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之中禁锢着无数个躁动不安的野兽。不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在强权的机关镇压之下，愤慨的公民们都戴着沉重的镣铐，身处于牢房深处之中的，只有肌肤之下的热血还能证明他们并非是行尸走肉。就算是最卑贱的囚犯也有感情，他们多数来自于辛迪加。

除了禁闭者以外，监狱里不欢迎任何来自可以和政府对话的体面人：这位知名的物流企业家，他面无血色地跟在狱警们的身后，双手自然地垂在裤缝的两端——奥古斯特没有被戴上手铐。

壮汉猛地撞在了铁栏杆上，震耳欲聋的响声将奥古斯特吓得连连后退，似乎再近一点儿，男人垂着口涎的嘴就要把他的鼻子给咬了下来。大汉指着他没被束缚的手腕，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对嘛，这才是狄斯城！你养活了多少黑警和黑帮？奥古斯特大人，您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可千万别死在这儿了！”

戏谑的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上。混杂在尖锐嬉笑中的，还有无数转变为愤懑怒叫的咒骂，女人泪流满面，灰尘画出了她的泪痕，一张瘦削惨白的脸像是从地狱里揭棺而起的怨灵，细长的指节伤痕累累，摧之即断，却仍是青筋爆起，抓在了栏杆上：

“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我是被黑帮诱骗了，而不是那种自甘堕落的瘾君子……你，这罪恶的头领，可是你，你为什么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奥古斯特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特别的、腐朽的味道。像是一团潮湿的抹布，在生霉的墙角里躺了三天一样的腐败气息，令人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远离了她。正是这幅自然而然的嫌恶神情，犹如一根钢针狠狠刺入了女人的神经。

她口水飞溅，声嘶力竭，宁可下一秒就死去，也要用尽浑身力气地诘问：“你凭什么？！奥古斯特，难道你生来就比我们高贵吗？！”

“肃静！”狱警的警棍狠狠敲在了她握住栏杆的手上，骨肉夹在重击之下不堪重负，女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叫便倒了下去。狱警这才满意地将脑袋转了过来，对着奥古斯特低声说：

“头儿说了，今晚就把您弄出去，但是同样的，您也得让我们看到您的诚意……黑帮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此刻，另外一名狱警也配合地挟住了奥古斯特的腋下，两人就这样寸步不离地架着犯人，一步步地推着他向着指定的监牢中走去：

“您没什么时间考虑这些。请尽快交出涉案名单，否则等真的坐了牢，就算是我们头儿，也很难再给您后悔的机会了。”

奥古斯特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双眼空洞地平视着前方：“看来我没什么选择。但是抱歉，我们公司涉猎到的黑帮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二位是在替哪位老板卖命？……只有这样，我才具体知道你们的诉求到底是什么。”

狱警们相觑一眼，将枪给拔了出来，抵在他的腰间：

“我们来自黑帮：麦卡锡。”

约翰·麦卡锡，原来是做人口买卖的那个龙头，拥有最多帮众与最多军火的恐怖分子。奥古斯特突然仰天长笑了起来，看来老天爷都在帮他。

至于狄斯的公检法，统统都见鬼去吧。

晚风吹拂得比少女们的呼吸都要轻柔。克里斯蒂娜手捧蓟的脸颊，双眸的开合之间，隐约瞥见学姐的眼睛里倒映着弯弯的月亮，水波微漾，当她亲到女孩的腮前时，对方有些不吃痒，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纯黑色的发丝缠绕在她的鬓前，吞吐的节奏有些乱了。

蓟比花儿还要害羞。克里斯蒂娜的动作只是某种对大人行为的拙劣模仿，略显急迫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学姐的胸前，可是她从不清楚对方领口的设计，于是在一时间，克里斯只是把滚烫的手心搭在了蓟的心口，比起进行时的不顾一切，这番犹豫的动作更像是暧昧的暗示。

磨磨蹭蹭的节奏令蓟觉得尴尬又讨厌——却不是在讨厌克里斯，倒是更讨厌心率飙升的自己。她的呼吸很热，吻也发烫，指腹的触感慢慢滑到了自己的乳缝之中，对方的小心翼翼竟更能让蓟感知到对于拥有彼此的期待——这份情感，却是她目前最讨厌的一种了。

“学、学姐，我想……我……”克里斯蒂娜忽闪忽闪的双眸在夜色下充盈着冲动下的焦虑，她的想法很多，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凡讲出一点点露骨的话来，都轻浮得像做爱的宣告。克里斯憋了半天，最后决定，只有告白是怎么说都不会够的。

“我好喜欢你，蓟学姐。”

蓟别过脑袋去，难以直视她流水浮光的眼睛，咬紧了下唇：“……你真的很令人讨厌……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这话。”

“可是，学姐还没有好好对我讲过。”克里斯的神色稍显失落，就连撑着脑袋的脖颈也没了力气，慢慢地耷拉了下来，搁置在蓟的怀里，像无精打采的流浪狗。逐渐软下去的声音酿在她的喉咙里，犹如幼崽的呜咽——蓟从没见过克里斯这副撒娇的姿态，要是平常的正义侦探，身体里应该有用不完的能量才对……如此这般落寞的神态，令人感觉到是某种寻求抚慰的讯号。

真是狡猾的一着棋，她明知道蓟对流浪动物没有任何的抵抗力。这是女孩与生俱来的爱心。

自己是享有克里斯撒娇的唯一人选吗？蓟伸出手来，将克里斯的卷发拨到耳后，又把她的脑袋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不知为何，她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瑟琳的模样……那副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模样。这样强大的上庭人，可靠的大人，才是履行正义信念的不二人选，对吧？

蓟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要是克里斯蒂娜当面挑明，她要坚决回到瑟琳的身边，自己才不会稀罕呢，不仅如此，还要让这条不识好歹的警犬领教一下匕首的滋味，然后两个人彻彻底底地打得头破血流，从今往后不复相见，才能让蓟发泄出心底的愤懑。

可是现在却不是那样。她为什么要主动想起瑟琳的存在？蓟咬了咬下嘴唇，试图平复内心的情感。这算怎么一回事？自己是在吃醋吗？……对于金毛犬的占有欲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而且，克里斯她明知道二人间存在着不可弥合的矛盾，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表白——将身子扔在自己的怀里，把弱点全都暴露出来。要是业师大人在这里，只会催促着蓟趁此机会对着克里斯的颈部下手。蓟能分明地摸到她皮肤之下奔涌的动脉血流，内心里却充盈着再也不要分开的妄念。

“喜、喜欢你又怎么样……”她清楚的知道，这番缠绵的触觉是最后自欺欺人的机会了，“我讨厌你比喜欢你可多得多！少得意忘形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克里斯蒂娜顿时喜笑颜开：“哪怕你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就好！”她激动地吻向了蓟的颈窝，激得人惊叫出声，于是克里斯抚住人胸前的力道下意识又加强了一些，强烈的羞耻感和恼怒感冲得蓟大脑发烧，她的双眼中盈着泪水，喘息的声音也越来越急。

“你！”

“学、学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克里斯蒂娜登时汗流浃背，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急忙把手又收回了身前。第一次看见蓟这番满脸通红、欲拒还迎的扭捏姿态，她只感到心口有无数根羽毛在搔痒——第一次，克里斯有了一股强烈的、想要使坏欺负人的欲望。

这可不妙。原来，她是一只坏狗狗。

“……不要道歉……”蓟的指头刚巧碰到克里斯的耳廓，慢条斯理地画着它的形状，又摁住了滚烫的耳垂——上面坠着的耳饰，是二人的肌肤之间唯一的冰凉。克里斯蒂娜……你的勇气真的可以跨越明与暗的边界吗？或许，自己也该拿出一点勇气出来了。

蓟重新捧起了克里斯蒂娜的脸，视线比指尖的温度还要滚烫，好似在人的脸上啃了一口。她正视着身上人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用着颤抖的声音喃喃地说着：

“克里斯……做吧？”

“蓟学姐？”

“……我们做吧？”

就像是天生应该合二为一的两种心愿，晚风，月光，虫鸣，香草，都是美味的点缀。亲甜如蜜糖般的汁液滴落在掌心中，克里斯蒂娜何其无辜，这只是名为“贪嘴”的本能所驱呀！犹如嗅闻花儿般的自然，追逐着香气与欢乐的快乐小犬。置若罔闻的沉湎，令她差点看不清身下人的表情了。

苦恼却焦急的，蓟蹙着眉，徘徊于盛怒与羞赧之间的愤愤，她狠狠咬上了克里斯的下唇。她欢迎与拒绝的态度恰如克里斯此刻前进与退却的勇气，不断交织缠绕的你退我进，是一种相错却又恰如其分的默契。

蓟与克里斯蒂娜，拌嘴比合作更多，糟心比舒心更多，伤害比抚慰更多，却偏偏在肌肤相融的时刻，亲密比疏离更多，喜爱比憎恶更多，抚慰比伤害更多。到达更深处的时候，蓟的指头钳入了克里斯的肩头，将她的衬衫扯得开了线。

要是让妈妈们知道了……

要是让瑟琳和可可莉克知道了……

克里斯寻到了唇边，吻住了她的嘴。这样才避免蓟将这次的交合声张。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掩盖，不论是瑟琳还是可可莉克，她们都不会来检查医院楼下的树丛。克里斯蒂娜满脸通红，她知道，她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多亲亲蓟学姐。

生理的反应向来都比言语的表达诚实更多，一次又一次的推拥，比蓟环住自己的双臂揽得更紧，克里斯知道，她彻底地被学姐吃掉了。待在粘稠湿润的温室里，比对待婴儿的摇篮曲更能催眠理智的大脑。她累的有些支撑不住，不由得放了些重量压在蓟的身上，推得人轻吟一声。

一滴水珠落在了克里斯的背上，随后是坠坠点点敲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分不清两个人脸上的是汗水还是雨水，就默然地任由冷雨浇下，用以平息她们心里的余烬。

至少傻狗克里斯不会再问了，关于蓟学姐是否喜欢自己的这种问题。她自信地知道，现在和蓟已然成为了恋人——只是这份光明正大的告白无法向他人宣告。大学身份只是烟雾弹，蓟学姐还会在学校里待多久？她刺客的身份还能掩盖多久？

等到那时……

蓟自然地拉着克里斯的手，引着她来到了亭中，暂时躲避着阵雨，却没有再把手松开过。雨幕掀起地上的薄薄尘土，激荡起一层层淡淡烟息。克里斯蒂娜感觉自己就像在梦里一样，一样的隐约朦胧，一样的恍若隔世，不一样的是手中的滚烫。

蓟又伸出了一只手去，瞧见水珠跳进了她的掌中，顺着人线条清晰的手腕滑落而下。她们上次在雨中相见，是蓟握着尖刀，将克里斯骑倒在地的情形。

……等到那时，我亦不会松开你手。克里斯蒂娜的誓言没能说出口，因为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斩断了她对二人间的畅享。

医院里顿时警铃大作，人群的吵嚷声从各个方位向她们袭来。随后，便是火光一现，闪向了克里斯的双眼——狄斯监狱的方向升起了滚滚浓烟，赤红的火焰紧跟其后，直冲天幕。

“我就知道！”蓟正要冲出去，却被克里斯蒂娜给拽住了臂膀。

“学姐！你为什么……”

“奥古斯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蓟的牙根咬得很紧，没有转过头来，“克里斯，求你不要再……犯傻了。”

她直直地跑开了，克里斯蒂娜眼看着她拔出了腰间的双刃，朝着监狱的方位涌入了街边的人潮之中。

和上次的雨景实在相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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