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心事

8月16日，星期五，虽然我希望时间能停下，但日子仍旧一天天不断地流逝；做完治疗一个月，到了我复查的日子。距离小爱人暑假结束回去上课的那天也不远了，为了不让他担心，我甚至提前偷偷跟协和医院的老同学通了气，叫他们如果复查结果发现任何问题，不要当着晓宇的面告知我；反正现在小家伙还没进入医学院学习，应该看不懂化验单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英文缩写和各种数值……

小胡跟科长只在北京住了四天，简单考察了目前我们公司和北京市场的情况后，就匆匆赶去了承德，他们这次的行程最后要到内蒙古赤峰，本月下旬才会返回杭州；晓宇虽然想跟胡哥哥多见几次面，兑现他当时许下的诺言，但由于时间紧迫并没能最终如愿。

合作的事基本谈定只差签合同，工厂的人走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最大问题却在公司内部，由于前几年公司成立时，还有另外一个合伙人，在品牌选择上发生了分歧。我们最开始寻找过像米其林这样的欧洲进口品牌，但是没有成功；所以合伙人的意思是转做日本的Firestone，或者韩国的韩泰锦湖，因为他笃信进口品牌的品质，认为靠着大树好乘凉，哪怕是日韩的这种二线品牌。而我爸则选择支持国货，代理杭州生产的本土品牌，因为他心里一直有销售国产轮胎的执念。

经过几番讨论，两个人最终还是没谈成，分家成了唯一的选择。但是公司拆分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却相当复杂，不仅要找新的经营场所，库房车辆，现在的人员也要一分为二；而且本就吃紧的流动资金也要按当时的出资比例重新划分，让爸妈心急如焚。

好在杭州工厂那边为了扶持新代理商，给了我们大力支持，不单初期的销售任务下得很低，而且还在无担保的情况下给了我们几百万的进货欠款额度，甚至把目前厂家直接操作的几个集团客户也给了我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为经营理念上的差异，老爸最终还是跟生意伙伴散了伙，互道珍重各奔东西……

“当地时间8月9日上午，鲍里斯·叶利钦正式宣誓，连任俄罗斯总统……”我俩开着车往医院走，收音机里满是无聊的新闻，“在7月3日进行第二轮投票中，无党派参选人叶利钦，击败了代表俄罗斯联邦共产党参选的久加诺夫……”

“看来共产党再也翻不了身了……”我边开着车，边评论着时政，“91年苏联刚解体的时候，雷日科夫就输给了叶利钦，估计以后共产党只能闷声不响地做个在野党了……”其实大选之前，国内就普遍不看好俄共，认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十月革命时的魄力；更有人调侃说俄共现在只剩下沉迷伏特加的老酒鬼们，是实打实的“酒加懦夫”……

“管他们干嘛……”小家伙面无表情地盯着车窗外，我明白他此刻心情并不怎么好，一是在担心我的复查结果，二是在烦恼即将到来的离别，“政客嘛…谁执政不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这说明风向变了啊……”我并不怪他，十六岁本就不是个关心国际政事的年纪，况且他也从没经历过全民公投政党轮替这种事，“共产主义国家，到底能不能走得下去呢，就连中国也还在摸索……”我并不是在胡思乱想，苏联老大哥倒下之后，世界上的大部分财富和高科技都掌握在资本主义国家手中，如果有一天中国强大了，会不会重蹈美苏冷战的覆辙？会不会因为意识形态的不同而产生争执？如果被我不幸言中，到时我俩身在海外，该支持哪一方呢……

联合国本就是二战后几个战胜国打造出的产物，可如今五个常任理事国两个都经历了巨变，苏联解体，俄罗斯继承了其地位；而根据1971年联合国大会第2758号决议，中华人民共和国取代了中华民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席位。照这样下去，联合国会不会被欧美资本主义国家挟持，成为他们的政治工具……

好在加拿大政府与新中国的关系一直还算不错，早在1970年就与台湾断交，并与新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还在1971年2758号提案表决时，投票支持新中国取代中华民国原有的席位……

一路上，晓宇仍旧沉默寡言，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仿佛想着什么心事；而我则边听着广播，边静静思考着自己的立场……

到了医院，不用想也知道，一系列检查，跟之前每个月的内容基本相同；因为要抽血化验，小家伙也陪着我空腹来到医院，先是忙前忙后地给我挂号，站在我身边看我抽血，然后又陪我去做CT，一通折腾下来，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验血报告一出来，我便先拿过来瞄了一眼，谢天谢地，各项数值都正常；CT结果也显示甲状腺上没有结节，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必等下医生也不会有什么坏消息，这次治疗算是圆满成功了……

“哥…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抽血了……”小爱人陪我坐在候诊室里等叫号，他伸出小手轻轻摸着我臂弯里贴着的那块染血的医用脱脂棉，“你可别再病了，明年暑假，我还想跟你出去旅游……”

“嗯，哥答应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我抓着他的小手，郑重其事地向他承诺道：“以后每一两年才化验一次了…明年回来，咱俩去昆明，看姥爷去……”

“嗯，不过…哥…你能不能……”小家伙支支吾吾的，明显是有什么心事，“我知道你忙，可是…我想……”

“怎么了宝贝？”我怕晓宇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把头贴近他，小声说道：“什么事啊？…你直说嘛……”

“哥…我可能暂攒不出那么多钱买机票……”晓宇扭扭捏捏的，带着哀求的语气，总算说出自己的心事，“你能不能，圣诞节…或者春假的时候…去看我一趟，我真的怕自己没法再等一整年…这一年，我天天你都在想你，偷偷哭过好几回……”

“宝贝，我只能尽量努力，可我现在真的没法答应你……”听到小爱人的话，我的心都要融化了，可我却无法对他做出任何保证，“你也知道，签证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要是弄不好，被拒签反而会留下记录……”因为那时，加拿大还没对中国公民开放旅游，而我又不是晓宇的直系亲属，无法以探亲或陪读的名义申请签证。

“哦…那…不行就算了……”虽然小爱人紧咬着小嘴唇强装镇定，但我感觉他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是我想多了，毕竟是出国…没那么简单……”

“宝贝，别…你别着急啊……”我一下子被小家伙弄得手足无措，怕他在候诊室众目睽睽之下流泪，“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把你加拿大的银行账号给我…哥给你汇钱过去…你可以当零花钱，或者买机票都行……”

“不行！…我不能要你这钱……”

“有什么不行？…你可是我亲弟弟啊……”

“不行就是不行…这钱我绝对不能要……”

“杨谦凯……”就在我俩为了账户和汇款的事争论不休时，护士叫了我的名字，“杨谦凯，内分泌科专家一诊室……”我俩只好先搁置争议，起身一起往诊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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