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隼！”

一团狗的金色先跳过来，隼愣着看它从自己背后绕过去，钻进杂草丛，随后快斗跑过来，在他面前刹住，气喘吁吁地弯下腰。

大狗被高墙挡住，跃不过去，边吠叫边蹦跳。

“快斗，这是？”

“我在帮他们抓宠物啊。”快斗无奈地站直，“他们说这狗好亲人的，帮个忙吧，隼。”

“好。”隼点头，“你站这边，堵住它。”

“不行不行……”快斗摇头，“它想咬我，隼，我得站远远的。前面大道上就是车队。”

隼想追问的时候，狗已经绕回他背后，对快斗狂吠，震得隼耳根疼。快斗摆出投降姿势，边摇头边往后退。

快斗就这样倒着从前面的路口拐出去，看不见人了。隼回头，怀疑地观察。那狗又疲惫地叫了两声，后退一点。

然后狗原地坐下，发出呜呜的声音。

“……”

走过去之前，隼忍不住往快斗消失的地方瞥一眼。

志愿者小队派了两个不是快斗的人过来，远远向隼招手。隼把手从狗毛里拿出来，带它过去。

他们一直走到快斗说的位置，看它被抱上运输车。狗对路上每个把手按在它毛里揉过的人露舌头，嘴的弧度很像笑脸。

快斗从砸在马路边的巨型广告牌后露出脸来。

“走了？”

“走了。”隼说，“我觉得你最好别干这活。”

“如你所说。”

快斗给隼看自己胳膊上猫抓的长血痕，新鲜得很，隼皱起眉。

“你……算了。我正要去拿药。”他说，“你也过来，消毒。”

“好。”

快斗抬头看看隼，没多问什么。他垂头丧气地跟上。

快斗的伤口没多久就处理好。隼出来的时候，他正站在路边等。

“隼。”他招招手，“一起吃饭？”

“不了，我要回住处。”

快斗站起来，眼神有些犹豫。隼打量他一下，率先迈开步子，快斗当然也跟在他身后，他们逐渐远离排队问诊取药的人群。

拐过弯，他们仍然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走进体育场的废墟。这里的观众席被捣碎后又烧焦，火焰的气味早已在一年的雨和风中沉寂，一圈死寂荒芜的残骸围着铺满沙土的场地，仿佛某种古代遗迹。要去黑桃校学生的临时住处，从这里穿过去比走大路近得多，但进出都要翻越摇摇欲坠的废材堆，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也担心踩空，除了隼和快斗这类，少有人选择。

“隼。”

“有想说的就说吧。”

快斗的目光仓促地扫过两侧，即便知道这里不会有其他人。

“药是……”他犹豫着提起，声音却带着几乎十分的确信。

“……没错，是抑制剂。”

“果然。”

他们踏过场地中心蒙尘的粉色心形，快斗的脚步慢下来，这几步拉开了他们的距离，隼很快也停下，回过头。

“快斗。”他喊对方的名字，“我和你一样有单间，别为此担心。”

“明白了……那如果这几天需要什么的话，我帮你带过去。”

“不用，我们校有知道我情况的人。”

“真的？”

快斗惊讶得嘴都张开，似乎没想到对方不是绝对保密派。

隼扬起一边眉毛，回忆了一瞬。“恐怕暴露得差不多了。”他摇着头说。

快斗愣愣地继续：“话说从前你用的强效抑制剂是分给反抗军里的别人……”

“那叫阻隔剂，快斗。”隼纠正他，“确实用完了，但环境安全就没必要。和抑制剂是两码事。”

“是吗……我明白了，隼。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随时——”

“快斗。”隼提高声音打断他。

“……抱歉。”

“之前麻烦你了。”

“不，没必要突然说这……我没有觉得麻烦。”快斗不确定隼说的是哪次，他混乱了一瞬，“我想说我真的很抱歉，隼。对不起。”

“都是什么时候了，快斗。你不是为了和我道歉来的吧。”

“隼……”

快斗终于停下客套，隼平静地等他提出真正的问题。快斗盯着远处的塔。

最终他开口：“隼，刚才为什么在那里？”

隼和快斗对视了一会，表情出奇地平静，好像对方才是那个正面临提问的人。

“……骗不过你啊。”

沉默片刻后，隼竟然露出微笑。

“你……”

“情潮就会有这样的心情。别太担心，我只是突然想去看看。”

快斗的眉毛耷拉下来：“隼……”

“我说了别担心我。”隼加重语气，“我知道你们会怎么想我，快斗，包括你也是。”

“……隼。”

“我没有对自己说谎，否则那等同于对他们说谎。你也不能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快斗说。

“很好。”

隼继续向体育场另一侧走，快斗把后续的问题按进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拖着步子跟上。

隼已经说不需要了，他想，或许在这里回去才好。但他还是与隼一起走，远远的隔着几步，不过也没到足以决斗的距离。

“我只是想确认自己是否忘记了。”隼突然继续话题。

快斗竖起耳朵。

“……我不会忘记人，但住处呢？最近在新房间里安定下来，我才想到这点。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太熟悉化作废墟的心园了，快斗。你能想起曾经这里是什么样吗？不是笼统的印象。比如那个图案，你记得它完整的时候吗？”

隼指向不远处的副场地。快斗没有回答他。

“我们在这里比赛也不少，你们梅花校也是。”

“是这样。”快斗生硬地确认。

“所以我突然——终于想回到那里去。我们兄妹曾经度过十几年的家。我一直在回避，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是不想让回忆被废墟覆盖。”

“所以我反而决定了，我得去看看。”

草木香随话语一同飘来，快斗深呼吸。

“……结果是？”

“如果我说我忘了，快斗，你会怎么想？”

快斗屏住呼吸。隼在碎石前停下，背对着他，他也原地止步。

他看不到隼的脸。快斗凝固在自己的脚步中，望着友人的背影，空旷的场地中响起诡异的风声，但已经被他们甩在背后。

你还没有忘记他们——覆盖不是忘却——即便忘记了过去也还有——虚假的安慰在快斗心中逐句形成，像滚动的信息条一样滑过，杂音覆盖了他的感官。

从某天开始，他的五感就比任何人都敏锐，也比任何人都容易疼痛，连同对信息素的察知，以及对他人内心、甚至未来的预感。内心的杂音让快斗晕眩，他下意识地捂住头。他该回答什么？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答案。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答案。在能够整理出语句之前，快斗的心跳将血液和话语一同泵出。

“隼，我也——”

“——抱歉，玩笑开过火了。只是回应你之前对我说的。”

隼对他笑了笑。

快斗茫然眨眼，寂静无声。

这里的碎石堆是落脚比较稳定的一处，他们一先一后，轻巧地翻过去。在这个过程中，黑咲隼的背影从快斗的视野中消失又出现。

将友人送回住处后，快斗和黑桃校的熟人寒暄两句，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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