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韩迁跟赵昕同床共枕睡着，韩迁心中却觉得十分寂寞和怪异，他不止一次产生过这种感觉。

也许是在某次听完一首颓废的歌，也许是看完某篇悲观的新闻，也许是受了他人的责骂，也许只是平白无故地，突然期待被爱，期待幸运降临……

他曾寄希望于一本好书，一款游戏，一部积极的电影，一个爱着自己的人能够改变他腐烂的生活，哪怕到了那些东西降临的时候，他都还做着这场关于觉醒的梦。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下床去，悄悄地看向窗外，看到那缩进龟壳的沉眠之物排山倒海般排列着，分布在这肮脏校园每一个角落时，韩迁终于明白……

幻想不会实现了。

永远他妈的不会了。

……

在何马龙死后，他选择离开朝夕相处三年的室友们，带着自封的命定之人逃走时，他真的一度以为自己是那些文学作品里的主角，在世道的压迫下，跟纯洁的少女一起私奔，跳出世俗的目光。

但事实证明，他彻彻底底地错了。

尽管食物储备稀缺，但靠着那把弩，韩迁在逃亡后不久顺利发现了教师公寓中一个没锁的房间，用弩箭杀了变异的原主人后，他和赵昕在这里住下。还算不错的生活环境，让赵昕十分钦佩这位救命恩人，她主动投送着怀抱，证明自己的价值，并在第二个夜晚，换上诱惑的睡衣诱引韩迁。韩迁心中燥热难耐，但真到了这一步，以前靠着手冲获取性体验的他，突然又有些茫然。

可到最后他又想明白了，也许这跟性压抑关联不大，真正的原因……是他接受不了承担后续的责任，他只希望一切维持现状，他甘愿为了这个天命所赐的女孩寻找物资，过着寻常的日子。

那夜里，他在梦中都骂着自己的窝囊，但命运却偏偏要给他最可悲的嘲笑，第二天，赵昕突然在厕所里呕吐，而且像感冒一般变得十分虚弱，本来火急火燎思考着找药的韩迁，突然间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什么。

当时的他就靠在医务室外，本来紧张地寻找时机的他，突然在仔细思考后崩溃了，他心中骂着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愚弄他，难道他的人生还不够悲惨，还不够耻辱？

尽管不能确定，但韩迁心中已经充满疑虑，他放弃了继续找药，而是偷偷在附近的厕所里翻起他从未翻过的校群信息来，这一翻，就看到以刘林为首的几个不良时不时@赵昕，骂一些很难听的话还带她出去玩，而赵昕百依百顺地答应的聊天记录，韩迁顿时心死了，他装作没有收获地回到房间，安抚了一下赵昕的情绪，生着病意识模糊的赵昕没有太大反应，只轻抚韩迁的手，说：

“你已经很累了，快休息先吧……”

韩迁无言，他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日夜里都与赵昕走得很近，但他实际上只是想搞明白，他最担心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然而说实话，就他目前为止的浅薄认知来讲，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他没法给任何事物下定论，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去判断……

而韩迁的感觉就告诉他，这个女人早已不属于他了。

韩迁思考了很久，而赵昕病得不轻，虚弱让她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给韩迁抚慰，关怀的甜言蜜语，变成了不仅天天躺在床上，还需求如今珍贵药物的半个废人，韩迁又一次，产生了那恶心的空虚和寂寞。

当天晚上，韩迁被怪物的尖笑声吵醒，他匆忙地来到床边观察情况，只见几只头部膨胀有如脓疱，全身上下长满鼠头，淋漓滴落着酸蚀骨血的弯腿怪人抓着遍体鳞伤的年级主任，笑嘻嘻地用颤抖的附肢拿出手机和充电宝，又有几个拿来平底锅，打火机和热水壶，用扭曲肮脏的话语结巴着问他：

“嘻嘻……老不死的……你这脑子里全是粪水蛆虫的臭阳痿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吗？忘……全忘了……”

害怕被折磨的主任只得详细地教它们，怪物们学会后居然还欢喜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像韩迁猜测的那样食言杀了主任，而是继续贱笑着要主任带它们去见见他带过的学生……

并没有看见血腥的杀戮，可这一幕带来的震撼远超韩迁此前见过的一切，他立刻把各种相框，拎包一类的东西拿过来挡住了窗，再也不往外看，趁着夜深赶往离得较近的食堂把本来打算分批逐步取走的食物提前拿了最多的份，又把宿舍周围怪物较少区域中的水不管干不干净都用大盆小盆装了不少带回房去，随后他拔了屋内的电器插头，关了自己的手机定位，退了所有能退的群，惊魂未定的他本来还想搬重物把门完全堵死，但他似乎在慌乱之中想到了什么，到了最后，还是消除了堵住正门的念头。

第二天，在病痛中煎熬的赵昕醒得很晚，睁开双眼时已临近正午，她看见平日这个时候都会出门搜刮物资的韩迁此时却失魂落魄地靠在墙边，顿时担忧起来，她低声问着自己的恩人：“累了……吗？来跟我休息一下吧……”

韩迁沉默了几秒，起身坐到她身边，其实此时此刻他已经流下不少冷汗，因为赵昕没有看见床头柜上放着她今天一整天的食物配给——量只有前几天一顿的二分之一，看到恩人回应了自己，赵昕没有询问太多，只是微微张开手想拥抱他，韩迁俯下身去，手却偷偷摸向赵昕的肚子，去感受是否有些微隆起……

安慰结束后，赵昕很快察觉到了饥饿，她试着请求韩迁帮自己拿些吃的来，但韩迁就如耳朵发聋般，无论怎么叫唤也没有任何反应，这时赵昕才看见盘中那片干瘪的面包和切成小块的半个蛋白，看明白情况的赵昕难掩心中的失落，但还是默默接受了这被克扣的伙食。

那天韩迁睡了一下午，而第二天凌晨，他打开了冰箱，发现最下方的夹层里少了一块巧克力饼干，他面无表情地关上冰箱，在赵昕睡觉时拿出自己从宿舍原主口袋里找到的手铐，果断得把她的右手铐在了床头。

第二天，赵昕醒来时感觉到自己的手动不了，刚想翻下身子，就被毛巾死死塞住了嘴，随之而来的便是用足了力的一耳光，紧接着又是对准了她腹部的重重一拳，赵昕被打得全身抽搐，嘴边还流出了血，韩迁冷漠地看向挣扎中的赵昕，怀着莫名期待的心情取下她嘴里的毛巾，等待她会怎么辱骂和攻击自己，也许拿掉毛巾的那一刻，赵昕就会愤怒地扑上来撕咬他，到那时，他放在旁边的弩就能名正言顺地结束她的命。

但……

“求求你……饶过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只看到泪流满面的赵昕，用极其模糊的声音向自己道歉，伴随着抽泣带来的杂音，没有反抗，没有冤怒，也许她只是怕死，但韩迁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的反应，赵昕的顺从让他想到自己前些天那无数美好的幻想，那些让现在的自己觉得恶心的幻想。

他把毛巾用力地塞了回去，随后拿出一根木棒，劈头盖脸地朝着赵昕的脸甩了过去，看着赵昕那伴着血的眼泪，韩迁也不禁流下泪来，但手上的动作仍然没有停止，他把赵昕那漂亮的脸蛋彻底破坏后，才善罢甘休地下床，把相当于昨天三倍份量的餐食递到已经混过去的赵昕面前。

又过了一个长夜，韩迁不知为何良心发现，把他不舍得用的外伤药拿出来，敷到赵昕鲜血淋漓的脸上，他看着这个丑陋不堪，面目全非的可悲病人，心中对往事的执念消褪了些。太好了。韩迁心想，只有这样，他才能正常地跟面前的人交流。

“你怀孕了，对吗？”

“…………是……”面目全非的赵昕艰难得开口回应

“我真的很……对不起……”

韩迁低下了头，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真正落下，如果面前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赵昕，他现在应该会直接把弩箭射向对方的脑门，但现在，他基本上没有情绪波动了。

“你不用道歉，我才是真的伤害了你，我对我昨天做的感到……相当悲伤，我不该那样对你。”韩迁慢慢贴近她，摸了摸她的头发。

“……没关系……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救救我，恩人……”听到韩迁的话，赵昕就像没有经历过那暴力一般，再次恳求韩迁不要放弃她，只要她能活下来，想做什么都行……

可韩迁听了这些话后，心情反而愈发沉重，赵昕昏睡过去后，他跪坐在地，面前是那把给自己带来生存机会和这位同伴的弩，他的心中闪过无数往日的回忆，让他一次又一次认清，自己是一个多么烂的人。

……在韩迁厌恶着赵昕是个烂裤裆的同时，他也意识到另一个绝望的事实——自己救不了她，也配不上她。

但韩迁该怎么办？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赵昕，但他害怕用刀时那血肉淋漓的画面，可能还会有被惊醒的赵昕那痛苦的表情，用棍又太过缓慢……不可能用弩，因为弩箭已经所剩无几……不过想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是找不到给赵昕一个痛快的方法，他只是害怕……脏了他自己的手。

赵昕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便是床头柜上敞开着口的黄桃罐头和巧克力饼干，那是她曾经最想要的食物，韩迁甚至解除了手铐，跟赵昕聊起他们三年的高中生涯——这是韩迁第一次主动发起话题，所以刚开始氛围相当尴尬，韩迁沉迷网络，对现实生活的记忆少之又少，赵昕时常外出社交，但遇到的很多朋友都给她留下了糟糕的回忆，甚至造成了实质的伤害……但聊着聊着，他们想到很多本记不起来的东西，罕见的笑声也在死气沉沉的房间内出现，他们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像真正的朋友。他们一起用最后的电量在手机上打着单机游戏，嘲笑着彼此的水平高低，看了看那些因为灾变而可能永远停更的小说漫画与电视剧，最后，劳累中带着喜悦的赵昕望向睡在身边的韩迁，轻轻地在他的脖颈留下一个吻，随后怀着本将消散的希望进入了梦乡。

赵昕做了一个好梦，她看见自己又恢复往日的美貌，在没有怪物的时间里跟本来与自己平行的韩迁走上了同一条路，她是那么期待这个梦是真的，以至于当她醒来时，赵昕发现自己在冰冷的操场上，她的腿由一个下身四条粗大足肢，上身由大量人尸堆积凝结成四五米直径之巨瘤的怪物的无数尸体附肢拖着，往教学楼深处走去，而她还没回过神来的那一秒，满天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天空，操场上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大大小小的怪物，公开处刑无数被活捉的幸存者们，惨叫，哭嚎与笑声几乎刺破了赵昕的耳膜，人骨和痛苦挣扎的融合人兽堆积成山，血雨铺天盖地得落入火海，腐化了被烤得外焦里嫩还不得解脱的活物食材们，那些体型庞大又形态怪异的异兽与小怪们打赌，要比谁杀的人最多，谁杀得最快，谁能用最长的时间去虐杀幸存者，谁能找出藏的最隐蔽的幸存者……一些幸存者被打烂手脚安在铁轮上，插在长长的铁柱上从肛门直接贯穿口腔，像面包一样被切开然后杂糅成科学怪人般的东西，集体制成人彘后扔进粪池，经过缝补冷冻和雕琢后制成各种家具和血肉塑像，或是保留基础人体的条件下把某些部位更换成怪物器官……这些有着特殊用途的幸存者被注射少量怪物体液，让他们不会轻易死去还会在受刑过程中因变异而更加痛苦，数不胜数的新奇玩法让怪物们能够把这些幸存者做成“宣传旗帜”，他们要让这个伟大的基地看起来更像人间地狱，吸引校外的同类们共赏此地的风景……

赵昕不知道自己将经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做梦了。

……

韩迁蜷缩在他的房间里，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可他没有躺上去，了结心里最后一件事后，他终是用重物堵好了门，也许他再也不会出去，等食物吃完，他就用箭了结自己的命。

手机最后的十度电，被韩迁用来浏览如今还能看到的新闻，如今影响力大的知名媒体，已经少了很多很多，而民众自发做的网络报道大幅增加了，看到那些本该被封禁的照片里可怕的画面，怪物用已经难以形容的恐怖方法屠杀着人类，部队用着最强劲的科学与魔法，在三大家族的伟大领袖指导下重拳打击猖狂的怪物，前线捷报频传，歌舞升平……而尽全力存活下来的人，终日生不如死。

当电量归零，韩迁丢掉了手机，脑中闪烁着自己至今为止的一生，与赵昕共处时的那些幻想也终究没有离去，可现在，他没有再被刺痛了，他眼前的世界变得相当模糊，仿佛已经不是现实，一片混乱的他，继续回想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从哪里开始的？

我们，是在为什么而活着？

我，应该往哪里去？

……

混乱嘲笑着他，混乱侮辱着他，混乱侵犯着他，回忆结束的韩迁开始思考另一件事——为什么是我活到了现在？

……

是因为那把弩吗？

……

是因为他躲得够好吗？

……

是因为他就是厉害，怪物都怕了他吗？

……

运气。

到最后，韩迁只想到了这个答案，身为曾经社会的垃圾，他能够苟活至今，而比他优秀几十倍的人却大多在外面受着地狱般的折磨，没有任何道理，只是运气而已。

说到底，能碰上这傻逼的瘟疫也不过是人类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凌晨，教师宿舍附近沉眠着不少庞大的肉壳，但也有一伙喜欢熬夜的怪物充当哨兵，四处闲逛着，不过看到教师宿舍的大门，这帮家伙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大笑起来，随后用蛮力拉开外面的铁门，来到一楼，它们念着“点兵点将”似的口诀，随机选了一个关着门的房间，强行破开后钻了进去，还贴心地把门关好避免吵醒外面的同族，很快，那房间中同时传出男女两人的惨叫声，而就在哨兵们玩的正欢时，一个人影从楼上下来，快速地跑出了教师宿舍楼。

人影试图在不惊醒外面沉睡怪物们的前提下小心穿行，可这些怪物现在不靠声音似乎就察觉到了有人在附近，逐渐从壳中脱出起身，这很明显超乎了他的预料，他只能连忙逃跑，一边跑着一边看向手中的车钥匙，他暗暗祈祷着——但不是对着哪路神佛，而是对着他最喜欢的番剧的女主角。

到了学校后方停车场，韩迁看见怪物们或许是不喜欢汽油的味道，离那些汽车比较远，没有被自己的到来轻易惊醒，但他心中仍然相当忐忑，闭上眼思考两秒后，他凭着感觉靠向一辆车，此时他已经汗流浃背，而当韩迁按下车钥匙的开锁键时，他靠着的轿车果然发出鸣响——他赌对了。

当那鸣响唤醒成群的沉眠怪物时，韩迁已经坐上了车，而后面的怪物已经追上来开始对车身发动攻击，不会开车的他只能开启自动驾驶，可他突然注意到一个被自己忽视的问题：自动驾驶的话，怎么让车去撞紧闭的学校大门？

当自动驾驶系统开始纠正轿车行进方向，往旁边的方向开去时，一个争先恐后赶来突袭的肥胖巨怪笨拙地大吼一声扑了过来，而突然提升速度的轿车让它撞向了大门，铁杆刺破它的皮肤，流下的酸血竟将那大门腐蚀，锁也迅速脱落，韩迁惊了，连忙开启路线更改，同时用弩射向那些靠近车子的怪物，一阵颠簸之后，韩迁用尽三十多支箭只杀死了五只怪物，在转弯的过程中，后座的车门都被怪物撕下来一个，但无论如何，他仍然抓住那最后的机会，加速撞开了那肥胖的身体，让这辆轿车成功地驶向远方……

……

坐在车身几乎被怪物们刮了个遍的车上，韩迁逃出来了，但他的脸上却看不见一点波澜，不知是悲是喜。

他看向自己从教师尸体上搜下来的那把车钥匙，就是这个东西给了他逃生的机会，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带来幸运的宝物。

……

对吗？

……

韩迁看着街道上也上演着的无穷无尽的惨剧，任凭自动驾驶带着他去向远方，这座城市已经如同一个巨大的粪坑，而所有普通人都是在里面游动的蛆。而三大家族直辖的议事邦和商业大厦，依旧在云土一级防护圈内对外散发着慈悲的光芒。

他幸运吗？

……

没有答案，只知道那辆轿车没有停下，它将永远奔驰下去，直到燃料耗尽，直到部件解体，直到怪物们能够追上它的速度，直到……

“直到撞了南墙，韩迁伙计。”

在原本只用于分割阶级的净化高墙边，破烂不堪的车辆碎片里躺着一具四分五裂的焦黑尸体，一个穿黑色外套遮着脸的不明人士用手抚摸尸体的头部，忍俊不禁地开口说道。

“你真的有必要这样搞吗？跨越这么大片地，你自己是死得痛快，我要考虑的就多了。”

那不明人士拿起一把栓动步枪，纵身一跃跳上一辆奥术引擎摩托，看着黑云吞日般宏伟的尸潮，轻叹一声，先沿着边境开去了。

……………

……………

“喂？是甄小姐吗？”

“我在，什么事？”

“没，我是想问问你还打算继续跟我查年兽的案子吗？现在情况好像有点……总之你退出调查组的话，我完全理解。”

“别担心，屁大点事而已，王警官，担心我的生命安全可不像以前的你。”

“主要是上面说那学校里……”

“别担心，学校，超市，监狱的事我都打听过了，哥哥们闹的事，跟我关系不大，你不如思考思考老朱家的小兔崽子为啥突然想泡我……”

“……哈哈，还得是你！那，白秋……”

“怎么了？你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有事说事还不行嘛！”

“嗯……

多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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