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明三十六年，三月。

夜深，南国姑苏城直属应运府，此刻宵禁过半，漆黑之中笼罩一片祥和之景。宵禁的规矩沿袭北国，多年来也并未改律法。而府北的一座尚书宅邸中，摇曳烛火之下，一张粗糙的狼人手翻动着一本厚实的册子。恍然间，他看到其中一列字，双手不禁微微颤抖，战战兢兢地合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背过手去看向挂在天上苍白的残月，此月似乎昭示着不宁。

这个中年狼人男子是南国现任户部尚书，此刻他正穿着赤色四合云纹圆领补服，头带乌纱帽，腰束雕纹金革带，配有腰牌，仿若还在公堂之内做事。盯着月亮沉默良久，他低头叹口气，伸手缓慢关上窗，走到床边脱下外衣直至留下亵衣亵裤，把圆领补服叠好放在桌上，上面放上革带与乌纱帽，准备吹灯睡觉时，突然动作迟疑了一下，感觉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事，便重新坐回桌旁，提笔拿纸写了封信。伴着月华，随着一声“咕咕”的鸽子叫声，他才松了口气，回床休息。

次日天明，东厢房内，尚书的次子，一位左脸有伤疤的高大蓝狼兽人，只见他身穿赤色暗纹纱小袖道袍，外罩深青色披风，端坐桌旁面对其上的粗制菜肴，连连摇头，跟一旁的仆人闹腾：“我不是跟厨娘说过吃蜜糖酥酪和莲花酥吗？为什么是这些菜肴？”

一旁的仆人弓着背，毕恭毕敬地说道：“兄长，这是……爹的意思。”

蓝狼顿感疑惑：“啊？我爹何时管起吃什么这种无足轻重的事了。”

“咱爹是说，让你提前吃点百姓的伙食，免得以后离开了家什么也吃不下。呃，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听罢，蓝狼摸不着头脑：“真是奇怪，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吃穿不愁，干嘛还要去过苦日子啊，我爹真是的。”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哥好像也被这样要求，听旁人说似乎有蹊跷。”

“管他呢，快去吩咐厨娘做，爹要是找过来就说是我逼你的，让他找我就是。”

“唯。”仆人对他行了礼，匆匆离开房屋。

这蓝狼在屋里等待时，他无聊地三指敲桌，不久起身走到墙边黄梨木搁子的一处角落，取出一本奇文异书。说起来，蓝狼平日不喜欢看四书五经，偏爱看一些杂记野录，当然每次被爹妈发现时，免不了一顿责骂。不过他从来不悔改，只是偷摸看，在他看来，这些新奇的东西可比那些刻板的教文有意思多了。他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偷看后，靠墙谨慎地翻开阅读着。看到某一页，稍稍让他皱眉。

“雄狼之势入药……这……”

就在思索书上内容时，一阵叩门声传来，把他吓了一跳，慌忙收起这本不知何时淘来的异书。转身看过去，门已被推开。定睛一看，走进来的正是自己灰狼父亲。他不免惊讶问道：

“阿耶？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

“叶儿，”尚书背过手踏进门槛，打断他的疑问，“我听说你又为难下人给你做精致佳肴。是不是这样？”

“阿耶，我只是想吃些喜欢的，这也不行吗？咱可是富贵人家啊。”说着，他拉自己父亲坐在桌旁，自己给他端茶倒水，笑脸相迎。

尚书接过热汤，低头看向汤水，轻叹一声。“叶儿，你可还有一年就及冠，这般娇生惯养不懂忆苦思甜，以后离开了这个家，可要怎么活啊。”

“阿耶？”蓝狼提着瓷壶愣在原地，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说，“我又不是女儿家，干嘛以后还要离家而居。况且爹你不是可以给我安排以后的事嘛。”

“欸……”尚书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连忙转移话题，“叶儿，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没，没有……”蓝狼有点紧张，他害怕自己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好男色的事实。

“……那就好。至少不应是现在……”

尚书依旧低头，继续用着温和的语气絮叨着。

蓝狼放下壶，坐在他身旁：“阿耶，看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想对孩儿说些什么？说就是了，孩儿都听着。”

尚书抬头看向他，片刻之后才说：“若是几日后爹娘都不在了，你跟着那几个义士跑的远一点，好好活下去，就当报答为父的养育之恩。”

蓝狼听得一头雾水，反复回想往日，他突然记起那天在庭院游廊看到的一幕。

“你那两个同僚……”

“嘘。”尚书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可不敢多言。记得，跟你讲的事，不许与其他人讲，你长兄也不行。我单独找他说过这些。”

“嗯，都听阿耶的。”蓝狼冲他点点头。

直到送走尚书，回屋关好门，他都在思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了不久，那仆人返回屋里，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有一碗蜜糖酥酪和三块莲花酥。

“爹有没有为难你？”

“没，我刚才都没见到咱爹。”

仆人把托盘放在桌上，退到一旁示意他品尝。他望着桌上的佳肴，内心挣扎，迟迟没有动手去取。

“怎么了哥哥，不合胃口吗？”

“没有。”蓝狼吐了口气，伸手取过酥酪碗，“细细品味吧，这以后啊说不定就没机会再吃到了。”

这日下午，蓝狼出房间在庭院里闲逛，看到好几个仆人都收拾好行李告别府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逛遍别的地方想找到自己的长兄问些事，却始终没看到他。真是奇怪，以往白日都能看到的，兴许有事出府了吧。

接下来的几日，尚书都没再回府，而仆人逐渐被遣散完毕。他得以找到兄长林，但不管问什么林似乎只是搪塞他。终于一日上午，心中所畏惧的噩梦终于还是来了。

那时，他正在后花园的石桌旁独自安静念书，突然听到墙外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他顿时慌张起身，四下呼唤家人无果，只好急忙躲进厢房里。那是些御林军，迅速包围整个府邸，而后一部分撞开大门，由两个绿袍补服文官带领踏入庭院。庭院中空旷无人，为首的文官站在其中，恰巧此时北屋门开，蓝狼的母亲和兄长从里面走出来，向二位官员毕恭毕敬地作揖：

“不知二位如此兴师动众，是……”

“接圣旨！”一个文官举起手中的卷轴，打断狼兄长的话。

二人听闻此言，顿时大惊失色，跪下接旨。

只见那文官嘴角冷哼一声，打开卷轴一字一顿念着：“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户部尚书耀世仁，不识国库盈亏，妄自谎报财力数次，今将其罢免革职，与其妻刘氏、其子耀林、耀叶，押入狱中听候处置。钦此。”

“这……”兄长耀林脸上满是震惊神色，但还是伸手示意接过圣旨，“臣耀林，代父接旨。”

绿袍文官放下圣旨后，环顾四周，轻蔑笑道：“少了个人啊。看样子你们不肯交出来，那我只好来搜了。”

躲在房间里的耀叶早已听到这些对话，想起父亲跟他说的话，虽然没有碰到什么义士，但只要有希望溜走，那来日方长总是有契机可以探求这一切背后的秘密。于是他悄悄打开侧门溜了出去，确定四周没有御林军看守后匆匆往后门的方向跑去。快到后门的时候，突然进来巡视的一位御林军把他吓了一跳，急忙躲在墙角后怕被发现。原来他没想到，后门也被人围堵住，自己根本跑不出去。

兴许是自己的隐藏技术太拙劣，这种程度的躲避根本没法隐藏自己行踪，附近巡视的御林军一眼就看到了他，指向他并大喊：“看，那里有人！”

糟糕被发现了！耀叶浑身一颤，连忙不顾其他拔腿就跑，但哪里能甩开身强体壮的御林军呢，就在自己疲惫不堪马上要被捉住时，身后的御林军却突然惨叫一声倒地不起。他转身看去，两个斗篷人从背后刎了追自己的御林军，地上留下一具尸体，尸体脖颈的血迹逐渐染红所穿的衣甲。

“不愧是御林军，可真难杀啊，柳郎。尤其是他们的甲片，不像是仪仗用的布甲。”其中一个斗篷人说道。

另一个人接话：“是啊，我们还是来晚了，后门都有好些个御林军。不知道韩郎怎么样了。咱先把耀叶带走了。”

说着，二人就要拽着耀叶走。耀叶还分不清敌友，急忙喊道：“哎哎，你们是什么人啊？”

“你父亲当年所助的义士，如今受命救你离开。”

不等耀叶继续发问，他就被二人左右拉着迅速离开后门。后门附近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御林军的尸体，看样子都是义士们所杀。刚出后门，只见第三个斗篷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另外两人说：“耀林怕是救不出来了，前门的御林军马上就追来，咱们还是先跑吧！”

“韩郎，真没办法救出尚书长子了吗？”

“别废话了左郎，快跟我跑！”斗篷人示意他们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于是三人照做匆忙带耀叶跑走。

另一边，四下搜寻的御林军没有发现其他活人，却发现了同伙的尸体，意识到不对劲，回院中禀报此事。绿袍补服文官听完后，若有所思：“他定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本事，想来世仁老儿给自己留了一手，找人来救走了自己儿子。把这两个罪人押走，剩下的御林军从后门出去给我追！”

三个义士早已各自备好马匹，耀叶跟韩郎同马，四人一同快马加鞭行进，路上为避免斗篷招人目光，便脱掉斗篷当即扔到身后。这时候还在一头雾水的耀叶左顾右盼，方才看清这几位。与他同马的是白狼，身材精壮，身穿青色苎麻交领长衫，看起来与他年级相仿，一边是比他粗犷些的黑狼，另一边是毛色比较罕见的削瘦棕狼。马背上的晃动让他感到头晕目眩，怕自己从马上摔下来，于是抱紧白狼的腰部，竟慢慢睡着了。

他被嘈杂声声吵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站在刑场下的群众里面，台上捆着三个囚犯，自己凑上前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父母和兄长。父亲似乎是认出了他，眼神示意他不要乱动，不然他也会跟着被处刑的。耀叶看着他们，只能咬着嘴唇默默流泪，不敢大喊大叫。日过午时，监斩官算准日头，从竹筒中扔出令箭示意行刑，刽子手抬起大刀，即将落下的一刻，耀叶终于情绪崩溃，忍不住抬手大喊：“刀下留人！”

这一幕顿时把他惊醒，他吓得张望四周，发现还在马背上，还是这三个义士，刚才的原来只是场噩梦。联想到他们三人已经被抓，日后怕是凶多吉少，并非没有发生梦里的可能，不禁难过地抽泣起来：

“阿耶，阿娘，兄长，叶儿对不起你们……”

却听身前的白狼低声安慰他：

“没事的少东家。我等就算救不出尚书他们，也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一路向西踏去，没过多久，身后的马蹄声逐渐逼近。一旁的黑狼见势不妙，转头看向白狼：“韩武忠，他们好像快追上来了，咋办？”

“柳毅夫，左丘阳，你们和我分开跑，掩护我离开，二日后老地方相见。懂吗？”白狼左右看向两边同行的义士，金色的眼瞳中闪烁坚毅目光。

“好，听你的！”两位义士异口同声。

于是在下一处分叉路段，三人刻意分开跑，柳毅夫和左丘阳通过丢弃身上的衣饰吸引身后御林军的注意，让御林军分开行动，尽可能少地去追韩逸臣和耀叶，最大可能地给他们留下逃离的机会。计划很成功，白狼很快就甩开残余的追兵，赶在日落前来到一处残破寺庙停下。这个地方荒废无人，年久失修，积满尘土，连里面的大树都已枯死，徒留一片萧瑟之景。

白狼率先下马，而后扶着耀叶下马。“就委屈你驻足一晚吧。我身上还有肉脯。”

耀叶下马时的动作迟疑了下：“我们为何不住旅店？”

“这里离都城不远，我担心那几个奸人会在旅店安插眼线，若是被发现，怕是逃不过今晚。”白狼一边解释，一边牵马到庭院中找个枯木桩子栓好，“叶，你要是饿了，我把肉脯给你吃。”

“我不曾见过你，又该如何信你？”耀叶跟在他身边，始终保持警惕，“救我对你只有坏处，我不能给你什么有价值的什物……除了现在穿的这身衣服。”

“不信我也无妨。”白狼说着推开大殿门，一阵扬尘扑面而来，而后他捂住鼻部走进去，“救你是为了还尚书一个人情，当然愿不愿玩命得看我们的意愿。那日凌晨我们接到尚书的信，就开始聚在一起商量营救之策。虽然来迟了些，但好在不是徒劳而返。”

白狼找到角落里一件破烂不堪的笤帚，清扫堂中浮灰，而耀叶就在一旁傻站着。白狼说：“若是不信我，离开便是。至少人情已还，剩下的全凭良知。”

“你这话说的……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离开又能去哪儿，不是等着被抓嘛。”耀叶嘀咕道，等他忙完，静坐一旁观看他的容貌。毛色似霜，剑眉星目，与他这身材相得益彰，满眼英俊。他的长衫是文武袖穿着，外层为赤色，内层为褐色。看了会儿，耀叶方才开口：“白狼哥哥，是叫韩逸臣吧。我记得父亲提过你的名字。”

“的确。”不知何时白狼找来一个蒲团，盘坐其上，脱下皂布靴子，露出里面的白色云袜。而后他脱掉外长衫，取出餐于其中的一封信，递给一旁目不转睛看着他发呆的耀叶：“这是尚书前两日送给我的信，说是若是救出你，就给你看。我一直留着没拆封。兴许里面会有你想知道的事。”

耀叶回过神，接过信封拆开：“会是什么呢……？”

直到取出信，看到内容，脸色逐渐变得惊讶。信中大意是，户部尚书与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向来不和，先前有一次意图联合太子少师向耀尚书施压让权，耀尚书不应，于是左都御史想出一计阴招，派人威逼利诱户部下属官吏，在给尚书抄录时造假账簿，并以此替换尚书原有的账录，这样一来货不对账，都御史再想办法与其他御史弹劾耀尚书，造势彻查此事，若成，耀尚书便生死难料，若败，便可嫁祸户部受利之人，让他进退两难。而圣上那边，少师等人若是参与，他怕是不得而为之。信中最后还说，为父想让你兄长耀林也尽早逃离魔爪，可惜你兄长和为父一样过于刚正，不想抛下我和你们阿娘而行。我看叶儿平日素来优柔寡断，想着死生难料，怎么也给自己留下个后人，于是就找义士救你。叶儿记得，为父纵使有圣上都称赞的贤能，太过刚正也终于伏倒于此。望叶儿好好活着，切莫走上为父的老路。

看到这里，耀叶早已涕泗横流。一阵烛光映照而来，原来是韩逸臣看天色已晚，读信昏暗不清，于是找到一盏废弃的烛台点亮送来。“叶，看你分外伤感，可否跟武忠一同讲讲发生何事？”

“他们怕是……怕是凶多吉少……呜呜，哥哥……”耀叶终于情绪失控，低头放声大哭。

“欸？尚书他们，莫非……”韩逸臣把烛台放在一旁，上前抚摸他的后背。

过了不久，耀叶情绪稳定了些，他喘息着，简洁地告诉韩逸臣信里的内容。韩逸臣脸上逐渐流露吃惊神色，不禁紧握双拳。

“竟然是这样，我就知道尚书是个好人……这帮人蒙蔽了圣上，我终有一日要给耀尚书讨回公道。”

“没用的。”耀叶低头叹息，“圣上其实比谁都清楚耀尚书的冤屈，但无奈之下只能处治他。因为圣上更明白，若是揭露陷害之事，把他们这些高官同党一并铲除，那朝中人才空虚，自己忙不过内政外交定会引发动乱。朝中，不可一日无用臣。那些东西，都是官场通病，害人又如何？能在圣上眼下卑躬屈膝，行事足矣。”

韩逸臣迟疑了一下：“这……耀叶兄弟，这些事我还真不清楚，还得是你懂他们的嘴脸。但是尚书既然是被冤枉的，我们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东躲西藏地活着吗？”

“不然，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扳倒他们？别说做不到，就算做到了，要置南国于乱政中吗？我虽恨，但还不至于做出此等背德之事。”

“我……是北国人，和毅夫丘阳有所不同。有些事情，南国一直在隐瞒那儿的百姓。”说到这里，韩逸臣想接着说些什么，但又欲言又止，只是转而安慰他世间自有公道，即便现世不报，终有一日也会沉冤昭雪。

聊到明月高挂树梢，二人才决定在平整的大殿地上铺好席子准备入眠。脱掉长衫和亵衣的韩逸臣露出身上兽毛也遮不住的薄肌线条，方正的胸肌与八块对称排布的腹肌，还有凸出的肱二头肌。让一旁的耀叶目不转睛甚至有些垂涎欲滴。不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眨眨眼，转而看向他的脸，希望并不会被发现端倪。

“委屈一下，打地铺吧咱。你这样的富贵子弟，都是单独睡大床的。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韩逸臣脱好了衣服，一屁股坐在草席上。在耀叶眼里，这如同邀请他同床抵足而眠。

见他傻愣着不肯脱衣服，韩逸臣把自己的衣服丢到一旁，微笑着调侃道：“怎么了，大小伙子还怕被男人看？还是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疤痕或印记？”

“都不是。”耀叶回过神来，低头缓缓宽衣解带，“你们北国人，都这般开放的吗？”

“哎，这才哪到哪。我们在北国，可是很多汉子一起洗澡的。”

“刚才听你的口音，好像是蓬莱阁那里的？”耀叶终于脱下外袍，露出其下的一件素绢衬袍缓缓地靠在他身旁坐下。

“倒不是蓬莱阁那里，我故乡是蓬莱阁向西的青州府。”韩逸臣见他还穿着衬袍，追问：“脱呗，你平时睡觉不这样穿吧。还想让我帮你啊？”

“啊呃，不用。”耀叶连忙护住衣领，脸上竟有些羞涩。

韩逸臣好奇地转过身面对他：“你怎么了？怕我害你啊。那算了，我去门口那儿睡，你睡席子，如何。”

“不，不是……”见韩逸臣起身，耀叶一把拉住他的亵裤，“陪我一起睡吧，我害怕。”

“怕我也会害你咯？”

“不是！”耀叶斗胆抬高嗓门，“我相信武忠哥哥是好人。和我一起睡吧。”

“这才是了。”韩逸臣笑了笑，躺回席子上，以肘为枕，侧身背对他而眠。

耀叶默默躺在一旁，看向他的脊背。这诱人的肉体让他内心似干柴烈火，他多次想伸手去摸，却每次都在快要碰到他的绒毛时像触电一般缩回。他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有龙阳癖，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他内心惶恐，害怕从此以后会被他远离不再相见。哪怕瞒一辈子，只是当个朋友也好啊。想到这里，他翻过身去冷静一下，暗自咒骂自己，家人凶多吉少，而自己也不知如何继续生活，这种关头下居然还有心思想这种事情，自己内心可真是淫秽啊。

天不知什么时候放亮，夜里追兵倒是没有赶来。耀叶睁开眼时，韩逸臣已不在身边。他急忙起身，向空旷的四周大喊：“武忠哥哥，你去哪儿了？”

却听门外传来沉闷的回应声：“叶，我在这里喂马。怎么了？”

“啊，你在啊，那就好。”耀叶松了口气，舒缓情绪后起身穿衣，推门而出。

韩逸臣不知从哪里取来的一些干草，堆积在那匹马面前任由它痛快吃着，自己则是站在马的两侧拍打他身上的尘土。见耀叶起身出门，于是停下手里的营生，踱步上前道：“既然你起了，那随我一同走吧。”

“要去哪儿？”

“先前和毅夫、丘阳约定，在老地方见面。你当然随我一同去，我们得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好，那咱们等马吃饱，一起走吧。不过，我也饿了。”

“一会儿带你去吃早点铺子。”

待马吃完草料，开心地长鸣一声后，韩逸臣方才招呼耀叶上马，自己随之跟从一同离开这座残破寺庙，驶向远方。不知过了多久，马停在一处县城外，韩逸臣扶耀叶下马。自己则牵马招呼他一同前行。

耀叶看到人来人往的城镇，不禁有些担忧：“这里，不会有那些家伙的眼线吗？”

“哈哈，你可知这是哪里？这是南北国边境的县城，南国人能安插眼线，北国人怎么不能？当然，这些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逃到了这里，他们就没法以御林军的身份来这里抓人。不过他们自然不是傻子，名正言顺抓不到你，找刺客暗杀你，然后说成逃难路上跟人争执被误杀，听起来不也顺理成章，啊？哈哈哈！”韩逸臣开怀大笑，这倒是把耀叶吓了一跳。

“确实有可能这样……”耀叶咽了口唾沫，“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别无选择，听天由命吧。”

二人走了许久，在一家包子铺前驻足。包子铺的老板娘五大三粗，正端着几层热气翻涌的笼屉出来。韩逸臣上前要了几份肉包子，两碗白粥，然后拉着耀叶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待上桌后，韩逸臣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而耀叶望着桌上的包子和粥，不仅皱紧眉头。

“怎么不吃呢，是不是相不中啊。”

耀叶指着其中一个包子：“这口没收好，肉汁都喷出来了。还有这粥，煮的太烂了都成浆糊了。想来我家之前那个厨娘，做的包子可比这好多了。”

韩逸臣暂停咀嚼包子，用筷子指了指他：“你还对吃食怪有讲究的。兴许只是不好看，不试试怎么知道滋味如何呢。”

“说的也是。”

耀叶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细腻的面皮与鲜香的肉汁交汇，味道的确不错，虽说跟他吃过的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感觉，但至少对往来奔波的市井之人来说足够美味了。哎，自己都成落难之人，还如何奢求什么呢？正吃着，突然想起昨晚的一件事。

“我听到你剧烈咳嗽，甚至还有血渍……你是不是内伤未愈？”

韩逸臣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你听错了。我最多有时打鼾，大概被你听成咳嗽了。”

“不，我不会听错的。”耀叶一激动抓住了他的手腕，意识到不妥后又急忙放开，“抱歉，刚刚失态了。不过，你若伤病未愈，定要告知我，就当我来回报你的救命之恩。”

韩逸臣没有回答，低头吃完剩余的包子，才缓缓开口：“咱们快走吧。赶在明日下午前赶到那里赴约。”

耀叶点点头，心头仍担心这事。

次日下午，二人终于赶到赴约之地。那是淮河以南的一处石像边，柳毅夫已经赶到，见到二人不禁欣喜若狂。

“你们没事，太好了。”

韩逸臣与柳毅夫激动地互相拥抱，互相诉说着这两日的事情。耀叶独自坐在石像边，听他们的对话，内心竟有些醋意。聊到左丘阳，柳毅夫的眼神却有些伤感。

“丘阳君引开的御林军最多。等我安全了，顺着他的方向找去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一片血肉模糊，被劈砍得不成样子。要不是他衣上独特的暗纹，我甚至都认不出来是他。我从他身上找到一个沾血的荷包，遗体我暗中托人拉回故乡埋了。”说着，他掏出一块包裹好的布，里面有个紫红的荷包，“就是这个。”

一股浓烈而诡异的气味扑鼻而来，刺激得二人连连捂鼻。韩逸臣把脸撇向一侧，摆摆手道：“这怎么可能是丘阳用的荷包？咱们扔了吧。”

柳毅夫边咳边道：“咳咳……不对啊，我收起来的时候还不是这种气味，咋回事？”

一旁沉默的耀叶惊觉而起，向二人大喊：“快扔了它！那东西有毒，伤脏腑！”

韩逸臣浑身一颤，一把夺过荷包就奔向远方，奋力一掷，那荷包滚落进一个废弃土坑，不见踪影。兴许是因为吸入了太多的奇怪气味，自己再度剧烈咳嗽起来，倍感无力，扑通一声跪地，再看黄土上，已有一片喷溅状、晕染的绛紫色。他知道，这是自己咳出的血。

“那到底是什么……”柳毅夫感觉有些头晕，缓缓坐在地上。

看到韩逸臣这般，耀叶心如刀绞，跑过去把他扶起，小心搀扶着他带回柳毅夫的身边。

“想不到那些狗贼这么狠，想借收尸之机灭了我们……”柳毅夫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们……能活过今日吗……”

耀叶放下韩逸臣，不顾一切地扒开他的上衣，双手替他顺气。“要不了命。这种东西放在阴凉处倒没事，可是在身上戴久了，体温会让它逐渐释放毒气，对脏腑损伤尤其大。看来那帮人准备了好几手啊。”

待二人恢复正常，韩逸臣才把刚才没说完的，也就是耀尚书信里的东西以及耀叶讲过的话全盘托出。

“我们该如何是好……”韩逸臣叹了口气，“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来除掉我们……”

柳毅夫沉默了半天。“武忠，你……带他回北国吧。北国你熟，只要没了南国眼线，他们打探不到消息，也就无从派刺客去北国伺机行动。北国别的不说，这方面的治安上我还是很佩服的。”

“那你呢？”韩逸臣追问。

“南国是我的故国，我哪怕死也不愿客死他乡。你放心，我自己一个人，终究还是顾虑少，行动更灵活的。虽然你和他都劝我放弃为耀尚书濯洗冤屈，但尚书毕竟于我大恩在身，我终究还是要为他做些什么……不用担心武忠，你回北国后，我们书信往来便是。”

“也好……”韩逸臣默默点头。

次日清晨，韩逸臣赶上渡河的船队，以北国百姓的身份带耀叶前往北国。上船前，耀叶回头望了几眼南方，自己家的方向，还有朝堂的方向，这个承载他情怀、欢愉与苦难的地方，顿时双眼泪汪汪，心一横转头走向甲板，直到自己再也看不到河岸。

赶路数日，韩逸臣把他带到平城以东的一个州府，那是他的故乡。他的族人很早就只剩自己，多年未归乡而居，回到故里，这光景反倒格外陌生。他回到父母荒废的宅子，默默打扫了一天，而后备好器具，准备放弃游子生涯，选择偏安一隅地生活。

“只可惜……我没有遇到合适的姑娘。我，不想再去妓馆了。”

耀叶躲在门外，听到韩逸臣这样喃喃自语，心中五味杂陈。明明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外姓男子，就在他的身侧，但他却得不到，索取不来，那情绪是何其压抑。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韩逸臣总是接到来信的第一时间就去写信回复。可直到他再也收不到回信后，他默默流下眼泪，独自跑到后山立了个衣冠冢，上面刻上柳毅夫的名字，一直蹲守到太阳落山。等他记得回家时，他才发现耀叶站在远处静静守候他。

两个月过去，北国传来消息，南国户部尚书除下落不明的遗子外，其余全家皆被处死。韩逸臣猜的没错，柳毅夫的努力最终还是没能挽回什么。得知消息后的耀叶如晴天霹雳，跑到庭院中跪向天地，哭了三天三夜，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昏倒在地，被韩逸臣照顾了几日，方才恢复。如今自己也该放下这一切，像一个平凡百姓一样生活吧。

就这样和韩逸臣互相扶持、情同手足相处了半年的时光，期间耀叶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舔他的脚和袜来满足自己变态的癖好，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害怕自己会被他抛弃，害怕孤身一人在北国无依无靠，只能默默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可惜好景不长，次年冬天刚过，眼看韩逸臣的病情愈发严重，耀叶心里着急，跟他去寻过几次医，可惜无论多高明的医师都摇头叹息，表示此病为绝症，无力回天。在看过第九个医师后，韩逸臣终于还是恳请他别在白费力气，让他最后的时光里好好做些未完成的心愿吧。

“不，不，总会有办法的……”耀叶泪如泉涌。待回家后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在那本奇书看到的一段文字。他急忙找到坐在北堂木椅上发呆不已的韩逸臣。

“武忠，你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我看过一本奇书，上面记载过你这种绝症。药材倒是不难搞，但是缺少一味药引。这药引就是……”说到这里，耀叶突然愣了一下，转而问道：“武忠，你……可还是处子身？”

韩逸臣摇摇头：“我……及冠之年去过一次妓馆……”

耀叶松了口气，接着道：“那味药引，是……是雄性狼人的阳具与外肾，而且……得是处子身，及冠年以下最佳。”

“这恐怕是假的。怎么可能就靠这个治好重病呢？”

“没别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愿意救你！”

韩逸臣低头苦笑：“我已经不是处子身了，到哪里寻得此物？若是寻得那些农家光棍汉的器物一用，此等背德之事，我可做不出。”

“你怎么忘了，还有我啊。”耀叶蹲在他面前，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我是处子身，而且也未及冠……若有希望能治好你，牺牲掉自己的阳具又能如何？恳请武忠为我动刀！”说罢，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短刀，双手奉上。

“你……我不能这么做！”韩逸臣激动起来，一把打飞那柄短刀，“你是我恩人的儿子，我若是把你阉了，那不也是背信弃义？不，我就算死也不能做这种为了自己苟活而残害他人肉身的事！我的同伴都已被害，我孤身一人，死就死了，何足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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