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oru从死亡的安适中醒来，他睁眼看见周围的虚无逐渐重建。从静止的时间中挣脱，漂浮的血液依照流出的顺序落上延展出的地面形成深浅不一的血泊，最底层早已干涸，而表层正因为重力从高出地面几十厘米的血液堆积物上向四周倾涌。他知道是时候去迎接许久不见的朋友。

Satoru将自己传送至视野良好的空旷操场，他把手举到眼睛上方遮住眩目光线。两个一前一后的人影正往这边来；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缩短，他还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的耳朵好痛！……”Sebastian穿着一身因为尺寸过大而松垮地挂在干瘦的骨架上的满是褶皱的浅灰西装，下摆因为灌进了风而微微鼓起。Randal拽着他的耳朵拖着他往这边走，疼痛的产物——两行泪水浸湿了他脸上散布的雀斑。

“来吧，见见Satortu。上次Luther还在这里追杀我们，回想起来真是非同一般的美妙。”Randal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胡乱揉搓着Sebastian的脸让他的脸变得一块红一块白，微微发亮的泪痕衬得他更加可怜了。

“哟，朋友。”Randal歪斜着嘴对Satoru眨眨眼，Sebastian挣扎着从他手中逃到了一边。

“你好，好久不见，Randal，”Satoru偏头看向缩成一团极力减少存在感的浅灰色人，“还有Sebastian。”他话头一转，问道：

“他怎么进来的？”

“可能是因为我抱着他一起在棺材里睡觉。”Randal拽起Sebastian，“别躲躲藏藏的，好玩的事情接下来才开始。”

“上次的游戏可真有趣，是不是，Satoru？”Randal回味着内脏在手里的触感，还有那十分美味的血液。“Sebastian你要不要也玩一次？”

“不要，我才不要玩什么奇怪的游戏！”就算没有玩过，他凭Randal的语气也能断定绝对不是他能承受的，Sebastian鬈曲的头发因为胆怯而微微发抖。

“真可惜！”Randal呸的一声吐出口水。

“我们去超自然俱乐部探险怎么样？我带了一张寻宝图。”Satoru展开一卷发黄的羊皮纸，上面的笔触因为年岁久远造成的洇染褪色而显得有些模糊，但仍能分辨出绘着的歪七扭八的路线。

“耶，是寻宝！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我已经等不及了。”Randal抓住Satoru伸出的一只手臂。

“我要开始传送了。”Satoru对犹豫不决的Sebastian说。“或者你想一个人待在这？”

Sebastian抓住了另一只手臂。

传送很快，三人到了超自然俱乐部。Sebastian因为晕眩弯腰撑着膝盖干呕，Randal敲着他的背脊嘲笑他软弱的像是掺了水的橡皮泥。Satoru推开两扇门，顶端长着眼睛的湿哒哒的触手从缝隙里伸出往外窥探，声音从它通体的吸盘里传出共鸣着向三人询问：

“干什么的？”

“你好，我们是来寻宝的。”Satoru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用乖孩子的姿态回答触手的提问。

“进来吧。”触手把三人卷了进去，Randal问他能不能把它的眼睛扯下来，手已经伸到了那颗球状体上方。触手迅疾地缩回到看不见的地方。

“真没礼貌。”Randal大声抱怨。“所以，我们现在该往哪走？”他凑上前，去看Satoru手中的地图。

“这两条路都可以。一条是直达的，一条要绕一个大弯子。”Satoru用手指指出地图上的路线，“我们来投票吧。”

“我选直达的那条。”Randal揽住Sebastian的肩。“你呢？”

“绕弯子的那条。”Sebastian瑟缩着身子。

“你脑子坏了吗？”Randal哈哈大笑。“当然选短的那条路走啊。”

“可是捷径有可能有陷阱。”Sebastian伸着脖子辩解。这里诡异的很，他觉得后背毛毛的。

“我也选直达的那条。”Satoru用根捡来的树枝在地上划出票数，直达2票，绕弯1票。“2比1，我们走那条直达的路，地图上画的是……往左边走。”Satoru扔下树枝，走在前面带路。

肆意生长的灌木丛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三人在一片阴暗里行进。Randal从低垂下的枝丫上摘下猩红的果子递给Satoru一个，自己手里捧着一个埋头啃吃，胡乱嚼着果肉吐出一溜籽。

“真甜。”相比于Randal的吃法Satoru要文雅多了，他的嘴唇被果实的汁液染得通红。果子很脆，咀嚼的咔擦咔擦声在寂静中回响。

Sebastian战战兢兢地跟在两人后面，朝四周探头探脑，生怕一点风吹草动就置他于死地。

路中央出现了一个小圆水潭，一条尾巴由蒸汽构成的人鱼从里面浮上来。它湿了的长发贴在身上充当衣服，用黏附着几片黄绿水草的干瘦手指指着他们。

“我看出你们几个是来寻宝的。”人鱼恳求道。“你们能不能给我点吃的？我快饿死了。我饿的连尾巴都吃掉了，只好找女巫帮我用蒸汽做了一条新的。”

Randal摘下手套把手伸到那条尾巴里来回挥舞，蒸汽散开又重新聚在一起，他手背上被烫出了几个水泡。“真有趣，”Randal把水泡挤爆看着里面的组织液流出来。“能吃的都被吃完了，我们没有东西给你。你要不把你的身体也吃了吧。”

“你们怎么能对一个快要饿死的、善良的陌生人说出这么冷漠的话？今天你们不给我东西吃就别想过去！”人鱼张开双臂对三人怒目而视。

Satoru抽出了美工刀。“你饿死跟我们没关系。”刀刃搁在了人鱼的脖子上。“我们只想继续我们的寻宝。”

“好吧。”人鱼低垂着头后退又猛地亮出森白的尖齿咬上Satoru的手腕，连着血肉和布料一起吞了下去。“这是你们逼我的。”它凭借这一口久违的食物以极其敏捷的姿态抓住逃窜的Sebastian，猎物脖颈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激起它压抑已久的汹涌食欲。“那我只好吃掉你们的人类朋友了。”

“救我，救我！我还不想死……”Sebastian恐惧地看着即将在他脖子上扎出几个血洞的尖牙。在死亡沉重的压迫感下他竭力想回顾他作为人类失败的一生，结果和Randal一家生活的荒诞和危险的时光不断在他脑海里打转，把仅有的正常人类拥有的记忆碎片全部挤走了。他陷入了昏迷。

……

“这肉可真不错，吃起来有点像鸡肉和鱼肉的混合体。”缭绕的香气一阵一阵涌进Sebastian的鼻腔，他听见Randal和Satoru在讨论些什么。

“你醒了，吃点东西吧。”Satoru用美工刀将白嫩的肉切成齐整的小方块然后用树枝串起来递到Sebastian手里。

“这是什么肉？”Sebastian脑子还有点迷糊，他把肉串送到嘴里嚼了嚼。

“那条人鱼的肉。它可真会挣扎啊，连头都被砍下来了还不安分。”Satoru指向旁边，被分离的人鱼的上半身正放在地上，它的头颅还瞪着眼。Randal拿着美工刀把肉切割下来放进蒸汽鱼尾里烤。

“呕……”Sebastian用手抠着嗓子眼吐出食糜。

“不好吃吗？”Satoru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Randal被吸引了注意力，偏转过头说：“一定是烤得太老了，这次我会把握好时间烤到七分熟！”

“你们两个怪胎！”Sebastian站起身，因为呕吐造成的毛细血管破裂而出现的血点子成了他颊上雀斑与下眼睑的过渡。现在他只想离这两个人越远越好，他往阴暗的灌木丛里跑去。

“Sebastian竟然生气了，真稀奇。”Randal嚼了嚼正在烤的肉又吐出来。“呸——！还没熟。”他把人鱼被吃的七零八落的骸骨踢到一边。“我们去找他吧，他跑不了多远。”

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了，只有他和他。Satoru拥抱住Randal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Randal，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帮你做到。”他顿了顿，让手指从几缕橙色发丝中穿过然后继续说下去。“可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一直希望我们在现实中也是朋友，而不仅仅是在随时会崩塌的梦境世界。”Satoru喟叹着，眼中怀有无限憧憬，在他朋友耳边说出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我也这么想，可是你根本去不了现实世界。”Randal体会着Satoru身体的触感，想到他体腔里更温暖。

“现在我有办法了。”Satoru轻声哼笑。他的构想今天就可以成真，一切材料都已备好。关键就在于那个叫Sebastian的人类。

“我们去找Sebastian吧。”Satoru放下手臂和他的朋友并肩而立。“一切都会变好的。”

Randal那颗隐在嘴唇下方的虎牙露出了尖，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瘪的嘴皮。“能不能给我点你的血？”

Satoru把袖子卷起露出布着青紫血脉的白皙手臂。“当然。”

Randal一边想着他真是有个好朋友一边咬上了Satoru的脖颈。啊，真是甘美的血液。

灌木丛散落的枝叶将Sebastian的踪迹展现的一清二楚，在废弃公园荡秋千的他一看到Randal两人还没等荡到最低点就急着下来想要逃走，结果脸着地磕落了一颗牙齿。他捂着嘴搓动双腿往后退：

“离我远点，我不想和你们玩什么寻宝！求求了放过我吧！”

Satoru蹲下身安抚他。“我们不玩寻宝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血水从指缝流下，Sebastian眼角渗出泪。“什么忙？”

“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吗？你和我交换位子吧。”Satoru用美工刀在地上划出一片飞扬的尘土。

“我上次就和你说不行了，这不是真的，只是在梦里。”

“梦里不好吗？这里比外面自由多了。”Satoru将刀尖剜入眼窝挖出眼球，血淋淋的洞很快被新生的眼球填满了。“看呐，多么好。”

“不行，我不想待在这，我只想回去。”Sebastian真的被吓坏了，他用手堪堪兜住的血水将他的浅灰西装浇湿成一片不明朗的颜色。

“这可由不得你。”Satoru示意Randal按住他的肩不让他乱动。

Sebastian向Randal求救，原本就小的瞳仁在眼白的包围下显得更小了。“救救我，救我！我回去以后绝对会听你的话再也不逃跑了，我会……我会当一个称职的宠物！”

“真遗憾，现在我更想和我的朋友待在一起。”Randal想着醒来后要点什么口味的披萨。

“我和Randal一起出去后可以做很多事情，现在未完成的寻宝也可以继续。你可以一个人在梦中探险，就你一个人，你一直想要自由不是吗？”虽然Randal醒来后周围的一切都会坍塌成虚无，但现在没有告诉他的必要。Satoru笑着用美工刀割开Sebastian的皮。

“接下来可能会比较痛苦，但很快就会过去。”

他在Sebastian里寻找着他的意识容器。现实世界里有躯壳装着意识，梦境里也有容器装着意识，只是藏得更深。他往深处挖掘，穿过重重组织看到一层将所有直线扭曲成曲线的膜。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把意识抽出然后替换。Satoru小心翼翼地做着这项工作，些许的损害都会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Sebastian的意识以一个过度生芽的土豆形态漂浮着，Satoru让Randal稍稍站远点。

“接下来我的躯壳会短暂消失然后重塑，可能会迸出些内脏。”

让自己的意识适应Sebastian的容器有点困难，Satoru稍微花多了些时间。当他睁开Sebastian的眼皮时他看见地上有一块满是沟回的粉红色东西。

“哈哈竟然是大脑。”他活动了几下手脚。“结果还不错。”

“真炫酷。”Randal咬着指甲。

“接下来，就是把他塞进去了。”Satoru把漂浮的意识送进原本属于他的残缺躯体。

Satoru躯体里的Sebastian感到有什么粘腻柔软的东西正从脑袋里淌到肩头，他摸了摸，掌心满是组织碎片。

“为什么这副身体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

看到眼泪从自己的眼睛里流出来让Satoru觉得很好笑。“噢，这个是因为，只有我在我里面的时候才会恢复。谢谢你帮我忙。”

Randal向他挥手表示再见。“再见，Sebastian，我会想你的。”他感到熟悉的晕眩。

“不！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

……

现实。

Randal从棺材里醒来，他看向躺在一旁的人。

“早上好，Seba……”他揉了揉眼睛。“不，应该是Satoru。”

“Randal，早上好。”Satoru低头看向他所在的身体。“这副躯壳要好好改造才行。”

“是啊。”Randal戴上眼镜，打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

“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披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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