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眼泪

1996年8月31号，最终离别的日子还是到了；一大早，我就去楼下排队帮晓宇买了他最喜欢吃的炒肝和包子。回来时，小家伙依然还在酣睡，显然是昨天熬得很晚，累得实在不行才睡下的……

可是时间不等人，我俩最晚下午一点之前也要赶到机场，我只好忍痛唤醒小爱人，拉着他去洗漱吃早餐。不知是强装出来的镇定，还是经过一夜辗转反侧后彻底的释然，晓宇似乎心情好了些；他有说有笑地边站在马桶前刷牙，边拉过我的手，让我捏着他的小肉棒子看他撒尿，吃饭时也对即将到来的分别只字未提。只是他越这样若无其事，我心里越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最后检查了几件行李，还有护照机票，我俩吃过中饭就再次告别了我们这爱的小窝；我中午特意把小爱人喂得饱饱的，因为我知道，经济舱的飞机餐除了能果腹，根本谈不上美味。临走时，我不敢催促晓宇，因为我明白，马上就要搬家了，不出意外，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踏出这个家门；不过，他手里的那把钥匙，我却没有收回来，就当是给他留个念想吧……

周日中午的北京，并不拥堵，虽然平时开车上路时我很讨厌堵车，总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和生命；但今天不同，今天，我只希望车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不是为了欣赏沿途的景色，而是为了能多陪小爱人几分钟……

而晓宇，则时而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时而低头不语……

……

“哥…你先回去吧……”那时，首都机场还没有T3航站楼，我俩停好车，晓宇却一反常态地叫我先走，“我自己会办托运…你还是先走吧，这停车费挺贵的……”

“不行！”我帮小家伙推来了行李车，一口拒绝了他的提议，“宝贝，求你…让哥…再多陪你一会吧……”

“那你也别待太久……”我跟小爱人推着车行李车走进候机大厅，“等会回去赶上晚高峰…该堵车了……”

“怕什么…你得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呢，我怎么也比你先到家……”我看向大屏幕，看似是在寻找去几号柜台托运行李；但其实我是在期盼，盼着飞机能晚点，这样我就能跟晓宇找个地方坐一会。即便停车费昂贵，哪怕机场喝杯咖啡也要几十块钱，但只要能换他多留一分钟，我也觉得完全值得，“宝贝，AC30是吧？…加拿大航空，在B区12号柜台……”可是，屏幕上却显示着，这班飞机准时起飞……

我俩推着车排队托运行李，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个时代，既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高速互联网，被汪洋相隔千里的两人想要联系，只能依靠慢如蜗牛的信件，或是价格昂贵的越洋电话，无法像现在这样，只要想念了，就可以随时一个Face Time打过去看一眼聊几句；出国，基本上就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队伍缓缓地向前移动，看着小家伙攥着护照和机票的小手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他也在努力克服心中的哀伤；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今天候机大厅里的空调格外的凉，甚至让我觉得冰冷，好比三九天大风降温的北京城，犹如冬天房檐上结成的那一根根冰溜子，深深地刺入我的心中，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难言的失落，还有钻心的疼痛……

我好想紧紧抱住小爱人取暖，借他的体温，稍稍缓解自己心里的寒冷；可是在长长排起的队伍中，人头攒动的机场里，众目睽睽之下，我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只能轻轻握住他的小手。那一刹那，我感觉到，晓宇的手，也是冰凉的……

晓宇那两件托运行李，最后还是超重了，虽然我几番精挑细选，还是无法将所有东西都让他带走；当机场工作人员询问如何处置时，虽然我俩还有时间从行李里取出些东西，但我想都没想就立刻掏钱付了不菲的超重费。我不敢从行李里面往外掏东西，因为我怕看到晓宇的衣物时，会忍不住拿起来嗅探上面的味道，又担心他在外缺衣少食的受委屈，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他打包带上……

“哥…你走吧…我没事……”托运完行李，我俩轻松了些，我陪晓宇拖着他的随身行李往海关和安检的入口走，“哎呀…你别愁眉苦脸的…来，笑一个……”

“宝贝…到家之后，甭管多晚…也给哥来个电话……”我却笑不出来，虽然很想抓紧这最后一点点时间多跟晓宇待一会，但我又怕预留的时间不够他出海关过安检，“哥…等你的电话，记着啊…不管多晚，要不我睡不着……”

“好好好……”小家伙把我拉到墙边，放下行李伸出小手捏着我的脸颊，“笑笑嘛，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也许他才是对的，既然这分离不可避免，为什么不去笑着面对呢，“到家我就给你打，但你也别死等…困了就睡，电话要是连响六声你还不接，我就知道你睡着了……”

“嗯……”我只好依他的要求，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宝贝…照顾好自己……”

“我都这么大人了，照顾你都可以，还照顾不好自己吗……”

“宝贝…哥…等你回来……”我终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感情，紧紧地搂住小爱人，可我却强忍着泪水不敢哭出来，因为我俩约好了谁也不许掉眼泪，“好弟弟…你可千万要保重啊……”

“哥…等我…等着我……”晓宇的语气也带着些哭腔，我知道他也在强忍着不落泪，“你可不许再病了啊…你答应过我的，明年暑假再带我去旅游…你要是敢骗我，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保证！…保证！……”

“哥…回去吧……”片刻的温存过后，晓宇重新拉起行李，转身朝着前方走去。

“宝贝…那个…我还是在停车场在等你一会……”也许是我着了魔，又或是在妄想，就连最微乎其微的概率也不愿放过，“要是待会…万一，航班临时取消…给哥BP机发条信息，我马上就回来接你……”

“哥…回去吧……”晓宇又重复了一次，“乖…别跟我在这耗着了……”

“嗯…宝贝…再见……”

“哥…再见……”

可我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迈不出去。晓宇也走得极慢，还三步两步一回头地转身挥手；但他不是挥手告别，而是手背向外，从下往上挥，示意我快离开……

我也用相同的手势告诉他别回头，往前走……

直到小爱人的身影完全埋没在机场拥挤的人群中，我才不舍地转身往外走……

回到车上，我却不想走，虽然停车费每分每秒都在不停地累计，但我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伸手去转动钥匙……

就这样一直等到四点左右，我的BP机突然响了，我赶忙掏出来查看，收到的却不是小爱人去而复返的消息，而是简单一句：“哥，我登机了，再见……”小家伙显然是怕我苦等着不肯走，刻意发消息来催我。

无奈，我只好重整心情，发动车子，驶离了首都机场……

高速路上，我满脑子都是晓宇这两个月来在我身边的场景，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声言语，每一个表情，都历历在目。我开的很慢，虽然车子在最右道，却还是惹得不少车对我闪大灯按喇叭，而我仿佛是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中，对车窗外的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终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车子停在应急车道上，打开双闪，自顾自地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起来……

……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没了小爱人，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房间，顿时变得冷冷清清，原本温暖明亮的灯光，也突然变得暗淡失色……

我没胃口吃晚饭，倒在沙发上，掰着手指头计算小家伙飞机落地的时间和两边的时差。直到凌晨两点多，却仍迟迟没等到小家伙打来的电话……

我心急如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时候也没有互联网，无法实时查询航班降落信息。我怕自己睡着，只好把电话拉到沙发旁边，辗转反侧，焦急地等待……

一直到凌晨五点多，我苦等的电话铃终于响了，谢天谢地，是晓宇打过来报平安的。其实小家伙一秒钟都没敢耽误，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反而是我一时心急只计算了飞机飞行的时间，却忽略了入关和提取行李的延误，还有从机场到家的路程……

这时天已经微微发亮，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才想起走到阳台上透口气；望着天边那一抹云彩，还有冉冉升起的红日，我才平复了心情，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准备去楼下找地方吃点早餐……

宝贝，哥会一直等你…不管多久……

咱们的故事，一定要继续写下去……

当然，我的好弟弟，你才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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