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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虎】一亿血海,1

小说: 2025-08-25 23:04 5hhhhh 6550 ℃

  虎杖悠仁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天花板非常熟悉。十五年来,他都和爷爷一起生活在这样的屋檐下。对他来说,家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形态。尽管途中穿插了几个月份的波折流离,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是原来的那个地方,但这世上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称之为虎杖悠仁的家了。

  乡愁放肆生长,蔓缠裹挟而来,像攀援植物一样优柔寡断,却能把他牢牢束缚在地板上。屋顶的吊灯暗着,向着他的眼睛摇摇欲坠。远处的涛涛波浪声隐隐可闻,即使想堵住耳朵逃避,也会通过大地的震动传导进颅骨中,永不歇息。

  这里风大,昨夜窗户被他关上了,却关不住此刻落日的余晖。混杂着橙红的金光洒进屋内,让他感觉暖和了一点,可仍然生不出起身的想法。

  他就这样躺了很久——大概。混沌的脑袋对时间的知觉已经不那么灵敏。总之当饥饿终于与完全的苏醒一同到来时,连夕照都已从窗边消失。

  虎杖悠仁想:也许是时候起来了。

  厨房里很暗,但他提不起开灯的兴致。柜子里的食物储备还充足,可翻翻找找一通后,他最终还是挑了一包还未开封的速食面,打算又一次对付一餐。

  接下来的步骤机械而秩序:架锅,开火,倒水,用从刀架上取下的水果刀开封,面饼放入水中,袋子和料包则一同归于垃圾桶。不多时,锅中的水咕咚咕咚地沸腾了起来,虎杖悠仁注视着那迅速重复着诞生与消亡的滚烫水泡,没有拿起筷子去搅散面条,反而握紧了水果刀。

  一,二,三……他在心中细数,而后,那可憎又熟悉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

  

  “——就吃这种垃圾?你的品位还真是让人唏嘘。”

  ……不都是你准备的吗?

  努力按捺住反驳的冲动,虎杖悠仁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静静屏住了呼吸。

  

  此时,月亮大概已从海平面上升起。百叶窗外的棕榈叶正在夜风中悠然摇曳,随之起舞的叶影亦被分割成条条块块,落在灶台上、案板上、他的脸上,兴许还有来客的身上。

  仅隔一墙之外的任何景观,都在时刻提醒着虎杖悠仁:这里不是仙台的老家。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在这黑暗中是谁正在靠近自己。刀柄已经开始把手心硌得生疼。虎杖悠仁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全力用其他四感去捕捉这个空间里的另一个呼吸。来客在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直到他背后咫尺之处。

  温热的气息从高处降下,喷洒在虎杖悠仁的脖颈上。这显然已经突破了两个独立个体之间该有的距离。是冒犯。是越界。是入侵。

  有什么骤然从如同深渊般的黑暗中伸出——虎杖悠仁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下自己的应激反应——是来客的手。

  那是一只比自己的手掌要大上几乎一倍的手,虎杖悠仁曾在十分屈辱的时刻被迫比较过。现在这只大手抓住了他的侧腰,力度之大像是要透过血肉触摸他的内脏。但他也知道,这就是来客最普通的力道。

  仅是惯常的触摸就可以轻易带来损伤,这正是诅咒之王的可怕之处,更昭示了对方在亲密接触上的缺少经验和没轻没重。同为可以轻松毁坏人与物的怪力人士,虎杖悠仁在小学一年级时就学会别捏断铅笔和伤到同学了。

  一旁的脑袋硬是挤了过来,迫使他把头侧向了一边。紧接着连帽衫被扯歪,叫大片肩膀都暴露在了空气中,随之而来的是对方异于常人的右脸磨蹭肌肤的粗糙触感,像巨型肉食动物的主动接近一般……亲昵,同时也暗藏杀机。

  但这个距离还不够。虎杖悠仁目不斜视,心想:再近一点!

  他在心底默默催促,几乎是一种主动的呼唤了:再靠近一点!

  

  直到肩膀处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这只肉食兽终于没忍住张开了嘴,咬穿了他近在咫尺的肩膀,让自己的獠牙钉在了这具行尸走肉上——就在这一瞬间,浑浑噩噩的活死人清醒了过来。

  未等血珠从牙与肉的连接处渗出,虎杖悠仁就猛地暴起,一个侧身摆脱了腰上的禁锢,反手狠狠将刀刃刺进了背后诅咒的脖颈。

  手臂处已全面活化变作红色骨甲,为利器提供了更强的势能,深深扎入了来客的血肉之中。但不待他确认成效,黑暗中的副手已向他面门袭来。

  尽管虎杖悠仁以双腕成功防住,却还是被打得趔趄了一下。

  刹那间,局势再次反转。更多的冲击如急风骤雨随之而来。

  

  很快,整个厨房都化作一片狼藉。先前还在虎杖悠仁腰上的手,现在正把他的脸狠狠按在墙壁上,与瓷砖亲密接触。脖颈处还有另一只手,正在控制他的气管。显然诅咒之王爱听他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吸,所以掐得很起劲。要不是第三只手正挟持着他的大腿,他肯定还要再踢一脚。

  锅碗瓢盆、瓷砖碎块在混战中被砸得到处都是,真是一番有如狂风过境般的惨状。可尽管折腾到了这种地步,虎杖悠仁身上的伤却正在恢复,搞不好都脑震荡了的头也意外地冷静,正在想:又糟蹋了一顿晚饭。

  真悲哀啊,这就是习惯的力量吗?

  他的胃在抗议,但老实说连这他也一样习惯了。虎杖悠仁用余光向身后的人瞥去,只见来客正在用空闲的最后一只手拔出嵌入脖颈的水果刀。伤口在反转术式下迅速愈合,却还是有血液流下,淌过对方身上的咒纹,让那危险的图案更添一分赤红。仅是目击如此颜色,他胃里饥饿的灼烧感转瞬就变作了酸痛的呕吐欲。

  

  一声脆响传来。是生铁在诅咒之王的指间折断的声音。

  虎杖悠仁认命地闭上了眼,反而让那噩梦般的笑声在耳中越发清晰:“你还没死心吗?还没接受现实?”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名为惩罚的折辱。一根根、一颗颗拔光幼爪和乳齿的酷刑。而后是再次到来的扼杀自我的蛰伏,和对下一次时机毫不死心的等待。

  这流程几乎已成为二人之间的某种定式,对方却好像没有任何厌倦。来客享受着虎杖悠仁每一次的垂死挣扎,也同样享受随后有理施加于他的种种凌虐。可对虎杖悠仁来说,这全都是一样的,都是无望至极却不能停下的苦行。

  他的反抗意志被一次次压制消磨、吮吸干净,一次次被变回空有架子的“家”中的行尸走肉。然而,就算这只是如一次次推动注定要回归山脚的巨石上山般无意义的行为,他也从未放弃过等待下一个机会。

  不过,今天来客想出的新点子实在是残酷至极。

  “最近你都快适应了。我印象中还得是第一次在沙滩上时,那时你反应最好。”对方的嘴唇贴近了他的耳朵,暧昧得如同夜晚的邀请,却一定要让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今天就来一次久违的野合吧。”

  虎杖悠仁感觉像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泼下。

  他疯狂挣扎起来——哪怕他现在被压制得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也不想面对窗户外的东西。诅咒之王如他所愿地放开了部分制约,却扯着他的连帽衫、把他拎到了百叶窗旁。

  毫不留情也全无慈悲地,拜访虎杖宅的客人伸手拉动了窗绳。于是一直被家主努力忽视的半闭扇叶,倏忽间全数打开!映出了窗外……

  充满热带风情、没有都市灯光污染的美丽夜景。

  远处广阔而洁净的无人沙滩。

  还有一片血红的海。

  

  远离陆地的海岛,全年常夏的度假胜地。若是在其他情况下来到这里,一定会是宛如天国般的心情吧。可对于虎杖悠仁来说,这里只是地狱。

  那场惨烈战斗前后的记忆,在虎杖悠仁的脑中已多少有些混浊。可能是因为当时他已经陷入了濒死状态,也可能出于人格的自我保护机制。但莫名其妙地,唯独那时的天色他记得清清楚楚,无时无刻不能忘记——是火烧云吗,还是刚刚结束的大战里人类所流的血呢——天边被染成了异常罕见的通红,是一片浓酽欲滴的赤色。

  只剩他一个了。老师、同学、前辈、战友接连凋零,全都先他一步而去。正确的死已遥远如天真的梦一场。所谓使命更是沦落作一派荒唐言。虎杖悠仁失去了所有,虎杖悠仁什么都没能保护。

  只要把他也处决,宿傩的胜利就彻彻底底、再无阻碍。

  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他用干涸的眼凝视着红霞之中的胜利者。

  此刻,曾与他共居一体的诅咒之王同样伤痕累累,但浑身都洋溢着身为胜者的余裕,上扬的眼角眉梢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只是这个家伙沉吟顷刻,竟然在满目疮痍与赤红之中向他微微一笑,那弧度与天边的新月交映,成为往后他一旦回想就目眦欲裂的创伤。

  “已经只剩你我了啊……这么说来,你彻底折断的模样,我还没有见过呢。”

  这时的虎杖悠仁已经连听清对方在说什么的余力都不剩了。数日之后,他看到建成在沙上的虚假的“家”时才终于回想起当日的情景,理解了两面宿傩的意图——

  两面宿傩知道,死亡对现在的虎杖悠仁来说是一种解脱,而诅咒之王没有将之下赐的打算……在把他彻底折断之前。

  

  

  

  

  

  将磁带抽出换一面吧。

  虎杖悠仁观测不到的是,两面宿傩正处在一种连自身都万分陌生的状态中。

  眼下的情形已然超出了诅咒之王的预料。尽管复盘来看,这似乎是一种自然而然发展抵达的结果,因为单纯就快与不快来说,他每一步都选择了更能带来“快意”的选项。

  对咒术师们的鏖杀结束时,天色尚还很亮,滚滚火烧云间挂有一瓣苍白的月亮。废墟瓦砾之中,只剩此世唯一一个并非“他人”的存在还有生机。

  他本打算在小鬼面前发动羂索的底牌,好好看看名为虎杖悠仁的存在彻底绝望的模样,却发现在赤红天空下,小鬼的面孔和嘴唇如天边的新月一样苍白。

  要不是还有呼吸,宿傩会以为他也是尸体一具。他不由得有些失望。他很怀疑这样的小鬼是否能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在小鬼吞下手指至转移为止的数月间,王与器都寝食与共。这家伙的傻笑蠢样哀怜乞求,愤怒崩溃凛栗泪水,宿傩已全部见过。但就像人们往往只需三十日就能看遍月的阴晴圆缺,却还是会梦想那亿万年来都从未向地球展露过的月亮背面。即便难于登天,也还是会有一小撮狂人会投入一生。

  决定性的改变到底发生在哪一刻?诅咒之王自己都不能确定。但就结果而言,不知从何时起,宿傩已经成为了这样的狂人。

  他想:我要看那月亮的背面,无人亲眼见过的、阴暗森冷绝望死寂的背面。

  

  首先,要让小鬼彻底处于无力、并能时刻体味自己的无力的境地。

  他向南方极目望去,物色了一个距离恰好的离岛,光凭人力不能轻易往来,却又能保持陆地在视野中。就这样,虎杖悠仁余生的固定席被决定好了。

  若是里梅还在,他们本可以架冰桥渡海,但两面宿傩的仆从也陨落在了方才的大战中。正巧那天已到海水退却的落潮时分,犬牙交错的浅滩暗礁纷纷浮出水面,形成一条崎岖难行、断断续续的短暂道路。于是灵感的闪光在这一刻划过了诅咒之王的脑海:不如把京观建在海上。

  在还可连接的两处之间,就用人体来搭建桥梁;实在无法步行的深水,就用尸骸来填满沟壑。仅靠术师们的遗体当然不够,途中目之所及的人类,都被变成了诅咒之王填海造路的素材。

  这可真是个大工程啊。终于,一具具亡骸将他们接力送达离岛的岸边,椰树的羽状裂片叶在海风中招手迎接他俩。

  被扔到细沙上后,虎杖悠仁吐了个痛快。

  最开始来到岛上的那几天,少年不吃也不喝。可学会了反转术式的咒术师是很难自行寻死的。当身体已掌握了向天命与常理倒行逆施的方法,本能最深处的生存渴望便不会允许这种运行停下。所以他仅仅只是灌了虎杖悠仁一些椰子水,这个小鬼就活下来了,无比绝望的、讨人喜欢的。

  两面宿傩对此很满意。他确认了,他想看到的一定就是这个:蒲草寸断,磐石蚀空,理想拗折。但同时他也心知:这大概还不足够。

  他的预测没有错。诅咒之王一千年来所见最为百折不挠的灵魂,确实尚未折服于他。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小鬼抓住他返回本岛时的空当逃跑了。

  虎杖悠仁游向了附近的小岛,企图在那里寻求原住民的帮助。当宿傩追踪咒力而至时,他甚至已经坐上了渔民的小船,就要用双桨把自己送往陆上。

  诅咒之王在他眼前处决了这岛上的寥寥数人,并向他宣告:“是你的错。”

  泛着血沫的海浪滚过了少年的胸膛和脚踝。搁浅于沙滩上的虎杖悠仁捂着刚被他斩击过的肋腹,咳出了一大口混杂了海水的血,平静异常地说:“是啊,是我的错。”

  

  显然,接下来得建一座能让小鬼心甘情愿地被困其中的鸟笼。

  于是,一座居所在这座无人岛屿上建了起来。宿傩特意重现了对方记忆中的那座老屋,细致到收纳柜里磁带的摆放、矮桌上的合照。成果让他很难不为自己作为筑巢者的素质自鸣得意。毕竟少年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在受肉时已为他所共有。世界上唯二能还原已不复存在的虎杖家的人,除了虎杖悠仁本人就只有两面宿傩了。

  当他把浑身是沙的虎杖悠仁带到这座建筑前时,少年那皲裂脱皮得厉害的嘴唇开始颤抖。

  像旅人不能不去追溯擦肩而过的乡音,像疲鸟无法抗拒一根旧识的栖枝,虎杖悠仁梦游般地走进了门中,仿佛变回了一个在公园沙池里玩得灰头土脸准备回家挨骂的晚归孩童。

  目睹此番图景,给两面宿傩带来了一种用语言难以描述的满足。若是按“快”与“不快”来划分对错,他无疑又做了正确的选择。那么接下来的步骤,就变得很明确了:

  他要这小鬼继续活着,继续饱尝折磨,品味一下他在名为“器”的槛中曾体会过的愤懑,直到……彻底的折断来临之时。

  那会是仅只数日、数月后吗,还是说没准要花上数年呢?诅咒之王也不得而知,却不自觉地开始期待——

  或许他期待的不止是那一天的到来,同样还有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们要在这座巢亦是笼中共度的时间:不再是同一具身体,却仍是王与器的同居,只是主导者已然改变……无论是这座岛的、这个家的,还是两人之间的。

  就这样,主宰用一扇门分开了常夏与故乡,在这座本就如梦似幻的无人岛上,又创造了一个更如幻梦般的秘境。

  门里的时钟滴滴答答,在这杳无人迹的小岛上显得如此吵闹;门外的鸡蛋花灿然绽放,散发出温带气候无法生成的馨香。时空错位存在于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时刻昭示着这里并非真正故土的事实。

  但正是这种龃龉称宿傩的心:就这样在现实与幻影的夹缝中被折磨下去吧!他快活地想,固然那最甘美的那一刻不会轻易到来,但齿轮濒临崩溃时的吱嘎声响,也很值得一听不是吗?

  于是诅咒之王迈开步伐。跟在虎杖悠仁的身后,同样走进了这扇故乡之门中。

  不想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痛恨的直拳:“给我滚出去!”

  他不由得啧了一声。看来连日的衰弱也没让虎杖悠仁彻底昏聩。

  可当他目击到那凝聚了前所未有的憎恶之情的双眼,察觉到被包在自己手掌中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这阻塞感又变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两面宿傩微微一笑,关上了身后通往盛夏的门。诅咒之王将成为这安宁假象的入侵者,在特等席上欣赏齿轮的进一步磨损和龟裂。而虎杖悠仁无法阻止。

  ——毫无疑问,不管如何抵抗、如何拒绝,哪怕哭嚎耍赖、打心底试图否认,这一刻的你都是属于我的东西。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步骤,便是盛大而漫长的……执行。

  让整个日本的人全灭于一瞬,作为取乐手段的一环还算不坏,但当目标改变,这就显得太过迅速乃至于有点仁慈了。诅咒之王已赌上全心全灵,一切只为蹂躏虎杖悠仁心脏最薄弱、最吃痛之处。为此,效率低下却痛楚深刻的屠杀,才是最适合这场仪式的正餐。

  今天,又有多少多少人死在了我的手下——每次回到岛上时,宿傩都会这么向虎杖悠仁报告。每当此时小鬼扭曲反胃的神情,总能大大取悦他。

  如果你用心做顿好饭,我可以考虑让明天的数字减少一半——仅是这般不成束缚的空头许诺,就可以让虎杖悠仁面色铁青却一言不发地走向厨房,更是让他捧腹大笑。

  只是在两面宿傩被封印的这一千年间,这个国度的人口实在是增加了太多,排好队让他一个个捌都捌不过来。他越是筹划才发觉,这真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大工程。

  所以每一两天,他都会带着食水和建材重回岛上,好维持虎杖悠仁的生命。毕竟观察自己的消息会给小鬼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和反应,是这个步骤中两面宿傩最大的动力源泉,也直接关系他的最终目标。

  又准备食物又准备居所还定期观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诅咒之王的行为已无限接近在暑假中写独角仙观察日记的小学生。然而他自己不会产生这种联想,这个国度中的普通人也对此一无所知。

  最开始,他的杰作还被质疑成大规模煤气爆炸一类的意外。但随着受害范围的扩大、幸存者发声的传播,不出几日,暴露在全人类眼皮底下的咒术,就从唬人的都市传说变成了二十一世纪现代神话。而这又令诅咒之王的破坏能力进一步飞跃,更迎来了灾难性的咒灵大爆发。

  世界末日已至!——新闻主持人和网红占卜师难得在宣传同样的观点。

  电视媒体和社交网络24小时不间断地追踪着两面宿傩的动向,警告人们迅速远离鬼神天灾。他所到之处无不升起尖叫和求饶,随后便是戛然而止的哭泣和血粪尿的臭味,再之后就只剩肉泥残肢横尸断壁残垣之中。

  除了无情的咒之灾厄外,全国上下还被卷入了丑陋的死活斗争之中。行政中枢已在那场大战之后被他率先变成废墟,不剩多少组织救援能力。还能转移的人连夜登上舰船或是飞机逃离日本列岛,但更多的人根本抢不到舱底的一小块空地。于是社会矛盾激化,治安也迅速跌入谷底,罕见的逆城市化发生。无数还有老家的城市人选择逃窜回乡下,祈求诅咒之王的目光能别投向偏僻的深山老林,但一旦运气不好,就会在返乡途中被新诞生的咒灵们分食殆尽。

  不是没有势力试图用现代火力来对付他,然而惊才绝艳的诅咒之王也迅速把握了以咒术将之破解的诀窍,子弹、爆炸已威胁不大。由于他所到之处的人类文明造物几乎全灭,作为个体的大小又没有达到能被卫星雷达认知的程度,所以连科技的“眼”也难以把握他的行踪,范围更广大的武器竟无从施展。

  特级咒术师的一人灭国之力,在咒术全盛期平安时代的一千年后终于得到了证实。

  就这样,列岛之中的三岛接连陷落,沦为了被他亵玩于掌中的虫笼。相信很快北海道的残存有生力量也会放弃抵抗,宣告天灾的全面胜利吧——

  两面宿傩在餐桌上分享了这个消息。

  今天小鬼做的是浇汁牛排,水准勉强能达到及格线,但显然事前处理不够细致调味上还要再下功夫食材的本味还没能完全引出……然而无论是他带来的新闻还是提供的宝贵意见,主厨还是一句话都不想答。

  餐桌的对面,虎杖悠仁正在面无表情地撕咬、咀嚼,宿傩几乎能听见他牙齿咯吱作响的悲鸣,说不定宁愿嘴里的是宿傩的肉呢。可即使这也破坏不了宿傩的好心情,不如说反而只会助长他嘴角的高度。

  海风从餐厅的窗口里钻了进来,带来一阵混杂着花叶香气的夏日气息。这里的一切都轻盈、炎热而甘甜,唯有少年脸上的神情是如此苦涩,但就连这份苦涩都过于适合佐餐。

  诅咒之王心满意足地吞下一口献上于他的祭品,在为理想奔忙劳碌的间隙,享受着这独属于他的特别歇息。如果对虎杖悠仁来说这里只是地狱,那么对两面宿傩而言,此处即是他的神国。

  

  可尽管两面宿傩已经在虎杖悠仁的心上留下了足够多的伤,这颗心却似乎仍未彻底死绝。

  在发现离岛的背阴处有不少树木被连根拔起后留下的空穴时,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啧。

  周围的沙上还有不少纷乱的辙迹,尚未完全被海风带走。向附近的隐秘之处寻去,果不其然,一艘未完工的简易木筏停滞在阴暗狭小的山洞中,还没来得及出海。

  旅人居然还想再次启程,鸟儿竟打算弃巢起飞。

  到底有什么不满,难道自己筑的巢并没有那么完美吗——没想到最先冲上他的头的竟是这样的恼怒。但冷静下来后两面宿傩转念一想,发觉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虎杖悠仁。

  是啊,他一直很清楚。这个灵魂无论经历多少挫折都能恢复生机,这颗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继续泵血……身为这件尚未完成的作品的缔造者兼这世上唯一还活着的观众,诅咒之王对此理应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才要为小鬼带来一个彻底的结束,要把名为虎杖悠仁的存在寸寸拗折,扭拧成一个圆圆满满好似十五夜月的句号。

  相信眺望着由自己最终造就的虎杖悠仁时,两面宿傩一定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是总有种古怪的焦躁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募集。就像反复去敲一扇不会开的门,也像尝试演奏一件发不出声音的乐器。

  他在等的不正是门被暴力突破、乐器粉身碎骨的那天吗?

  ——虎杖悠仁彻底折断之时,就是他理想的成就之日。

  看来我为他提供的水温还是太温和了,宿傩心想。必须得更过激地,更彻底地……在那颗心上造成一生也无法复原的爪痕。

  不远处的海面上有只海鸥盘旋,正要低飞冲向海面猎取浅水的小鱼。然而下一刻破空的风声响起,洁白的羽毛和高亢的叫声都被无形的一击斩断,不明不白地坠入了水中。

  海浪奔腾而又折返,将这对断翅送往了他的身边,其上还附带着海鸟的半边胸膛和小小的头颅。除此以外,仅剩溶于涛中的一点血色。

  单凭一只鸟不可能将水体染红。诅咒之王沉吟片刻,而后露出微笑:但更多的人呢?

  

  一个成年人全身的血液约有5000豪升。

  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有800毫升左右,不能浪费。

  即死于一瞬的男人,被他扔进了大海。

  求饶无果的女人,被他扔进了大海。

  女人怀中的孩子,一样被扔进了大海。

  以往通常都被留在现场的建材们,这一次除了实在不能用的肉酱肉泥,全都被他一同打包带走,并且细心地一一打开了大动脉。

  时间是即将涨潮的正午,但被紧急加建的长堤,现在居然高到能露出水面。怀着一种出发旅行前的隐隐兴奋,两面宿傩踏着水中新鲜的累累尸山,一边前进、一边增建,一步步跨越了横在他与小鬼之间的海峡。

  抬起、落下,诅咒之王踏海而来。无数略微还有弹力的肢体横在他的脚下,让他的每一步都轻快而有力,仿佛传说中神祇的灭世之舞。

  血的腥味和海的腥味混在一起,交织出一种铁锈味的恶臭,跟地狱比一定也不遑多让。

  

  远远的,两面宿傩看见了岸边的人影。

  不出他所料,小鬼选中了此时准备乘涨潮出发。他一定做着若真能回到陆上,说不定能救下一点人的梦吧。但可悲的是,在这凶煞之气滚滚蒸腾的天地之间,他们的视线交汇了:宿傩看见了他,那么他肯定也看见了宿傩。

  诅咒之王忍不住大笑出声。

  少年无神混沌的双眼,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这场鬼神舞踏的上演。毫无疑问,这一刻两面宿傩就是他世界的中心。

  无论是鬼神脚下不断延伸的尸骸之路,还是从鬼神身后汹涌而来的血色浪潮,全都是为击溃仅仅一人而诞生的杰作。观众从岸边投来的专注视线,正是它们得以遂行使命的征兆。若是造物有灵,一定也会与创作者一同欣喜。

  沙上有一艘不可能再出发的木筏,就在少年的脚边。这同样也是虎杖悠仁的作品,是他给宿傩的回答:他要前往那天灾肆虐的故土,他仍不死心于阻止宿傩的追求。

  只是舟与海相撞,一定是小舟在赤红的水沫中粉身碎骨。

  

  终于,两面宿傩抵达了道路的尽头,来到了虎杖悠仁的身边。

  自从来到这座岛上后,少年于言语上一直都相当吝啬。今天他总算是主动开了口:“你到底要带来多少不幸才罢休?”

  “唯独只想让你不幸。”诅咒之王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分减损:“其他人的份不过是赠品。”

  

  又一次的斗争发生在了这座岛上。落败的那一方仍然没有变。

  沙滩上周围到处都是木头和礁石的碎片。小鬼断了不少骨头,双臂被他反剪至身后,脸也正被他朝下往沙上按。在干燥砂砾的一片洁白中,居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深色,可能是宿傩带上岸的海水,也可能是谁的眼泪。

  在这场搏斗中,小鬼几乎用上了他的全部。从那对金色的眼中,两面宿傩能看出决死的意志。但要他就这么放手任小鬼轻松死去,则绝无可能。

  高昂与兴奋在血管中奔腾,促使他发出了嘹亮的笑声,在离岛上空久久盘旋不去。每当收紧握在虎杖悠仁脖颈上的手时,随之传来的闷哼更是带来了惊人的快意,征服的实感冲刷着神经,甚至连那种古怪的焦躁都如融雪般全数化去。

  对于宿傩来说,这样的酣战实在是久违了。原来如此,他想:兴许只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有寻回熟悉的路径。

  在这数月之中,诅咒之王处在全然陌生的心境里,不仅失去了优秀的下仆和有嚼头的对手,引以为豪的咒术手腕也被用来不断重复机械性的鏖杀,甚至还鲜少从奉上鏖杀的对象那里得到反应。重新找回熟悉的存在方式,反而给他带来了一些新的触动。

  他不由得再次感叹道:“已经只剩你我了啊……”

  在这仿佛世界尽头般远离人世的离岛上,漫天神佛也移开了视线。唯有两个知性生命体存在于此,将永远斗争、互相雕刻、彼此伤害到一方死亡为止。

  虽然身下的小鬼仍然像死了一样一言不发,但是宿傩知道他在听。注视着那浅桃色的后脑勺,他渐渐勾起一个笑容。

  这仿佛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其上的每一道伤疤,连同其中包裹的内里,他全都熟知。然而,有一种能更直接、更深刻地造成创伤的低俗方法,宿傩还没有试过。

  一直浸渍在未知的情绪之中的心脏,此刻正在为大量肾上腺素的注入而颤动。假设这行为需要一个契机,那么注定就是现在吧——诅咒之王伸出了手——是时候沿着疤痕把小鬼的外壳全部剥开,用崭新的方式品尝其中内芯了。

  ——在以一根小指作别的那时,你邀请过吧?别急,现在就给你返评。

  

  即使是迟钝于这种空气的乳臭小鬼,这时也终于意识到了氛围的转变,开始用已不剩多少生机的身体努力挣扎。然而只有诅咒的嗤笑无情落下。

  “让我看看吧,”他在虎杖悠仁的耳边低语:“看看这崭新的折磨方式,能让你露出什么样的新表情。”

  按住那试图反抗的手,将手指一根一根挤入对方的指缝之间,用掌心轻而易举的压制、覆盖,从上至下紧紧扣住。

  噬咬那伤疤交错的健康肉体,留下一个个深深的牙印,品尝肌肤、眼泪、血液的味道和悦耳的怒骂、低泣、悲鸣。

  深深侵入他的体内,以不同于相遇时的方式结为一体。意外的,竟有一种找回了遗失已久的拼图的严丝合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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