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末尾的研习，出发当日，学生们和家长老师在学校内集合乘坐租赁巴士前往靠海的公寓。因为三年前学校出过事故，校长和老师们都格外紧张。伊波作为老师的家属陪同，坐在由弦身边，不免对这些曾经的同事感到些许不耐烦。

校长和那些人假惺惺的作态，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都令人反胃。伊波全程冷漠着脸，仅仅是完成最低限度的客套恭维。这些人毕竟是由弦的同事，不知还要相处多久，必须给由弦做好后盾。不管成人世界的复杂，孩子们对由弦老师的态度就让伊波松了口气。如果遇到问题学生，由弦也能够很快与他们相处到一起。

就这样，由弦研学被分配到的学生集中了三十个学生中最难搞定的五个。即将升入初中的孩子，却没有半点想要学习甚至是对未来进行的打算。跟来的家长们有些头疼有些则是一副彻底放任孩子不管的样子。

但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为难到由弦老师了。刚到靠近海边的公寓，与孩子们和家长进行简单的沟通，由弦就已经摸清楚了自己大概需要准备的课程。虽然被分配的孩子有几个不是自己班级的学生，他还是用心地记下了孩子们的性格与喜好。

老师与学生沟通期间，跟随老师前来的家属则成为后勤的重要力量。七日的生活包括餐食需要由团体内的人进行分担，伊波凑巧就被分配到了料理组。男老师们不愿意下厨房，可伊波并不介意，他甚至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给由弦做喜欢吃的东西。与家庭主妇们聊天说实话比应付那些老师要顺心得多。

第一天结束，两人回到卧室都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不想动弹。最终还是由弦勉强爬起来拽着伊波两人一同进了浴室。换上浴衣爬回床上就准备呼呼大睡。

伊波对被分开地两张床露出十分困扰的表情，可怜兮兮地靠在由弦地床边小声嘟囔着。为什么是两张床之类的话。

由弦趴在枕头上，睁开一只眼睛，「一起睡吧，伊波先生如果不嫌挤的话。」

「就等这句话了。」伊波舔了舔嘴唇，开心地掀开由弦的被子钻了进去。双手紧紧抱住由弦的腰，不安分地上下摸着。

「不行。」由弦眯起眼睛慵懒地说道。

「不可以哦，伊波先生。研学是工作时间，而且，会吵到大家造成困扰的。」

「那我亲一亲由弦好不好。」伊波将头深深埋进由弦的脖颈间，深呼吸，对方的气息从鼻腔传递至大脑和全身。温和像是花朵一样的由弦，令他着迷。

「好吧……呜……伊波先生……」身体被弄得痒痒的，由弦翻过身面向伊波。他抬起头，向伊波的怀中靠近，两只手搭在伊波的肩膀上将对方的头拉近自己。身体紧紧相拥靠在一起，会让伊波好受一些。由弦轻轻拍着伊波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抚摸。

「快睡吧，明天还要忙碌。」

「嗯……我想等由弦睡着了再睡。」

「明明已经困得不行了……」

「是啊，但还想再看着由弦的脸。」

「笨蛋……」

「是，由弦老师……」

带着孩子们到海边去玩耍，由弦做到了。他牵着孩子们的手靠近沙滩，看着海浪摸过他们的双脚，白色的浪冲上来一些小小的生物，然后又随着下一波浪不断被拍打。将搁浅的鱼放回海中，捡起闪光的贝壳……孩子们捡起漂亮的石头堆到由弦老师的脚边围绕起一个小小的圆圈。

「老师，快看这个！」男孩捧起手中的被海水浸泡的沙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地质特殊的区域，沙子经受高温凝结出玻璃一样的晶体，在光芒照射下便会发出五彩的光。等到夜晚在月光的照耀下同样会发光。伊波在由弦身后向孩子们解释道，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讲述起古老的神话故事。在如今人们看来是神话的故事，却是伊波真正经历过的记忆。那些不断沉淀堆积的记忆仿佛黑洞，看不到尽头。

「伊波老师还是那么受学生欢迎，不继续做老师真是可惜了啊。」校长围了过来，向由弦说道。

「您真是客气了。」

「说起来，白咲老师，伊波君现在做什么工作？」

「只要他开心，从事什么工作都无所谓吧。」由弦微笑着说，手指轻轻将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仿佛身后有一头看不见的长发。

「是啊，是啊。我听闻他在政府部门担任职位还想打听一下……」

「校长老师，我去照顾一下学生，先失陪了。」

有些话多问了就是你的问题了。黑色的背影中露出危险的气息，温和的微笑下是诡异寒冷的利刃。

能够回学校继续教课，由弦早有准备。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更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善良之人。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耗费了数年、数十年、数百年……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想作为一个普通的老师力所能及守护可以守护的孩子们。

风中是海的味道，潮湿腥咸，渐渐地夜晚的风变得冷起来。夏天的尾巴已经在短短的几天中溜走了。孩子们并不想结束这段旅程，最后一晚他们围绕在由弦老师的身边说并不想回去。

「是啊，这样的研学体验就像是一场美梦不是吗？但梦总有醒来的一天，你们要向前看，道路就在那里，等待着你们去走。小学结束后就是中学，成年，选择上大学或者是进入社会……老师会一直看着你们成长，因为每当你们回头看，老师就在这里。」

哪里也不去。或者说无处不在。

如今的由弦成长了，伊波看在眼里。曾经为孩子们塑造美好梦境的人，如今可以好好面对离别。就像面对湍急的河水，无法用沙石去强硬地填埋和拥堵，却可以挖掘出千千万万条道路将它们流向四面八方。而水最终会回归海洋，包容一切的温柔的海。残酷而冰冷的海。

由弦和伊波没有跟着校车回去，而是单独留下再自行返回。站在海滨公路旁向孩子们挥手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明明并不是不继续教导他们了，却还是有种失落感。等这些孩子顺利毕业，马上就会接手新的一年级学生。六年然后又是六年。人生能有几个六年呢？

由弦牵住伊波的手，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自己还能陪伴伊波先生多久呢？至少现在可以让他感到幸福，这样自己也会变得幸福起来。

「说起来，校长老师问我你愿不愿意回去继续做老师。」由弦歪着头看着伊波。他的眼角弯成一条线，似乎心里早就有答案。

「不要，我才不去，麻烦死了。」伊波嘴里发出一阵啧声，「如果不是由弦执意，我都不想你继续做老师……」

「哈哈……」由弦捂着嘴笑出声，身体靠近伊波抱住他的整个胳膊。

「由弦倒是，不要再这样。」

「让伊波先生担心了。」

「光说，所以我要跟着才放心。」

「好。没问题。」由弦不自觉伸手抚摸脖子，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圈若隐若现的痕迹。尽管过去好几年了，疤痕依旧在身体上残留着痕迹。

「有好好吃药吗？」

「伊波先生不是每天都在监督我吗？」

「开学前还要再去找医生聊一聊吧。」

「嗯，伊波先生也要陪着我一起去看。」

两人摇摇晃晃地一直沿着海岸漫步，就这样一直向前走。

太阳在他们身后落下。耳边是海的声音，头顶是绚烂的星辰。

小说相关章节：光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