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醒来时天已是透亮了，可他似乎总觉得有哪不太对劲。

　　随后在他来到门厅里时，他才意识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玻璃落地窗外是落满了鹅毛白雪的院子，清冷的雪光并不像往昔的日光一样温暖，但却给这凌冽的冬日早晨增添了一份特殊的美感。

　　“阿墨？泽明？”只穿着内裤的小狼在店里呼唤着两人的名字，直到寒流将他重新赶回了床上。穿好衣裤后的亨德才有心思欣赏着难得的雪景，直到他的目光被昨天吃完火锅后拖回店里放在门口的桌子吸引了过去。

　　桌上放着一个亨德十分熟悉的纸袋，还是那只年迈的萨摩耶爷爷。与装着汉堡的纸袋一起放着的还有一张信纸与压着信纸的钥匙，拿起信纸亨德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子墨的字迹。

　　“今天我跟你泽明叔叔有重要的工作要做。我们预计下午回来，给你留了门厅的钥匙，你可以去院子里玩，但不能出院门。今天先不招待客人，回店里也要记得锁门。记得吃早餐，午餐热热昨天的剩菜。”子墨说。

　　“啰嗦的黑暗吸血鬼猫咪……”亨德不爽地将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一把拿过纸袋拆开汉堡的包装纸，接着熟练地坐到了前台的后方将脚爪翘到了桌子上……

　　“等等，这是什么……”眼角的余光瞟到了桌上的一张便签，亨德有些无语地拉近了视角。

　　“不准叫我吸血鬼，也不准把脚伸到桌上，不然晚上你只能吃青菜。”便签纸上依旧是子墨的字迹。

　　“啊啊啊！你真的好烦啊吸血鬼！”亨德抠下便签把它撕成了碎片，随后佯装是成熟兽人一样坐正了身子，优雅地吃起了早餐。

　　只可惜这份优雅并没有维持太久，在用餐结束后，亨德的爪子上已经沾满了汉堡里的奶油和芝士。

　　“接下来干点啥好呢……嗷呜，堆雪人好了！”转念一想，亨德随手拿起两张纸巾擦掉了手上黏糊糊的酱汁，接着拾起钥匙飞奔到了店铺的玻璃门前。

　　推开大门，迎面而来的夹杂着雪花的寒风让亨德猛地打了一个寒战。随手抓过前台上的那条子墨冬天经常戴着的围巾，小狼直接从台阶上一头扎进了厚厚的雪堆里。

　　在把自己浑身都弄上雪然后又抖掉后，亨德在院子里堆了整整三个雪人。最中间的雪人比两边的要高上许多——那个当然就是亨德眼中高大威猛的自己了。

　　“嗯，不错……再这样一下……”将子墨的围巾给那被捏出了两只狼耳的雪人戴上后亨德满意地笑了，“可惜没有相机……不过等他俩回来之后再堆一次也不是不行……”

　　说罢，亨德稍微退远了些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在“他”左边的是“泽明叔叔”，因为本就浑身雪白，亨德压根不需要给他加任何饰品。右边的自然就是“子墨”了，为了让它看起来像黑猫，亨德特地挑了点雪地里的泥巴抹在了雪人的脸上。这样伟大的作品，要是放在艺术展上那不得卖他个万儿八千镑的？

　　“哈哈，阿墨的脸比我的还黑！”想到这里亨德忍不住又蹲下身子弄了些泥巴到“子墨”的脸上抹了抹。

　　可就在小狼起身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像是自虚空中传来的晕眩感缠住了他的大脑，使他险些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上。

　　“该死，又他妈来了……”用拳头使劲砸了砸自己的太阳穴，亨德咬着牙咒骂了一句。这样奇怪的症状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三次了，虽说只是偶尔让他头脑一晕并不影响其他，可实在是有点过于稀奇，毕竟哪怕以前在外风吹雨淋时亨德也极少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没过几秒钟周边眩晕的一切就都恢复了原状。亨德刚送了一口气，可随即在他眼中出现的景象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就在雪人们的正后方、院子栏杆外的马路对面，亨德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拄着拐杖正缓步向前走去。原本这样的老妇人应该遍地都是，并不值得注意，可是亨德怎么可能认错，那是曾经抚养过他许久的那位婆婆！

　　过去那些宛如急流一样冰冷的记忆化作阵阵寒意顺着他的脊柱爬上后脑。可是，婆婆明明……他亲眼看着墨为其送终，为其修缮坟墓，这一切怎么可能！

　　“等……婆婆……呜啊！”急着想要跑出的亨德一下子撞上了院子的金属院门，但他丝毫顾不上额头上的疼痛，赶忙从口袋里拿出墨留下的那串钥匙着急忙慌地找出了院门对应的那把，打开了门锁用尽全身力气以最快的速度推开大门后又将大门推了回去。

　　自动上锁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时亨德已经跑到了马路上，那道让他头皮发麻的身影此刻也已经不在先前的马路上了。顺着刚刚对方前进的方向，亨德朝着不远处的唯一的岔路路口狂奔而去。

　　“嗯？”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泽明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远处。下过雪的天空比往日灰暗了许多，若是身处雪地中或许还会觉得此时天空的光辉十分美轮美奂，可若是在无数兽人以血肉构筑出的钢铁丛林里时，便只会觉得是一抹令人畏惧的惨白。

　　“你今天很不在状态啊。刚刚去给那些治安警办后事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出你心不在焉。”披着黑色毛绒大衣的子墨在他一旁随意说道，“那些治安警可不好惹，好多都是曾经在殖民地服役过的军人。”

　　“你自己也说了，以前帝国的治安警都是在殖民地服役过的退役军人，那为什么现在都变成那些孩子了？那些死掉的人也都是孩子，而且他们身上都……”泽明刚想争辩一二，却好像大脑卡壳了一样硬是没把接下来的话语说完。子墨担忧地捏了捏泽明的手爪——但泽明戴了手套，他根本摸不出温度。

　　“他们管那个叫唤醒计划。自从那片反常的流星雨降临之后，奇特的变异只出现在了少男少女们身上，好似梦境一样天马行空。唤醒者、唤醒计划，这些词语皆是此意。”子墨的声音很疲惫，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仿佛他正经历着什么看不见的困难。

　　“我知道，我只是感到很惋惜，还有担心。”泽明说，“帝国战事吃紧，要是哪天亨德也应征入伍了呢？万一他也被抓去尝试‘唤醒’呢？甚至万一就和就像五年前的时候，我们在伦登维克——”

　　“那都已经过去了，明。现在的帝都已经不再是当时的帝都了，一切已经不会再发生了。”子墨有些蛮横地打断了泽明的话。他的神情不仅有担忧，仿佛也在请求泽明能马上结束这个话题。

　　“……嗯，大抵是我多虑了。”泽明捕捉到了子墨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每当他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子墨都会变得十分痛苦，但是曾经与他一同作为受害者的泽明却对过去的事情并未有过太多忌讳。

　　仿佛他们两个曾经的经历是完全不同的。

　　“本就如此。依我来看，帝国逐渐联邦化本身就是个好事，只是不知道平民百姓们还需要多久去适应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管是流星雨还是联邦。”子墨说着伸出爪子帮泽明整理了一下着装，以确保没人会不小心发现他颈部两边高高耸起的衣领下所遮挡着的可怖伤痕。

　　“是啊，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就可以去月亮上旅游了。”泽明指了指前方的那栋高的吓人的大楼，“就是那儿了，第二家客户。”

　　两人刚进入那栋铺满了玻璃幕墙的楼内即刻便被金碧辉煌的内饰震惊到了。那并非是简单俗气的堆砌，贵金属与各种宝石只是镶嵌在大厅的边缘，众星捧月中的则是比那些宝物更加珍贵的存在，一幅幅被透明的相框保存起来的古老壁画。

　　“这样的条件也需要我们这家小店来处理后事么？这些壁画恐怕在帝都的博物馆都是很难见到的。”泽明惊叹道。他眼神随便一扫便能轻易洞察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真真确确的稀世珍品，“说起帝都，既然今年我们俩都打算留在克莱尔郡过年了，那岂不是真没人去给驻望叔叔拜年了。”

　　“爸爸他有柯德叔叔陪着呢——而且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倒是很愿意把亨德带去帝都看看，但今年应该还是不太行，虽说今年亨德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说到这句话时子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是他似乎并没有说错，也没有什么要对泽明撒谎的理由。

　　“也许我们可以回去再商量，临时改改行程也不是不行，年前两天往回走那店铺的布置也算不上浪费——委托人来了。”泽明看向从大厅另一侧的安检处走向他们的那只兽人说道。

　　“两位好，是……唔，阿墨的死后余生狂欢俱乐部——这名字真是——的两位先生吗？”来着是一只靛蓝色毛发的犬兽人，他的外貌看起来很普通，穿着也跟这金碧辉煌的大厅相比显得十分朴素，但子墨和泽明完全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因为他的脑袋上方长着两只血红色的龙角，不论颜色还是种族差异都让二人为之一愣。

　　“正是，您是委托人？”泽明询问。

　　“是的，我就是与各位预订见面的人。威灵顿·维克斯，两位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威灵顿或者小威。”犬兽人友善地与两位握了握手。子墨向泽明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名字确实对得上。

　　“维克斯先生，需要处理的事务在哪？恕我冒昧，我还从未在这样的场合……”泽明表现的有些为难。虽说他和子墨工作时一般穿的都是深色正装，也倒算得上符合这隆重的场合，可毕竟那也只是外貌符合。

　　“小威就行，请二位随我来。”犬兽人将二人带到了安检区域，经过简单的安全检查后三人来到了大厅的后方的电梯间。原本子墨还以为就是普通的电梯，可他很快就在泽明的提醒下注意到了那两侧各有三个电梯的电梯间尽头居然还有一闪与墙壁颜色一模一样的门。

　　小威取出衬衫胸口口袋里的一张门卡在那扇门上面的某个区域轻轻刷了一下，大门快速地打开了。子墨和泽明紧跟着他走了进去，生怕被那迅速移动的门夹住。

　　门内是一个独立的电梯间，电梯门前的空间也就刚好够站三四个人，此刻三人挤在了一起，泽明刚好能近距离的观察小威脑袋上的龙角，他甚至还想伸手摸一摸，但被子墨用眼神制止了。

　　“怎么，两位对我脑袋上的角很感兴趣吗？”小威也不傻，所以他笑着主动问出了这个问题。

　　“让您见笑了。说实话，我们还从未亲眼见过帝国的皇室宗亲。”子墨这句话更像是说给泽明听的，好叫他不要在对方面前失了态。

　　“只是外貌上与两位有些差别，又谈何见笑呢。我只是皇室旁支中的一支十分偏门的亚种血脉，能生出龙角本身就已经是极大的气运了，反倒是我的身份能否配得上这显眼的龙角还很难说。”叮声响起，电梯的门打开了。三人进入了电梯里，而那因为空调温度太低且极少人使用的电梯面板上却只有一个按钮。

　　“原来如此，可是您的姓氏……”泽明若有所思地说。

　　“姓氏也是宗族所赐……电梯到了，两位请。”由于子墨和泽明二人是后进入的电梯，此时自然是他们先离开。电梯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同样让他们感到十分震撼的空间，但不同于大厅里那形似古典博物馆的装潢，这一次外面的景象让子墨十分惊诧——是阳光。

　　这层楼几乎所有的墙壁都是玻璃所制，从大楼幕墙外照射进来的日光让整层楼都显得无比明亮。子墨开始后悔自己穿了一身黑色，哪怕现在是凛冬时节，站在原地欣赏风景的那几秒钟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身上的燥热。

　　“在这样的环境里么……那遗体岂不是……”泽明的表情有些难看，他的话也重新让有些烦躁的子墨把思维拉回了自己的职业上。是啊，这样的环境……

　　“我们当然不会如此考虑的不周全，两位请现在这里坐下，茶水和点心两位可以自便。”小威打开了走廊上右手边的一扇玻璃门，门内是一间极简风格的会客室，地板是白色，沙发和桌子是白色，甚至就连泡茶的茶具也是纯白的。茶具中的茶确实不错，但子墨只尝了一点。泽明倒是毫不客气，喝了三杯后就开始猛吃桌上的饼干，还敦促子墨也一起尝尝。

　　“不必了，我没啥胃口。”子墨婉拒道。

　　“因为刚刚的委托么？”泽明问。

　　“不完全是。我总觉得心里很慌，明明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感觉了，就好像……”子墨回答。

　　就好像回到了曾经那随波逐流，任人宰割的生活一样。

　　“看样子我们俩今天的状态都比想象中要糟糕……啊，维克斯先生。”

　　“二位客气了，请看这个。”小威回来时抱着一个木头箱子。箱子的外表已经腐朽了不少，像是已经颠沛流离了许久。随后子墨注意到，那箱子表面贴了一张他感到十分眼熟的贴纸。

　　“等等，这是……守望者的标志？怎么可能……”泽明也认出了那贴纸上面的符号。

　　“正是，请两位先看看吧。”小威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张破旧的羊皮纸。泽明几乎是瞬间抢过了那张纸并将其抬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子墨同样凑了上去，快速阅读着上面的信息。

　　羊皮纸的最顶端印着逝者的名字，他名为雷奥·戈德斯坦，后面就是出生年月，可在那之后却不再有任何身份信息，而是某人亲笔写上去的字迹。

　　“我的参军计划书已经交由征兵区长官审核，或许我会被派往殖民地。我会尽量争取成为救援人员，以用上您曾教授我的知识。当兵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感谢您帮助我让我有可能实现报效祖国的梦。”字迹虽然十分潦草，但子墨能感受到行行字母中年轻人的那颗热血之心。在这段话下面还有一段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下的批注：

　　“祝一切顺利，记得常写信。”

　　随后的签名是子墨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个名字：驻望。

　　“雷奥曾是我们公司的职员，他在两年前入职，在文物组负责部分画作的修复工作。半年前他放弃了职位晋升，选择参军去远海殖民地为国尽忠，在他牺牲后，他的遗物先是被寄回了帝都，经过了驻望先生的手后又来到了原来的单位，也就是我们这里。”小威轻轻叹了口气，“他才21岁。”

　　“是驻望让你交给我们处理的吗？”泽明神情复杂地问。

　　“是，但也不完全是。两位请看背面。”小威回答。泽明将羊皮纸翻了过来，上面依旧是雷奥那潦草的字迹：“如有可能，我的后事交于克莱尔郡的子墨先生处理。”

　　“是雷奥在遗嘱上自己做出的选择，驻望先生确认了后就与我取得联系，希望我能为他安排后事，我才又联系了你们。”小威说，“很抱歉，雷奥的遗体只能就地埋葬，我们只拿到了这些遗物。我不太了解应该嘱咐两位做些什么，只能麻烦二位多费心了。”

　　“没关系的，他的后事我们会为他置办好。”泽明见子墨没有动静便接下了话茬。小威似乎也注意到了子墨的状态不太对劲，他开口道：“雷奥曾经还在文物修复室那留了一些东西，就麻烦泽明先生跟我一起去取来吧。”

　　“……好的，我们走吧。”

　　玻璃门又一次关上了。

　　洁白的会客室在澄亮的日光的照射下格外明亮，唯有子墨身上一袭黑衣黑发。

　　奶牛猫无言地翻看着那些驻望曾经写给雷奥的信件，每封信都被雷奥整齐地收了起来。在信上雷奥亲切地询问守望者小组里其他人的近况和当时与他同批获救的孩子如今身在何处，驻望也一一给了解答。

　　在每个信封里除了写满了问候的信纸外，都还有一张驻望自己的照片——似乎是为了让每个获救的孩子确定他们的英雄在接下来的任务中依旧平安无事。塑封已经泛黄的相片在子墨的手掌中被日光晒成了金色，虽说他先前并不知道这张照片是驻望什么时候拍下的，但在看到他手中握着的那个水杯时，小猫的脸上还是无法控制地露出了笑容。

　　我用泥塑捏出的水杯，原来爸爸现在还在用啊。

　　明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旧东西了，怎么还拍进了照片里……

　　随后的第二张照片上面则是驻望正在维修家里卧室的门把手。子墨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曾经他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一大早拽开那扇门，蹦到驻望的床上用反复的蹦跳为他提供叫醒服务。这张照片似乎是柯德给驻望拍的，因为子墨能看到照片最下面的镜头中入镜了柯德手指上的些许细碎的毛发。

　　“这么说来，那张照片是不是也……”子墨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次性将所有的照片都抖了出来——那张橙黄色色调的照片夹在在诸多因为经历过战火后已经褪色的照片中十分显眼。

　　“为什么爸爸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呢？”年幼的小猫抬头看向将他搂在怀里、一起躺在海滩上望着海天相接之处的阿拉斯加问道。耀眼的落日将他们目视所及的每个角落都染成了金色，就连在不远处的海水里游泳的纯白小萨摩耶也变成了亮晶晶的黄金犬。

　　“因为还有很多跟你一样的小孩子仍生活在危险中，爸爸要像当时帮助你一样去帮助他们。”驻望的臂弯永远都像天上的太阳一样令小猫觉得温暖。

　　“爸爸会希望我也去帮助别人吗？”小猫询问。

　　“爸爸会希望。”驻望回答道，“但就像刚刚爸爸说的，爸爸更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唔，是啊……我还很弱。”小猫低头看着自己粉嫩的手爪，他稍稍握紧拳头，像是要抓住空气中什么看不到的东西一样。原本表情慈祥的驻望在看到小猫做出这个动作后脸上多了一分凝重，但最终小猫也还是松开了拳头。

　　“爸爸，我到底应该把自己的力量使用在什么样的地方？”小猫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目光无比澄澈，不再像刚脱离地下竞技场时那样混沌，也不再像曾经跪倒在泽明病榻边时那样无助。

　　他想找到答案，他会找到答案。

　　驻望轻轻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吻：

　　“在你认为正确的地方。”

　　“这就是那时候柯德叔叔给我们拍的……”照片上正是那金色的海滩，躺在躺椅上谈心的驻望和子墨，在远处的海边玩水的泽明，还有依旧是因为拍照技术太差而屡次误入镜头中柯德的手指。

　　曾经就在那次旅途中泽明说过，以后我们每年都要来一次这里。驻望和柯德欣然同意，可话虽如此，后来的数年里驻望和柯德的工作越来越忙，帝都生活成本实在太高且人多眼杂，驻望只能将子墨和泽明安排到了偏远的克莱尔郡，曾经的海滩约定也就再也没有实现过了。在那之后驻望和柯德几乎押上了自己棺材本，这才帮阿墨把这间死后余生俱乐部开了起来。

　　生活逐渐走上正轨，曾经的伤痛已经慢慢淡去，可就算如此，伤口愈合后留下的伤疤依旧触目惊心。子墨从未如此思念驻望，随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果想联系驻望，只需要打一通电话或者登上火车一路坐到帝都就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能在帝国本土找到一份稳定的差事过上普通日子，有亨德和泽明陪伴在身边，驻望和柯德亦离他不远——这样的生活是何等可贵。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子墨还记得这是在他来到驻望家里几个月后的某个周末驻望下班时买给他的。那时候他和泽明已经开始逐渐摆脱过去糟糕生活对他们的影响，需要频繁出门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两只小家伙自然需要联络工具，因此驻望就给他和泽明各买了一台。

　　泽明和小威抱着资料回到会客室后，子墨方才将脸颊边的泪珠擦去。

　　“辛苦你们了——”他抬起脑袋就撞上了泽明关心的目光，“我没事。”

　　“有没有事可不是你自己说的算的，你有什么问题我总能看得出来。”泽明将怀里的那几本书丢进了桌上的箱子里，又接过了小威手上的那几本将其放到了一起。

　　是啊，自己有事的时候泽明那对冰蓝色的双目总是能第一个发现。至始至终自己都总是逃不开泽明的观察，甚至有的事情就连驻望都尚不清楚的时候，泽明就能先一步在他身上找出端倪。

　　“后面的事就交给两位了。待两位完成后还请及时通知我，最好能拍一些图片，我好向驻望先生交差。”小威说。

　　没人回答，但小威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结束了这次会面。泽明目视小威离开后帮助子墨将桌上的照片收好，伸出白色的手爪将子墨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子墨的神情看起来难过地厉害，让泽明感到有些担忧。他猜到子墨可能会给驻望打电话，但这应该不会是坏事才对啊……

　　“驻望叔叔跟你交代什么没？”两只兽并排在走廊缓步行走着，泽明其实真的很想开口叫子墨帮他一起搬手中放满了资料重得要死的箱子，但想了想小猫的状态便还是作罢了。

　　“爸爸他……还是希望我们能回家过年。”子墨回答时顿了顿。

　　“那回去我们问问亨德的意见。”看到子墨对跟他闲聊的意愿不大，泽明就以一个陈述句作为了结尾。他总是这样，在子墨心态不好的时候会提供给他一个话茬作为向外发泄的通道——至少无论子墨愿不愿意说他都算是努力过了。

　　“嗯。”

　　电梯回到一楼时，视野所及的景象亮度与楼上相比似乎差了许多。回到那浓厚的云层之下后，哪怕是金色大厅中金碧辉煌的光辉也远远没法与天上的太阳比拟。

　　“等会肯定还会下雪，这鬼天气。”泽明小声骂了一句，子墨则是伸出手摸了摸泽明的脑袋，不过因为泽明比子墨还要高上一些，因此虽然子墨的抚摸本身没什么效果，抚摸时的动作反倒惹得泽明和子墨一起笑了起来。

　　至少如今的我们已经有了能够庇护风雪的家，不再像曾经那样，要在自己深陷的不公中靠生死搏杀挣回一条命了……

　　真的不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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