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太阳

“叮叮咚…女士们先生们，您所乘坐的中国国际航空公司CA991航班，现在开始登机…Ladies and Gentlemen，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航班登机广播的声音把我吵醒，因为飞机晚点迟迟等不到登机，我抱着晓宇的电脑在候机大厅的座椅上睡着了。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还好航班没有再次推迟，身边的人也陆陆续续起身，走到登机口前面排队。

我也站起来背上电脑，透过玻璃窗向外看，那是一架通体白色的波音767-300ER型客机，机身上有一条从头至尾的朴素蓝色装饰线，垂直尾翼上则是国航独有的红色凤凰标志；当时星空联盟才刚刚成立，国航还没有加入，因此机身上只有五星红旗和“AIR CHINA 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的字样。

登机还算顺利，因为我不喜欢人来人往的走道，所以托运行李时就跟工作人员要了相对没什么人打扰的靠窗座位；当然，靠窗也不是十全十美，想要起来上厕所或是走动一下的话，就要先麻烦身边的乘客让位置。我的座位是33A，在机身的最左侧，把电脑放在头顶的行李舱里面，我坐在座位上打开遮光板望向窗外。三月的北京，白昼逐渐变长，日落要等到六点一刻左右，望着窗外走来走去忙碌的地勤人员，我心中焦急地期盼着飞机能尽快起飞。

这时，我身边的那位乘客也上来了，是一名中年男性，他也是刚刚拿到了永久居民身份，准备去加拿大开启他的下一段人生旅程；只是他的目的地并非温哥华，而是要再转一次飞机，去隔壁阿尔伯塔省的第一大城市，卡尔加里……

说来也奇怪，加拿大各省的省会基本都不是本省的最大城市，比如说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维多利亚，阿尔伯塔省的埃德蒙顿，魁北克省的魁北克市，就连首都渥太华也不是安大略省的最大城市；也许，他们的观念跟我们不太一样吧……

随便闲聊了几句，飞机终于开始缓缓倒退准备滑入跑到，空乘人员也开始陆续检查所有的行李舱门和每位乘客的安全带。那时飞机上并没有私人影音娱乐系统，所以我带了一本书，郁秀的《花季·雨季》，准备用阅读打发这近十一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至于为什么选这本书，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我实在太想晓宇了，想读读高中学生们的故事，想多了解下当代年轻人的心思。毕竟自己也快三十岁了，我有时也会担心如果自己不与时俱进，以后会不会跟十七岁的小爱人产生代沟，因为我已经察觉到，经历了一年的留学，他的思想似乎比我更开放，更前卫……

在引擎的轰鸣声中，飞机起飞了，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故乡，我心里五味杂陈的，不知是喜悦还是伤感。由于地球的形状，北京到温哥华的直线距离并不是我们从地图上所看到的那样直直地跨越太平洋，而是途经中国东北，俄罗斯，美国阿拉斯加，最后才到加拿大。飞机先是往东北方向飞，从北极圈旁边擦身而过，再转向东南方向；因此飞机上给每位乘客都提供了一块薄薄的深蓝色毛毯，以便飞越极地时，抵御万米高空的刺骨严寒。

晓宇对我说过，由于地球自转的缘故，北京飞温哥华全程都是黑夜，而飞回来时，全程都是白天。果然，刚飞出北京没多久，外面的天色就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也只能拉下遮光板，打开头顶的小灯，静静的读起书来……

起飞大约一个小时，等飞机到了指定高度，晚餐时间就到了，只有鸡肉和牛肉两种，配上些蔬菜和米饭，还有一小盒餐后水果。我要了鸡肉饭，这些预制饭菜不知在保温箱里放了多久，早就过了最佳的赏味时间；外加在高空失压的情况下，人的味觉感知度会下降近三成，这让食物吃起来味同嚼蜡，我只好打开小包的盐和黑胡椒洒在鸡肉上，借着那浓烈刺激的味道，才勉强吃完了这顿晚餐。

至于饮料，我要了杯啤酒，因为经济舱的座位前后距离很窄，我一米八二的个头坐进去怎么都不舒服，机舱里也并不安静，全程都能听到引擎急速转动带来的噪音，不时还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我想借着酒劲，尽量睡一会，尽可能多留些体力，以便跟晓宇见面时，保持自己的状态……

吃完晚餐，机舱内确实冷了不少，我把毛毯拿出来裹在身上，边喝着酒，边翻着书；读着男女主角的校园故事，我眼皮渐渐发沉，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朦胧中，我梦到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中时的课堂上，一排排整齐的桌椅，低头认真记笔记的同学们，还有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疾书时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午后的暖阳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照进来，那是一节我最讨厌的代数课，郭老师口中的各种公式和符号让我昏昏欲睡，无心继续听他讲解。

“你怎么又犯困了……”同桌用钢笔尾端戳了戳我，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书写的机会俯在我耳边轻语，还贴心地从兜里掏出一块深褐色纸包着的话梅硬糖悄悄递给我，“吃块酸的吧，这样你就不困了……”

“讨厌，我又没怀孕……”我转过脸，同桌竟然是我的晓宇，“晓……”

“嘘…上课呢……”我差点大叫出声来，幸好同桌伸出小手捂住了我的嘴，“你真是的，每次一上代数几何你就打瞌睡…这样下去，怎么考医学院……”他松开小手，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还把自己的笔记本往我这边推了推，说道：“赶紧把笔记抄一下吧，值日生快要擦黑板了……”

我这才发现，我跟晓宇穿着同样的白色校服，难道我真的返老还童了吗？还成了他的同桌？不对啊，我可是大他十二岁，而且我上学的那个年代，哪有这种统一的校服。这时，下课铃响了，可我还在盯着晓宇发呆……

“嘿！…你发什么愣呢……”晓宇又开口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甜美，即便是在唠叨说教我，也让我觉得那么舒心，“快点抄，放学之后…你要是没事，先去我家吧…咱俩一块写作业，然后我帮你补习代数，你帮我补化学……”

“好好好……”有这么好的事我当然会答应，谁会拒绝与心爱的人共度良宵呢，“今晚你家里有人吗？…没人的话，我能留下过夜吗？…咱俩都有段时间没……”

“你行我就行…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爸爸，我妈也不太管我……”晓宇干脆用双臂垫着，侧着小脑袋趴在课桌上盯着我抄他的笔记，“你不会…又想跟我…那个了吧，上次弄了一整夜，你太使劲了，弄得我第二天都下不了床了……”

“嗯，对不起…那今天我轻轻的弄，好吗？……”

“好！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我是你的人……”

“……”

“流氓！”

“同性恋！”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把他们拉去教导处！”

“叫警察直接抓他们算了！”

这时，班里的同学刹那间全部围上来，把我俩密不透风地围在中间，边骂边对着晓宇劈头盖脸地丢垃圾，都是些水瓶，饮料盒，纸团和粉笔头；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不由分说地上来就要把晓宇拉去教导主任那里。

“别！你们别欺负他……”我连忙把晓宇搂进怀里，死死抱住他以免他被拉走，并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抵挡雨点般袭来的杂物，“你们干嘛！…晓宇他犯了什么错……”

“我不是！…我们俩只是……”晓宇也大哭着在我怀里缩成一团，两只小手紧紧捂住耳朵，不愿听耳边的污言秽语，“哥哥…救我…救我……”

“晓宇别怕！…谁敢动你我就跟他们拼命……”我边安慰晓宇，边瞪着双眼怒斥身边的同学，“你们都他妈给我滚开，他是我弟弟…谁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决饶不了他…滚！全都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但即便是这样，身边的人也毫不退让，继续言语和肢体上攻击着我们。不知是谁，打开了一罐墨水向我俩泼过来，雪白的校服瞬间就被染成了蓝黑色。可那个人泼完却并没有停手，而是把墨水瓶重重丢过来砸在晓宇的额头上，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来，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流到校服上……

我猛然惊醒，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梦，飞机依然在高空飞行，我耳边的哭声，是从身后一个小男孩那里传来的；可能是气流颠簸让他觉得不舒服，也许是机舱的密闭环境让他心生恐惧，所以才选择以这种方式发泄情绪……

我多希望刚刚的美梦能继续下去，如果我跟晓宇在中学时就成为同学，早早就开始交往，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可后面那个噩梦，却又让我心痛不已，毕竟这就是我俩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我胸口有些难受，似乎是由于高空的低气压，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刚才那罐啤酒，也让我有了阵阵尿意。我只好起身，请旁边的那位乘客稍稍蜷起腿让我出去，上了厕所，又用冷水洗了洗脸，我才缓过神来，重新坐回座位上。

我看了看手表，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多，小家伙应该醒了吧，早上八点也该起来洗漱吃早餐上学了……

一场噩梦让我睡意全无，拉开遮光板，窗外依旧是无尽的黑夜，只是飞机飞行的方向，遥远的东方，海天交界的地方，似乎浮现出一抹微光，应该是即将初升的太阳吧……

我要不顾一切地奔向那里，奔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因为我知道，那里有我的小爱人，我的好弟弟，我的宝贝晓宇；就算我被黑暗完全笼罩时，他身上散发出的光芒也从未消失过……

晓宇，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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