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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单元:番外
番外其一:围炉夜话
我们一行人从玉龙雪山上下来才下午两点多钟,但是大家基本都已经精疲力尽,便商量着先回去民宿睡一觉,晚饭的事情等到睡醒以后再商量。差不多睡醒以后已到晚上九十点,街上已经没有太多吃食,恰巧民宿中有供围炉煮茶的小房子,我们便让民宿老板为我们开了一间,一边烤着些花生红薯一边谈天说地。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的提议,提议每个人讲一件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灵异故事,不说还不知道,一说大家居然都多多少少有过这样的经历,讲了好些人,此时天上渐渐飘摇细细如梨花针的雨滴,火烤着花生,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而轮到这人说时,这些嘈杂的声响,雨声、火声倏忽消失不见,仿佛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听过死人复活的事吗?听着是不是就挺玄乎,但是今天我要讲的,就是我亲眼见到的复活的死人。他叫本田菊,2012年死的,可是你们猜怎么着,我2022年又看见他了。真人,和2012年一模一样,连发型都没怎么变。
这人抽了一口烟,房子里顿时烟雾缭绕,使他的脸也掩藏在烟雾后面,看不真切,嗓子也像是被烟火烫坏了一样,声音嘶哑低沉:
你们也知道,我22年的时候在三零五中学做保安,上半年那会儿不是赶着疫情嘛,学生都不怎么来上课,我保安这活儿也干得轻松,每天看看大门,巡逻巡逻校园,其余的时间基本呆在保安室看监控玩手机,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
有一天傍晚,我在监控里看到大门那边的监控有个人影来回走动,走了得有一个小时,我心想寻常人遛弯早就走了,感觉不太对劲,出于好奇便过去看看,北京这天黑的也迟,八点了还见天亮的,我到大门那儿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您们猜是谁?对咯,就是那个复活的本田菊。要说他的死也和我有关系,12年那事儿我有很大的责任,当年我是他在班里最好的朋友,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御宅,我俩都是御宅族,喜欢游戏动漫那类的,在班里比较孤僻,不太显眼。
本田菊刚转学来的时候还很显眼,他长得还行,人勤奋又有礼貌,许多女生明里暗里眼睛都往他身上瞟,多稀罕呐,日本人,再走个什么,什么高考政策,上个清北简直不要太容易,我后来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还是他做了我同桌,我才发现原来他也喜欢初音未来,那就像是找到了知己似的,话怎么说都说不完。再后来嘛,班里的人发现他是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御宅族,渐渐也就失去了兴趣,就把他当普通同学来看了,不过平时他偶尔也能收到女的表白,这可羡慕死我们这群男的了,女的还说,本田菊就像他名字一样,淡雅漂亮,我们这些男的就是泥地里长出来的狗尾巴草。
我们班当然也有一些男的,家里条件相当好,长得不是我们这样的狗尾巴草,人又大方,身边总是围了一群人,像另一个世界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中那个最牛逼的,十几岁就会四五国语言,成绩常年第一,以后肯定要去藤校的班草霍思成,某天突然看到了本田菊摆在桌上的日记,其实本田菊都是用日语写的,我曾经瞄过两眼没看懂,霍思成又懂日语,我怀疑他当天就是为了显摆自己会日语才读的,他就当着全班人的面读了出来:“和耀君一起赏月的话,月亮都格外美丽。”这时候老师不在,霍思成还嫌不够事大,添油加醋地解释道:“君可是男的,月色真美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本田菊他喜欢一个男的。”
本田菊刚从厕所回来,站在班门口呢,全班人的眼睛齐刷刷向他看去,他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不解,霍思成还在那儿继续读着他的日记,后面的内容我也忘差不多了,总之都是对那个叫耀君的人的表白,本田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直接在门口怔住了,这场闹剧直到老师来了才停止。不过这件事还没算完,霍思成自此之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本田菊,欺凌本田菊,本田菊一直都忍着,越来越不爱说话。我怕事儿,那可是霍思成啊,得罪了他剩下的高中我就不用念了,所以就一直当没看见,到后来霍思成有意收买我一起欺负本田菊,什么过分的事都做过了,这些坏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回忆,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个畜生。
再后来么,本田菊就跳了,从我们学校最高的楼跳下去的,直接摔成了一滩,那会儿叫家属来,我们才看到本田菊日记里总写的那个“耀君”,他是那种连男的都会觉得很好看的人,留着个小辫,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一点都不女气,大家都以为是什么明星来了,连班草霍思成在他旁边比得和狗尾巴草似的,他把本田菊的尸身认了回去,警察通报定性为自杀。我们就都当这件事揭过去了,倒也没有,本田菊的死成为了我心中的刺,那之后我天天梦到本田菊躺在一汪血泊之中,整个人血呼啦的,从血泊之中站了起来,说要找我报仇,我被搞得心神不宁,成绩也一落千丈,再后来大学没得上,就只能啃老,找点保安的工作,正巧又找回母校高中的保安,他在我的梦中出现了无数次,我一眼就认出了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本田菊。
但是本田菊早死了,死的不能再透,连带着当年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报应,都是报应,我也遭了报应。十年后再见到本田菊害怕的不行,本田菊和没事人似的,哦,也不是没事人,他右眼是瞎的,没有了眼球所以眼皮凹陷了下去,见着我的时候还十分惊讶,说是我先认出了本田菊,不如说是本田菊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还说怎么不认识他了,我全身都怕的哆嗦,连带着嘴皮都在打哆嗦,我颤抖地说他十年前就死了,我亲眼看见他死了。本田菊很惊讶,他对我说:“你是记错了吧,在下是出了车祸成为了植物人,最近才醒过来。”
“那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吗?”我这样问他。
“耀君说是四月份。”本田菊歉意地笑笑:“很多事情在下记得不是很清楚,需要耀君的帮助。”
我试探着问他:“耀君是?”
“耀君的名字是王耀,”他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点羞涩:“是在下的哥哥。”
他好像把霍思成读他日记以后的事情都给忘了,变成了我最早认识的那个本田菊,又好像不太一样,你们说这人之将死,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十年前的本田菊,眼睛就是死的,黑黢黢的像泥潭一样,从这泥潭之中能伸出几根大触手来,把你一起拉下去,拉到死亡里头,阴森森的看着吓人。现在的本田菊吧,眼睛里就没有死志,很平常地和我说一些他现在的生活。他说他现在和耀君在一起生活,每天都过得很好,只是总感觉耀君隐瞒了他什么。
我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
“在下虽然是从植物人的状态中清醒了,但是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皮肤病,过一个星期皮肤就会溃烂,还需要涂上一种红色的药膏涂遍全身才会好,而且在下的家中总是有难以言喻的臭味,耀君却好像从来没闻到过……”
他絮絮叨叨了很多,本田菊不是这么多话的人,我猜测他应该也是心中积攒了很多问题,终于见到个熟人能够倾诉,这才说出来的。
“有一天晚上,在下偷偷看见耀君在用他的血调制那种红色的药膏,你应该不认识耀君,耀君比十年前沧桑了很多,他放完血之后面色苍白,但是还在颤抖地调制,”本田菊蓦地有些激动:“你懂吗?他看上去要死了,他要死了啊!”
我沉默地看着本田菊,本田菊才安静下来:“抱歉,是在下刚刚失态了。”
“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在下就想出来散散心。”
“你们的关系是不是不太一般?”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gay吧。”
本田菊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耀君说我们是恋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茫然:“我们应该是恋人吧,我们还约好了过段时间一起去迪士尼,耀君向单位请好假,进行出市报备了。”
最终我憋不住说:“可是你们十年前根本就不是恋人,你只是单恋,怎么会你一睡醒你们就变成了恋人?”
本田菊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十年前只是单恋他?”他这会儿连一向的谦辞都忘了用。
我也下意识地回了他:“霍思成读了……”话只说了一半,我就觉得我不该再说下去,本田菊却看上去特别痛苦,抱着头蹲了下来,嘟嘟囔囔地说着:“对,霍思成读了我的日记,然后耀君也对我很冷淡,对,他肯定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本田菊不再嘟囔,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又变回了十年前那种黑沉的泥潭,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听到他居然感谢我:“您说得对,在下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在下的确,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了。谢谢您,不让耀君和在下一错再错。”
他向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以后,就直接在我面前化成了一滩血水。多年前的噩梦再度袭来,我吓得大叫,再抬头却看到了那个王耀,他确实像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死人,和十年前相比变化太大,我差点没认出来。半晌,他才很是眷恋地说:“本来是来哄他的。”
“是你啊,算了,算了。”
整个故事就在“算了,算了”之中结束了,讲故事的人向后懒散一倚:“天道好轮回。”他讲完以后大家很乏,仔细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到了深夜,便互相打个招呼各自回房间去了,第二天起早,偶然提到最后讲故事的那个人,问了一圈,大家居然都不认识他,事情蓦地变得扑朔迷离,而我们恰巧又看到了雪山遇难的新闻,遇难者又恰巧与那讲故事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他是如何混入我们之中的,我们全然不知。最终一行人都不寒而栗,原定的行程当即取消,我们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回家以后又过了几个月到了冬至那天,我们这边的规矩是冬至要给亲人烧纸,大早上一家人便出发去了墓园,守墓园的人换成了一个老头,佝偻着背,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只和我们说要注意一点。本来这些也都没什么,但是我和家人烧完纸自墓地回去的时候,恰巧看到老头也在烧纸,墓碑黑白的照片上,娃娃脸的清秀少年带着浅淡的微笑,几个字刻得分明:
本田菊 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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