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尸体展览馆a区，这里的展品都是馆主九条昌新公生命中……”

“够了。”

一挥手，去掉公式化的播报声，然后站在门口，呆了一呆，忽然之间，呵呵笑起来。

今天是现实时空的九月初九，也是我现在梦里的九月初九。

我有活泼的万物可供染指，此刻却走进馆藏，在坟墓中与残骸相伴，像个守墓人。

他妈的，有够搞笑。

然后我止住了笑，抿唇，在半空中坐起身，整理衣着，推开门禁，走进了那块碎片。

一切归于虚无。

闭着眼睛任由自己坠落，时间和空间在这里坍缩成无意义的流光，不列颠的全部都被包裹在虫腹之中。谢菲尔德、曼彻斯特、新达灵顿、奥克尼……一切的一切都在坠落，现在，身处不列颠的残骸之中，身处无间地狱之中。

玉座总是很冷，它太高了，自大洞穴中吹来的带着浓郁诅咒的风不知疲倦地吹进来又被女王的权杖停住。如今科尔努诺斯已经逝去，最后的诅咒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是现在的玉座前所未有的暖和起来。走过去，垂下的目光在玉座上流连，转过身却并未坐下，而是将目光放到玉座下的空地上。

此处无间，舍我以外并无别的活物，原罪妖精都已经化作本源的摩尔斯又崩溃成尘埃。空荡荡的大厅，那里只有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存在。

从玉座上走下来，如同曾经的她那样从玉座上走下来。蹲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卡美洛的碎片中仅剩的存在。

一具已经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尸骸，与我曾见过的姿态不同，那双手已不再能亲昵地抚摸着也许是属于爱人的脸庞，露不出如水中阳光般的微笑，细心地帮忙整理着每一个服饰上的细节，任由几百公斤的重量沉沉地坠在腿上，翻滚着喧闹。

也不像她“应有”的样子，大众面前的样子，不再居高临下，怀着被背叛的怨恨和愤怒固化的决心，向万民伸出手腕，不择手段利用，自止境而始一人平定了不列颠全境，又如何高坐在玉座之上统治了不列颠两千余年。

她现在不过是一团肉泥了。

银色的长发被鲜红的鲜血浸染，冰蓝的眼球滚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爬上血丝的眼白也被鲜血浇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森白色的骨茬七零八落，我第一眼都看不出哪是肋骨和手骨。

暴动的妖精们足够疯狂，几乎找不到大于手掌的肉块。一截一截的骨头布满裂纹而数量繁多，我只能蹲在曾经可以称之为摩根的肉泥旁边，饶有兴致地从猩红色的肉糜之中挑拣着白色的碎骨，再一点一点拼接出原本的人形。这很难，但时间早就没有了意义，可以尽情沉浸在这无意义的工作里。

而不知多久之后，我获得了头骨、锁骨、肋骨、盆骨、腿骨……获得了一副骨架，摩根的骨架，因为太多的地方是由丝线缝补，显得她本该洁白无瑕的骨骼上此刻弥漫着一股沼泽般的阴影，与血液黯淡下来的暗红色混在一块，略有些接近她常穿的长裙。

嗯……是的，仔细想想，这姑娘外在犹如终年不化的冰雪，不是很适合深邃的黑和幽远的蓝吗？

而她的外在又岂非由那些妖精所选择，缔造？不是因为他们，才让本何止是不高大，甚至是娇小的雨之魔女由普照四方的朝日，化作海底无言沉寂的深渊。

他们取来了冷冽灼灼的火，又畏惧其热；

埋怨她站得太高，走得太远，以至于所有人仰望她，只觉得那道身影至高无上而无所不能，不把她推翻，万事休矣。

而她自己，也早就不以为意。

“哈哈。”

我干笑了一声，右手捧起一滩血肉。不同于森白的碎骨，黏糊糊的肉末早就分不出原本的模样，只能成为手掌中捧出的鲜红，不小心地稍用点力，红色的肉末从指缝飞溅出去，鲜血被压榨出来，粘稠地往下缓缓滴落。依旧残留的血污与肉末手感很奇怪，滑腻、柔软，冰冷，这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摩根已经死去多时。

但她没办法被彻底碾碎，就很离谱。

我想了想，把攥成团的肉块落向拼好的骨架，咔哒一声，本就只是勉强维持着形体的骨架轰然破碎。

又是一阵干笑，然后我就有些恼火了。

因为那尸骸上的肉团蠕动着，低伏着，我似是听到了低低的，唱歌式地哭声，就像，一个蛹。

没有意识的血肉，还有些微的生命力，就要组成蛹，在动，从身下流出闪闪发亮的汁液。吐出了煤黑色的尘埃。

——不要相信任何人——

……等等，我懂了。你是残次品也没关系啊！作为母体来说总比那些头发难看的孩子要优秀得多吧？那一定可以诞生完美的星之人偶、给我们带来真正的丰饶、拯救这个该死的地方——

我会为了大家更努力成长的，所以请不要烧毁森林。拜托了。

埃克托。

格里姆。

尤瑟。

麦布。

我曾经的梦想。

现在。

——无法饶恕 无法饶恕

——诅咒吧 被诅咒吧 我诅咒你们所有人。

边哽咽嘶哑地哭泣着边怀抱着残缺不全尸体的女人是谁呢？啊，对了，是本应加冕的雨之女梣。

她分明被烈火呛着，连法术都不会用了，只是哽咽和哭泣，还有让人怜悯的鼻涕，还有，那之后熄灭的火，进化为高塔上的女王。

那有着似曾相识的迷人高贵银色头发的女王大人，正用呕吐一样的声音号哭着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触及到了我，就像所有那些遇到我的一样，人的本能也触及他们。

……

诅咒你。

诅咒你。

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诅咒——

骨架上附着的肉团在波涛汹涌地裂开无数伤口，从中滴落着黑色的津液。伤口里倒立生长出了白色蠕动的树枝，缠绕上了那银色绸缎似的流动着的长发，吸附着其中溢出的狂乱与悲恸。

在诅咒和挣扎。

唉，最开始的时候血会是热的吗？应该变得更聪慧还是更愚蠢呢，也许，或许，毕竟，我从没真正踏足过这个异闻带，雨之女死去的那一刻，对我而言不过是后来的瞬间。

一个人的聪明，机巧，坚韧不拔和其它那些使其超越他人之物，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反正总做不好讨人欢心这档子事。

正因为寂寞，才不善表达，拒他人于千里之外，才滋生了怅惘，谄媚，有机可乘，正因如此，奥伯龙才能毁灭这个异闻带——它从根开始就是混沌，是不善表达又心存侥幸的女王，怅惘的公主，是谄媚的大臣和有机可乘的怪物。

不过，她们都还如此年轻，未来理应充满更多不讲道理的吵闹和欢笑。也许自己只是不能原谅看起来明明最饱含希望的她却主动放弃希望，把自己的欲望寄生在他人的灵魂底部，留在这个粪坑一样的地方。

做一颗笨拙得闪闪发亮，明明连哭泣的伎俩都未曾学会，却要用血肉哺育所有人的饥饿的星辰。

嗯，现在没什么意义了，反正总做不好讨人欢心这档子事。

也许我会说她应该去到更轻盈美丽的地方。像风那样咯咯笑着，像骑着扫把的调皮魔女驶过晚霞——可这难道就不是私心？

我的私心已带来够多的灾难了，如果我不想带来灾难，现在要做的仅是躺在血与肉与骨中，沉入腥臭、寒冷、孤寂里，闭上眼睛，血海湍流，白骨为舟，在无意义的时间与空间中漂流。

而不远处，风霜过境，大雪纷飞，黑色的摩尔斯遍布大地又被雪花染成洁白。银色长发的女王睁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一步一步，向着那风雪飘摇的冬之止境而去。不回头，不停留，她与我所相遇的那一刻错开，不是马内利可，不是托内利可，不是薇薇安，是成了她“应有”的样子，独自走过。

嗯。

承认事实，接受事实。

接受，接受，接受。

接受我所见的。

接受她

想窃取未来

想窃取命运

想窃取希望

最终结果

就是

？

现在呢？本能的驱使，只会对我进行诅咒了？

啐、啐！

他妈的，愚蠢。

愚蠢的女人，愚蠢至极，这幅身躯连她自己都无力承受，更何况是那尸骸组成的不列颠。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这类行为，既对现状派不上用场，又没法令自己心里安慰！

……

……

玉座是个很冷的地方，就算是穿着厚重铠甲的卫兵也要一日三次地轮班。来自大洞穴的风虽然微弱，却像是要把骨髓都冻僵。 那是诅咒的味道，不是每个妖精都能承受。人类的体质更是需要充足的休息，帕西瓦尔并不能量产。

摩根坐在玉座上，半阖着眼。繁杂的回路连接着她与玉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魔力延伸到不列颠的每个角落。十二把圣枪蓄势待发，一切尽在掌握。

远处似乎传来了歌声，摩根的睫毛颤了颤。芭万希喜欢坐在卡美洛的边缘唱歌，那里很冷，她却觉得充盈诅咒的肮脏洞穴与她正相符。她还不习惯所谓的残暴，虽然已经有妖精在传言总是靠近大洞穴的崔斯坦一定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家伙。

这样也好，摩根想，畏惧她吧，顺从她吧，这样她才能活下去，这样她才能获得幸福。

“母亲大人在玉座上也能听到我的歌声。”红色长发的少女曾在她面前微笑，“那就太好了。”

摩根微微勾起了嘴角，在少女清脆如晨鸟啼鸣的歌声中沉沉睡去。

罕见地，她做了一个梦。

摩根眨了眨眼，特特洛特正好回头望她：“啊，梣，你醒啦！”

埃克托把树枝上的串着的兔子翻过一面，浓郁的香气在小小的洞窟里缭绕。她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熟悉的触感，是尤瑟从伦蒂尼恩找来的最好的材料，埃克托亲手缝制的深蓝色的帽子。一只蝴蝶停在上面，被她的动作惊动，扑棱着翅膀飞到角落里去了。

“为什么一脸茫然啊梣？”特特洛特眨了眨眼，“虽然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但是还有一段路要走哦？”

“要去……哪里？”她缓缓起身，走到了熟悉的同伴身边。黑骑士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却冲她露出了堪称温和的笑容，即使那笑容稍纵即逝。特特洛特大吃一惊，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了，“当然是奥克尼啊奥克尼，梣你没事吧？不好了埃克托梣睡傻了！拯救了不列颠，为不列颠的国王加冕的救世主梣睡傻了！”

她显得更加茫然了，奥克尼？加冕？不列颠的国王？

加冕仪式不是失败了吗？尤瑟死于毒酒，他们被追杀。格里姆在混战中灵基消灭，埃克托被抓住之后割掉耳朵抛进海中，特特洛特陷入沉眠等待……等待谁来着的？

特特洛特蹦了起来，她个子本来就不高，蹦起来也就比抱膝坐着的她高了点，倒是不用担心碰到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别担心，特特洛特。”她用那久违的，已经快要从记忆的角落中遗忘的少女声音说着毫无威严的话语，“我只是……刚刚睡醒而已。我们现在在哪？”

“这里是北部平原。”特特洛特语速极快，“这可不是能忘记的事情啊，咱答应了要给你做嫁衣的！”

“诶？”

“和尤瑟的婚礼啊！”特特洛特着急地跺起了脚，“你不是要成为不列颠的王后了吗？现在我们要回奥克尼，你的故乡。你会从那里出嫁，婚礼的花车驶过整个不列颠！”

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迷惑起了。尤瑟没有死，而是成为了不列颠的王。而她也没有回到阿瓦隆，而是要出嫁了？

纷杂的思绪中，她脱口而出：“麦布呢？”

“麦布和她的恋人过得好好的，尤瑟认了那个人类做弟弟，她现在是你弟媳。”特特洛特担忧地看着她，“梣，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啦，只是突然没什么实感。”她努力露出了当年的笑容，“毕竟你看，努力了这么久，突然嘭——的一下，就成功了，感觉就像和做梦一样……”

“哪里是嘭——的一下啊，梣已经努力了几千年了。”特特洛特叹了口气，“是时候收到回报了，王后殿下。等着吧，妖精骑士特特洛特会为你做一件全天下最漂亮的嫁衣！到时候从奥克尼到伦蒂尼恩，所有的妖精都会羡慕你，我们梣要做不列颠最漂亮的新娘！”

“特特洛特做的嫁衣一定很漂亮。”她温柔地笑着，注视着特特洛特红粉色的眼眸。

“……梣，果然还是有什么事吧。”特特洛特的表情更加担忧，甚至掺杂了几分伤感，“要是难过的可以和我们说说，虽然格里姆还在忙着大洞穴的事情估计要等到你们的婚礼才能出现，但是我和黑骑士都会认真听你说的！对吧，黑骑士？”

埃克托点了点头，把烤好的兔子递给满面泪痕的她。她擦了擦脸，接过来咬了一口：“真香。”

“黑骑士做饭可好吃了，不开心的时候就吃点好吃的吧。”特特洛特坐在了她的身边，“我们会陪着你的。”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一直流淌，像是关不上闸的洪水。她吸了吸鼻子，近乎贪婪地看着埃克托和特特洛特的脸。啊啊，如梦似幻的光景，她祈求着这不列颠的平安，却又何尝不在祈愿着同伴的平安。即使是简陋的洞穴和简单的食物，只要有他们在，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片刻的修整之后，救世主就会和她的同伴一起踏上巡礼……现在已经不用巡礼了，不列颠，梦中的不列颠，她会守望着自己的梦想开花结果，美丽如画。

“特特洛特。”她把兔肉撕下，“你也吃一点吧，回奥克尼的路上要不要去灵洞那里玩？”

“唔姆唔姆，听起来不错。”特特洛特抓着兔腿点了点头，“黑骑士呢？”

“我跟着你们就好。”他声音沉闷，眸光却被篝火映衬得极其温柔。她与他相视而笑，然后毫无形象地向后倒去：“啊，吃饱了吃饱了，好困哦……”

“刚吃饱了就困了？！”特特洛特的声音越来越远，“快起来啦梣，今天还要赶路，你不是刚睡醒吗……”

我也不想睡啊，特特洛特。她遗憾地想着，但我要从梦中醒来了，所以我必须睡去了，

晚安，特特洛特。晚安，埃克托。晚安，格里姆。晚安，尤瑟、晚安，麦布。晚安，我曾经的梦想。

摩根睁开了眼睛，和煦的暖风穿发拂面。一只蝴蝶随着风停在她的指尖，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突然有人搂住了她的手臂。蝴蝶被惊动，扑棱着翅膀飞到远处的树梢上去了。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你看！”芭万希笑容满面地看着她，“我的头饰，漂亮吗？”

她低下头，红色洋裙的姑娘头上佩戴着蓝白色的冰晶。她伸出手摸了摸，是温热的。

这里是……格洛斯特。

齐整的街道纵横，各种的商店琳琅。她的目光向前，金色双马尾的女孩左手揽着粉色长发的女王，右手牵着剪了短发的艾因赛尔。巴格斯特在她们身后拎着包，梅柳齐娜对这样的场合看起来不太适应，要不是帕西瓦尔跟着，恐怕早就走丢了。

她抬起头，二楼的包厢里缪瑞恩在和粉色皮毛的野兽喝茶，隔壁的伍德沃斯一边吃素一边和欧若拉交谈着什么。她又低下头，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没握，空空如也却又轻松极了。

“怎么了，母亲大人？”芭万希眨了眨眼睛，“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她的语气罕见地迟缓，“芭万希，你现在，幸福吗？”

“当然，我很幸福哦母亲大人。”芭万希亲热地蹭了蹭她，“好了好了母亲大人，快往前走吧。今天的剧院有圆桌骑士的剧目，巴格斯特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真不知道下个月办婚礼之前是不是也会这样，新娘顶着两个黑眼圈什么的，真是太可笑了。”

“婚礼？”她想了想，“是那个叫阿多尼斯的人类吗？”

“嗯，真亏母亲能记得，就是那个超级弱小的人类。什么嘛，巴格斯特那家伙，眼光真差。”芭万希吐了吐舌头，“不过她喜欢，算了。”

她微微勾了嘴角：“是吗。”

她不再多说什么了，任由芭万希搂着她往前走。少女热络地为她介绍着沿街的商店，妖精笑呵呵地向着她们一行人打着招呼。阳光灿烂到像是金子灌在空气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大人，你怎么不走了？”芭万希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她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芭万希的手背上。少女虽然疑惑，却还是把手反过去她十指相扣。她满足地笑了笑，声音放得很轻，几乎要随着风一起消散了，“我只是很高兴，芭万希，你很幸福，这就很好。”

“因为我是母亲大人的女儿。”即使没有睁开眼睛，她也能想象出她的红宝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挺起胸膛骄傲的样子，“整个不列颠的公主殿下，呵呵，残暴的芭万希，受祝福的芭万希，我当然是最幸福的~”

“是……吗。”她的指尖摩挲着芭万希手背处的皮肤，“嗯，这样就好。”

她睁开了眼睛，冲着芭万希露出了笑容：“她们都在前面，不一起吗？”

“欸，可是我更想和母亲大人在一起。”芭万希扯着她的袖口撒娇，她微笑着注视着她灰色的眼睛。过了一会，芭万希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理了理裙子的下摆之后骄傲地踩着高跟鞋向前走去，很快就赶上了女孩们。

“呜哇，芭万希！”

“你这是什么语气，真差劲！”

“我们走吧阿尔托莉雅，和这种人一起会被传染变笨的。”

“你说什么？！诺克娜蕾，区区一个北之女王，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嚣张。哼，反正你也只会耍耍嘴皮上的功夫。听好了，毫无疑问你要选择我，感恩戴德地捧起我的手吧，我慈悲地容许你接触我，等看完戏之后再被我砍掉脚后跟哦？”

“……加雷斯，要开始跑了！”

“诶？嗯！”

“喂，给我站住！”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远了“真是的，母亲大人你看这无礼的野猴子，果然还是关进下水道里浑身腐烂才适合她……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我在这里啊，芭万希。她遗憾地想着，但我要从梦中离开了，所以我无法回答了，

再见，芭万希。再见，伍德沃斯。再见，缪瑞恩。再见，梅柳齐娜、再见，巴格斯特。再见，我现在的梦想。

摩根睁开了眼睛。她孤身一人，立于无尽的冰原之上。朔风刺骨，簌簌的白雪沾满她的睫毛。一只蝴蝶安静地停在她肩上，摩根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向前走。

冰原像是无穷无尽，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摩根淹没。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白色的雪花上映出奥克尼满城的尸体，旷野上砸着石头的妖精，红发妖精一次又一次凄惨地死去……摩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半点也没停留。

迎面开始有枫叶飘落，摩根的步伐丝毫未变，坚定地走进了橙黄色的森林。风卷着落叶擦过她的皮肤。蝴蝶的翅膀开始震动，摩根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向前走。

森林像是无穷无尽，北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摩根吹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红色的枫叶上映出贤者带血的面容，殿堂里吐出黑血的人类，不死妖精被割去耳朵在水里沉浮……摩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半点也没停留。

迎面开始有萤虫飞舞，摩根的步伐丝毫未变，坚定地走进了漆黑色的旷野。风卷着蒲公英抚过她的面容。蝴蝶振翅在她的身边飞舞，摩根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向前走。

旷野像是无穷无尽，晚风却始终温柔，慈爱地包裹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萤火之中有模糊的影像浮现。谁的手抚过她的发顶，谁的手牵起她的手掌，谁的手抵住她的后背，谁的手梳起她的长发。蝴蝶忽上忽下，摩根看也不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半点也没停留。

摩根走进一片春天。光之壁已然消融，船只载着妖精们前往远方。耀目的阳光照耀着妖精国的众多幸福，不列颠是如此美丽。

蝴蝶绕着她打转，可以停下了。美丽的“春之记忆”，幸福的“现在”，可以停下了。

摩根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她的目光扫视过沐浴在春日光辉中的不列颠，然后继续向前走。

她一路向着卡美洛而去，巨大的王城，雄伟的王城，孤高的王城。沿路的妖精越来越少，到最后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蝴蝶在她身边缭绕飞舞，长风一吹，向着大洞穴坠落而去。

摩根下意识地想要去抓，却还是晚了一步。她对着大洞穴静默片刻，然后提起裙摆，像是泛人类史的自己参加舞会会做的那样，屈膝颔首，姿态优雅。

“谢谢你。”摩根轻声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王城。她坐上了玉座，繁杂的回路连接着她与玉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魔力延伸到不列颠的每个角落。十二把圣枪蓄势待发，一切尽在掌握。

摩根睁开了眼睛，她醒来了。冬之女王君临妖精国，一切尚未结束。

而梦境中的蝴蝶坠落着，坠落着，漆黑的诅咒渐渐将它腐蚀。最后落在某人指尖上的，不过是一点漆黑色的残渣。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有谁的声音在无底之渊中响起，“真是……”

“无可救药。”

这是一万四千年的绘本中，轻轻翻过的，无关紧要的一页。 无足轻重，无人知晓。

这是，谁的春之记忆。

这是，谁的仲夏夜之梦。

这是走过了谁的秋谁的冬，最后所剩下的，泡沫一般的残渣。

这是一场梦。

一个任性的，因为一时的兴起和懊悔选择仁慈的神，比一千个出于考虑和思量选择杀戮的更坏，今天会因为一次心软而反对考量，下一次喧闹时谁能保证，不会因为它们心烦而签下屠杀令的神。

对他所瞧得起，所爱的人施加的梦。

在梦醒之前，在这条已然注定的道路上，她只会越走越远。

或许自始至终也未尝有过交集，又或许，在生命中的某一时刻，也曾做过一段颠倒却温柔的美梦。

就像“异闻带”本身也是法特这猪 狗 世界观的一场梦般，这朵熊熊燃烧的繁花低伏着，流动在世界的枝干上，排出整个世界的灰烬。

在此处，那从未发生过的事仍在发生着。

它仍是一个奇迹。

也仍是一团浮沫。

正因为我做不到使这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没办法处理任何事，使那有难的得受恩惠，令流泪的饮下泉水，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

这些事，这些人，才会是个奇迹。

在这之外千千万万个思想和设备，甚至不久前的我和之后的我眼里，这些东西仍旧要受苦难。

“他妈的。”

我在“外侧”站着，注视着，在黑暗中等待着。

长久、无声的等待。

直到身后泛起水波，雪白的血的泡沫盛开着。整个海面逐渐裹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膜。辽阔的天空传来悠扬的音阶，像是送葬的妖精们踩在阶梯上的清脆脚步声。

不远处一艘小船缓缓驶来，亮丽的粼粼日光落在木船四周，水纹随着船舷散开，发出一些微弱而渐远的飒飒声，像是看不见的海岸上破碎的浪花，轻扣在“岸边”上的声响。

那船上的乘客缓步登岸，来到我身前，严肃而又安静地面对这共同的幽暝。

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手指交缠，手掌相合。

这样以缓慢的郑重进行着，仿佛是害怕出错一样。

“马内利可，我所看到的是否已经过去了？对我，对你来说，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我吞了口唾沫，感觉头皮突突跳动，火辣辣痛，搓了搓太阳穴:

“即使像我们这样的存在，也只能看着它们，看着时间融化了我们所做的一切，被遗憾淹没蹉跎，让血淋的回忆反复折磨自己的良心？”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从我的神经末梢传来麻酥酥的暖意，却也驱散不了我看到她的脸时，那一股寒意。

我忍不住会把她和刚刚那个摩根做比对，我知道这样很不尊重她，但就是忍不住。

“孩子，为什么。”

她对我眨了眨眼睛，浅绿色，安静地燃烧，安静得仿佛冥河流淌。然后，将我微微拉近身前，十指捋着我的面颊，好像轻抚狗狗的脑袋，但话里意思却是坚定不移的。

“是的，恶魔先生，我想这就是“回忆”的意义，当一件事终究要过去时，能稍作挽留，并以此来惊醒和纪念自己的一切。如果它们不是深刻的、与旁物相比如此不同的痛苦和幸福，我们怎会去记住呢。又正是因为我们有能力，才有空闲去记住它们；比凡人更在意道德，即使是一种奴隶主式的、短暂虚伪的道德，才会选择将它们记住。”

“至于这虚伪的道德……从不是我们力量的基础，而是内心的。唯一不同的，就是里面有些做过人，在人的好与坏上，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轻声说完，那轻捋动我面颊的，青葱般的十指忽地往下划过嘴唇与下巴，朝着自己衣服的扣子处微微勾了一勾，我也明白她的话，于是将头低下，轻轻埋入她那与外表年龄相比绝对饱满的双乳间。

感受从她身上传来的香味，将思维沉入如缎子般，不，如细雪般，不，似风似纱般轻柔，又坚实广阔，足以承载一个人头颅分量的肌肤里。

感受到长发自然垂下，在脖颈间拂动时的瘙痒，那双手已亲昵地抚摸着也许是属于爱人的脸庞，在我沉醉肉欲时细心地帮忙整理着每一个服饰上的细节，任由我的脸摩挲，翻滚着喧闹时，给我带来的……一种亲切。

一种可以将所纠结之事尽数抛弃，不论对错，只愿沉醉于这一瞬间的亲切。

然后……我知道该怎么理解了。

我之所以摇摆不定，是因为我只想窃取金光闪闪的羽衣，将其披在身上，这样就能继续“玩”下去，而为此，我甚至还会对不够尊敬自己的家伙们怀恨在心，认为他们辜负了我，就像他们认为我辜负他们一样。

为此感到纠结和烦恼是我的权力，我能选择更好的，或者更坏的。

如果对他们说我所做的事，他们会在心中对我埋下芥蒂。因为无知对我的崇敬，会在知道真相的瞬间，转化成惊愕，颓然，最后往往是畏惧和逃避，紧接着是厌憎。

因为对他们来说，盲信神灵是无需指摘、无可取代的。要的是偶像，是寄托，喜怒哀乐，好的不好的，设想那不讲道理地施加困惑的怜悯来充当神迹的时刻。

这样，他们就有了勇气，说天父将他们置于此地一定是有着他贤明的目的，使压迫者们可以方便地教导他们说耐心、谦卑和顺从压迫就是主想在下层阶级身上所看到的品质。

至于神明想着什么，爱不爱世人，是否如宣传上的那样，纠结它们毫无意义

如果它们不存在，纠结就是浪费时间。

如果存在，强大到绝无可能匹敌，那人知道就像他们对待奴隶和地位低下的人那样，主人可以无缘无故杀死自己的奴隶——仅仅是为了出气、解恨或是为了打发时间，根本没什么高尚目的，更不存在某种使顺从变得合理的东西。

也只是加重他们的痛苦，故此也毫无意义。

而我与那些伟大存在不同，我没有他们的理想，这摇摆不定，或许明日就变的人，仅是因为一念之差，才让人可以作为某个存在的“赠礼”得到“复活”。

这种短暂的，虚伪的爱，不定的爱。

这奴隶主的爱。

就是我们所拥有的。

我知道，但还是会觉得烦躁。

为什么呢？

我想着，在她那质地坚实粗糙的魔女服上滚动着面颊，眼睛看不到东西，思想却能构建出在背心下的肚脐，坚挺俊秀的乳头，还有别的那些肉体上的优美之处。

但，但最难忘的，还是味道。

那种清甜、甘美，又略略带着热量的灼烧气味。

那味道来自何处？

我想了想，想起来了——

我第一次遇到她时，当我意识再次恢复时，眼前是灰白的朦胧光线，除了自己，目光所及空无一物。她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对自己的身体也只有若有若无的感知。她恍惚觉得自己正在漂浮，又觉得自己仿佛坠入深海，被温暖和麻木一点点包裹。

是的，温暖。

从神经末梢传来麻酥酥的暖意，而后——地狱火海涌动在眼前，尸体烧焦和腐烂的味道冲入鼻腔。忍不住呛咳起来，发现地平线被落下的太阳浓郁得化不开的深红色光照浸染，越过被火映得通红的脸，越过那些为其拍手叫好，激动万分的妖精，万物陡然换上了红色大氅。

好像那真的是来年丰收的显灵。

然后他们开始尖叫。

因为铺天盖地的大火倏地熄灭。

两盏绿色安静地燃烧，安静得仿佛冥河流淌。

那是人的目光，在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子，她的眼前，连黯淡的夜空也被烧灼，鼻腔里涌入四野的风，那是在风中摇曳如蒲公英的衣摆，带来灼烧的臭气，还带来她看向我时的喃喃细语。

“你好，你是谁，你是恶魔吗，我已经搞不懂了……怎样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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