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暗沉无月，星光暗淡，半轮如钩弯月隐藏在大片大片漆黑的云雾下，天空老鸦秃鹫横飞，似乎在享受这血肉盛宴，又仿佛在为金兰城奏响一曲乱世离魂曲。

柳清歌快步穿梭在死气沉沉的金兰城中，既快且轻，雪白修长的身影在黑暗中尤为炫目。白衣翻飞，剑气凛凛然，势不可挡。

剑锋翩飞，他翻腕弹去，一道道微弱的剑气挟灵光破空而出，刮破了满城畏畏缩缩匆忙行走的黑衣人外服，露出里面的皮肉来。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撒种人狡猾多端，阴险伪装，又兼感染力极强，危险异常。况且城中现在到处都是黑衣缠身的百姓，分辨起来实属困难。

柳清歌目光如电，手下剑气不停，道道剑光精准无比地甩向周围，忽然他注意到，在满城人群中，有一人举止诡异，十分不对劲。

那人乍一看之下，其实很平凡。混在一堆流浪汉之中，形容猥琐，眼神闪躲。

柳清歌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脸上是一种颜色，脖子是一块颜色，左手和右手，又是两种不同的颜色。而且这人不住地在人群中间埋头擦来撞去，浑似个伺机行窃的扒手。

柳清歌眯了眯眼，乘鸾从衣服中斥出，瞬间出鞘，剑风切断了他的衣袋，露出了里面猩红色的皮肤！

这正合了柳清歌方才的猜测。根据沈清秋的说法，只有一种人会是如此这般的怪异举止——伪装成普通人的撒种人！因为只把露在外面的部分肢体涂成了常人肤色，其他地方却没做好处理，此时当场暴露。

轻松处理完这个撒种人，柳清歌举目四顾——不行，这样实在太慢了。

忽然，黑压压的云层里，现出了一处高楼城池的楼角。

柳清歌眯眼望天，径直飞身跃上城楼最高层。他定住身影，闭上双眼，身姿挺拔。

忽然，整个金兰城都震动了起来。一层白电黑电、滋滋交错的灵力光罩爆开，天衣无缝地罩住整座金兰城。

片刻后，柳清歌猛然睁眼，双目如炬，背上的乘鸾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响，他心有所感，反手将乘鸾取下，手掌搭上流光不息的剑柄，蓦地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一处高楼。他脚下一点，身如鸿雁拔地而起，顷刻间掠过街头巷尾，稳稳落在一条大街上。

“铮——”

寒光一闪，乘鸾登时出鞘，剑气大盛，白光炫目。电光火石间，剑啸声撕裂了弥漫的尘沙和紫黑之气，一个身影瞬间倒下，露出猩红色的皮肤。

柳清歌用剑尖挑起撒种人，隔空向昭华寺的结界抛去。

金兰城实在太大，片刻后灵力便已消耗过度。柳清歌正准备原地打坐调息片刻，等灵力恢复后继续捉妖。

突然，乘鸾又有异动，他感受到一层强劲的灵流从附近发出，耳内仿佛有哨声尖鸣。周遭房屋、树木、小摊都被掀翻到数丈开外，气势无比霸道蛮横。

柳清歌不由得暗自诧异。他竟不知如今在这金兰城中还有修为如此了得的人物！

正思忖间，一个黑衣青年御剑在一处飞檐之上。足尖落瓦，伏身定在屋脊，反手便是一个暴击。檐上立刻巨响震天，白虹共灵光齐炸，一个猩红色的物体笔直地坠落了下去。

那个人微微侧目，一张脸无美无瑕，随即飞身消失在夜幕里。

柳清歌如同被定住一般呆立当场。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张脸他无比熟悉，绝对不会认错。是三年间时常跟在沈清秋身边的人——是洛冰河！

城内撒种人比柳清歌想象得要多，他五次三番集结灵力网笼住全城，找到目标旋即飞奔过去，却好几次都扑了个空。他知道，定是洛冰河抢在他前面，结果了目标。

柳清歌愕然，不清楚洛冰河这几年究竟有何奇遇。不过既然目前两人目标一致，别的就暂且放下不提。

黎明来了。

一层一层白昼之光虚弱地点燃了无尽长夜。

柳清歌最后一次展开灵力网，再三扫视过城中的每一个角落，终于确定，城中的撒种人已然尽皆被俘。

天，终于要亮了。

此时晨曦大亮，东方既白，初升旭日破云而出，阳光灿然洒落，光华浮动，好似谁那清丽炫目的眉眼。

他没忘记沈清秋临行前的嘱托，那份全心全意的信任托付，让他胸腔温热，心口陡生出一阵柔软如温泉溪水般的暖意。悲苦和温柔交织在一起，甜而涩，柳清歌生平第一次在大灾劫前生出于私情有关的心事来，那样不合时宜，可却遏制不住。

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赶回的步伐。

直到此刻，柳清歌方腾出一点时间，开始条分缕析层层迷雾。

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脑中疯狂打转，沈清秋声称洛冰河在仙盟大会中死亡……洛冰河三年后死而复生……时隔三年沈清秋热毒再次发作……洛冰河如今深不可测的实力……沈清秋昨日恰如三年前一般的失态……这一切串联在一起，勾画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个答案让柳清歌的指尖都在轻微地战栗，他不知道沈清秋现在怎么样了，可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场景——沈清秋仿佛正在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撕扯、吞噬、血肉飞溅、脊骨破碎，可他却无论如何也逃避不掉……

这一瞬间，柳清歌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仙盟大会。他找到浑身浴血的沈清秋，可他却帮不了他……

柳清歌不自觉又加快了脚步，可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尖上，勾起一阵阵毛骨悚然的窒息感——他要立刻见到沈清秋！必须！马上！

沈清秋不知是怎么回到金字兵器铺的，上了楼，进了房间还稀里糊涂，一头栽倒在床上，只觉得脑浆、胃液、血流都在翻江倒海，一夜辗转反侧。

沈清秋浑身冷汗，半梦半醒，到黎明时才沉沉睡去。还没睡多久，就被阵阵撼天动地的欢呼生生吵醒。他跌跌撞撞滚下床。因为晚上和衣躺下的，也不用穿衣。刚要打开门，突然门自己弹开，闯进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少年。

杨一玄激动道：“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沈清秋：“什么？”

杨一玄嚷嚷道：“那些浑身红色的怪物都被抓住了，城门打开了！金兰城总算是挺过来了！”想到父亲的死，眼中又带起泪花。沈清秋自己浑身难受头痛欲裂，却要去安慰他，心道：这么快，一晚上就都抓住了？

城门既开，之前在几里外观望的各派修士都涌入城中，聚集在一片开阔的广场地上，木清芳也在那里发放配制的药丸。前几日还死气沉沉的金兰城一片欢喜洋溢。一共抓住了七名活着的撒种人，全都用隔离在昭华寺的结界中。

沈清秋拍了拍新换的一身朴素青衣，一切准备妥当，这才慢吞吞出了兵器铺大门，随着众人一起赶往广场。

抬头看天，一轮虚弱的残阳挂于天穹，漫漫散照出一层死白的光辉。如无意外，今日依旧是个阴天。

沈清秋正头也不回往前走，冷不防和大步赶回兵器铺的柳清歌打了个照面。

柳清歌见到沈清秋心下顿时一松，但看他脸色苍白，气色比昨晚更差了，又担忧得拧起了眉头，心中的那片阴云更重了。

如此情形，昨晚他走后，沈清秋恐怕是又遇到了什么事。

沈清秋微微停步，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清歌却猝然走上前来一伸手，猛地袭向他。

沈清秋没有准备，被他一把拽走了手腕，待他低头看时，一股灵力如千里之堤倾塌，仿佛久旱之后的暴雨甘霖，洪水般灌入体内，昨晚与洛冰河见面后久久不散的阴冷不详之感瞬间便被扑熄。

沈清秋全身骤然一松，仿佛猛地被接通了电路。指节屈伸，灵力运转无误，收发自如。上次莫名其妙发作的热毒，竟然得到了抑制。莫非是柳巨巨给输的灵力太牛逼，暂时克制住了毒性？抑或是被冰哥揍了一顿后，以毒攻毒、负负得正的道理？

沈清秋为难起来。

他是真的很留恋这灵流过体的舒爽感，可让彻夜打怪的巨巨给一夜安睡的自己输灵力，听起来岂不像万恶资本家压榨卑微打工小弟……怎么听怎么不人道。

最终，良知战胜了私欲。他咳了一声，果断抽回手腕：“师兄无事，师弟彻夜捉妖，莫要再消耗自身灵力。”

“别动！”柳清歌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吼完之后，扣着沈清秋手腕的手却愈发强硬，右手往沈清秋身体里输去的灵力更是毫无间断。

沈清秋“啧”了一声，又软声软语道：“不行。你看看你，脸色那么不好，你就不要再……”

柳清歌掀起眼皮：“我心里有数。”

沈清秋不出声地嘀咕了一句，看嘴形很像是“你有数个屁”。好在柳清歌正低头专心运功，并没有瞧见沈清秋的小动作。

眼看柳清歌额头有青筋在隐隐跳动，沈清秋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可嘴角却抑制不住一般疯狂上扬——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

一股暖流瞬间流入心间，竟比融入灵脉的灵流更热更暖。

之前起了争执，一直不理你师兄。可一看你师兄受苦，不还是立即过来送温暖了？

输送了一阵灵力，沈清秋气息平顺，运转无误，神色也总算好了一些，见柳清歌一直若有所思，不由得拍拍他：“昨晚怎么回事？”

柳清歌看他一眼，反问：“你徒弟怎么回事？”

沈清秋：“他干了什么？”

柳清歌缓缓道：“昨晚，他抓住了五个，我抓住了两个。”

他深深看了一眼沈清秋：“洛冰河消失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和洛冰河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能从百战峰主人手底下抢怪、而且要命的是抢赢了，这真的是非常毁百战峰传人三观的事，简直奇耻大辱！

而且这数据是不是可以盖章，从武力值来讲，现在的情况是洛冰河：柳清歌=5:2……

沈清秋内心一阵牙酸。

柳清歌看着沈清秋失落的神情，心中有股冲动想要抚平他眉间所有的担忧。还未有所行动，内心又陡然警醒，理性地克制住了不该有的动作。他垂下眼眸，只低声道：“走吧。”沈清秋点了点头，率先往广场走，柳清歌迟了片刻才跟上。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从过去到现在，默默地默默地，始终是这样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会太生疏，也不会太暧昧。

如此便恰到好处，退一步是不舍，进一步却是危险。

刚赶到广场不多久，只听近处弟子突然齐齐收敛嘈杂，自觉开道，腾出空间。不远，几派首脑人物缓缓走来。岳清源和幻花宫老宫主并行，天一观与昭华寺紧随其后。

洛冰河就站在老宫主身旁。

柳清歌见洛冰河并未回到沈清秋身边，心下愈发忐忑不安。虽然不懂沈清秋和洛冰河之间的事，也不知道当年绝地谷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有七八分确定，这洛冰河对沈清秋绝对是敌非友，此次卷土重来，不知道是不是要对沈清秋不利。

还有那突然发作的热毒……

柳清歌也不能确定，洛冰河是否真能控制沈清秋身上的毒，心思百转，不由得按了按腰中的乘鸾，站得离沈清秋更近了点。

云色薄软，似在渐渐散去。

难得的艳阳天，金兰城巍峨檐角影上勾出了金线，几片薄云在澄澈如洗的碧空上悠悠地流着……可不知为什么，无端有种压抑感。

好像这片晴空上，扣着一口看不见的锅，让人喘不上气来。

清晨初阳照耀得洛冰河一派神清气爽神采飞扬，沈清秋拿来对比了一下自己，顿感郁郁。连岳清源走近了，看了他一会儿，也担忧道：“你脸色，太差了。果然不该让你来的。”

沈清秋干笑：“只是昨夜木师弟那边病人鬼哭狼嚎的没睡好。”

木清芳派完药丸回来，也是一惊：“师兄，我那边再怎么吵闹也不至于你一晚上就变成这样？我放在你房间的药吃了吗？”

沈清秋忙道：“吃了，吃了。”千万不要再问他今天吃药没了！

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沈清秋侧首望去，顿时想扶额掉头。只见有一中年男子，披麻戴孝，领着一大帮男男女女，非要在洛冰河面前跪下，正是那金兰城城主。

他激动不能自已：“小城蒙各位仙师舍身相救，此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吩咐，定当万死不辞！”

沈清秋嘴角抽了抽，真是标准剧情，刷完怪，收小弟收奖励了。而这种时候，永远都只有主角一个人抢光，跟着一起出力的其他人都当背景板了。他自己不说，好歹还有两个是柳清歌抓的呢，木清芳刚才还在那儿发药呢。

洛冰河的应对也非常标准，谦虚道：“城主请起。金兰城安然渡过此劫，多亏各派同心协力相助。独一人之力断难通天。”

他说话举止，既诚恳又得体，自己风光不损，别派听了心里也平衡了点，城主又是一阵大赞：“昨夜亲眼见这位公子一力降住这些害人东西，修为了得。果真是英雄出年少，名师出高徒！宫主您老人家后继有人了。”

洛冰河听见“名师出高徒”五个字时，笑意加深，有意无意目光掠过这边，蜻蜓点水般在沈清秋脸上点了一下。沈清秋展扇回避。

老宫主看着洛冰河的目光，赞许中带着慈爱。旁人也许看不懂，但沈清秋非常懂，这就是看未来接班人+得意女婿的目光。

那七个被团团困住的撒种人桀桀乱叫，令人心中烦躁。有人道：“这些龌龊东西，该怎么处置？”

岳清源道：“师弟，你可有想法？”

沈清秋沉吟道：“清秋在古籍中看过相关记载，撒种人畏惧高温。似乎烈火焚烧之法才能除尽他们这身躯的腐蚀传染力。”

非常好理解，消毒必须用高温。有修士震惊道：“这……这如何使得，这种方法，岂非和魔族一样野蛮残忍？”

他的声音很快被湮灭在周围金兰城幸存城民一片愤怒的呼喝中。

瘟疫横行的这段日子里，城中已有无数无辜生命逝去，而且死状全身溃烂，惨不忍睹。好好一座繁华的商业之都，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模样。这时候对撒种人表示同情和发扬人道主义，就等于是整个金兰城的敌人。那几名修士很快就发现，他们被排山倒海的“烧了他们！”“谁反对就跟着一起烧了！”包围了。

七名撒种人在结界中，大多都龇牙咧嘴，桀桀大笑，毫不示软。沈清秋觉得，它们很可能还认为自己是为本种族创造粮产丰收的英雄。只有一名身材最为瘦小的撒种人抱头痛哭。

见状，有人又开始同情心泛滥。秦婉约咬咬嘴唇，靠近洛冰河道：“洛师兄，那名弱小的撒种人，看起来好可怜啊。”

“他们看起来好可怜”——再可怜，有那些莫名其妙染上瘟疫全身溃烂而死的人可怜吗？

洛冰河对她笑了笑，并未应答。

在沈清秋看来，这对妹子的反应真够敷衍的，应该算不及格，照原作难道他这时候不应该趁机温言软语表示同感吗？怎么洛冰河练级速度提升了，把妹手段下降了？

秦婉约忍泣仰头望着洛冰河，玉颊生晕，娇羞不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洛师兄，婉约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洛冰河岂会是那种放着妹子不去推的暴殄天物之徒？不要侮辱他身为一篇极品种马文男主角的尊严！

可惜的是洛冰河显然没打算要这种尊严。他依然是一张爱理不理的面孔，似乎连话都不想多说，只是倦怠地瞥了一眼秦婉约，意为拒绝。

奈何人家就长了一张任何角度和表情都仿佛温润如玉潇洒倜傥的脸，秦婉约晃了一下神，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也抛到脑后，很满足地继续围观了。

这时，一件远远超出沈清秋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名瘦小的撒种人猛扑过来，咚地撞上结界边缘，猩红的脸因嚎啕大哭越发狰狞，大喝道：“沈仙师，您可千万别让他们烧死我啊。我求求您了，沈仙师求您救救我啊！”

刹那间，沈清秋觉得脑子里有根弦，绷断了。

小说相关章节：人渣反派自救系统同人之支线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