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终于到达此行终点的时候，距离新年已经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我之前寄出去的信件也有了回应——我敬爱的同事拉格尔先生这个时间正好就在王都，在寒暄之余，他也邀请我在到达之后去他的居所叙叙旧。不过，在去见我的老朋友之前，我得先完成我的本职工作。

因为有拉格尔的疏通，我们免于在大圣女的宫门外干等几个小时。倒不是大圣女本人摆官架子——她实在是太忙了。每年新年，大圣女都要进行一次公开的祈子仪式，而这个仪式事先准备事务之繁琐，远非罗莎或伊莎她们的仪式可以比拟的。

在把我们接进去时，侍女看见伊莎时明显愣了一下。尽管被厚厚的棉袍包裹着，伊莎身前那巨大的隆起显然没那么容易被忽视。这一个月来，九个发育良好的住户让伊莎彻底失去了肚子行动的能力，四肢健全的她最后还是不得不坐上了轮椅。对这位一向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姑娘来说，恐怕在心里已经很不好意思继续接受我和米莎的照顾了。但是那又能如何呢？她就像一只在岸上搁浅的鲸鱼，连自己翻身的做不到。

我推着轮椅，跟在侍女的后面。手上传来的重量比之前又重了不少，伊莎的孩子们仍然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着自己的重量。她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但我敢肯定那些胎儿不会那么准时——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圣女生育的痛苦固然非常轻，但也不至于一点宫缩的感觉也无从察觉。

也许是拉格尔事先将情况告知了大圣女，她接见我们的地方离宫门并不远。我很快就看见了那个穿着华丽的身影。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我第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身影胸前那一对挺翘的山丘。伊莎的乳房因为怀孕已经比之前涨大了不少，可即使在涨满奶水的情况下，比之依然相形见绌。原本应该相当宽松的衣袍被那对木瓜大小的胸撑的满满当当。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对巨物的主人竟比伊莎还娇小些。看来，大圣女之所以能成为大圣女自有其原因。在我的视线被对方察觉到之前，我移开了目光。

走到近前我才发现，这位大圣女并不比伊莎年龄更大。除了那不成比例的胸部，她依然给人颇为稚嫩的感觉。她并没有一直待在原地等我们过去，而是主动迎了上来。

“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们了，快进屋歇息吧。”她说。冬日的阳光在她的饰物上反射出好看的光芒。

伊莎下意识想要起身。在大圣女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伊莎臃肿的肚腹先一步制止了她。大圣女想要帮忙，但她苗条而娇小的躯体显然不允许她这么做。“我来就好，大圣女阁下。”我说。

这间偏房在设计之初显然没有考虑过进出轮椅的问题，我只好把伊莎抱进了屋子里。我承认这个举动有些暧昧，但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让伊莎舒服地进房间的办法了。这不是个轻松的活，伊莎的体重接近一百公斤，这短短的几步路已经让我的胳膊和腰酸痛难耐。大概是因为害羞，伊莎的脸红红的，反而是米莎不太高兴的样子。我不太清楚这个年纪的女孩的小心思，只好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说到米莎，这个小家伙在上次高烧以后就一直无缘无故地不太舒服，我就没让她再帮我干活。

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伊莎开了口。“感谢您愿意分出时间召见我们，大圣女阁下。”她说。“很抱歉，情况特殊，在下不能行礼……”

“千万不要这么说，伊莎。如果我能早些了解你们的情况，我绝不会让你们跑这么远的路。”大圣女立刻回答。“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又长途跋涉至此，是我的过失。”

“……谢谢您，阁下。”

“叫我薇洁坦吧。若按年龄，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姐呢。”大圣女笑了笑。“您也是，洛克菲斯医生。我很早就听说过您了，不介意的话，叫我薇洁也可以！”

我有些惊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这么大的名声，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让大圣女待我如此亲切。“呃，好的，薇洁？”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让我们进入正题吧，伊莎。”

看到薇洁坦并无异议，伊莎便吧我们这一路上的经历，包括关于她自己的事，都讲了出来。

“也就是说，女性的生育能力正在不合理地快速增强？”薇洁坦问。

“是的。”伊莎回答。她拿出我们事先准备好的文稿。“一开始只有圣女受影响，但是我们沿路的一些村庄城镇里一般的妇女也出现了很多怀多胞胎的情况了。”她想把文稿递给薇洁坦，结果被自己的肚子卡住了位置。我赶忙上去搭了把手。

文稿上记录了很多孕妇的信息，伊莎的叙述可以从其中获得足够的支持。薇洁坦花了些时间浏览完上面的内容，我能看到她的眉头越蹙越紧。

“那……二位有什么好的意见吗？”薇洁坦放下文稿，发问。“这种状况从来没有记录过，实不相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伊莎看了看我，似乎是想让我继续这场谈话。

“请您下令停止圣女的神职活动，至少，不能再进行祈子仪式了。”我开门见山。“伊莎在十个月前进行仪式就已怀了九胎，现在情况只会更加糟糕。据我所知，新年前后是圣女祈子的高峰期，现在用共鸣术式发布禁令还来得及。”

“……我理解您的想法，医生。但是圣女祈子是相当重要的仪式，几乎是和每年的粮食产量直接挂钩的。我不能冒着全面歉收的风险发布这样的命令。”薇洁坦的回答坚定而不容置疑。

“那么会有很多圣女将为此冒生命风险。所有现在举行祈子仪式的圣女都会怀十胎以上，而仪式带来的副作用会让很多普通女性也受影响——她们没有神力的护佑，怀四胞胎对她们而言都是很大的风险。”这并非危言耸听。刚才的文稿上就记录着两例因多胎而难产致死的孕妇，而大小都没能保住。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伊莎不安地看着我，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能说出来。她也明白，这些都是残酷的事实。饥荒和瘟疫般的难产，两者都是不可承受的灾难。而这里，只有薇洁坦一个没成年的姑娘能做出选择。

“说起来，今年的新年祈子仪式，还是我的第一次仪式呢。”突然，薇洁坦提起了一个新的话题。我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她要做什么，想要开口，却被薇洁坦抬手制止。

“而我呢，其实一直都特别好奇怀孕是什么感觉。以前我就喜欢跟在大圣女身后，看着她大大的肚子，想象自己也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孕育着那么多的小生命的感觉。”说这些话的时候，薇洁坦就像一个普通的姑娘一样，讲述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为了我的第一次仪式，我准备了好久，就是为了像前辈一样可以多怀几个。现在看来，我倒是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伊莎这时也反应过来了。“阁下，难道您想……”

“我说过了，叫我薇洁就好。”薇洁坦佯装生气般努了努嘴，然后深吸一口气。“我会发布告令，让今年所有圣女的祈子仪式暂停。属于大圣女的新年祈子仪式，将为整片土地带来一整年的丰饶。”

“不可以！”伊莎顾不上什么礼节和形象，若不是她的肚子限制，他大概直接就扑到薇洁坦的身前了。“您承受不了那么多神力的！如果，如果实在不行，这周我的孩子就出生了，我可以为您分担一些的！”

“哎呀，圣女也没有刚生完孩子就接着怀的道理嘛！”薇洁坦轻松地摆摆手。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将要面对的事。“再说了，这可是我的本职工作，怎么能分给别人？”

我能感觉到薇洁坦语言背后的决心。“薇洁，”我这么称呼她“我必须确保你清楚你所下决定的后果。你如果要把所有赐福都汇聚在自己身上，伊莎现在的状况你也看见了，你的状况会远比她严重得多。即使最保守地估计，你也会同时怀几十个孩子。没有人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即使你是大圣女。你确定准备好了吗？”我尽量把话说的明白。

薇洁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这不是很好的事吗？我说过，我特别想挺一个大——大的肚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她用她那纤柔的胳膊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想象某个新奇的玩具。我知道，任何劝阻此时都失去意义了。

“那么我就没有立场再去阻拦你了。”我点了点头。“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在这次怀孕过程中有任何生命危险，你允许我终止这次怀孕。”

事实上，我并不在乎薇洁坦是否答应。就算她拒绝，到时候我照样会排除万难给她堕胎。我知道圣女腹中的“神子”在这里被视作不可侵犯的，但是我才不在乎异世界的道德标准，我只在乎自己的病人能不能活下来。

“好，我答应你。我相信你，医生。”出乎意料地，薇洁坦并不抗拒我的提议。“宝宝们出生的时候，也要拜托你啦！”

我相信你。这几乎是对一个医生最高的赞美了。

这之后的几天里，留给我的就是等待了。一方面当然是等新年，另一方面就是等伊莎的产期。我抽空去拜访了拉格尔，这才弄明白我的名声是从哪来的——我之前写过一篇用这个世界的魔法制造青霉素的论文，因为产量实在不够看就被我束之高阁了，没想到不知道被哪个愣头青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

“不少人，当然也包括我，现在都推举你当圣玛丽蒙特医学会的会长。”拉格斯这么对我说。

“就凭那篇论文？”

“就？伙计，你对你造出来的药一点概念都没有吗？我按着你的法子至少救了上百号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都干了什么好事。这地方压根就没有抗生素！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感谢这个世界尚且缓慢的交通方式，没有各界名流来堵我的门。薇洁坦为我们安置的客房比一路上住过的所有旅店都要舒适和整洁，这让我能以相当好的状态思考一些事情。伊莎显然延产了，但还不需要我动刀子。薇洁坦的仪式我也帮不上忙，那留下来给我思考的事情就只有一个了——米莎的病情。

我敢肯定米莎的状况和发疯的生育能力暴涨有关系。伊莎并不介意我记录她那些孩子的魔力波形（这似乎还是个我原创的概念，这个世界还没什么量化了的学科），因此我发现那些胎儿的魔力波形每一个不正常的高峰都对应着米莎一次或大或小的不适。而在这些不适中，米莎都会提到“小腹位置的刺痛”。再加上伊莎之前提到过，米莎和圣女身上相似的魔力感应……

我在稿纸上点了一下。如果米莎是某种“隐匿的圣女”，那新年的仪式很可能也会波及到她。考虑到届时魔力的规模，她跟着怀上几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她还太小了，比伊莎和薇洁坦年龄都小，我不能冒任何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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