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棵胡杨树》第八章

峪的帐篷里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

峪给桉递去刚刚拧干的毛巾。

桉把身上的水分擦干净，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羞愧之色。

不仅仅是对阿爸，还有峪叔叔，浪费人家的水给自己洗了个澡。

峪毕竟是成年人，自然看出了桉的心理，温柔地说：“没事，刚刚身上那么脏，全是沙土，要是让你阿爸看到了，估计除了打你的屁股，还得把我骂一顿咯。”

听着峪略带调侃的声音，桉笑了笑。

峪端了盘馍馍过来，顺便把刚刚的毛巾拿去清洗。

“饿了吧？吃点东西。”

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了，谢谢峪叔叔，我……想找阿爸。”

他们现在一定很担心自己。

峪叹了口气。

“那你想好怎么和你阿爸说了吗？”

怎么解释自己突然跑走，怎么解释自己早上的表白。

桉愣了愣，接着低下头，一言不发。

“放心吧，我已经告诉你阿爸你在我这了，等一下他就到，”峪摸了摸毛茸茸的下巴，眯了眯眼，“不如先和叔叔说说，你和你阿爸的事情。”

桉抬头看着峪，见对方认真的表情，松了口气。

“全部的过程，刚刚已经和峪叔叔你说了。”

“那，你真的喜欢上你阿爸了？”

桉没有犹豫，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坚定，和昉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看得峪一愣。

“小桉啊，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多兽人，”峪拉过凳子，和桉面对面坐下，笑着说，“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就是喜欢阿爸了呢？”

“我就是喜欢啊。”

“你怎么判断自己是喜欢呢？”

“不知道，但是就是只对阿爸有那种感觉。”

峪看着桉的样子，有些苦恼。

“先把衣服穿上吧，喏，你先穿叔叔的。”

旁边有些破掉的衣裤肯定是不能穿了的，到时候自己偷偷洗掉吧，如果直接给昉，看到上面的痕迹，恐怕就不是单纯打一顿屁股那么简单了。”

“谢谢峪叔叔。”

桉接过那有些不合身的衣裤。

峪有些不知道开怎么开口：“小桉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如果遇到别人呢？也许你会喜欢上别人。”

“峪叔叔，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们谁都没办法保证将来会遇到喜欢的兽，既然我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兽，何必再寄托于未来呢？”

峪不知道该怎么说。

开玩笑，自己肯定是不可能怂恿好友的儿子去追求他的，只能想办法劝桉放弃。

“就算这样，你阿爸呢？他会接受吗？”

桉沉默了下来。

峪拿去一块馍馍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吧。”

桉应了一声，正打算接过，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响起，带着急迫，接着就是帐篷被一只熟悉的大爪子拉开。

只见一个壮硕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帐篷口，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琥珀色的眼里满是血丝。

“阿爸……唔……”

桉只来得及放下馍馍，下一秒就被昉用力抱在了怀里。

好紧，他要窒息了……

桉能感觉到阿爸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老哥们，你可算来了。”

峪看着这对父子，心底的石头这才放下。

“抱歉，老峪，给你添麻烦了。”

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嗐，这有啥，小桉没事就好。”

“那我们先回去了。”

昉微微用力，爪子托住桉的屁股把他抱了起来。

欸？

桉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抱住昉滚烫的脖子。

峪笑了笑，说了句下次记得带小桉来玩。

“阿爸……”桉有些不安地开口。

昉伸出爪子，微微用力把桉毛茸茸的狼脑袋按在自己胸口。

昉的回答是剧烈的心跳声。

一路无话。

到了家，昉才把桉放下来。

桉这才看清楚昉的模样。

身上的衣服被风刮的皱皱的，毛发凌乱，不用说肯定沾了不少沙土，眼眶红红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昉也在打量着桉。

身上很干净，衣服好像是峪自己的，有些太过宽大了。

就是眼睛有点红。

“你的衣服呢？”

“在峪叔叔那里。”桉弱弱地回答。

昉点了点头。

“饿不饿？”

“不饿。”

“咕噜噜……”

桉：……

“等一下，阿爸现在就去做饭。”

昉转身去做吃的了，没有给桉回答的时间。

桉揪着爪子里的衣服，内心忐忑不安。

阿爸自从见到自己，一句话都没有问自己去哪里了，干了什么。

越是这样，桉就越担心。桉抱着双臂，发着呆。

一阵风吹入帐篷，桉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等等，好像有股腥味。

“好了，来吃饭吧。”

昉的声音和表情依旧看不出情绪。

桉点了点头。

这顿饭吃的很难受，昉沉默，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兽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面对面坐着吃着晚饭。

“我已经和老师说了找到你了，不用担心学校那边。”

看桉坐立难安的样子，昉开口说。

“哦……”

桉这才大口吃起来。

唔，阿爸做的饭还是那么好吃，奶茶也好好喝。

昉看着桉的样子，没说什么。

……

吃饱喝足，桉舒了口气，但很快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帐篷里的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

“吃饱了？”昉看着桉。

桉点了点头。

昉闻言，起身，出了帐篷，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阿爸？

就在桉疑惑的时候，昉回来了，爪子里多了条绳子。

没有给桉思考的时候，昉吼道。

“跪下！”

桉吓了一跳，看着昉吃人的眼神，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颤抖着跪了下来。

毕竟他从未看过这样的昉，即使以前再生气的时候也没有过。

“啪！”

“嘶……”

好疼。

挥舞的绳子在昉爪里化作鞭子，带着一阵风，打在桉身上。

“说，下次还敢不敢乱跑？！”

昉的嗓门很大，吼声里带着愤怒。

桉咬了咬牙。

他想说，如果阿爸不同意，他还会这样做，但想到因为自己，牵连到了老师和峪叔叔，让那么多人操心，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接着又是一鞭子。

桉紧闭着眼睛，默默承受着。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啊？！”

桉睁开眼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昉话毕，紧接着又是绳子切割空气的声音。

桉吓得再次闭上了眼睛。

但他等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却还是没有袭来。

桉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被昉狠狠拉进怀里。

昉一把扔掉绳子，猛地扑向桉，和桉一样跪在地上，用力把桉搂入怀中 。

这个怀抱，仿佛要把人揉入骨血。

“我好害怕……”

昉的声音带着哽咽，身体颤抖着，爪子紧紧搂住桉。

阿爸……

嘀嗒嘀嗒。

不等桉抬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自己头上和脸上。

阿爸……哭了？

桉的大脑有一瞬间死机。

他从来没有见过昉哭，即使是小时候看到昉给自己阿爹阿妈送终的时候。

“我真的好害怕……不要离开阿爸……”

昉颤抖的声音带着恐惧，哭腔里早已没有了昔日里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的样子。

嘀嗒嘀嗒。

泪水不断滚落下来，打在桉身上，烫到了桉的心底。

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被自己逼得落泪。

“阿爸……我错了，”桉颤抖着开口，这一开口，他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阿爸……”

“对不起……”桉用力反抱住昉，呜呜哭了起来。

他也不想哭，但是控制不住。

昉紧紧抱着桉。

“对不起阿爸，我错了……”

这对父子就这样，互相抱着哭着。

“好了，别哭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昉红着眼眶，轻轻用粗糙的爪子擦去桉脸上的泪水，微微拉开桉，摸了摸自己刚刚抽的地方。

“把衣服脱下来，让阿爸看看。”

桉听话地把衣服脱了下来。

昉虎目盯着桉身上被自己抽出的红痕，眼眶又有些湿润。

“阿爸，没事的，不疼，真的，嘶……”

桉强颜欢笑，却被昉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顿时龇牙咧嘴。

还好，没有出血。

昉微微松了口气，但看着桉身上的痕迹，心里还是很心疼。

好在没有看到其他异常。

天知道自己找不到桉的时候，内心有多害怕。

西北地区也有兽贩子，但平时桉都和自己待在一起，就算自己出去，桉也大概率在学校，家的位置又不在镇上，桉也不小了，想着应该不至于被拐。

可随着铃那边告诉自己没找到人，自己在家也没看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昉内心的焦虑没有人能体会。

当看到桉没事一样坐在峪的帐篷里吃着东西的时候，顷刻间，所有的担心化为了怒火，强忍着愤怒，他没有在峪面前表现出来，他知道峪也很爱自己家的儿子，倘若峪在场，肯定是不会让自己抽桉的。

但不给桉一个教训，他估计还敢。

“等一下，阿爸给你拿药，”昉起身，顿时感觉脚有些麻，但他还是坚持抱起桉，放在床上，“坐着别动，阿爸马上就回来。”

“嗯……呃，阿爸，你的腿怎么了？”

桉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待他看到昉的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时他才看到昉腿上刺眼的红色。

昉脚步一顿，接着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走了出去。

难怪之前自己闻到了血腥味，原来真的不是错觉。

桉内心五味杂陈，悲伤，愧疚，自责，后悔……

“宝贝，我回来了……怎么了怎么了，”昉笑着拉开帐篷，看到桉又哭了，忍不住有些慌了神，急忙凑过去，拉着桉左右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呜呜呜，阿爸……”桉看到昉腿上的伤，看着昉的笑容，听着那句熟悉的“宝贝”，再也忍不住，扑到昉怀里，哭了起来。

都怪自己。

“别哭啊。”昉笨拙地拿虎爪擦去桉脸上的泪水，“来，让阿爸给你擦药。”

闻言，桉的哭声戛然而止，接着轻轻推开昉，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跑出帐篷。

不一会儿桉就回来了，爪子里提着一桶水，还拿了毛巾，一些药和纱布。

“宝贝，你这是？”

“我先给阿爸擦药。”桉眼中还有泪水，但目光十分坚定。

“好好好，先让……”

“阿爸不让我上药，我就不给阿爸擦药。”

昉一愣，哭笑不得地看着桉，内心有些触动。

“好。”

……

到了深夜

这次依旧是两个兽人睡在一起，只是和上次相比，两个兽人的心境有所不同。

“还没睡着吗？”

昉的声音很轻，尾巴轻轻扫过桉的小腿。

“阿爸也没有睡。”

桉没有问昉为什么知道自己没睡，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昉有节奏地捏了捏桉的爪子，用带着胡渣的下巴轻轻磨蹭着桉柔软的头，动作温柔至极。

“明天周末。”桉哑着嗓子说了句，内心有些莫名的期待。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睡吧。”

就在桉以为阿爸要对自己敞开心扉说些什么的时候，昉却搂住自己，接着不再说什么。

桉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接着又闪过一丝自嘲。

都这样了，还在期待什么呢？

睡吧，明天，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包括那份感情。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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