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咲子突然意识到，“今天那里好像就不怎么痒了呢……”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桌子底下瞥去。却看到了意外的一幕。咲子看到，友子套足袋穿木屐的脚正在不老实地上下搓动，那动作像极了自己犯痒的时候。

“莫非……她也有水虫？”好奇心驱使咲子接着看下去，画画的手也停了下来。可能确实感到了痒吧，友子的左脚离开了木屐，足袋底下漫不经心又有点发力地在课桌下部的横梁上蹭蹭踩踩，时不时还把脚勾回来，用大脚趾和二脚趾夹一夹椅腿。咲子注意到，友子左边足袋的底下是灰黑色的，仿佛有段时间没有洗过了。考虑到友子在闲暇时间里还总要被家里人拉去干活，足袋容易脏、没时间洗倒也正常。咲子想着。

而后，友子做出了更为大胆的举动。

咲子看到，友子的两只手突然都伸了下来，一只左脚、一只右脚，同时把双脚的足袋扯了下来。等待自己活泼的脚趾上下翻动着庆祝一阵了自由之后，友子便满不在乎地搔起了脚底板。配合着手部的动作，友子的脚底一会伸展、一会屈回，大脚趾头带着其他脚趾一动一动，看起来很诱人。

咲子惊呆了。她虽然知道平时友子性格不拘小节，但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狂放的一面。虽然山田老师现在看不到教室的情况，但是在大家面前明目张胆这样也太……咲子注意到不仅自己，还有几位同学盯着友子的动作，脸上浮现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幸好味道不大，咲子想到。如果是自己的话……咲子不敢往下想了，昨天父亲在门口大打喷嚏的场面历历在目。

友子则是一直没有注意到咲子和其他人的目光，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依然是时而挠一挠脚心，时而提起笔来画几笔画。到尽兴处的时候，友子甚至还把发痒的左脚或右脚架到膝盖上来，将破皮乱动的脚底朝向众人，再用笔的末端狠狠搔上几下痒。友子丝毫不管有几个同学的目光因为她的这一行为而变得更加凶恶，自己终于解痒以后，便把裸足的足尖搁在木屐上，脚底仍然是随性地一会伸展、一会屈回。就在这时，咲子终于看清了友子脚底的情况。

与其他伙伴们相比，友子的脚型是比较奇特的。她的二趾长度突出，让脚尖呈现出一种金字塔的样子，而不是向下的弧形或斜坡状。而她的脚底则不同于咲子的肉感可爱的观感，而是更显出一种轻薄纤细来，简直比咲子的更像是官厅大小姐的脚。此时，这双脚上难以忍耐的瘙痒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那凹凸有致的足弓却仍然时不时抽动一下，脚底光滑的肌肤上也随之增加或减少几道浅浅的褶子。右脚脚踵的角质层已几乎被水虫菌吃完了，皮肤较薄的地方抹上的是一层八重樱花瓣般的粉色，看来是那里首先受到了水虫的戕害；而左脚后跟的角质虽说仍在坚挺，却也已经染上了一层不健康的蜡黄。除此以外，友子的脚心和前脚掌也长了几个不明显的浅红斑点，友子的皮肤就仿佛以这些斑点为中心伸缩着、抽动着、褶皱着。有时，忍不住的友子还是会把手伸到桌下，掐一掐这些红点周边的皮肤。掐的时候，这处皮肤便会暂时从粉红变成黄白色，红点中央隐约会透出一处散发透明光泽的黄黑小点。而这样的红点渐渐延伸进了友子的趾间深处，友子如葱般的玉趾时不时在木屐上板剐蹭一下，再张开趾缝上下翻飞，但已经得不到主人同样如葱般的指尖爱抚了。

再被脚痒分心的话，下课前就画不完画了。

刚刚回过头的咲子也才意识到，自己就这样痴痴地盯着友子的脚过了太长时间，赶忙移开了视线。这样明目张胆地窥探朋友的秘密，实在是太失礼了！她在心里骂着自己。同时，就像是对咲子的惩罚一般，一簇痒感也在她自己的脚上复苏了。“但是，已经快画不完了……”咲子只好狠狠地蹬几下桌下的木条，赶忙动起笔来。

・拾弐・和魂洋才的成败论

又是女礼课，但咲子这次可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首先，她拿了两方手帕，打湿之后塞到了靴筒中，借以阻隔气味；其次，她找出出门时特意带上的足袋，套在了略微潮湿的洋袜外面——好一个“和魂洋才”。咲子自嘲地笑笑，照例和友子、萩子一起走进了女礼教室。

虽然对友子的脚有所疑问，但在萩子面前是绝对不该提这档事的。还是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再说吧。

咲子端正了下姿势，双膝跪地，郑重地将大小腿盖在袴裙内，双脚拇趾交叉，臀部贴踵。对面的友子则是咚地一下坐在了脚后跟上。这样坐是很容易脚麻的。

“没事儿，我都习惯啦——”友子在口边做了个夸张的传声手势。

在上课的时候，咲子也是忍不住地观察友子的一举一动。她有些好奇在同样处于脚痒折磨的时候友子会怎么做。

首先是惯常训练的宴请姿势。咲子等人将臀部抬离脚踵，以示庄重。友子的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这样做了。随后不到半分钟，她的身体便开始左摇右摆。咲子斜着目光看去，发现那双脏脏的足袋也不甚安宁。此时，友子一只脚的脚背正在快速地压另一只脚的脚心，然后两者相换。当右脚在上的时候，友子的动作会稍微急促一点。当左脚在上的时候，友子的力道则会大一些。呲牙咧嘴的友子引得众人侧目，直到女礼老师喝到：

“友子君，正坐时请勿左摇右晃！如果再这样，[[rb:就罚你抄一百遍 > 女礼式训解]]！好了，大家回到正常的姿态！”

出乎意料的是，友子听到这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是！非常抱歉，矢岛老师！”她吐了吐舌头，然后迅速地坐在了脚后跟上。咲子感到，友子在用力压着腿脚的位置。不出多时，她便完全安静下来。

她这是做什么？咲子感到疑惑。而这时，咲子发现了自己穿洋袜套足袋这一想法的漏洞。

在正坐的时候，咲子足袋厚厚的底面朝上，而相对较薄的上部朝下。在东京府炎热的六月，这样的设计与咲子保持正坐的姿势相结合，在微观层面几乎阻断了发潮的洋袜袜底向外界散发水汽热量的途径。于是，咲子厚实的足袋底和发潮的洋袜间形成了薄薄的水热层，刺激得咲子脚上的汗腺加快了排汗的进程。如此一来，咲子昨晚用针扎过的破损，无论是左脚前脚掌，还是右脚的趾窝缝，都被咸湿的汗液弄得无比痒痛难熬。更为确切地说，就是脚背如果不压着脚底，咲子就觉得刺痒；而脚背如果压上了脚底，咲子就觉得痛。咲子努力控制住自己企图左摇右摆的身体，身下半掩半露的玉芙蓉左蹭蹭、右压压。虽然隔着好几层布料，咲子完全感觉不到痒处受到尖利物摩擦的快感，但总比没有强。只是不多时，也许是咲子右脚的大拇趾划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这下搞得原本免除于痒窟之外的左脚脚尖也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伤口结痂时的痒感，依然是又肿又痒，仿佛有个热乎乎的绒球在趾间起舞。

咲子欲哭无泪。[[rb:她可不想冒着抄写一百遍 > 女礼式训解]]的风险来解痒。那东西作为女礼课教材之一，简直比自己眼下穿在脚上的洋袜更臭更长。如果说，生产一百条又臭又长的洋袜还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带给咲子些许收益的话，抄写一百遍女德经只会搞臭她自己的优等生光环了。但是，此时咲子的仅存意志力已经失去了抵挡痒感攻势的能力，快被痛痒夹杂的触感折磨哭了。

而对面的友子反而显得越发沉静。咲子简直要嫉妒起自己朋友的这份沉静来。同时，她也越发想不通起来：自己的这位朋友为什么能抵抗住瘙痒的浪潮呢？是因为她的水虫尚不严重？还是因为她长期的跑堂工作磨练出了非比寻常的意志？

都不是。咲子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友子在上课前略显奇怪的行为。然后，缓慢而用力地，将自己的全部体重压在了腿脚上。

……哈，原来如此。不多时，沉重的压迫让咲子的腿脚各处产生了一种酥麻的感觉。随着这种酥麻感逐渐扩大到腿脚的每一寸皮肤，咲子感到脚心和脚趾的痛痒逐渐淹没在了这酥麻之中。虽然这种酥麻感本身也令人不快，但它有力地弱化了让咲子难受的强烈刺激，起到了以毒攻毒的效果。咲子继续用力压制着这头巨龙，一边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友子。

友子，做的好！

但是以毒攻毒的弊端也是严重的。下课后，萩子不得不肩负起扶起两人的重任来。

“咲子大人怎么在洋袜的外面还套了一双足袋？这是什么‘和魂洋才’的新用法吗？”

“啊，没什么，只是感觉洋袜在女礼课上不太合适……”咲子被刚才全力压腿的动作弄得满头虚汗，末了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出来。

・拾参・转进

放学路上，咲子设计支开萩子，迫不及待地和友子搭话。

“友子，你的脚……不舒服吗？”

“你看到了呀。”友子说，并不太有遮掩的意思，“……我最近得了水虫，也不知道是怎么得上的。你看，就是西村说的那个病。”

咲子一时也接不上话。她隐约感觉自己对这件事负有责任，也想分享自己的水虫经历安慰友子，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此时，友子开口了。

“还好啦，水虫本来就是我家的家族病。以前父上和母上为了买那个武士之位，起早贪黑地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染上了。……只是到现在也没好。”

“不过，虽然现在四民平等了，”友子接着说，“但水虫也算我家曾是武士的象征嘛！”

难怪友子会在上课的时候会毫无顾忌地抠脚丫。对她来说，水虫就是她家过去辉煌的记忆的一部分——虽然现在这个记忆已经光华不再，甚至如今也变成了水虫一样让人尴尬的因素，但倔强的友子一定是以这种方式面对现实的无常吧。想到这里，见证过家人为类似名头而奋斗的咲子也不是不能理解友子的行为。只不过，自己家当时的选择比友子家的好一些罢了。正因如此，她才永远做不到友子那么洒脱。

“而且，”友子凑近咲子说道，“主要是我觉得抠水虫还挺爽的。”

“神经啊你！”

不过按照友子的性格，这也未必是玩笑话。

回到家得咲子一脱下靴子，就发现自己的左脚袜尖破了一个洞。看来，这双袜子在长久的摩擦与拉拽之后，终于快要寿终正寝了。大脚趾和半个二趾在袜尖的束缚之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涌来的凉风就顺势钻进了左脚的脚趾间，挠拨得那里又痒了起来。而对于足部各处新冒出来的瘙痒这种事情来讲，咲子内心早已没有了什么波动。透过破洞边缘，发红起疱的趾缝若隐若现。咲子在地上不耐烦地跺了跺脚，突然袜子一滑，二趾也应声探出头来。

看来，袜子上的破洞进一步扩大了。但是，似乎还有点舒服？

虽然袜子的破洞看似从原来的一个半趾扩大到了两个趾头，但这主要是因为方才脚趾与袜子之间相对位置的突然移动所致，破洞面积并没有增加许多，同时容纳两个趾头还是有些勉强的。这样一来，缺乏弹性的棉线纤维便紧紧地卡在了咲子的趾缝间，咲子只要一走动，那里的棉线就在水疱上左右剐蹭，自然起到了解痒的效果……这样，平时猖獗的痒不就可以时刻被抑制住了吗？

咲子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兴奋。她立即想到，可不可以在右脚的趾间处照猫画虎呢？于是，她找到一把裁布剪刀，想要在右脚尖如法炮制。她把白里透红的白袜脚跟踩在自己房间柜子的横隔板处，将剪刀尖对准趾缝中间向下挑去。袜尖几乎一碰到剪刀就破了，咲子将破洞撕开。嘶啦一声，依然是犹如珍珠一般的拇趾和二趾一阵蠕动，脱离了洋袜的束缚。然后她正把破洞边缘卡在二三趾中间时——却发现那里的水疱和脱皮不见了。

当然，昨天她拿针头刺破的点点痕迹仍在，趾缝间仍然有点像是一个蜂巢。但是，水虫汁液似乎已经全部被皮肤吸收掉了，那里的皮肤也比水疱遍布的时候更加平滑。而且，咲子还记得昨天那里尚有几个太小而无法扎破的小小水疱，但到了今天，咲子连那些水疱的踪影也看不见摸不着了。事实上，从咲子被水虫感染之初就肆虐在少女右脚趾缝间的水虫痕迹，仿佛都随着她昨晚的行动，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此时，咲子恨不得能马上让晚归的父亲知道：自己不用去医院看病，也能治好水虫了。她三下五除二地扒下双脚上的袜子，迫不及待地确认战果。

然后，她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随着昨天挑破水疱的大行动，咲子脚上先前被水虫侵染过的地方——右脚的趾间、左脚的前脚掌……似乎除了针扎造成的破损，水虫带给她的痕迹似乎就只有一块块比其他地方更为粉嫩的肌肤和一时间难以恢复、被汗液浸润的软烂皮损了。最关键的是，除了今天在女礼课上的遭遇之外，咲子再也没有受到来自这些水虫老区难以忍受的折磨。

但是……

一阵招摇的干痒从右脚的前脚掌处传来，挠着咲子内心中敏感的地方，仿佛在赤裸裸地挑衅。但咲子实在不想看到水虫在新的地方生根了。她也突然无比痛恨起脚一痒就总是立即想要解痒的自己来，一时间想凭借意志力忽略这种干痒。

这种干痒绵延不息地在肌肤上肆虐，就像一羽恶作剧的羽毛一样永不厌倦地拨动咲子的脚心和前脚掌。这样的痒虽然不同于呵痒那种令人忍不住大笑的痒感，但更讨厌、更下流。最恶劣的是，这羽毛仿佛看穿了咲子想凭借意志力扛过去的想法一般，虽然微弱，但绵延不去。

咲子用难堪的目光盯了右脚的脚背一会儿，突然被一种强烈的无意义感袭击了。即使蒙着眼睛逃避，痒处也还在那里，毕竟也不由自己的意志而转移。她强作镇定地把右腿屈折回来，定睛细看。

果然。右脚的前脚掌此时被水虫任性的点上了好几个或模糊或清晰的红斑，周边围绕着的则是一圈分布不均的清澈水疱；而脱皮也旁若无人地爬上了那个地方，吐出白色软烂的火苗，正在将健康的皮肤焚烧殆尽。而之前就已经惹上水虫的右脚跟，则是角质发黄的现象更为严重，白色线状的剥落痕迹分布虽然还比较稀疏，但已经几乎随处可见。这个地方的痒越发难以化解。咲子在捉痒的时候，总是感觉痒感在那层角质下自由游走。无论是脚后跟的哪里发出了瘙痒的信号，在少女看准痒处准备反攻的时候，那股痒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这样一来，确乎成了名副其实的“捉”痒。闹到最后，总是咲子率先失去耐心，将脚底发狠地砸到自己房间的榻榻米上。

另外，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一顿折腾，虽然随着原有根据地的逐步捣毁，水虫像是在那些老地盘失去了威风，但都转移到了新的去处——无论是刚刚咲子重点关注的右脚脚心和脚后跟处，还是左脚的趾缝里和脚心间。更有甚者，有一些水疱还流窜到了少女左脚外侧那里的皮肤上，几乎没有脱皮，也暂时没有太强的痒意。但是少女的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来者不善。

总之，咲子最终沮丧地发现：虽然水虫的先发部位似乎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改善，但新发面积似乎已经比之前加起来的还要多了。

难道水虫要在自己的脚底、脚缝和外侧上完全过一遍“火”才会消失吗？还是，会变得更为严重呢？水虫的感染部位只会局限于现在与之前范围的总和吗？

看着手指尖的不知什么时候起的一两处小小的环状破损，咲子内心中的不安感陡然而生。

……要不，还是听从父亲之命去找一找那位兰医吧。

・拾肆・裁缝课上

那位兰医的就诊时间被约定成了土曜日（也就是周六）。这天父亲不用和洋人使节们打交道，咲子她们因为西村校长“全盘西化”的教育主张，也不需要在这天上课。据说西村校长原本想要完全照搬洋制将每七天的休息日改作两天，奈何受到了保守报社的批判，只好取了折中的选择。

“切，这不是和女礼课那时候一样嘛。”当友子谈起这个话题时，她总是对这些乱嚼舌根的报社表示不满。咲子则是若有所思，她默默权衡着现在无聊的报社和以前好传闲话的邻里到底是哪一方更有破坏性——当然，还是这两者同时出现的时候最有破坏力。

“算了吧，即使这样，对街学校的男生们看咱们的表情都很羡慕了。”萩子推了推眼镜说道。

“是羡慕还是渴求可不好说哦。”咲子难得拿开男女之事开起了玩笑。话音刚落，友子和萩子便对视了一眼。

她们的吃惊是正常的。咲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样说，脸红了起来。

……看来，那天晚上的事情对少女的影响比她原先想象的要深远许多。

“话说，咲子大人是不是真有男朋友了啊。”

“……才没有呢！”

关键是，如果按照因果的逻辑来讲，咲子的男友应该是水虫吧。……而仔细想想，水虫倒是和咲子心中包办制度下的夫君一模一样。二者都是又讨厌又烦人，身上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脾气都是暴躁无常，而且都喜欢以欺负妻子的方式取乐。最关键的是，两者都非常难缠，一旦惹上，就难以摆脱。

父亲以后会包办一个这样的女婿给我吗？咲子胡思乱想着。那样的话，我就算是拿水虫也要吓跑他！

咲子仍然接受不了自己脚上的气味每一天都在变得更难闻的事实，所以到底还是没有好意思在心里说出“就算是拿水虫也要熏跑他”的想法。不过，就算宠爱自己的父亲就算在自己择偶方面出手干预，找到的女婿也一定不会是想象中的那副模样吧……出于刚才这段有关男友和夫君的想象，少女治好水虫的情绪越发高涨了。

但虽这么说，咲子也还是得熬过从现在起到土曜日的这段时间。此时，咲子趾缝里新冒出来的水疱已经开始了每日的例行工作。痒得难受的咲子踩着昨天故意没有换洗的破洞洋袜，想要复制昨天的成功，却徒劳地发现那双袜子的破口已经被撑得更大，不再像昨天那样严丝合缝地卡着痒处剐蹭了。咲子只好沿用原来活动脚趾地老办法，幸好破掉的袜尖至少给咲子脚趾提供了更大的活动空间。随着这些珍珠般的脚趾在洋靴中不断蠕动，少女的靴面起起伏伏，袜尖的破口也在一点点扩大着。

被折磨苦了的咲子眉头紧锁、目光游移。她想起了邻桌的友子，想通过观察她的动作来转移注意。

看起来，友子倒是还算闲适地在按照上课要求做女红——直到她扎到自己的手为止。“呦。”友子叫了一声，左手条件反射地跳开针头，就这样把实木的针线盒从桌子上面拨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友子穿着木屐的左脚脚趾处。

“啊呦！”

针线盒顺势滚到地上，盒子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友子不顾左脚趾间的疼痛，赶忙在地上摸索起来。

友子把东西掉在了另一边，咲子正感到自己帮不上忙时，她的脚边滚来一个线轴。她赶忙把线轴拾起：“嗨，友子！”

友子拾完对面的东西，转过身来。

咲子趁机问道：“没事吧？”“没事……嘶……哎呦……”友子呲牙咧嘴的吐出字音，看来确实是被砸的不轻。旋即，又是一声含混不清的呻吟。咲子注意到，友子着足袋的右脚不自然地蠢动起来，半甩半推地褪去木屐，然后就开始发狠地踏踩木屐绳。

这家伙……左边还在疼，右边就开始痒了吗……咲子想。无疑，经过突然的惊吓与突发的剧烈运动，友子脚上的体温随之升高，一定是因此才刺激水虫进入了活跃状态吧。

友子的一只手还在隔着袜袋揉捏发痛的左脚，右脚便挣扎着将袜口卡在木屐的前端处，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将右足袋褪下来，但几次尝试都无果而终。“呦……嘶~~”咲子仿佛听到友子的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也不知道是因为痛多一些，还是痒多一些。

友子仍在挣扎中的右腿带动右脚设法把木屐勾翻，再试图把右脚对准木屐的齿上狠狠踩下去。但是由于视野受阻，友子的右脚在慌乱中踩偏了好几次，又把木屐踩正了。她只好再次勾起诱人的足弓，急促地重新把木屐弄倒过来。然后，摸索着用厚厚的袜袋底部蹭起了木屐齿来。

待蹭了几下之后，友子还是按捺不住，只好放弃还在疼的左边脚趾，身体回正，扒下袜子，将它放到了桌肚里。一只优雅迷人的右脚裸足出现在咲子眼中。它的主人依旧是不顾周围的目光，正迫不及待地把脚底扳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之后，她便抄起一根针来，手持针尖，果断地向着自己的脚底板刺去。

友子刺下的一瞬间，咲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少女左脚外侧也传来了一阵奇痒。这种痒比一直以来趾间的痒更加来势汹汹，咲子通过转移注意力也完全无法习惯成自然。“呦——痒痒痒……烦死人了~~”少女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左脚外缘拼命地刮蹭洋靴的内壁，但这种方法只有在带来按压钝感的一瞬间部分有效。即使这样，少女仍然在拼命地将左脚挤压到鞋子皮制的内壁上来，秀美的脸蛋上憋出了汗珠。

咲子彻底忍不住了。她第一次要在课堂上脱掉脚上的靴子，就算不搓挠解痒，也至少让脚丫透透气……她似乎已经难受得完全忘记了自己脚上可能出现的味道。

咲子松开鞋带，撑开靴口。随着她从洋靴深处提起脚来，靴口处的人体曲线越发变得纤细柔美，然后是秀气清爽的脚踝折线，然后是白里透红的脚跟，然后是……优美但发黑发潮的足弓曲线和破洞中露出的粉白脚尖。咲子汗津津的左脚一暴露在空气中，汗液的蒸发好像确实立竿见影地起到了抚平奇痒的作用，但潘多拉魔盒也同时打开了。瞬时间，以咲子的洋靴为中心，前后左右一桌的范围内好像炸开了一个臭气弹，闻起来活像江户哥儿们爱吃的纳豆，只是又闷又潮，挥之不去。

咲子的鼻子接触到这股气味的时候，左脚脚尖刚刚简单地翘了仅仅几次，闷热和痒感还完全没有从少女的趾丫间撤离。而到了现在，咲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慌张失措。她想趁着周围的同学还反应过来之前立即把脚踩回靴子里，但用力过猛、角度不对，一下子踩扁了靴子筒，直接踩到了靴面上。她赶忙抬起脚来，结果靴子又仿佛是被熏到一般，直挺挺地倒下了。咲子内心大呼不好，急忙把不断散发着热气的左脚藏在板凳下面，手忙脚乱地把靴子扶起来，然后把它拽到桌椅的暗处套在左脚上。可是已经晚了，四周的各位小姐们已经察觉到了这股味道，正在不约而同地寻找气味的来源。咲子满脸通红，身体却已经石化。咲子在祈祷大家千万不要看过来的同时，一点也不敢活动腿脚，遑论系紧鞋带了——那样相当于直接把自己暴露了。

当咲子以为自己真的要完蛋的时候，周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友子吧。”“肯定是她。”——似乎咲子已经安全了。咲子感到很过意不去，但她怎么也说不出来刚才的气味是从自己这里散发出来的。

台上的老师也注意到了这阵骚动，将目光投向了友子。“上课不准交头接耳！友子君，请你站起来听课吧。”

友子只好赶忙把水虫粘液泛滥的脚底踩在木屐上，连足袋都来不及穿就站起来了。在起身的过程中，她的余光偶然瞟见了咲子半露在洋靴外的足跟，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若有所思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木屐上美丽的裸足脚趾则仍在上下翻飞着，水疱受到体重的挤压，那里流出的水虫汁液摊开在木屐上的面积慢慢从脚底那里阴染到了木屐的前端。

・拾伍・就诊、然后……好转？

土曜日这天终于来了。咲子和父亲出现在了兰医斯迈尔的诊室内。

斯迈尔是一位沉稳博学的绅士，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一片单片眼镜，浓密的八字胡一抖一抖。

“那么，咲子小姐，”斯迈尔说道，“请把您的靴子脱下来吧。”

咲子条件反射地抵触了一下，还是照办了。不多时，一只小脚便怯生生地从靴筒里探了出来，脚趾的前端拼命伸缩，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痒感，还是想把自己快被磨穿了的袜子前端尽量收到脚底下，让自己的形象不至于显得不卫生。

当咲子的两只脚都从靴筒中现身的时候，斯迈尔的大胡子抖了好几下。他转身打开了诊所的窗子，在这过程中尽量让自己的行动显得漫不经心。然后，斯迈尔拿起桌上放着的放大镜，屏住呼吸，仔细查看咲子的脚掌、趾缝和脚的外侧皮肤。

“唔呣，这是很明显的一种‘癣’的症状，在大不列颠倒是很常见的……不过，”他继续说道：“不过，大不列颠出现的‘癣’一般是长到头上，而且患者多为营养不良的贫困儿。而像咲子小姐这般年纪和出身的患者，并且还是长在脚上……”他陷入了沉思。

“总之，”斯迈尔下了阶段性的结论，“我建议首先采取头癣的治疗方式来治疗。如果效果不明显，我们再尝试其他方法。”他给咲子开了一瓶用于治疗头癣的药水，同时，考虑到咲子脚上的多汗状况，他另外还开了一瓶爽身粉。

父亲和咲子对斯迈尔表示感谢，然后离开了。但是咲子的味道还萦绕在诊室内，久久不去。

斯迈尔先生便在这股气味中继续沉思，时不时在书架上翻开几本大部头。他不明白，平日里从来不易出现在无毛皮肤上的癣，为什么这次却出现在了头顶之外的位置呢？在此之前，也有几名看起来家境不错、文明开化的日本人找他看过同样的症状，且清一色全是男性，但为什么咲子的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而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自己的故乡作为穷人流行病的症状，到了日本却反而成为了这些中上层阶级的专属呢？

看来，日本确实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地方。

根据斯迈尔先生的嘱咐，咲子每天应该在患处擦两次药水。要出门前，还要抹上爽身粉。但是根据事态发展来看，咲子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些物品其他的作用——比如挑水疱。

此时的咲子还是秉持着水疱是水虫——或者说‘癣’——的大本营的思路，毕竟斯迈尔先生也没搞清楚这种透明疙瘩在病理学上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但是，如果水疱是大本营，那么如果隔着水疱皮擦药，那么药效也一定会降低，果然还是挑破了再擦为好；而爽身粉，则看似天生就是给清除水疱里的汁液准备的。

第二天，咲子擦了药和爽身粉去上学，感到虽然洋靴内还是一样的热，但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闷了，出的汗也比之前少。这一天，咲子几周以来头一次忍耐住了脚上四处迸发的痒意，听课效率也提高了。当看到友子被痒得坐立不安时，她也想过把自己的药分一点给她，但还是制止住了自己的这一念头。

再等等。咲子想到。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自己即使把药推荐给她也不会被怀疑有水虫的时候，到那时候，自己就能帮助自己的朋友了……咲子对自己说。

而后，一等到放学，咲子便飞奔回家中，想要试验自己先前的想法。她扎破了一个个已经没有太痒的水疱，随时涂抹上爽身粉，将里面渗出的粘液吸干。随后，她就在挑破的肌肤上涂抹药水，在此过程中轻轻慢慢地按压着患处，直到药水渗入肌理、咲子感到轻微的刺痛从患处传来。

值得的，这些等待都都值得的。

咲子的方法似乎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在接下来的一周内，纠缠了少女脚丫好久的瘙痒逐渐消失，脚缝里的一粒粒水疱也被吸收掉了。咲子脚上的周身，一周后只剩下几块比周围粉嫩的肌肤和几处顽固的脱皮，无言诉说着先前沸反盈天的“水虫之乱”。

水虫会就着这样的趋势完全康复吗？咲子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待到放假的时候，自己似乎可以穿着正常的浴衣、裸足着上草履出去玩了。

而隅田川的开川典礼也近在咫尺了。咲子很期待和朋友们共赏洋花火第一次在隅田川上绽放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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