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壯五

離回國的幾日前，壯五收到紡的信息，說有事不能第一時間在家迎接他了。儘管多少感到失落，不過紡那麼忙碌，沒時間完全不奇怪，所以壯五相當理解。

可是等壯五回到家，他立即察覺到不自然的地方。一切井井有條，看得出紡努力維持整潔的環境，問題是過於乾淨了，明顯缺少生活痕跡。

沙發的抱枕擺得整齊，軟墊沒有被坐過的印記；廚房洗手盆或洗碗布海綿之類的一點也不濕，雪櫃裡沒有任何新鮮食材；浴室裡失去了紡慣用的毛巾和洗漱用品的蹤影；臥室的床單被洗過後被鋪得服服貼貼，而壯五知道紡是不會特地去鋪每日使用的床的，除非剛洗過烘乾換上去，通常這種事是由他來做。

也許在他出差期間，紡回去她自己家生活了吧，壯五猜測。這說明紡已經振作到能重新接納她的家了，本應是好事。同時壯五不由得忐忑起來，因為不能確定紡會不會繼續留在他這裡。紡是和他一樣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類型，所以估計不會留下了。無論如何，等晚上見到紡，問清楚她的意願。

傍晚壯五去了一次超市採購，在RC問紡要不要煮她的那份晚飯時，紡告訴他會夜點才能回去。習慣性為紡留一份宵夜的壯五將新鮮出爐的菜餚裝入飯盒，隨意在廚房吃完，把餐具擺進洗碗機，沖了壺沒咖啡因的茶回到客廳。

沒有紡的夜晚顯得格外漫長，雖然壯五並不是無事可做。相反，他有太多選擇，例如練琴、作曲、看電視、聽音樂、補他出差期間Idolish7節目的錄像等等。只不過他最想見到紡，和她談天說地，或者親熱做愛。等待紡的每一分鐘都似是被拉長了十倍般煎熬，他心神不寧，完全專心不起來，總有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當電子鐘的數字變成22:00不一會，壯五收到紡說不會回來不用等她的信息。紡沒說她要回自己家或老家，那麼肯定是在外通宵工作或在別人那裡過夜，於是壯五試探性問她工作，得到否定的答案，所以只能是後者了。

到底是在誰家過夜呢？

為了不顯得過度幹涉紡的私事，壯五旁敲側擊，婉轉表示擔心她的安全。然後紡終於講出是在朋友家過夜，附帶Kinako表情貼圖要他放心。即使她沒說明朋友的性別，但壯五基本確定對方是男性。因為如果是女性的話，紡大可以更坦白敘述一下事情的前因使他毋需憂慮，而不是刻意省略細節，只簡短回答必要的部分。儘管壯五十分在意紡到底和誰過夜，可惜以他的立場和考慮到紡的態度，已經無法繼續過問了。

壯五得出結論後，心情糟透了。為什麼，要選在他回來這天去異性朋友家過夜，明明說好會迎接他的。從紡等夜深才臨時發RC來看，應該是事出突然，除了祈求紡和那個朋友之間什麼都沒有以外，他實在安慰不了自己。壯五很想自我說服是他多心，懊惱為什麼如此容易愱忌，製造一堆假想敵，明明連實際存在過的九條天這個情敵都沒發現。他厭惡自己容易不安的性格，先不說他不是紡的誰，即使他是紡的戀人，他亦不應該對她的人際交往指手畫腳。

胡思亂想也無濟於事，壯五用語音指令打開了電視，漫無目的地隨意轉台，結果見到九條天演的電視劇，目光為他而駐足，於是他認真看了起來。

不愧是九條天，壯五暗地慨嘆。儘管壯五這幾年演技進步神速，在最受歡迎男藝人榜上有名，演的幾部戲也反響火爆，但純技術角度而言，與九條天比依然相形見絀。在公在私，壯五都感覺輸得徹徹底底。可能只有喜歡紡的這份感情，他才有勝算。只是因懦弱而無法坦率說出口的愛慕，從一開始就沒有在跑道上佔有一席之位。

消沈的壯五，回到廚房從雪櫃拿出一打啤酒開始借酒消愁。反正之後幾日都是休息，紡又不在，放縱一下也不會給誰添麻煩。

之後壯五完全不記得到底是喝到何時直接睡死在沙發了，只知道第二日清晨頭痛得要死，所以昏昏沈沈地躺了整個上午。

下午終於恢復過來，起床拿手機確認時間，見到鎖屏顯示紡的信息。壯五打開RC查看，是紡問他是不是喝醉了，為不能回來而向他道歉。他奇怪為什麼紡知道他喝酒，而且道兩次歉，結果目光向上一掃，發現多出了毫無印象的聊天記錄：

「紡，你在哪裡？好想你，好想見你。想見你。」

時間是他開始喝酒以後，所以他沒有記憶。酒醉的自己又為逢坂壯五人生中的黑歷史添上濃重的一筆，雖然那確實是他的心裡話。只有發酒癲時才敢直訴衷腸，逢坂壯五你真沒用，他自嘲。

紡還說要等工作結束才會回來，而且是外勤，因此壯五不能去事務所給她幫忙。

壯五爬起來，把給紡準備的宵夜吃掉當午餐，做起了家務減壓。幸好紡告訴他一定會回來和他吃晚飯，令他的心情好轉不少，所以幹勁十足地大顯身手，從前菜到飯後水果甜品，做得如聖誕大餐般豐盛。

“我回來了。”

在壯五將布甸放入雪櫃冷卻時，從玄關傳來紡的聲音。

“歡迎回來，紡さん。”

有好一段時間沒能對紡說這句話，在脫口而出的瞬間，壯五內心再度湧現出紡剛來和他住時的甜蜜。他多想今後都能如此平凡地迎接紡。

“好香啊。” 換好拖鞋的紡被廚房傳來的飯香吸引，直接走到廚房一探究竟。

“紡さん先去換衣服吧，換完洗個手就能吃了。” 聽到誇讚的壯五心花怒放，向紡笑得燦爛。

“不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很快的。”

於是紡乖乖地去睡房換衣服。她想起在壯五出差前，她們每晚都在這張床上睡覺，如愛侶一樣做愛。現在看起來卻變得陌生了，但她還有換洗衣服掛在壯五地衣櫃裡、在他的那些旁邊。紡邊換家居服邊想，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做，臉頰不由得熱得火辣。明明昨晚才和天過夜，身上仿佛殘留著被天愛撫的觸感，今日卻想著要和另一個男人做愛，紡對自己這樣陌生貪婪的一面感到哭笑不得。

短袖T恤加運動短褲，是紡最近喜歡的家居服組合。本來在男性朋友家借住，穿得暴露不太適合，可和壯五已經是幾乎一有時間就會上床的關係了，所以後來變得大膽起來。

紡去浴室洗完手回到廚房，見壯五擺好檯可以開飯，卻被滿桌葷素均衡色香俱全的菜餚驚到。

“哇，壯五さん，今日是什麼值得慶祝的特別日子嗎？”

“沒，我們不是有一段時間沒一起吃飯了嗎，所以不由得有些開心。”

“謝謝你。” 紡心懷感激地坐下。

“不客氣。還有就是想賄賂收買紡さん，我昨晚喝醉了給你發了些不成體統的RC，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壯五一想起那段聊天記錄片就難為情到無地自容，尷尬地移開視線，坐在紡對面。她們一向都是面對面坐，方便看著對方的臉閒聊。

本來紡想講RC的事，沒想到被壯五搶先了。

“沒關係啦，我才是，明明說過要迎接你的。沒能遵守約定，我真的很抱歉。”

經過了幾年的相處，紡自然知道壯五在喝醉後會變撒嬌大王。昨晚手機收到信息時，紡已經和天睡著了，早上醒來看見後立即回覆。壯五醉了說想見她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了，一開始會多少心動，後來她單純當成是他撒嬌的常態，根本沒多想半分。

“不緊要，我理解的。”紡是第三次道歉了，輪到壯五過意不去，一筆帶過，轉移話題，“吃飯吧。”

“我開動了。”

紡夾了塊肉放入口，細嚼慢嚥。

“這個真好吃！” 她由衷感嘆道。

“你喜歡就好，多吃點。”

壯五為照顧紡的口味，很習慣做正常調味不會過辣的料理了，雖然他還是會給自己狂加辣椒醬。

紡將桌上每樣菜色都試過一次後，感動地誇讚：“全部都太好吃了，壯五さん的廚藝可以媲美外面餐廳的師傅了。如果能每日都吃得到你的飯，那該多好呀！”

剛說完，紡自覺不太妥當，因為她不久後要向壯五提出搬回自己家的事了。

“如果紡さん喜歡，我可以每次煮飯都預你一份。”

“這不行的，怎麼好意思呢！這段時間你為了遷就我的口味都改變風格了。”

“我有自覺以前吃得不怎麼健康，所以不能說我遷就你，而應該是你間接監督了我注意飲食。反正煮我一個也是煮，要是能讓欣賞我手藝的你分享，我會很開心的。”

本來壯五真正的想法是「那你今後也和我住在一齊不就好了」。他說不出口，於是想拐彎抹角地滿足紡的願望。

看壯五笑得那麼燦爛，喜悅由心底噴湧，從眼角眉梢嘴角自然滲出來的樣子，紡多少動搖了，但果然不能接受為了她自己而給自家偶像添麻煩。

“壯五さん的好意我心領了，真的不用如此費心，等不小心煮多了點時留給我就可以了，雖然這也很厚臉皮。”

“既然如此，我亦不強人所難。只是你說喜歡吃我的料理，我真的很高興，想從今以後都煮給你吃。”

“謝謝你，壯五さん。你高興讓我也很高興。”

這話聽起來，總覺得別有深意，紡聽著害羞，心跳加速。她不想過度解讀表錯情，一如既往過濾這種甜言蜜語，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之後她們又聊了些彼此的工作和沒在RC上說過的見聞。壯五在國外遇到的新鮮事不少，整個過程不僅有自製日程表，還在個人日記上按時間順序、前因後果寫得鉅細靡遺。其中除了習慣以外，當然是有與紡分享的考量。他記性很好，能隨意從記憶中調出所需的部分。順理成章地進行話題延伸，又提起離家前每年都有出國進行短期研修的經歷。

“我吃飽了，真的非常感謝款待，壯五さん。絕對是我最近吃過最美味的一餐了。”

“不客氣，看你吃得開心，我亦很滿足。”

兩人一齊將剩下的飯菜裝入便當盒，留作明日的午飯。又分工合作，壯五遍哼歌邊用布擦桌子，紡把餐具放進洗碗機，安靜聽著，覺得這樣的他好可愛。

壯五沖了壺舒壓寧神功效的花草茶，端起裝了茶具的托盤的他一齊來到擺放電子設備的第一客廳，紡緊跟其後。看著杯裡冒著熱氣的茶水，壯五想起了些什麼，於是獨自去到睡房拿東西，回來的時候拿著一個精美的銀色長方形紙袋，雙手捧著遞給紡。

“紡さん，這是送給你的手信。”

“謝謝！勞你費心了，我可以拆開嗎？”

“請便。”

紡拿出紙袋裡面的物品，是被包裝過的明顯用來送人的正方形禮盒。儘管只是外封，紡也不願粗暴對待用心貼上的包裝紙，在膠帶位置逐點撕開。如其外表所示，是個漂亮的正方形厚盒。這未結束，打開一看裡面是防震防碎設計，物品本體又被包了裡三層外三層。

等全部剝落所有防護後，謎底揭曉，合裡裝的是一隻表面有風景畫的瓷碟。紡甚是驚喜，率直發出讚嘆，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收到如此別出心裁的禮物。

壯五向她介紹說這是當地的知名品牌，新推出手繪本土風景名勝的限量版紀念瓷器。專門店裡精美的商品琳琅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選擇困難，最終他還是選了珍稀又貴重的這隻碟送給紡。見到紡興奮得像拿到糖的孩子一樣的反應，他很滿意自己的選擇。

害怕稍微用點力就會捏碎，紡只敢在柔軟的沙發正上方以手指夾住邊緣看。等正反面都看滿足了，又把包裝盒拿過來，將瓷碟放回，再盒歸原袋，小心翼翼穩穩妥妥地水平擺到茶几中央。

“真的很感謝你，壯五さん，我非常喜歡這隻碟子，可能是我有生以來收到最喜歡的禮物之一的。我之後會擺在家裡的玻璃陳列櫃內好好珍藏的。”

說這話時，紡眼裡反射著燈光，顯得特別炯炯有神，已經在想像擺在哪個位置了。

“你太誇張了，這種禮物以後多少都可以送給你。看你喜歡我也很高興。”

“這怎麼好意思呢！我以後去外地也會買禮物送給你的。”

“那就當成交換？” 壯五不是在和她客套，他是百分之一百認真想送東西給紡也想收到她為他用心挑選的禮物。從相識開始，紡給他的每份禮物都珍藏著，除了食物不能保質沒辦法。

“可以呀，不過壯五さん眼光太好了，我或許很難找到能媲美的東西。” 紡有些不自信。

“重要的是心意，無論紡さん給我什麼我都會喜歡的。”

“你好會哄人？我聽了會當真的，要是我帶回什麼奇怪的東西塞給你，不能怪我。”

“我講真的。”

她們靠得這麼近，肩並肩時不時摩擦到，興致盎然地談天說地令彼此都情緒高漲，四目相對時迸濺出情動的火花。紡的眼簾稍稍垂低，使她的眼神愈加迷離，若有似無地釋放著信號，牽引他主動。經不起誘惑的壯五順勢親吻她的唇，不過淺嚐即止，詢問她的意願。

“紡さん接下來想做些什麼呢？”

紡對壯五的暗示心領神會，可時間尚早，她還有別的事想做。

“我想聽你彈鋼琴，可以嗎？”

“好，那你想聽什麼樣的曲呢？”

“雖然只要是壯五さん彈的我都喜歡，但是忙了一整天，今晚想聽些抒情能讓人放鬆的。”

“收到。”

壯五和紡走向靠近陽台的第二客廳。在沙發對面的落地玻璃窗旁，擺放著一架從世界最貴的名牌鋼琴生產商那訂製的三角鋼琴，質量首屈一指不在話下，而且全球獨一無二。優質鋼琴所發出的美麗音色造成聽覺上的享受、手指按下琴鍵時踏實厚重的質感，更能促使演奏者的練習慾望。

一般情況下，壯五喜歡些感情強烈、激昂澎湃的類型，不過聽眾有要求，他自然率先滿足。

“不過我不是彈得很好，要是彈錯了，希望你不要笑我。” 他不好意思地先發出預警。

“不會的啦，我覺得會彈已經很厲害了。”

壯五翻開一本樂譜集，放到譜架上，開始演奏。他收起了笑容，神情表得嚴肅又認真以便集中注意力。旋律從他手指間流淌而出，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散發的砂金色光芒垂直灑落在他身上，紡坐在沙發上欣賞他俊美的側臉，甚是迷人。

真是奢侈，目前在日本最受歡迎的偶像之一居然在為自己演奏，紡默默感慨。天以前也會為她表演，那時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壯五是由她費盡心思一手捧出來的，宛如將一塊原石打磨成光芒四射的寶鑽。這種成就感和優越感使紡為自己的工作而自豪，所有的努力都是有價值有意義的。因此壯五的演奏有令她更加堅定決心的魔力。

只想著紡，為了紡而演奏的樂曲不用刻意亦能輕易明顯地融入感情，用心傾聽欣賞的紡不知不覺間沈浸其中，在旋律所編織的世界中，演奏者與聽眾此刻產生了精神上的共鳴。

“好厲害呀，壯五さん，我聽得好感動。” 紡在最後一個音落下後過了數秒，激動地鼓起掌。

“過獎了，我彈錯了好幾處呢。”

“沒關係的，我真的好喜歡。”

“你喜歡就好。紡さん有特別想聽的曲嗎？只要是我會的都可以，不會的我之後去練。”

紡用手托住下巴認真思考。她對古典樂瞭解不多，算不上有特別喜歡的，至於流行歌，果然自家偶像唱的比較好，至少她和壯五都熟悉。

“那就壯五さん作為MEZZO一員的出道曲「miss you」可以嗎？真是格外有紀念意義的一首歌呢！”

“當然可以呀，選的剛好是我最熟練的一首。正如你所言是有意義充滿回憶的歌，所以我練得最多。”

其實壯五喜歡彈這首歌有另一個原因沒告訴紡，那就是很多歌詞都準確地反映了壯五的心聲。他暗戀紡這麼多年，最近才能真正走近她陪伴她、聽她的煩惱。他的愛無法傳達給她，因此飽受折磨。

“我開錄音，這樣就可以隨時聽到了。”

“好不好意思啊，我不能保證彈得很好，要是錯漏百出，這會變成黑歷史被你永遠記住。這次先放過我，之後我去錄個更好的版本給你好嗎？” 壯五面露難色懇請道。

“第一次怎麼同呢，這時候錄音不僅記錄的是壯五さん的演奏，更是記錄此刻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時光和回憶，所以我不會妥協的。”

紡都這麼說了，壯五認為十分有道理。今後每當紡聽這段錄音，自然會想起今日，想起他，所以不再推辭。

“那好吧，我盡力而為不製造黑歷史。”

紡笑咪咪拿起手機開啟錄音功能後，示意壯五可以開始。

為了紡而演奏，令壯五既緊張又興奮。他想在紡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優秀的一面，利用歌聲和琴音大膽率直地向紡示愛，同時也害怕被她發現這一點。精神上的掙扎和內心中的矛盾，為這場演出錦上添花。只剩下壯五的歌與鋼琴聲在空氣中迴盪，他的愛意隨著音符四散開去，填滿了整間房子。

“在這份不能訴說的感情的前方，有著你不會向我展現的笑容。儘管如此我依然想陪伴於你身側，對不起，我喜歡你⋯⋯”

唱到這裡時，壯五望向紡，與她四目相接，對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苦澀的微笑，然後又把頭轉回去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到琴鍵上。

演奏結束了，壯五鬆了口氣，由於太想給紡留個好印象，之前一直緊繃著神經。沒有聽到紡的掌聲或任何反應，他調整完呼吸去看她，發現紡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默默地注視著他，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到地面。

“紡さん？”

壯五看她哭，驚得手忙腳亂，連忙來到紡旁邊坐下，拿過茶几上的紙盒，用面紙為她擦眼淚。

“抱歉，壯五さん，我只是被你的歌聲觸動到而已，因為聽起來實在太過悲傷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她連續兩日都情不自禁哭了，只不過這次為她拭淚的是壯五。

“原來是這樣，你嚇到我了。我以為勾起你的傷心事。”

壯五將紡擁入懷中，安慰地撫摸她後腦，手掌順著髮絲延伸，一下一下緩慢平和地掃到她背脊。

“唔，我心情很複雜。能感動你是好事，但把你惹哭令我良心不安，我很心疼。”

“不好意思，我很快就會沒事的⋯⋯”

壯五之前已經發現了她身上的香味是如此陌生，不是來自浴室裡放著那幾種。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昨晚在別人家裡徹夜不歸，之前也住在她自己家。即使如此，壯五依然能從化學劑的人造芬芳中辨別出他所眷戀不已、念念不忘的只屬於紡的馥郁。

“沒有，只是壯五さん的演出過於觸人心弦而已。”

“那我把你的眼淚當成對我的誇獎了。”

紡的話語令自顧自陷入沈思的壯五回過神來。他羞愧得萬分，紡的情緒尚未平復，他卻因在意起她用了誰的沐浴露而分神。

“壯五さん有試過如同歌詞一般令人心碎的單戀嗎？”

猝不及防的發問刺痛了壯五，他一時詫異，手停頓了半拍，但馬上又恢復剛才均勻平穩的節奏。

“這是秘密哦。”

“對不起，我不應該過問你的私事的。”

紡認為曖昧不明的答案等同告誡她不應該繼續深究，她後悔又說了蠢話自討無趣，同時猜疑瞬間如同雜草藤蔓般在她心裡以勢不可擋的速度瘋狂生長，爬遍了每個角落，以至於原本好不容易重新綻放的花朵都盡數被殘忍摧毀、無聲掉落。

說不定壯五正因為經歷著同樣有口難言的單思才會對她關懷備至，正如他說可以利用他一樣，他反過來亦可以利用她來排遣寂寞。這是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嗎，小鳥遊紡你到底在期待什麼？又為何感到不是滋味呢？

“不是這樣的。紡さん你遲早會知道，所以現在先讓我保留懸念好嗎？”

其實紡已經不想瞭解個中內情了，別人的私隱和秘密又與她何幹呢。她鎮靜下來後，擦乾淨臉，抬頭向壯五笑。這個笑很淡薄，仿佛被雲層遮蓋的月亮透出的微光，夢幻飄渺，神秘得深不可測。

“那暫時不繼續這個話題了。我想試試彈鋼琴，壯五さん可以教我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的琴技也沒好到能教人的程度⋯⋯” 壯五不好意思說道。

“沒關係，只要告訴我最基礎的知識，我就很滿足了。”

“那好吧，跟我來。”

理所當然地牽上紡的手，壯五領著紡來到鋼琴面前坐下，而他則是坐在紡右邊。

“我教你C大調的右手。首先，請你不要施加任何力量地將右手自然垂下。”

紡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側，問：“是這樣嗎？”

“嗯，然後繼續保持自然狀態，抬起手把手指放到眼前的琴鍵上。”

等紡完成動作，壯五親自為她調整，將其移動到拇指擺在中央C的位置。 “請使手腕和手背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上，利用重力按動琴鍵。現在來按照試試從拇指到尾指由C彈到G看看。”

壯五的手掌覆蓋在紡的手背上，紡再也無法集中注意力聽他講解。她們的手臂緊貼著，他那被刻意放輕的說話聲在她耳邊徘徊，聲調恰到好處地使紡放鬆，她之前亂草叢生的心似是瞬間被毛茸茸的蒲公英所覆蓋，從鼓膜傳達到腦髓的他清透的嗓音如和風拂過，被吹散的白色細絨懶洋洋地飄蕩於半空中，撓得她癢癢的。她不禁一陣心神恍惚。

姑且保持住理智的紡機械性地跟隨指令控制手指，她的身體幾乎用不上力。

“就是這樣哦，紡さん。” 壯五的誇獎洋溢著喜悅。

“壯五さん⋯⋯”

“嗯？”

這上揚的一聲徹底令紡淪陷了，無心向學的她轉過身來，以兩隻手勾住壯五的頸脖，鼓起腮表示不滿。

“壯五さん你是故意的嗎？絕對是故意的吧！”

壯五經常會有意無意做出一些曖昧舉動勾引她，紡是多少察覺到的，可是真真假假之中，她分不清。她們之間的界線就這樣逐點被模糊，至於到底他是以怎樣的心理來觸碰她的，紡捉摸不透壯五的真心，所以她繼續裝作渾然不知，表現得漠不關心，保持對彼此都方便的相處方式。

但紡早已決定好了，今晚她要肆無忌憚，直接將疑問拋出。

“我不否認⋯⋯因為我想要靠近紡さん，畢竟我們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面了。我很想念你。”他也用雙手環繞她的側腹，在背後十指交叉扣住她的腰。

面對承認得很爽快的壯五，紡反而不知道給什麼反應好。他的這句話指代的到底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性伴侶的想念。她也想他，她應該告訴他實話嗎？事到如今，紡不希望把這段不明不白的關係再攪得如麥芽糖般更黏稠痴纏。

她沒有回答，僅僅目不轉睛直視壯五。紡宛如紅寶石那般澄麗亮澤的眼眸深處迸濺著激情的烈焰，令對面看似冷冽的紫水晶亦染上朱華。然後，她玩味地瞄了瞄他的嘴唇，視線再度回到原點。這一下壯五徹底被她的紅蓮所吞噬，右手移到她後腦將她推向自己，如饑似渴地吻住她，沒有循序漸進的餘裕，舌頭從微啟的薄唇間鑽入，蠻橫侵攻，而她毫無保留地歡迎這個入侵者。

短暫的分離化作有效的催化劑使兩人興奮到極點，不過狹窄的鋼琴凳子實在沒有發揮空間，壯五打橫抱起紡，想要去沙發繼續。

“壯五さん，我想先洗澡⋯⋯” 紡小聲要求。

那因接吻而濕潤的眼睛及潮紅的臉頰看得壯五心神恍惚，根本不捨得剎車，奈何乾淨衛生還是要放在首位。

“好，但我現在不想放開你，我可以一齊洗嗎？”

反正不是第一次，事到如今沒什麼害羞的了，於是紡點點頭。她讓壯五把她放下了，然後牽著他的手來到臥室。各自拿到換洗衣服，繼續手拖著手走進主人房地附屬浴室。

壯五打開水龍頭給浴缸放水，向裡面倒了些薰衣草浴鹽，回去和紡先清潔身體。

“可以請紡さん幫我脫衣服嗎？我也想給你⋯⋯”

“那我先來⋯⋯”

壯五穿的是方便行動的T恤，紡伸手從他的下擺向上捲。他細細品味她的一舉一動，除了衣服舉過頭短暫地遮蔽了視線之外，幾乎是目不轉睛，似是要把這一幕錄影下來永久儲存到心裡。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幫他解皮帶上，根本沒留意他，頭都沒抬。

期間誰都沒說話，背景的水聲在沈默中被放大，溢出浴缸淹沒了衛生間。儘管排氣扇勤勤懇懇地工作著，室內的空氣依然逐漸變得溫熱濃厚，正如她們之間的氣氛。

她又聞到他身上清爽乾淨的香氣，不知不覺間變熟悉的又因分離轉為懷念的。紡喜歡壯五的味道，她也喜歡天的。兩人總是極其注重個人衛生，噴各種止汗劑和體香露是基本配置，因此在他們什麼從來沒有散發過例如汗臭之類的異味，而且在接觸紡之前都會事先自我清潔和整理。

天經常會用給人留下如清涼醒神的夏風一般印象的古龍水，他家裡特別有個架子放了一整排不同牌子的，很少連續用同一種出門。至於壯五，平時更傾向用體香噴霧，古龍水偶爾也會用，不過沒天那麼講究，通常在比較正式的場合噴點，在家接待紡也會。不過今日他起床晚了，搞完衛生去超市買菜回來直奔廚房，時間比較倉促，來不及洗澡，靠之前噴的體香劑蓋住油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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