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又失敗了呢。」

男孩溫暖手心貼在雙眼上方，完整卻遠離身軀的頭顱上原本大張的雙眼被輕輕闔上。

已經逃脫了在港口被槍殺的結局，命運卻用另一種方式將他帶至死亡這糟糕的終點。

數十條H型鋼自六樓高的位置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加儂多夫停靠於工地旁的低調座駕，前一秒還在駕駛座於電話中運籌帷幄，下一秒就連骨盆都被壓成肉餅、變成一灘支離血肉。

熟悉旋律再度響起，在床舖上睜開雙眼的加儂多夫抹了一把自己臉頰，那裡彷彿還殘留著血液糊在上面的感覺。

「大叔，你又死掉了。」

不同於死前聽見的童音，男孩變聲前的清脆聲線於身旁響起，金髮惡魔撐著頭倚在床邊，湛藍雙眼一如昨日一般清澈卻從幼童變成了少年模樣。

少年的身軀是勻稱而精緻的體態，每一吋肌肉彷彿都是女神精心丈量好尺寸，無論造物主出於什麼心態，他在製造這具身軀時一定格外用心。

這是惡魔，魅惑人心的惡魔。

加儂多夫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現在的感覺，少年給他的感覺很熟悉，但他完全記不起究竟在哪裏見過。

「……你變大了？」

這是加儂多夫第二次經歷死亡，貌似已經能夠很快甩去那種糟糕的感覺了，面上看起來並沒有多少殘餘不適感。

「那不重要，再不想想要怎麼改變結局的話大叔你可是要死第三次囉。」

緩緩翹起一條腿，雙腿交疊坐在床邊的惡魔打著呵欠，微斂起雙眸。

「這種事情不用你提醒。」

起身、洗漱，一如那些平凡或不平凡的每個晨間，加儂多夫自浴室走出來時坐在床緣的惡魔正靠著床頭櫃昏昏欲睡，面色肉眼可見的滿溢疲態。

「你很累？」

打量目光上下掃視著惡魔，最終停留在那張精緻卻不顯女氣的臉龐上。

惡魔明顯不打算回應這個問題，只是伸個懶腰後斜倚著以慵懶的姿勢斜睨著他，長尾一甩一甩。

「怎麼樣，你要出門了吧？防彈背心穿了嗎？要不要換個路線？」

「不。」

撈起一旁襯衫套上，加儂多夫一面單手扣著鈕扣一面執起置於床頭的文件朝著書桌走去。

「我今天不出門。」

「嗯，不出門也好……。」

林克打著呵欠，他看起來的確是睏得不輕，一聽見加儂多夫不出門便反客為主直接爬上加儂多夫的床，鑽進被窩蹭了幾下。

「反正你不睡覺，床就借我一會……。」

「……。」

加儂多夫是一個很有領地意識的人，他的經歷讓他渾身都豎著刺。

野性和掠奪必定招致怨恨與覬覦，所以對於自己的個人空間尤其是要睡眠這種最容易卸下防備的地方加儂多夫格外看中重。

一般而言他不會讓任何人靠近自己的床，但不知為何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囂張惡魔爬上去睡覺他卻不覺得牴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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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克是被饞醒的。

更正確來說他是被濃郁的食物香味勾起饞蟲，雖說人類的食物之於他沒有什麼幫助，但那種濃郁的味道仍會讓他口水直流。

睜開惺忪雙眸，左顧右盼，加儂多夫並不在房內，原先他正在辦公的書桌上此時放了一袋散發香氣的食物。

肉類與蔬菜的鮮香氣息令他不斷分泌唾沫，裡面或許還有起司，奶香味十分濃郁。

「大叔……大叔？」

揚起聲呼喚卻沒有得到回應，小惡魔舔著自己的唇，高高翹起尾巴。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到這麼香的東西，現在只是吃一點，應該沒有關係吧？

只是嚐一下，就一下下。

小心翼翼拆開包裝，用食指和拇指拈起一片沾滿醬汁的肉片送到嘴裡，肉品的鮮香和醬汁的味道在舌尖和諧得共舞，好吃得連舌頭都差點嚥下去了。

然後是蔬菜，爽脆的萵苣入口清甜，一口根本無法讓人滿足。

於是一口、又一口，份量絕對不算小的便當盒就這麼碗底都被舔得連湯汁都不剩。

加儂多夫走進房內便看見這樣糟糕的情景，那隻囂張的惡魔癱軟在地上，烏黑血液從口鼻溢出，唇角也掛著白沫。

「該死！」

他慌了，連忙上前扶起這個才認識沒有多久的惡魔，心跳聲猶如擂鼓般響撤耳際。

「唔……咳咳！」

林克胸口大幅度起伏努力地呼吸著，面色也蒼白如紙，眼眶滲出一絲鮮血。

但這沒有維持太久的時間，他揪著自己的衣領，轉過身將胃裡的東西排山倒海般全部吐了出來，加儂多夫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畢竟他不知道哪裡的醫院會收治惡魔，他只能拍著林克的背，急得冷汗直冒。

林克整個人垂軟在加儂多夫的臂彎中喘息，穢物帶著胃酸的味道和血污混在一起令人噁心，這讓他喉頭又是一陣翻滾，但他最終仍是忍下來了。

呼吸逐漸平緩，終於緩過來後連忙扯開嘴角咧嘴朝著加儂多夫笑了笑。

「嘿，大叔，我救了你的命！」

「你沒事？」

望著林克從他懷中站起身，加儂多夫一直緊蹙的眉似乎也鬆開了一些。

「我是惡魔，你們的毒毒不死我的，我可是救了你喔！你要謝謝我！」

他昂起頭拍著自己的胸脯，若唇邊沒有血漬的話會很有說服力。

餐點裡有毒，這些是加儂多夫找廚師做好再讓人送來的，可以確定的是在這過程中有人動了手腳。

「你真的沒有事？」

林克的面色仍十分蒼白，渾身肌膚不似原本的溫度，觸手冰涼，彷彿要化了一般。

「嘖，我可是惡魔，比起關心我，還不如先想想你接下來怎麼辦。」

他推開加儂多夫摟著他的雙臂，雙腿離地緩緩浮起飄在不遠處，揉著還有些不適的肚皮。

「吃的東西也不能信任了，喝的當然也不行，只要是經手別人的東西都可能有問題，你會死的，大叔。」

加儂多夫輕嗤一聲，他已經經歷了兩次死亡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讓他害怕的，但他承認，剛剛看見這隻惡魔癱軟在地的模樣他有一瞬間胸腔漲疼得無法忽視。

方才胸口有多疼現在他的怒意就多重。

「現在就把這些拿去化驗，所有經手過餐點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等等，你忘了你不能殺人了嗎？你跟我簽訂契約的，如果你殺了人，我會把你的靈魂帶走，然後……然後狠狠折磨，你沒辦法逃跑，每天都會很痛苦很痛苦，我會把你的靈魂放在火上烤！」

惡魔急了，張口迅速打斷加儂多夫接下來的話。

他自然是知道加儂多夫接下來要說什麼，這位社會黑暗處無視法紀的無冕之王處理背叛者的方式就是殺之而後快。

「……我不會殺人的。」

這隻惡魔真的很不擅長說謊，從林克的眼神中加儂多夫能看見心虛游移，再明顯不過。

不管林克是出自什麼心態不讓他殺人，既然簽訂了契約，那麼他就會遵守。

一把扯下急得尾巴高高豎起的惡魔翻來翻去確認他沒有什麼大礙後，加儂多夫直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想要通風去掉這一整間屋子的酸腐嘔吐味道。

碰！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林克驟然瞪大的雙眼中映出一大片燦爛的赤色血花。

成年男人喏大的身形往後倒下，穿過胸膛的子彈鑲嵌進木質桌面。

子彈穿透心臟，那肯定不是手槍而是專門用於狙擊的步槍，螺旋鑽行的子彈會把心臟攪成一坨爛肉，就算是來十幾個權威外科醫生都救不回來。

加儂多夫再一次死了，在家裡，在他應當放鬆的港灣。

林克捂著唇淚水爬滿臉頰，反胃感再度直擊他的感官，但他咬著唇忍下，重新從懷裡取出陶笛。

在加儂多夫眼中最後的畫面就是惡魔再次吹奏起熟悉旋律，最終一切歸於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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