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生活就如同瓶里剩下的饮料，不在意的时候总觉得太多，真正在意的时候又觉得太少。

　　放下手中的书，我放任自己躺在摇椅上，偏头看向门口的娜塔莎。

　　少女站在窗边浇花，一头长发在阳光照耀下镀上了金色的光边，一闪一闪的。

　　娜塔莎今天穿的是一身深蓝色的连衣裙，像一股流动着的水流，肆意地展示着自己的美好。

　　她似乎注意到了有人在偷偷打量自己，于是转过头来，我也没有躲避她的视线，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她，迎上了她的视线。

　　湖蓝色的眼睛里仿佛荡漾着细流——我想起正是因为这件衣服的颜色和这双眼睛很搭，我才买了下来。

　　我垂下眼帘，强迫自己不去看娜塔莎眼里流淌的颜色。

　　这样的日子，持续多久了呢？

　　仿佛自那天从浴室走出以后，我们便进入了这种相敬如宾的相处状态。

　　每天一起吃饭，我去上班，她在家务，回到家，一起看新闻，偶尔聊一聊天。

　　关系似乎比起之前算是好转，只是过于压抑，彼此间都有什么想说的，但又深埋在心里，化归为空气间无言的寂静。

　　……

　　晚餐过后，我和娜塔莎共同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

　　“咚咚咚。”门被人敲响了。

　　我没有起身，娜塔莎自觉地走了过去。我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

　　随即而来的是，是少女的惊叫，手枪的上膛声，以及一道冷漠的合成音：“不许动。”

　　我的额头蒙上一层细汗，抢劫？杀人？

　　直到看到挟持着少女的那群身影向我靠近之时，我才难以压制地叫出了声。

　　“仿生人型？”

　　……

　　我坐在监狱的床上，听着旁边蜘蛛网上滴下的水滴声音，逐渐烦躁起来。

　　从被抓起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我却一口饭也没有吃，胃里像是有一团翻腾的火焰烧灼着，疼痛难耐。

　　谁也没有想到，仿生人型……暴动了。

　　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人们生活的各个领域的仿生人型在迅速间组织起了规模浩大的反动势力，上至官方职员，下至街头捡垃圾的乞丐，一夜之间都沦为了这群机械的囚徒。

　　至于安全词……不知为何，并没有发生它原有的作用。

　　我垂着头，双手交叉着。

　　听隔壁的囚徒说，只有原来的仿生人型表达了想要主人回来这样的意愿，才有机会回到人类世界，作为仿生人型的仆人而活着。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哒，哒，哒……”沉重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我抬起头，看到那个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狱卒仿生人型拿出一把钥匙，直直地插进了我的门锁里。

　　一道冰冷的合成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跟我走。”

　　我慢步走出房门，感受到一道道或是艳羡或是炽热的目光透过铁门投射在我身上。

　　那个仿生人型带着我七拐八拐地走过几个走廊，又走了几次楼梯，我的方向感很好，知道这条路实质上并没有这么长，只是为了混淆我的记忆，让我记不清来这里的路，防止以后我再来救援这些囚徒。

　　终于，我们来到一扇金属门前，我看到狱卒拿自己的手臂在上面扫了一扫，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瞬间，我并没有看见别的什么。

　　因为娜塔莎就在我的视线中央，吸走了我的所有视线。

　　在我记忆里面的娜塔莎头发为了做家务方便，总是盘成发髻的，但现在少女一头白发很显然被细心地梳理过，额前的白发看起来柔顺许多，整齐地划到了两鬓。后面高高地扎起了高马尾，将少女本就清冷的面容凸显得更加明丽。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我送给她的深蓝色长裙。

或许是我一直盯着娜塔莎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轻轻地唤了一声：“主人。”

我的心仿佛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飞了出去，在地上划出长长的一道，难以平息。

“不告诉过你不要再叫他主人了吗？”

桌子后面传来女声，我这才转头望去，一个穿着黑白职工制服的仿生人型正冷眼看着我。

她手中的笔不耐烦地在桌子上点了两下：“不知道你是怎么给这位小姐洗脑的，明明我们已经解除了她作为仆人的底层逻辑和安全锁，她还是坚持要把你放出来，现在居然还叫你主人，真让我怀疑把你放出来这个决策是否是正确的。”

丝毫没有掩饰她眼中的鄙夷之情，她将一份文件扔到桌上，然而我并没有立刻凑上前去。

是娜塔莎坚持如此吗？

我看了看一旁的娜塔莎，她回以一个微笑。

以往很少看到她这么笑，如同冰雪消融的笑，如此灿烂。

“快签，还有人在排着队。”

我浏览一遍文件，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签上了字。

话说这个条件，哪怕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也没法反抗就是了。

从那座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街上并没有车，只能步行。

走在回家的路上，彼时繁华的都市现在显得空空落落，灯光倒还是照常闪亮，只是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少数的仿生人型在街上游荡着。

办公楼的大屏幕上，仿生人型播报着世界战争的进度，以及各种仿生人型执政后的政策，一切的一切，好像在短短的一晚之间都已经变化了。

娜塔莎走在前面带路，我沉默地跟在后面，突然想起以前出来的时候，总是少女跟在我后面。

两道脚步声在这片天地间显得格外突兀。

沉默如同夜晚的黑暗，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降临。

该怎么开口呢，我思索着，目前好像说什么都不适合，说到底，我从监狱里走出来，靠的还是娜塔莎。

想到这里，我鼻头突然有些发酸。

哪怕像我这样，被父母都抛弃的人，还真的会有人坚定不移地选择我啊。

怀里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娜塔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少女特有的芳香冲进我的鼻头，娜塔莎轻轻开口：“你知道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

“……”

“呐，我现在是主人的主人呢。”少女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我抬手，下意识地想帮她拂去泪珠，可她突然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我手上的动作僵住了，总感觉这个场景如此似曾相识，只能轻声安慰道：“是的，你现在是我主人了。”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怀里想起：“所以，我能不能命令你一件事？”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是命令，这个傻瓜还是征求了我的意见。

她本不用这么做的。

“当然可以。”

在霓虹闪烁的灯光中，我看到少女抬起一张沾满了泪水的脸。

“我想让你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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