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们是对的，即便她们宁愿是自己错了。

当久耀和芙莱柔再次从金字塔中出来时，远处的恒星膨胀到了原来的数倍，外面的废墟除表面滚烫外依然一切如故，显然在设计之初就知道会需要对抗这种灾难，甚至可能已经迎接过多次了。而母舰，则完全失去了联系。

“不用尝试了。”芙莱柔按下久耀拿着通讯终端的手，“刚才在地下的时候我就算过了，按照母舰的位置，在那个距离别说是人了，舰体都会完全蒸发。当初在我们现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的文明，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把家搬到离太阳这么遥远的地方来。”

“所有人都死了，是吗。”久耀语气平淡，“没关系的，不论是死人还是太空事故，我都见得多了。倒是你，大科学家，摆出冷静的样子，其实你比我更需要安慰。乐观一点吧，至少你还活着，毫发无损，我也没死，你在最后的时间里还有个伴。”

听了久耀的话，芙莱柔终于维持不住表情，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虽然她们俩成了仅有的幸存者，但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母舰毁了，意味着她们无法通过虫洞返回，而盖娅系统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她们的呼救，向她们送来另一艘能穿越虫洞的飞船进行救援呢？虫洞那一端，离这里最近的星港，都有着三光年的距离。探索艇没有配备冬眠舱，剩余的资源，根本不够她们两个生活三年。

久耀抱起芙莱柔的防护服，把哭成一滩的她抱回了金字塔地下，接着，又去探索艇上，把所有的生活物资搬了下来，微笑着说道：“看来，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呢。”

直到这时，芙莱柔才缓缓平复下来，看着忙里忙外的久耀，她突然破涕为笑。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久耀不解。

“我曾以为，我作为顶级科学家，是社会的脑子，那些普通人不过是给我们提供养分的工具。”芙莱柔掩着面，边哭边笑，“我知道这种想法是错的，但从来没有悔改过。现在，我终于遭到报应了，没了他们，我连活下去都做不到...哈哈哈哈......”

“现在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久耀一边完善房间的气密性一边扶额，“你有空不如给我搭把手，这样我们死前还能过得舒服点。”

“死？那可不一定。”芙莱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脱离那种有些癫狂的状态站了起来，从自己的随身物品中翻出一些种子：“还有希望，我们也许还能坚持到救援到来，至少你应该可以。”

“就凭这些种子？”久耀用有些同情的眼神看向芙莱柔，“你不会真的傻了吧，我们可是在这么个连微生物都没有的星球上，你难道打算在这里种地？”

自信的表情又回到了芙莱柔脸上：“看着吧，这可是我在外星环境学上最得意的跨学科作品。我会尽我所能证明，没有那些普通人，我真的照样能活下去，哈哈哈哈！”

“这人脑子坏掉了。”久耀心想，然后目视着芙莱柔向地表走去。“不对，软体族的那个好像不叫脑子。”

过了一会，久耀听见了滴答的声音，然后，居然有水流到了地下。

她在搞什么！久耀赶紧向上层跑去，因为这颗星球所处的位置不会有液态水，这里的建筑完全没有防水处理，谁知道这些废墟会不会因此倒塌。不对，水是从哪里来的？

当久耀走到金字塔门口，她发现，这颗连大气层都没有的星球，居然在下雨！

芙莱柔站在大雨中，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她连防护服都没有穿，这里俨然已经有了可以呼吸的大气。大雨渐渐停歇，芙莱柔向金字塔走回来，兴奋的神情无以复加。

“你看到了吗，我简直像个神一样，我还是第一次全力使用我的异能！”芙莱柔炫耀着，久耀注意到她的软体身躯变得透明了几分。

“原来这是你的异能？我还以为是什么改变行星气候的装置，这威力也太大了吧。”久耀由衷地赞叹道，她明白为什么盖娅系统要将芙莱柔分配到外星环境学了。

“在母星上，我还从来没被允许这么玩过呢。”芙莱柔也是感叹了一句，然后开始布设机械臂，“事不宜迟，我们把种子种下去吧，它们在最恶劣的土壤条件下也能生长。我的异能一次可以持续两天左右，后天我就要再释放一次异能了，在这之前，你来跟我学习这些特殊种子的种植方法。”

于是，在薄露星系的偏远不知名小行星上，久耀和芙莱柔开始了望不到头的耕种生活。芙莱柔的异能为她们提供了居住的环境，下的雨还解决了饮水的问题。期间她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只要芙莱柔释放异能时久耀处于室外，那么久耀所在的区域就不会被改变气候。

“久耀，我有一个猜想。你的异能，不仅仅是不老那么简单。”多次实验后，芙莱柔面色严肃地对久耀说。

“哦？那是什么，难道能比你的“设定气象”还厉害不成？”久耀笑道。

出乎她的意料，芙莱柔居然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你跟我说过你以前有个朋友的异能失效的事情吧，还有别的异能者和你起冲突的时候，他们的异能都无法作用在你身上。如果这些都是真的的话，我觉得你的异能不是永生，而是‘永恒’！”

“永恒？”久耀难得地吓了一跳，“你别用这么高级的字眼好不好。我应该也和你讲过，有几次我在探索任务中受了重伤，差点就死了。”

芙莱柔摇了摇头：“那几次都是‘正常’的事故。我的意思是，你的异能，或许有不让其它超凡力量作用在你身上的特性，而‘不老’只是它附带的一项小玩意。我不知道你的异能是在认知层面妨碍别人对你使用异能，还是从因果律上异能就对你无效，如果你还能回去的话，或许可以深入研究一下。”

“为什么是我能回去，不是我们？”久耀敏锐地捕捉到了芙莱柔话语中的漏洞，她一把抓住芙莱柔已经变得透光的手，“你的异能，到底怎么样了。”

“啊？没什么呀，挺好的...”芙莱柔尝试了一下无力的辩解，然后在久耀愈发怀疑的目光中放弃了。她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总会被看出来的，于是坦白道：“我的异能虽然强大，但是是要以消耗生命为代价的......”

“那就把它停了，我们攒下的粮食，还够吃几个月。”久耀严肃地道。

“不够的。”芙莱柔又叹了一口气，“现在距飞船遇难才过了一年不到，但我们等来救援，至少需要三年。我请求你，不要阻止我，否则我们都会死。至少让我试试，我能坚持多久，好吗？”

“...好吧。”良久，久耀点了点头，心中却开始计算，如何减少食物的消耗才更合理，最简单的方法显然就是减少一张吃饭的嘴巴......

“不用想了，我已经算过了。”见久耀沉思不语，芙莱柔明白了她浅显的小心思，“两个人一起种地的收益，可比你自杀来得大多了，你只要安安心心跟我这个老师学习怎么提高产量就好。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如果想报答我，以后就得乖乖听我的。”

“嚯~？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愿意为了你而自我牺牲。我可是活了上千岁了，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很惜命的人吗？”久耀作出笑吟吟的样子道。

“实际上，你并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动力对吧，这可是你自己和我讲过的。”芙莱柔注视着久耀的眼睛，“你说过，你的心已经死了，所以随时准备在冒险中死去。”

“确实如此。”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久耀，其实我很羡慕你，我认为你的生命或许有着更高的意义。你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理论生命无限的人，所以，你的上限或许也是无限的。也就是说，不论是追求绝对的知识真理，还是巅峰的个体伟力，你都是唯一有可能做到的那个人。所以，你绝不能轻易地在此时此地死去，在你还只有七千多年历史年龄的时候。在我看来，当你达到了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年的生命后，那时的你，或许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神。对于我的科学观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浪漫了。”

久耀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不置可否，摇着头走开了，芙莱柔这个人，确实很奇怪呢。

其实还有一句话，芙莱柔没有说：“为了创造出这个神，我愿意将我的生命作为台阶。”

......

三年后

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一艘飞船从其中缓缓驶出，然后第一时间开始了搜索，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从尘埃云发来的求救信号。

在不知名的小行星上，救援人员发现了大量的外星废墟、疑似农田的遗迹、蓬头垢面的久耀，以及，密闭容器中的一缸清水。

当救援人员把久耀带上船时，她坚持要把这缸清水带走，她说：“这是我的软体族朋友。”

“软体族？”刚刚还在抱怨的救援人员突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是芙莱柔博士吗？”

“是的，你们怎么知道？”久耀立刻警惕起来，遇难的探索船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他们会直接喊出芙莱柔的名字？

前来救援的小队长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三年前我们接到盖娅系统的命令，立刻前来此处，将芙莱柔博士和她身边的人带回母星。既然目标已经找到，我们现在就通知舰长返航。”

救援队的任务只是为了芙莱柔一个人，探索任务里的其他几千人都不搜救了？久耀更加疑惑了。而且，又是盖娅系统？不过既然它需要芙莱柔，那就是说她还有救？久耀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但是很快又破灭了。船医检查完后表示，芙莱柔的身躯已经完全水化，除了一点基因片段能证明身份以外什么都不剩了。

久耀倒也对这样的结局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如此，让我把她的遗体带回母星安葬吧...”

然而，小队长一步跨出，挡在了久耀和水缸之间：“不行。盖娅系统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位女士，虽然我很同情你们这些年来的遭遇，但请不要再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在久耀错愕的目光中，救援人员用无人机将装着芙莱柔的水缸送上了飞船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并且禁止她接触相关事务。这一次，哪怕只是一具尸体，盖娅系统也依然把她从她身边夺走了。

抬头望天，久耀撕心裂肺地咆哮道：

“盖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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