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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1

小说:Note: The Seeker 2025-08-26 14:22 5hhhhh 5370 ℃

大约从两天前开始,宁姆格福的景色有了明显的变化。在过去,这里的天空时常覆盖着金色幔帐般的薄雾,有着丰富且恰到好处的层次的色彩,使得日月星辰也显朦胧。这样的风景配合黄金树的身姿而组成的天然油画,如今只剩一片单薄的灰白。地上万物似乎正褪去色彩。高处的黄金树失去与之相衬的背景,只得孤立于空旷萧条的大地上,渐渐隐入稀薄的雨雾。

当天夜深以后,我在黑暗中凭着月光回到驿站附近,跟随一阵来自地下的风声,找到通往地下的入口。里面依旧漆黑如同幽邃,充满来自潮湿泥土与腐烂植物的腥臭气味。石壁上点缀着来自辉石碎屑的星星点点的冷光,照亮了苔藓的绿色纹路,更让石壁上光秃的部分显得湿滑又油腻。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阶梯走下。

“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我的徒弟,你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魔法师的声音自黑暗的尽头,从一团昏暗柔和的光晕中传来。那里依旧堆积着杂物,耸立着一道消瘦矮小,但顶端庞大得滑稽的影子,依旧纹丝不动,有如石块。

自我解除消音的屏障以后,这一带的动静都如潮水般涌入双耳。我能听到徘徊在南边和北边的士兵身上的甲片相互摩擦,听到东边树林里的野兽正将利爪刺入树皮,也听到西边大湖底下的淤泥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翻腾。其中,我尤其留心于一切类似流水的声响。当我捕捉到一丝的确来自瑟濂体内的,极为微弱的流动声时,我明显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松懈了一些。

我没有立即回应瑟濂的话,而是将注意力集中于地上隆起的树根,笨拙地避开无数的障碍,一边抱怨,一边取出杰雷麦亚的信件。会说话的石头接过信件后却立即背过身去,从盒子中取出一块青色的石头,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

“好奇心不总是害死猫。”

我猜她看穿了我的把戏,也早已看透我的戒备心。由于辉石魔法师们的秘密令我毛骨悚然,因此我拆开了杰雷麦亚的信件。当时我还无法破除纸面上那层妨碍阅读的把戏,也不会料到瑟濂接纳我的背后有着一个无比恐怖的理由。

她转回身来,用苍白修长的手指抚过掌中柔软细腻的纸面,让头罩低垂,使得雕刻在那上面的眼神像是活着一般地注视她的手心。

“亚兹勒选择了你。”

她像是失望至极一般地低声咕哝道:

“你本不应该跟我扯上关系,更不应该跟起源扯上关系。不,你不应该来这里。”

隔着头罩,我看不到瑟濂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她的声音在颤抖,像是有什么原因让她感到了强烈的沮丧。然而我却被别的东西蒙蔽双眼,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悦与恼怒。她的态度像是对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让你失望令我感到遗憾。但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已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这样的答复让我想用双手卡住眼前这条脖子。于是我不再隐藏心底的苦闷和不安,肆意地攻击,又拿出从托普斯那得到的可怕传言来抨击她。很快,瑟濂的头罩里传出了急促的气息声,让我的心底溢满报复的滋味。

上一个褪色者早早地离开,是因为察觉到这些石头的异常。她是对的,这些东西就该烂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看啊,这就是亚兹勒看到的东西!我叫嚷着,掏出杰雷麦亚的魔法杖,急于想让瑟濂领教到亚兹勒的石化头颅中展现的疯狂,甚至忘了自己对辉石魔法的理解还处在初级的阶段。

让我没料到的是,那颗镶在木杖末端的辉石立即回应了我的呼唤。它凭空创造出一道细小但刺眼的光芒,紧接着,又从那光中孕育出一道黑暗。这黑暗呈现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却清晰可见,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洞穴,深井,像是刺破了让我习以为常的这个世界而留下的伤痕。它容不下一丝色彩,深邃,纯粹,没有任何轮廓,只有铜镜大小。这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产物让我从心底相信,它来自亚兹勒曾经注视的场所,是经由亚兹勒的手指传达给我的某种讯息,是那个曾将我的意识多次囚禁的黑暗梦境的碎片。

黑暗突然伸长,就像怪物隔着漆黑的棉布伸出利爪,势头凶狠如同激流,瞬间吞噬了前方的一大块空间以及瑟濂的头罩。同时,一阵巨大而尖锐的声音炸开,如同来自地狱千万恶灵的嘶叫,让狭小的地下空间随之战栗。我惊呼出声,突然发现这法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紧紧地钳住,竟变得异常沉重。这使得我慌乱,于是眼前的黑暗也随之而模糊,像是被轻风拂过的水面那般颤抖。

狂暴涌动的黑暗变得愈发细小,没过多久就消失在空气当中,像是一道上下合并的门,瞬间隔绝了另一侧所有的色彩与声音。只有我的意志由于受到惊吓而癫狂,在颅内狂奔不止,冲撞并尖叫。后来,我记得自己坐倒在地,扔掉法杖,按压着自己的囚具并胡言乱语。

我还记得瑟濂的身体也在颤抖。但在这之前,当她的肩膀及更高的部位处在黑暗的拥抱之下时,或许是因为四周震耳欲聋的的可怖尖啸,我始终没听到瑟濂发出声响,不仅如此,她的身体对这样的状况甚至没有一丝回应。这样的异常举动曾让我在恐慌的同时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我看到她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在桌子的边缘,用手捂住了头罩上大概是脸部的位置。我隐约听到从那头罩里不断传来的混乱的呼吸声,以及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随后,她从房间的中央挪到角落,扶着破壁而出的树根并坐下,在那堆树根当中抱紧膝盖,就这样蜷缩了自己的身子。在荧光的照耀下,树根的倒影扭曲如同魔鬼的爪牙,肆意地交织,并在魔法师的身上狂舞。

我挣扎着翻身,因为我的脑子里全是逃离的念头。我听见瑟濂的声音颤抖着从后方传来,但我将所有的声音都抛置在脑后。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像是在水底挣扎,双手癫狂般地向前挥舞,抓住一块又一块生满苔藓的条石和树根,并一次次地擦过地面上的凸起,留下道道血痕。我不顾体面地爬行,直到用双手抓住了地表上,一大块松软的泥土。我用力吸入地表上美妙的空气,甘甜的雨露。泥土与草叶的充满生命力的气味。我从未想过大自然的一切还能叫人如此振奋。

当我精疲力尽地卧倒在泥土中,我在短暂的宁静中听到这样的声音:离开,不要回头,让命运将它们尽数掷向火盆。如果我能照做,或许还能得到救赎。但我又在意识的漩涡里看见这样的画面:在众多破碎影像的挤压之间,有个纤细的,蜷缩在亮堂房间中央的身影,是如此渺小,以至于在刹那间被一阵由人影和嘈杂组成的风暴所掩。

我始终认为那个画面跟我的过去有关。交界地上的秩序早已崩坏,因此我不记得在什么场合下,有这么多活蹦乱跳的人聚在一起,齐心协力地干着什么事。那个画面或许是我失去的记忆当中的碎片,或许只是由诸多碎片拼凑而成的幻觉。但它的出现,让我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比恐惧更甚的力量。这是忿忿不平吗,亦或者是共情?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能说它强大得实在是可怕,就像魔鬼找到了我的灵魂,让它的坐骑踢碎了我的防线,又在废墟上空唤来暴雨,就这样让我从泥土中爬起,回到了废墟入口的附近。

正是由于这个举动,我才被卷进了持续一夜的对话,也在之后踏上了前往啜泣半岛的旅途。说起来,那晚的经历中随处可见缺乏理性支撑的部分,越是回忆,就越是飘渺破碎,如同我脑内的那副画面一般。那么它又是如何让我踏上了一段危险的旅途,我感到困惑不解,却又相信这是必然的结果。我记得临行前,瑟濂曾问我是否会因此而恐惧,我没有如实地回答;以及那天距离我上次离开半岛,发誓再也不涉足那地方的日子,仅仅只过去了二十五天。

出发当天的清晨,啜泣半岛上罕见地没有落下一滴雨水。在半岛的中部有一片生长着小黄金树的高地。在其附近的山崖下,我遇到了调香师夏娜洛特。当时我正与一只野兽对峙,却感到背后传来异样的寒冷。随后,夏娜洛特的黑影出现在视野一角,几乎让我惊呼出声。

她的修长身姿自乱石间流过,无声息地暴露在对手的视野范围内。她的嘴唇被染得乌黑,斗篷狂乱起舞,漆黑的手套下露出些许泛青的肌肤。她面前的野兽身材高大,身上挂着腐朽的肌肉与皮毛,脸上的骨头暴露,漏出颌骨末端形似微笑的角度。在一段沉默的对峙以后,野兽垂下了手臂,拖着用兽骨打磨成的武器,缓慢退回至树林的黑暗当中。在我们离开之前,我不时能从树林间的阴影里察觉到野兽口中的暗黄光泽,以及一声声低沉得吓人的嗥叫。

这个陌生人自始自终没有尝试去博得我的信任,但在她提到瑟濂的名字以后,我就没能阻止她的话语继续流入双耳。夏娜洛特自称是一名调香师,因为瘟疫肆虐而来到半岛。我听说这些人是来自王城的学者,既是药师,也是术士。她声称自己正在照看我打算前去拜访的魔法师。当我向她询问有关瑟濂的情况,她却注视着远方,然后突然朝着半岛的西部离去。

我不希望自己和这个人再有瓜葛,但在这之后,调香师的瘦长身影始终如同缝衣针般地插在我前方那段遥远的路上。于是我只好紧按住武器,踩着调香师走过的道路前进。我如此设防,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太多惊吓而草木皆兵。当夏娜洛特出现的时候,我的身后只有一段自东向西延伸的险峻山崖,但我确信自己没有听到什么东西落在石头上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衣物拍打在身上的声音。另外,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她让右眼被一大片褐色前发遮挡,又用泛黄的棉布在左眼上缠绕了几圈。在她前进的时候,她的步伐幅度轻微得难以察觉,却又轻易地跨过了地上的树根和石块。这样的奇人让我不禁联想起了海泽尔的女巫,但二者的气质截然不同。

我往西前行了三分之一英里左右的距离,逐渐远离山崖与树木的倒影,沐浴在来自南方高地的光芒下。我的前方出现一道自南向北延伸,深不见底的峡谷,以及一座在风中摇摆的桥。谷底的风从深处吹来,掠过石壁,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又来到失修的吊桥上,摇晃着潮湿腐臭的木板,让紧绷的草绳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当我过桥的时候,我被迫将一些物品扔进了谷底,同时注意到弥漫在下方的厚重白雾。那里面有着类似礁石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犹如从洪水中探头。

吊桥的末端通往一片草原,这里有许多无人看管的牲畜正游荡。它们四处啃食与它们那身皮毛有着相似颜色的野草,零零散散地聚集在一些与四周景色极不协调的巨大石块旁边。这些巨石被雨水和植物侵蚀得千疮百孔,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没有一丝由于切割拼凑等工艺而留下的痕迹,反而有着狰狞的断面,就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给拦腰折断。它们让我联想到位于驿站遗迹南边的巨石,让我猜测在这交界地上是否曾有一类巨大无比的,造型风格独特的建筑。此外,我注意到这些巨石的碎片往往互不相容,总是明显地缺少一部分。因此我对它们原本的模样毫无头绪。

草原的尽头即是半岛的西部区域。当我步行至此,夕阳已经下沉至乌云无法阻挡的高度,正将刺眼的白光投向大地,使得小黄金树的光芒退却至东方的阴云底下。我在原地举目眺望,却再也寻不到夏娜洛特的身影,只看到在我前方大约半英里的位置,有一大片浸泡在绿色烂泥当中的建筑废墟,其北边是一片丘陵。从我这里望去,恰好可以看到一片礼拜堂的废墟正处于丘陵的顶端。

几番思考之后,我决定登上丘陵进行调查,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引入眼帘的只有女神玛丽卡的巨大雕像,四处散落的碎石,摇摇欲坠的墙壁,以及郁郁葱葱的野花野草。我感到疲惫不堪,于是在玛莉卡的石像下休憩直至夜晚。

西边的光芒现出颓势,渐渐没入黑暗的地平线。云层也聚集,叠加,融入黑夜的怀抱。一段时间之后,一轮巨大的满月突破了地平线上森林的轮廓,为半岛带来另一段短暂的光明,使得礼拜堂内也渐渐明亮。我走到废墟外的悬崖边上,在一堆碎石上注视下方的深渊。夜幕下的啜泣半岛一片死寂,只有雷鸣在云中回荡。

我决定在月光消逝之前尽快搜索下方的废墟,没有太多的犹豫和思考,只是在某个仰望夜空的时刻,不经意间想起了安德烈的草棚和酸浆果。现在回想起来,我在这段旅途中表现出来的鲁莽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我完全忽略了瑟濂的双手沾满鲜血,让雷亚卢卡利亚与卡利亚双方都感到忌讳的事实。

我走下山坡,踩上了烂泥与破碎的石板。细碎的月光在残垣断壁上摇晃,在其无法接近的黑暗边缘,不时传来某种诡异至极,听起来像是按压指头关节的声音。我利用从托普斯那习得的招式消去声响,藏身在墙边的阴影,朝着一个持续发出古怪嗡鸣的方向缓缓前进。由于四周的宁静,我从两百码外的地方就注意到这些嗡嗡作响,并且越是接近,就越是刺耳。终于,我在污泥之间之间清晰地看到一个毫无遮掩的深坑,里面涌出阴森可怖的黑暗以及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当我站在它的面前,地下的噪音突然震耳欲聋,像是数量极其庞大的蝇群,以及无数水蛭在水里扭动着身子。在这巨响当中,潜藏着一个更为低沉,但难以分辨的声音。而这就是瑟濂指使我前去探索的,所有恐怖的终点。

女神在上,那废墟的可憎之处还不止于此。当我在深坑前踟蹰,我听到一声窃笑从身后传来,顿时寒毛直立。我转过身去,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散发出微弱荧光,巨大又丑陋至极的东西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它漂浮在倒塌的砖墙之间,维持于大约一英尺左右的高度。在月光的照射下,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件由极为恶俗的审美和想象力,以及一双能工巧匠的手所打造的艺术品。它有着近似球状的轮廓,外壳上浮现出类似石膏的纹路,雕刻着密密麻麻的面孔,并且镶嵌了大量蓝色的宝石。这上面的每一双眼睛都被刻画得溜圆,以至于让所有的面孔都看似正在咆哮。不知怎么的,我越是仔细观察这东西,就越是止不住地焦躁与胡思乱想。那些雕刻,纹路,还有宝石,无一不让我联想到瑟濂钟爱的辉石,以及所有的这些魔法师们所戴的头罩。

又是一阵动静传来。这一次,我感到冰冷刺骨的恶寒正在浸透骨髓,意识仿佛沉入了至深的海底。就像刚才说的,若是细细分辨地下的巨响,可以从中隐约听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球状物体的时候,那声音曾经转变为一声嘶哑的,带有哭腔的尖叫。短短一瞬,让我的头皮紧绷得犹如拉满的弓。

我按捺着心中的可怕预感,转身凝视脚下的黑洞。在接下来的记忆里,那黑洞就像是在不断生长,它吞噬了时间,以及明亮的月光。当最后一丝由积水反射而来的月光也被淹没,我亦被黑洞里的恶臭气息所包裹。我意识到自己失去平衡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接着便沉重地摔在一块湿滑的平面上,又从堆积了太多的污泥和藓类,变得有如斜坡一般的台阶上滚落,最后摔在一滩湿软的烂泥当中。

当时,我非常希望神明能大发慈悲,让我就此死去,而不是降下所谓的赐福。起身之后,扑面而来的恶臭和震响差点让我再次昏迷。我颤巍着,扶在身后的斜坡上,转头并发现它延伸至高处的光明。我试着踏上斜坡,结果由于泥土的湿滑而落回原地。于是我用短刀刨开一些泥土,使得泥土底下的结实部分露出,以便落脚。事实上,若是我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或许能在太阳升起之前回到地面。然而在我刨土的时候,那可怕的尖叫突然再次响起,并且更加地凄惨和尖锐,久久回荡于狭窄的隧道,令我的双手颤抖,动作也停滞了下来。

“她在此等候你的到来。”

从我的身后传来的声音和火光平静而温柔,却是我这辈子感受过最为邪恶的事物之一。我转过身去,用囚具底下的眼睛紧盯着调香师手上闪烁的黄色光晕。夏娜洛特无视了我的短刀,带着她的光芒,缓缓走向隧道的尽头。随着她的动作,远处的惨叫也更加地急促和高亢。突然,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快步前行,脚尖用力地绊在一条伸出地面的树根上,所幸没让我摔倒。

我发觉这声音似乎出自一名女性,心中的预感愈发沉重。我不断提醒自己,瑟濂是个魔女,在阳光底下没有一席之地,只有在这种最为污秽的角落里,与树根和霉菌为伍。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我感到自己的大脑仿佛已经沸腾。

我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去。借着火光,我认出这地方是间由石头砌成的地牢。这里的空气腥臭又炎热,地上覆盖着接近两英寸的深色粉尘,墙壁和天花板上遍布焦黑痕迹,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石板,每一处缝隙中都残留着破碎,扭曲的树根。道路的两侧排列着铁笼。骷髅,以及长满霉菌的布料,拥挤在铁网的缝隙之间,不是凌乱地悬挂,就是散落了一地。

在尽头,夏娜洛特正用手心里的火焰灼烧一大片阻塞着道路的树根。潮湿的树根散发出难闻的烟雾,快速扭曲和萎缩,随后断裂并坠落,化为一地焦炭。期间,树根中不断传出爆裂和碰撞的声音,之前持续不息的嗡鸣现在更是炸锅般地疯狂涌起。无数硕大的飞虫从树根的缝隙中窜出,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流星般划过空气,直至陨落的一刻。

终于,树根编织的墙壁轰然倒塌,让火光照亮这片黑暗中最为触目惊心的画面。在石墙的脚下,树根交织的缝隙之间,我看到了囚犯的身影,其头部低垂,两袖高举,袖口处应当属于手臂的位置却伸出了两块巨大粗糙的结晶。囚犯的浑身上下盖满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污秽,在火光下,如风中草原般起伏,又如夕阳下的粼粼波光,仔细一看,却发现一片爬行者和寄生者堆积而成的海洋。

我知晓这名囚犯的身份,毋庸置疑,自从听到她的呻吟,在我意识深处的某个部分就已经得到了答案。以及,囚犯的脖子上也套着一个让我十分熟悉的东西。由于盖满苔藓和血污,我无法分辨其材质,只看出这东西的轮廓呈柱形,顶部由不一样的材质所造,微微隆起,但四分五裂。相比囚犯那如同枯枝般羸弱的体型,这东西显得巨大又笨重,压在囚犯的脖子和肩膀上,将囚犯的头部严实地罩住,几乎就和囚犯的肩膀一样宽。

这个头罩的出现也没有说服我的意志。它不断抵抗,拒绝将这个可怕的画面与瑟濂相连,直到败给弥漫在房间里的烟雾,在绝望中烟消云散。

后来,我的头部狠狠地撞向了地面,但没能让我彻底昏迷。接下来的回忆里充满了眩晕与胀痛的感觉,同时,也有一阵暖意压在囚具的一侧,带来薪柴燃烧般的噼啪作响,还有夏娜洛特的低语:

“探寻黑夜之人,你可仔细听好。寻找瑟利亚的卢瑟特,以及卡利亚的塞尔维斯。你的星辰在睡梦中等待你的回应。”

“以及我们,你的黄衣,你的火焰,将在尽头等候你的归来。”

“即是幽邃,亦是烈火,生于光明,伏地而行,昔日曾在,今日犹在,来日将在,是为人性。”

这些就是夏娜洛特的临别赠言。自我苏醒以后,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女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这番莫名其妙的话里有部分内容与瑟濂的委托吻合,即便如此,也不能打消我的疑虑。我在意她为何知晓瑟濂的想法,又为何将我带到此地。她所谓的照料,是不是仅限于修剪房间里的树枝。

在我清醒之后,噩梦中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到来。我来到瑟濂跟前,把手伸向她的下颌,托起头罩的底端,连同她的头颅一并抬起。我听到许多声音从头罩内侧传来,像是虫鸣,也像是某种粘稠的东西。这个举动的背后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是我在宁姆格福的一次经历,给我的心底埋下了种子。

当一阵暴雨突袭而来,将我逼回至魔女的巢穴,我在黑暗中捕获到桌椅被碰撞的声音,以及瑟濂急促混乱的呼吸和目光。而正是这道从衣袖缝隙间投来的目光,让我不由得暂停了呼吸。于是我着魔般地逼近瑟濂占据的墙角,不顾她的警告转变成为哀求。扯下那道衣袖,我听见魔鬼如是说道。但好在我最终抓住的,只是瑟濂放在地上的头罩。

然而在那之后的短暂时光里,我不时会忘我地凝视瑟濂脖子以上的部分。我对魔女固然有所防备,却又开始狂热地渴望着某种属于瑟濂的东西。我担心自己将做出可怕的事,就像雨水和阳光注定洒向大地。果然,在我恢复神志,意识到这个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以及被囚禁的魔法师以后,我心底的恶瘤立即怒放出丑恶的花。

女神在上,我无法阻止自己去惦记那眼中的色彩。我就是那作祟的魔鬼,乘虚而入,叫我惦记那苍白消瘦的侧容,黝黑发辫下的脖颈,还有那瞳孔,那片类似夜空和深海般的色彩;叫我拔下魔女的头罩,又叫我在她的惨状面前展现虚伪和软弱,把她钟爱的头罩扔向地面,后退直到摔倒。我不敢再向前看出一眼,双手只顾在地上颤抖和摸索。在我抓住法杖以后,我所做的,只是将辉石顶在眉心的位置,恳求那辉石释放力场,将我的意识抛向遥远的世界。

“我的徒弟,何谓辉石魔法师的使命,你大概早已听得心烦。无妨。只要魔女瑟濂还有一口气,她就永远不会忘记。我的徒弟,我已经活了太久,这样的永恒不是我所追寻的东西。我期待的,是学派的复兴。我打算矫正我们的道路,让他们把眼光投向真实的世界,就像我们的祖辈那样。我必须实现这个目标,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使出什么手段,或是得到怎么样的结果。”

除去本人的描述,托普斯的回忆就是我对瑟濂的理想仅有的了解。我不理解她的罪行意味着什么,是否应得这样的报应。或许正因为这样的无知,我才会如此地痛心于她的遭遇,不愿想象这样的酷刑持续了多久。她怎么能挺到今天,甚至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平静?她怎敢打发我,就像是在海泽尔与我之后还有谁敢踏入这片废墟。最让我困惑的,是这人怎敢让我将其身体剖开,取出她那非人的本质?

我曾问她为何执着于如此扭曲的道路,瑟濂如是回答:

“你经过利耶尼亚的时候,一定注意到了头顶上的阴云。那是我们研究星辰而遭致的后果,对于我们而言,已然成为视野的尽头。但它其实是由某种以神明自居的造物所作。我的徒弟,即使在有朝一日,我们战胜了那东西,让思考再次抵达遥远的他乡,只要我们的感官依旧羸弱,我们迟早还会停在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跟前。”

“因此,我的徒弟,我们需要一双能够看得更远的眼睛。”

她是名副其实的魔女。她交给我的匕首,是由一整块辉石打磨而成。其边缘尤为锋利,如波浪般起伏。但它的坚韧远远低于我的预期,因此再怎么锋利,在骨骼面前也依旧是易碎的物品。

“我已找到属于我的眼睛,就在这里。”

魔女瑟濂低头捧着自己的胸口并说:

“我的徒弟,我希望你去寻找我的身体,然后…替我保管这只眼睛。你取走眼睛以后,我的意志也将与你同行。”

“原谅我无法给你更多的指引。今夜之后,魔法师瑟濂将失去星辰的庇护。但也无妨…”

被掩藏在巨大头罩下的她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与其在那种地方等着被刺客击碎,我宁可在你的行囊中迎接下一个五千年。”

因此,我跟随瑟濂的指使,以及自己对魔女的病态执着,顶着我所描述过的所有恐怖,走进了封印魔女的遗迹。接下来,我将讲述我所做的事。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刻都是极为不堪的回忆,我的大脑也狡猾地遗忘了绝大部分的细节,因此接下来的内容将更为简洁。

我用刀刃一点一点地划开了她的胸腔,从生满血痂和脓疮的表皮,到深层那些极为柔韧的肌肉,再到坚若磐石的骨骼以及柔软的脏器。我尽自己所能地忽视了瑟濂的反应,也拒绝再次回想起她的声音。请容我用撕心裂肺这样的词来简单概括。

我记得瑟濂在失血过多以后,除了偶尔的抽搐,不再有更多的挣扎。在这之前,由于缺少工具,我只能借助身体的重量来固定她拼死挣扎的身体。但在刀刃触及肋骨的时候,我的头部还是遭到了一记重击。那是瑟濂在失去意识以前,用尽力气,将额头撞向了我的囚具。后来,她那张生满脓疮,布满可憎的黑点与肉芽的脸,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了我的囚具表面。沾满小虫和血污的睫毛,紧闭的眼睑,以及紧缩的眉头,它们构成了我在勉强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画面。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还能产生继续下手的勇气。我记得自己摸过许多柔韧又灼热的肌肉,它们承受了切肤之痛,紧紧地咬住我的手掌,使得我不得不用力将它们撑开,以便将刀刃刺向更深的区域。我记得她的肌肉和内脏里有一些细长,活蹦乱跳的东西。它们试图缠住我的手腕,因此我将它们切成两截。那东西挨了刀,迅速躲进瑟濂的血肉,至于它们失去的半截身子,即是落在地上,也还是活蹦乱跳,

我明白自己的行为已经不是骇人听闻之类的词汇能够形容。我如此地冷血和麻木,是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因此而死去。她的命运与星辰相连。星辰停止了流动,亦停止了她的时间。她曾说过,仅仅是地牢里的黑暗,就足足维持了五千多年,就连她那附着于石头的意志也学会了空想。

魔女瑟濂的意识与众不同,是因为她与一种来自遥远之地的物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让我给她带去莫大的痛楚与亵渎,就为了从她的胸腔中取出一块石头。那东西叫源辉石,其外表与瑟濂的收藏相差无几,都有着坚硬的触感和半透明的深蓝色外观。只有在一番仔细的观察之后,才能在它的内部深处发现一大片暗红色的结构。那片区域看起来像一片树林,无数暗红或鲜红的树杈相互交错,不同于石头表面的纹路,它们仿佛有着生命,时常轻微起伏。最让我感到诧异的,是这辉石的外壳上始终有着微微的暖意。这使它沾满血污,躺在我的手心里的模样,像极了新生的婴儿。

当我跪坐在瑟濂前方,手里捧着这份血淋淋的馈赠,我听到一声从魔女的溃烂咽喉中传出的呻吟。在视野的边缘,我注意到一只肥大蠕虫的躯体自魔女脖子处的伤口中落出,牵动了她的肌肉。一瞬间,我以为她又活了过来。毕竟她可是背负了不死诅咒的魔女。

“我曾幻想自己遇上志同道合的人。我带领他,还有我的同胞,一个也不落下地返回那知识的殿堂,再抵达真相的彼岸。我幻想我们都将找回属于自己的真实,那有如群星般闪耀的真实。”

我仿佛再次回到宁姆格雷,听到瑟濂的幻象在消失前不知以怎样的表情说出的那番自言自语。在这之后,我似乎精疲力尽地倒在了魔女的面前,至于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就浑然不知。但我却奇迹般地回到了献祭大桥的前方,也就是自己废弃在啜泣半岛东部的营地,在一个下着细雨,雾蒙蒙的清晨,从地上坐起,茫然地环着四周沙沙作响的树木与花草。

至此,我的第二次啜泣半岛之旅便落下了帷幕。由于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抵达岛屿的东部,又在地上度过了多长时间,我只能假设今天是这笔记中记录的第三十天。

现在我的四肢依然乏力,头部与胸腔里不时传来阵痛。我曾以为自己不过只是作了一场极不寻常的噩梦。在我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我的左手碰到了包裹源辉石的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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