左臂关节扣动了扳机。在不大的空间中枪声格外震耳欲聋，鼓膜似乎还在嗡嗡作响；生物组件遭到破坏，被打断的衔接处暴露出肢体连接的组织，蓝色的液体一直浸到周围制服的所有布料，在黑暗中显得过分刺眼。

她只是想破坏这名仿生人，仅仅因为对方是仿生人。

第三发子弹击穿了侧腰部，但依旧避开了重要的组件使得整具机体没有停止运转。但维生系统是很明显地受损了，再加上脉搏调节器被拆除，夜河世界完全没法调整好自己的视线，目之所及只是一片因故障而出现的雪花屏，还有扭曲到难以辨认的人脸。没有弥漫开的血腥味，发生在人类身上就是极其残忍的暴行再此刻却显得无害化，像在电子游戏里杀死了一名npc一样平常。

“回答我，夜河世界。”

谷置狸眼把发烫的枪口重新移回夜河世界的左胸口。她选择性地让那些蓝色的液体都被排除在自己的视线之外，等着对方说出那个根本不可能让自己满意、或是根本不可能出口的回答。

“你认为是人类吗？”

她看着夜河世界，心里的倒计时也在迅速减少；只剩三十秒了。

“——”

“您知道的，我——”

夜河世界在一片混沌的视野中捕捉到对方眉眼的一丝变化。

“——我将作为、您的助理，竭诚为您...解决，您在工作中遇到的一切。问题。”

“...所以请不要报废我。我不想死。”

“——谷置、狸眼。”

谷置狸眼的枪依旧纹丝不动地顶在夜河世界的胸口，但她已经感受不到驱使着自己扣动扳机的意识了；于是她只好远远地把手中的金属枪支甩出去，像是甩开一块烙铁。她就这样跪坐在仿生人的身上，看着对方的目光终于变得迟滞，蓝血从对方身上各处伤口里缓慢流出。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也有什么流走了、不过，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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