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沙灘、風浪，澳洲的黃金海岸，衝浪者的天堂。

每到冬天，來避寒兼挑戰海浪的觀光客總是絡繹不絕，即使在這個位處南半球，毫無聖誕氣息的夏日假期也依然人潮不斷。

「老闆～我要兩球彩虹冰淇淋！」

「沒問題。」法蘭克・西爾，27歲，手工冰淇淋專賣店的店主。正微笑為面前的小女孩挖了兩勺店裡的招牌冰，有著繽紛色彩的香草牛奶冰淇淋。

看著小女孩快樂地結完帳離開櫃台，法蘭克笑意加深，冰淇淋就是該有這種魔法，讓每個人都快樂。

「請給我夏威夷豆巧克力口味！」下一位客戶上前，雙眼發亮的小男孩搭在透明櫃前興奮地說。

「馬上來。要一球還是兩球？」法蘭克再度露出了微笑。

這家冰淇淋店就位在鄰近沙灘的商場一樓，每天新鮮現做，除了招牌彩虹冰淇淋以外，不時會推出因應時事的趣味冰品，算是法蘭克個人的興趣吧。

他喜歡挑戰味蕾的極限組合，常常試著開發乍看衝突卻意外適合的冰淇淋口味，相當受到附近青少年的歡迎。孩子們也常常回饋給他各種點子，當他最好的開發團隊。

傍晚時分，人潮逐漸散去，法蘭克正打算準備收店，低頭開始清點今日銷量。門口傳來進店鈴聲，「歡迎光臨～」反射性地打了招呼，他抬起頭看著進門的女子。

身材窈窕健美，穿著連身的專業泳裝，外頭套了件牛仔短褲，走進來的架勢就像個運動員似的。披著浴巾，一頭淺褐編髮盤在腦後，還在滴著水。

「嗨～」

法蘭克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在發愣，直到工讀生艾莉兒的聲音響起為止。

「哈囉！今天想吃什麼？不過彩虹冰淇淋賣完囉，不好意思！」

「哎呀。」女子一臉可惜地說：「那妳推薦什麼？」

「看妳是樂於挑戰的人，還是那種覺得傳統最美的人呀～」艾莉兒燦笑著。

女子也露出了笑容，「當然是挑戰囉！」

艾莉兒比了比櫃檯旁邊的小黑板，「那限定口味的深海秘寶如何？」

女子看了上頭的說明，「⋯⋯藍色漸層奶油起司口味和彩色穀片？這是早餐還是冰淇淋呀？」她語帶戲謔地說。

艾莉兒笑咪咪地說：「不夠挑戰嗎？」

女子輕笑了一聲，「怎麼會，那就來一球這個，再⋯⋯」她看了看櫃內，「再一球莓果綜合吧。」

「馬上來～」艾莉兒轉頭看著法蘭克，「一球深海秘寶、一球莓果綜合⋯⋯法蘭克！」

法蘭克眨了眨眼，「嗯？噢！」他趕緊打開冰櫃挖起冰淇淋，艾莉兒則回頭在一旁結帳。

「來了，給勇於挑戰的妳。」法蘭克露出微笑，灑上原本加錢才有的焦糖脆片，還插上一截巧克力棒，「店內招待。」

女子笑彎了眼，「謝謝囉～」

「⋯⋯來衝浪嗎？」法蘭克忍不住想搭話。

「這麼明顯嗎？」女子邊吃巧克力棒邊說。

法蘭克上下打量了一下，聳了聳肩，「不得不說，感覺很專業。」

「你也會衝浪嗎？」

法蘭克笑了出來，「我相信這條衝浪者天堂要是有隕石砸下來，砸到的有九成都是衝浪者。」

女子挑了挑眉，「你沒回答問題。」她一臉促狹地說：「所以你是那九成呢，還是那一成的人？」

「⋯⋯想知道？」法蘭克故作無辜的表情，「要來圍觀嗎？」

女子看著他好一會兒，「⋯⋯可以啊。」

「週一店裡公休。」法蘭克對她眨了眨左眼，「妳可以在海邊找到我。」

女子一臉有趣地看著他，「週一，知道了。」她舔了一口『深海秘寶』，驚訝地眨眨眼，「好香喔！」

「對吧？⋯⋯我是法蘭克，妳叫什麼名字？」

「⋯⋯芙羅倫斯。」

「芙羅倫斯⋯⋯」法蘭克喃喃說著，再度看著她發愣。

「⋯⋯怎麼了嗎？」

「妳明天會再來嗎？」

芙羅倫斯微微蹙起眉，一臉不解，「⋯⋯也許？」

「請妳務必再來。」法蘭克誠摯地說：「不過現在⋯⋯」他抬頭看了一眼時鐘，「我們要收店了。謝謝惠顧。」

芙羅倫斯前腳一走，艾莉兒就張大眼睛轉頭看著他，「法蘭克！！！」16歲的艾莉兒正值青春年華，對八卦戀情的天線也格外敏銳，「你是不是愛上她了？？？」她一臉期待地問。

「進度跳太快了吧，小朋友。」法蘭克瞄了她一眼，露出無奈的微笑。

「這是不是就叫調情？？？」艾莉兒一邊走去擦桌子一邊嚷嚷著。

「誰跟誰調情？？？？？」從後門進來一個搬著整箱鮮奶的少年，挑了挑眉一臉納悶。

艾莉兒一見到他就大聲呼叫：「傑登！！！你聽我說！！！今天收店前法蘭克煞到了一個大美女！！！」

「什麼？！有多美？！照片咧？？？？？」傑登也不過17歲，一聽到連愛情絕緣體的法蘭克都會心動的對象，他忍不住好奇起來。

「我不好意思拍啦～」

「搞屁啊妳！」傑登手腳俐落地把鮮奶一一擺進後面廚房的大冰箱，然後又出去搬水果了。

艾莉兒擦完桌子把抹布扔進消毒水裡，跟著到後門外的小貨車幫忙搬，「不知道她明天還會不會來～這樣你就看得到啦！」明天開始就是最熱鬧的週末檔，這兩天所有的工讀生都必須來。除了艾莉兒、傑登以外，還有一個來幫忙挖冰淇淋的20歲大學生唐諾。

「明天會來？？？天啊，我該穿什麼來上班啊！」

「欸欸，要不要也跟唐諾說一聲啊！」

「才不要！不想讓他搶我鋒頭！」

「又不是你要追大美女！！！」

「難說啊！萬一她比較喜歡我咧？？？」

「怎麼可能啦！！！」

聽著兩人越講越離題，法蘭克邊記帳邊搖了搖頭，默默繼續手上的工作。

＊＊＊

芙羅倫斯站在店外，看著大排長龍的隊伍思考著自己到底要不要進去。當然，是因為昨天沒吃到頗負盛名的彩虹冰淇淋讓她有點不甘願，絕對不是因為老闆有點可愛。

然而窗明几淨的店裡，整片的落地窗玻璃映出了她今天有點心機的打扮。

昨天高高盤起的中長髮，今天梳了個俏麗的馬尾，散落的髮絲還以不同顏色的髮夾扎起。清爽的鵝黃色細肩帶套在背部交叉的同色系運動內衣外，加上比昨天更符合身形的牛仔短褲襯得她更顯亮麗。

「⋯⋯妳真的來啦？」

聽到聲音，芙羅倫斯驚訝地轉頭，「⋯⋯你怎麼不在店內？」

「臨時出來補個貨。」法蘭克微笑看著她，身上穿的跟昨天類似，依舊赤裸著上身罩了件花俏的夏威夷衫和素色海灘褲，手上提著幾種不同的水果。

「⋯⋯跟我來吧。」法蘭克看了一眼隊伍，拉著她往後門走。

一進門他拉了張椅子，「不介意的話，妳就坐這等我一下吧。」

第一次進到冰店廚房，芙羅倫斯好奇地看著他輕鬆地將水果削皮切塊備料，直接冰進冷凍區。

「我回來了。」法蘭克往前台打了招呼，「唐諾，要休息一下嗎？」

挖冰挖到手軟的唐諾眼神快死了，馬上跟他換了位置。

唐諾走到廚房想喝個水，和芙羅倫斯對上眼神後，眨了幾下，又困惑地伸頭往前台問，「⋯⋯法蘭克，那是誰？？？」

「⋯⋯朋友。」忙著照點單挖冰的法蘭克頭也不抬，隨口應了一聲。

艾莉兒剛結完一個客人的帳，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探頭看了一眼，馬上張大了雙眼，嘖著聲對著在收拾內用區的傑登打暗號。

「嗨嗨～」傑登刻意露出燦笑對芙羅倫斯打了招呼，端著裝滿吃剩的空紙碗、湯匙和衛生紙的圓型端盤到廚房角落拋進垃圾袋裡。洗了洗端盤和自己的手，用深情款款的表情看著她，「我本來還以為見不到妳了呢。」

芙羅倫斯一臉好笑的樣子，挑了挑眉，「怎麼說？」

「但顯然命運還是將我們繫在一起了～」

一旁喝水休息，甩著手伸展筋骨的唐諾翻了個大白眼，「我的老天，傑登，去整隊遞單子。」

「嘿！為什麼要阻止我跟命定之人說話！」

「你漫畫看太多了！蠢蛋，快點滾出去！！！」

傑登瞇起眼睛還想繼續抗議的時候，艾莉兒探了頭進來，「唐諾，法蘭克問你能不能幫忙打個綜合果汁，前台快賣完了。還有，單子不夠用了，傑登，不要再煩姊姊了～」

芙羅倫斯忍不住笑了出來。

「就來。」唐諾邊說邊走去冰箱，開了冷凍櫃拿出剛剛法蘭克準備好的水果，已經凍成半冰磚狀態了。

「知道了啦。」傑登轉頭對芙羅倫斯露出燦笑，擺出自認帥氣的動作，誇張地說：「直到我們下次再會的那天，還請多保重，親愛的～」

「傑登。」唐諾抬起頭眼神死地看著他，「出去。」

傑登對他比了個中指就抓起一疊單子跑去外場了。

唐諾默默將冰塊拿出來倒進果汁機，直接加了一點點逆滲透水就將水果開始分顏色打，打好再按照順序倒進寶特瓶，形成像色階一般層次分明的綜合果汁。

「好美喔。」芙羅倫斯驚訝地看著他，「真厲害耶！」

「厲害的是法蘭克。」唐諾將寶特瓶一一擺進補貨架，默默送去前台再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球彩虹冰淇淋，一樣撒了焦糖脆片和巧克力棒，「老闆招待。」唐諾遞給芙羅倫斯，露出禮貌性的淺笑致意一下就開始從冰櫃搬出要補上前台的冰淇淋口味。

能吃到話題性的彩虹冰淇淋，芙羅倫斯臉上揚起笑意，忍不住拍了照片打卡。

「嘿，不好意思讓妳自己待在廚房。」換班回來的法蘭克甩了甩手對她微笑。

芙羅倫斯眨了眨眼，「我才不好意思讓你請了冰淇淋。」

「妳想自己買也行啊，現在人變少了。」法蘭克露出無辜的表情，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芙羅倫斯瞇了瞇眼睛，「好啊，請帶路？」

店裡確實人潮變少了，畢竟這時間是風浪最棒的時刻，想衝浪的人絕對都在海上。

芙羅倫斯打定主意要來吃吃其他的口味，站在櫃前卻發現限定口味已經不是深海秘寶，而是『佛羅倫斯』。跟自己的名字一樣。

「⋯⋯佛羅倫斯？」臉上透露著戲謔神情，芙羅倫斯挑起眉毛看著冰淇淋櫃後的法蘭克，勾起嘴角笑著調侃了一下，「原來你很嚮往義大利呀？」

「畢竟佛羅倫斯有最棒的義式冰淇淋嘛～」法蘭克對她眨了眨眼，聳著肩說：「誰不嚮往呢？」

芙羅倫斯微微翻了個白眼，「想必這口味是最沒挑戰性的囉？」

「怎麼會呢。」法蘭克眼神打量了她一下，「妳吃到的可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喔。」

芙羅倫斯半瞇起眼睛，「⋯⋯我以為你在說城市。」

「我是嗎？」法蘭克笑意加深，「如何？要挑戰看看嗎？」

「當然囉。」芙羅倫斯從來就不畏懼挑戰。即使今天這個黑白雙色冰淇淋裡疑似含了紅辣椒和香橙片，她也不會卻步。

法蘭克輕笑了一聲，直直看著芙羅倫斯說：「⋯⋯真不錯，這就是我欣賞『佛羅倫斯』的地方。」

芙羅倫斯咬了咬下唇，接過他遞來的冰淇淋，小心翼翼地先舔了一口。

黑色的部分是香濃的純巧克力，微微帶了點苦味，至於白色的部分，則是海鹽牛奶口味，吃起來有點鹹又有點甜。黑巧克力裡的紅辣椒輕輕點綴了味蕾，讓口味甜而不膩，微微透出的辛辣感又因為香橙的甘美而中和了許多。

比預期還多重的滋味，讓芙羅倫斯驚訝地看著法蘭克，「你真的很厲害。」

法蘭克笑了出來，「太好了。」他對芙羅倫斯眨了眨左眼，「我就當自己過關囉？」

原本以為只是一場夏日戀情的。

這時，25歲的芙羅倫斯還沒意識到，法蘭克到底對她而言有多重要。

＊＊＊

「芙羅。⋯⋯芙羅倫斯！」

芙羅倫斯回過神，看了隼和一眼，「啊，抱歉，我分心了。」她低頭繼續幫忙將蔬菜種子埋進水道會經過的溫室區。

「⋯⋯妳今天一直心不在焉。」隼和的語氣不帶責備，就是個單純講出事實的口吻。

「對，謝謝你的觀察入微。」

「怎麼了嗎？？？」隼和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俯瞰著她，一臉認真，「我們是夥伴，妳有狀況就該說出來。」

「呃⋯⋯隼和，這沒什麼，也許只是因為生理週期？你知道的。」芙羅倫斯試著帶過話題。

隼和挑了挑眉，「⋯⋯妳認真的？」他一臉被羞辱了一樣，「我們不是第一天認識，芙羅。」

「怎麼了啊？你們兩個。」卡爾這時晃進溫室區，拿著平板正在二次確認水道位置。

芙羅倫斯還來不及說話，隼和就率先開口，「快用你的指揮官權限逼她講出來！」

「高橋隼和！！！」

「蛤？？？」卡爾抬起頭看著他們，「講什麼？？？」

「她顯然有事隱瞞我們！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隼和瞇起眼睛。

「芙羅？？？發生什麼事了嗎？？？」卡爾挑了挑眉，半開玩笑地說：「我真的不想在火星上動用權限喔？」

芙羅倫斯嘆了一口氣，垂著頭沉默了一下，才輕輕開口，「⋯⋯今天是我大兒子12歲生日。」她沒說的，是今天同時也是她與前夫的結婚紀念日。

卡爾跟隼和對看了一眼。

「咦，那妳怎麼還不去錄訊息？」卡爾舉起手看了一眼時間，內心算了一下，「⋯⋯現在錄應該還來得及送到吧。」

「不了。我從來就不是個好媽媽，為了研究和探險，我那些年幾乎都不在家。」芙羅倫斯難得示弱，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事到如今就算錄了訊息，他們也不會想看吧。」她微微一笑，刻意用平常戲謔的口吻說：「更何況，他們說不定已經有新媽媽照顧了，我不該去破壞人家啊？」

三人安靜了一陣。

「⋯⋯芙羅，媽媽就是媽媽。」隼和平靜地說：「即使繼母對他們再好，永遠都比不過自己親生的媽媽啊。」

「嘿⋯⋯不要這麼說。」芙羅倫斯微弱地抗議著，「你這樣太傷那些當養父母的人的心了。」

「⋯⋯我只是說個過來人的經驗而已。」隼和眼神閃過一絲黯淡，「去錄吧，芙羅。」

「我也贊成妳去錄。」卡爾拍了拍芙羅倫斯的肩膀，「妳想想嘛，錄完後妳一來就能放心工作、二來要是收到回應還會讓妳效率變好。就算事後沒有回應或是回應不佳，也好過妳在這邊拖累進度，對吧？」

「對！！！」隼和馬上用力贊同。

看著兩人一搭一唱，芙羅倫斯只能舉雙手投降，「好吧、好吧。」她起身把種子交給隼和，「我去就是了。」

「⋯⋯順便幫我叫沃夫岡來？」隼和對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

「收到～」

坐在聯絡室裡，芙羅倫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毫無動靜之下，引起了剛剛坐在外頭，正在補充營養的吉姆注意。

「嘿，妳沒事吧？」吉姆語帶擔心地敲敲半透明的門。

芙羅倫斯按開後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你覺得一個五年沒見到媽媽的孩子會想聽到什麼？」

吉姆眨了眨眼，愣了一下，「⋯⋯如果我是孩子⋯⋯」他沒過問原因，認真思考了一下才開口，「我想我只希望知道媽媽愛不愛我吧？」

「即使這五年都沒聯絡過，也沒探望過？」

「就是因為沒有，才更希望知道啊。」吉姆微微一笑，「沒人喜歡被拋下的感覺。妳知道有多少研究都指出，即使是嬰兒都能記得這樣的感受嗎？」

芙羅倫斯抿了抿唇，沒說話。

「⋯⋯妳的確還愛他們吧？」吉姆一臉瞭然地看著她。

「嗯。」

吉姆笑了笑，「那就好好告訴他們，芙羅。我要繼續吃午餐了。」他按下了關門鈕，強制芙羅倫斯再度面對鏡頭。

芙羅倫斯輕嘆了一口氣，開始錄起生日祝福的話給大兒子。

＊＊＊

「妳剛生完孩子就打算去南極洲？？？」法蘭克不敢置信地說：「丹弗也才兩歲耶？」

「抱歉，老公。」芙羅倫斯一臉歉意，「這次機會難得，我不想放棄。明年才要去啊！到時候丹弗可以送幼稚園，奈爾森也不會那麼黏人了。」

「⋯⋯我不是單指小孩的事。」法蘭克一臉擔心地說：「妳這樣沒休養好，到時候身體撐不住怎麼辦？？？」

「不會啦！」芙羅倫斯親了他一下，雙手勾上他的脖子，曖昧地說：「我身體好得很～不然你來確認一下啊。」

「我沒在跟妳開玩笑，芙羅。」

芙羅倫斯嘟了嘟嘴，戲謔地說：「我記得你以前比較會開玩笑。」

法蘭克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拉開她的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淡淡地說：「唉，好吧⋯⋯我要去備料了。」

在這之後，法蘭克再也沒提出過異議。

不管是芙羅倫斯去了南極洲一年才回來，還是突然決定要申請當太空人，當上太空人之後又跑了老遠到美國受訓，他都沒吭聲。

相反的，他總是帶著向來溫和敦厚的微笑對她說：「嗯，沒關係，妳就去吧。小鬼們我會照顧，妳好好照顧自己就好。」

雖然知道有這樣的丈夫是自己幸運，但看著兒子們每次哭著不要她離開，她就知道自己是個多失格的母親。她沒資格得到這樣的愛。

最後當她說想離婚，要法蘭克找個更好的女人照顧這個家時，法蘭克也沒挽留她。

「⋯⋯這樣啊。」法蘭克當時只默默接過離婚協議書，「我要簽哪裡？」

一離婚就是五年。毫無後顧之憂的芙羅倫斯在行星地質學的領域上發光發熱，成為其中的領航者。

但光彩的背後沒人知道的是，她總會在午夜夢迴之際，夢到那片沙灘、那家冰淇淋店，還有那個有著無辜笑容的男人。

「早啊！芙羅。」克勞德每天都是一臉精神抖擻地和所有人打招呼。天知道他的能源都怎麼來的，難不成是靠宇宙射線嗎？芙羅倫斯忍不住在內心嘲諷著。

「⋯⋯感覺沒睡好？」沃夫岡嚼著有點空虛的口糧，慵懶地看了她一眼，「或許妳需要點精神補給。」他比了比聯絡室，「收到囉～」沃夫岡勾起微笑，「給妳的訊息。」

芙羅倫斯眨了眨眼，一陣緊張之下遲遲沒動身。

「火星即戰場，芙羅倫斯。」波里斯已經吃完早餐，正在另一頭做例行的身體檢查及健身，邊踩著踏板邊喘著氣說：「不管結果是好是壞都要接受。這就是任務。」他轉頭看著芙羅倫斯，語氣帶了些鼓舞，「但是待在戰場才會讓妳懂得什麼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事。」波里斯微微一笑，眼神透露著溫暖，「快去看吧，訊息。這樣妳就算下一秒戰死了也甘願，士兵。」

「⋯⋯遵命，『將軍』。」芙羅倫斯忍不住戲謔地回嘴，這才走向聯絡室。

深吸了一口氣，她按下了播放鈕。螢幕出現了五年不見的兒子們，兩人一臉興奮地看著鏡頭。

「⋯⋯直接說嗎？」大兒子丹弗手長腳長的，笑臉看起來跟法蘭克愈發相像，他看向一旁像是在詢問鏡頭外的人。

「嗯，已經開始囉。」法蘭克的聲音從鏡頭外傳來，芙羅倫斯不禁有點失落。他不想露面嗎？

「把拔不過來嗎？？？」小兒子奈爾森眨了眨眼睛，歪著頭問。

「你們錄就好，快點，不要浪費時間。」

「喔～」兩個小男孩互看了一眼。

「馬麻～跟妳說，我昨天有許願希望妳可以平安回來喔！！！」

「丹弗！說出來會沒用欸！！！」奈爾森小小聲地說。

丹弗眨了眨眼，「才不會！！！因為是許給馬麻的，她知道沒關係！！！」

法蘭克的輕笑聲突然傳進來，「嗯，沒關係的。說不定給馬麻知道才有用。」

「你看吧！！！」丹弗睨了奈爾森一眼，「你不要吵。」

芙羅倫斯忍不住紅了眼眶。

「還有，馬麻～我去參加了太空營喔！每個人聽到妳是我馬麻都說我騙人，可是我沒有⋯⋯馬麻～妳什麼時候才會回家？我好想妳喔。」丹弗嘟了嘟嘴，一臉委屈。

「丹弗，馬麻很忙，不要這樣。」法蘭克柔聲勸阻。

「可是～～～」

「丹弗。」

這時奈爾森突然放聲大哭，「我也好想馬麻～～～嗚哇啊⋯⋯」

法蘭克就這樣走進鏡頭，抱起奈爾森換他坐到椅子上哄著，「不哭不哭～」他臉上依舊帶著溫和敦厚的笑容，「你看看，都錄進去了。馬麻看到要笑你囉，說你長大了還是愛哭鬼～」

「我才不會⋯⋯」芙羅倫斯喃喃說著，跟著掉了眼淚。

結果奈爾森啜泣了好一陣子，連帶著丹弗都有點沮喪。

「⋯⋯真是的。」法蘭克無奈地對鏡頭笑了笑，「抱歉，芙羅，我沒想到會變這樣。」他沉默了一下，「要是平安回來有空的話，記得來探望一下小鬼們吧。他們真的很想妳。」

那你呢？芙羅倫斯看著五年沒見的法蘭克，在心裡問著。你想我嗎？

＊＊＊

看到一度失聯，半年後才回歸聯絡網的火星小組貝蘿納一號相關新聞出現，法蘭克內心鬆了一口氣。看起來順利踏上回程了吧？他低頭看著手機心想著。

「把拔～我們回來了！！！」店門口傳來鈴聲，剛放學的兄弟倆一前一後奔進來抱住他，「唐諾說可以帶我們去海邊玩，我們可以去嗎？？？」

法蘭克抬頭看向剛進門的唐諾，「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之前存太多特休放不完，被強制休假了。」他看了法蘭克一眼，「我看到新聞了，你還好吧？」

「不會有事的。我相信她。」法蘭克摸摸兒子們的頭髮，「不要游太遠哦。浮具要穿好。」

兩個小孩一陣歡呼，繞著法蘭克興奮地轉圈圈。

貝蘿納一號預定回到地球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地看著轉播。共計兩年七個月的旅程即將告一段落，看著兩個兒子興奮地目不轉睛，法蘭克露出微笑默默在心裡祈禱。

「哇！！！出現了！！！」快14歲的丹弗指著螢幕中像是一團火球衝破天空的紅點，對著小兩歲的弟弟嚷嚷著，「馬麻回來了！！！」

奈爾森高舉雙手歡呼，兄弟倆看著三座降落傘順利張開，返回艙緩緩落入海面的樣子，開心地手舞足蹈，跳起他們自創的慶賀之舞來。

裡頭的太空人一一被抬出來，但沒讓現場進行近距離拍攝，也沒讓他們跟大眾打招呼，就迅速送往專門醫院了。看似順利，但法蘭克總覺得有點不安，於是他做了這些年從沒做過的事——他聯絡了太空中心當初給過他的眷屬專線。

「⋯⋯不好意思，我是法蘭克・西爾。請問⋯⋯」請問我還有資格知道芙羅倫斯好不好嗎？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完句子。

「噢！西爾先生，真高興聽到你的聲音。請問我能幫你什麼？」

「⋯⋯芙羅倫斯⋯⋯呃⋯⋯她⋯⋯沒事吧？」

對方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確認能講的範圍權限，「是，目前我們能透露給眷屬的，就是他們暴露在宇宙射線下的時間過長，所以安排在專屬病房隔離中。如果想探望的話，我們會安排專車接送，您要是到休士頓來⋯⋯」

「所以她沒事？？？」法蘭克急迫地打斷對方。

「目前是的，她的生命徵象都很正常。我們會密切觀察，預計半年後等輻射值降到正常範圍才能出院。您真的不來⋯⋯」

「沒關係。我只要知道她沒事就好。」法蘭克總算放下心，「謝謝。拜託你們了。」

接下來半年，網路上時不時就有火星相關新聞。從太空人復原的最新進度到他們帶回來的第一手資訊，特別節目一檔一檔開，儼然火星熱再度燃起，每個人開口閉口都在談火星計畫。

當然，身為第一個踏上火星的女人，關於芙羅倫斯的討論也不會少。從她在行星地質學的突破性研究到南極洲的學術報告，連研究所和大學時期的畢業論文都被一一提出來報導。至於感情生活之類的八卦自然也有，但以往的芙羅倫斯在這點總是語帶保留，媒體能挖到的資訊並不多。就連他們已經離婚的事，也只有少數與她交情匪淺的同事才知道。

這些年，法蘭克常常在休息時間自己默默看著芙羅倫斯的訪談與直播。看著她對火星計畫侃侃而談的自信；在月面基地上對大眾解說月岩的幽默風采；和夥伴一起報導火星日常的率性笑臉。

他知道一旦放手，芙羅倫斯就會成為越來越遙不可及的存在。

但沒關係，在他心中，芙羅倫斯本來就是那個會第一時間搶上最大浪，全世界最勇於挑戰的女人。

「把拔？？？」睡到一半醒來，揉著眼睛來找爸爸撒嬌的奈爾森突然出現在他房間。

法蘭克趕緊抹掉眼淚，掩飾好自己的情緒，柔聲問，「怎麼醒了？」

「⋯⋯馬麻會回來嗎？」奈爾森爬上床窩在法蘭克懷裡，細細地問。

「馬麻要在醫院休養，不見得能回來。」法蘭克輕撫著兒子的頭，在頭頂親了一下。

「噢⋯⋯」奈爾森有點失望，但窩在爸爸懷裡很溫暖，沒多久就沉沉入睡了。

然而法蘭克這晚失眠了。

＊＊＊

半年後，火星熱漸漸消退，大家開始談論起即將舉辦的奧運。

不過西爾家的兄弟倆倒是對太空越來越感興趣，開始會吵著想去天文台看火星。

這天傍晚時分，法蘭克看了一眼時鐘，正打算準備收店，低頭照例開始清點銷量。門口傳來進店鈴聲，「歡迎光臨～」反射性地打了招呼，他抬起頭看著進門的女子。

依舊是一頭淺褐編髮盤在腦後，穿著輕便的T恤和牛仔短褲，看起來跟記憶中的一樣美麗。

「嗨。」

法蘭克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在發愣，直到工讀生的聲音響起為止。

「嗨嗨妳好！今天想吃什麼？不過我們快收店了，口味剩不多了唷～」

「我想也是。」芙羅倫斯輕笑一聲，正想跟法蘭克打招呼時，後門傳來一陣聲響。

聽起來是有人從後門進來店裡的樣子。

「嘿！小朋友，進來廚房第一件事是什麼？？？」一個女性的聲音傳出。

「洗手～～～」接著一陣唏哩嘩啦的水聲後，丹弗和奈爾森就衝到前台撲進法蘭克懷裡，「把拔～～～我們回來了！！！天文館好好玩喔～～～」

法蘭克微笑撥了撥他們的頭髮，工讀生女孩也笑著摸摸兩人的頭。

「你們不要衝這麼快啦！真是的。」跟著來到前台的艾莉兒手上還抱著一個大概三歲的小女孩，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

「是啊，急什麼呢。」法蘭克一時忘了芙羅倫斯還在店裡，「不要讓艾莉兒困擾啊。」

「啊，不好意思，小姐，請問妳決定好了嗎？要幫妳介紹嗎？」工讀生女孩大概是店裡唯一還記得要工作的人吧。

法蘭克這才連忙抬起頭看向芙羅倫斯，只見她一臉複雜地看了看法蘭克，又看了艾莉兒和那個小女孩一眼，緊抿的唇好像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口。

「啊！」艾莉兒眨了眨眼，認出了芙羅倫斯。但芙羅倫斯咬了咬下唇轉身離開了。

「芙羅！！！等一下！！！」法蘭克一個箭步衝出櫃檯，推開店門追上她。

芙羅倫斯低垂著頭快步走著，絲毫不打算回頭。

「老天，芙羅倫斯！！！」法蘭克拼命趕上她的腳步，一把拉住她，「妳要去哪裡？？？」

「我真的很抱歉，法蘭克，我不知道你已經⋯⋯」芙羅倫斯怎樣都說不出口，但眼淚卻止不住，「我不是刻意來影響你的。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妳在說什麼啊？？？」法蘭克皺著眉，一臉困惑。

「你和艾莉兒。」芙羅倫斯的聲音聽起來很心碎，「我替你感到高興，真的。」

法蘭克眨了好幾下眼睛，「⋯⋯妳在開玩笑嗎？？？」

「我是認真的。沒關係的，法蘭克。」

「不好笑，芙羅。」法蘭克挑了挑眉，「我怎麼記得妳以前比較幽默？」

芙羅倫斯愣了一下。

「我跟艾莉兒只是朋友。他們一直以來都會幫忙照顧丹弗和奈爾森，就這樣而已。」

「⋯⋯真的？」芙羅倫斯無助地問。

「天啊，我像是那種會對小女生出手的人嗎？？？」法蘭克一陣失笑。

芙羅倫斯咬了咬下唇，瞇起眼睛，「⋯⋯但你都對顧客出手了，誰知道呢。」

「沒禮貌。」法蘭克一臉無辜地說：「我只對一個顧客出過手而已。」

芙羅倫斯這才笑了出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對不起。」

「⋯⋯沒關係。」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抱歉，今天彩虹冰淇淋賣完了。」法蘭克突然輕聲說。

芙羅倫斯抬起頭看著他，「⋯⋯真可惜。」她眨了眨眼，「那你推薦什麼？」

「給勇於挑戰的妳嗎？」法蘭克笑了笑，「那當然是限定口味啊。」

「別告訴我又是『佛羅倫斯』。」芙羅倫斯戲謔地說。

「二度沒禮貌。」法蘭克搖了搖頭，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我是那麼沒創意的人嗎？」

芙羅倫斯忍不住笑出聲，「⋯⋯我怎麼知道你老了還有沒有創意。」

「我的天！！！沒禮貌第三次！」法蘭克皺起眉頭抗議，「44歲還不算老！！！」

芙羅倫斯已經笑到直不起腰，「噢～對不起，老男孩。」她笑彎的眼溫柔地看著法蘭克，「好嘛，那你說啊，你又做了什麼限定口味。」

法蘭克看著她安靜了一下，伸手撫上她的臉頰，「⋯⋯『第一個火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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