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赵照

十七岁的赵照处在花季一样的年龄，高二年级，长相清秀可人，家中的父母对独女也多加宠爱，娇娇养着，成绩还可以，处于班级中上游的水平，一路走来顺风顺水。

赵照有些虚荣，爱出风头，但是本人实在算不上出挑，便经常拿父亲的工作惹眼，父亲是做法医工作的，这个职业在这个年纪的高中生面前神秘而又恐怖，大抵不下于小说里描绘过的火葬场工作或者盗墓的威慑力。每当赵照炫耀似的将父亲的职业说出时，也总能收获一堆好奇的探寻目光。

总而言之，在没有使用软件前的赵照，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稍微有点虚荣的花季少女而已。

刚收到短信下载软件的赵照也只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试了一试，第一次应验、第二次应验、第三次应验······赵照尝到了甜头，靠着玄学越来越成为班级的中心，出的风头也越来越多，甚至还以此赚了不少钱，她宛如被捧在云端之上，知名度越来越大，被誉为三十二中的“玄学大师”，就连老师遇到什么难办的问题也要找她算上一卦。

她逐渐相信自己是特别的，是上天的宠儿，是天道的眷顾者，是被选中的人，只有她才拥有这种特殊的能够卜算准确的能力，正如所有的给予都有索取，毫不意外的，赵照迎来了自己的“被索取”。

不幸降临到了赵照的头上。

起初，赵照只是流鼻血，她以为只是入秋天气干燥的原因，之后鼻血流得越来越频繁，除了流鼻血之外，还有许多倒霉事发生在了她的头上，比如走路的时候滑倒跌得鼻青脸肿，比如从天而降的瓷砖差一点点就将她砸死，最严重的一次，一位酒驾的司机开着车差点撞上，幸好赵照反应还算敏捷，逃过了死劫。

她给自己算卦，未来变成一片蒙着血色的迷雾，软件上不断提示所有的卜算都有代价，泄露天机也终会遭受惩罚。赵照不再给别人卜算，但是这显然已无力回天，在一次差点再也无法醒来的睡眠之后，她最终遵循软件的指引，去向紫微教寻求庇护。

紫微教的总部设置在一家KTV里，这很令人意外，因为赵照之前和朋友来过这家KTV，贪便宜注册了这家KTV的会员，虽然纳闷为什么注册会员，会员生日要精确到出生时间，但是还是心大地选择注册完毕。进了总部之后，她先是如本田菊一样受到了紫微教的“欢迎”，下定决心要学一些玄学本领回家，被引入“石中隐玉”格组，她后来发现，这才是真正的噩梦的开始。

组里的人算不上多，连上她和与她同一天来的白领姐姐一共七个人，她与白领姐姐被分到了上下铺，KTV的营业昼伏夜出，自然紫微教的活动也就昼伏夜出，白天通常是他们休息的时间，赵照第一天来，又见了那般玄妙场景，自然亢奋的不得了，幻想自己是那些神神鬼鬼小说中的女主角，辗转反侧间她将头探出床，悄悄问下铺的白领姐姐：“姐姐，你是怎么过来的噻？”

白领姐姐悄悄回她：“我是想知道对象才过来。”

“对象？”

“家里催婚催得紧，我用那个软件算我对象，一个接一个都不太行，然后告诉我要找到真正的对象就得来这里。”白领姐姐的语气很是荡漾：“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赵照摇摇头，又点点头，问着白领姐姐有关升学，有关大学，有关工作，有关未来，两个人说了大半个白天的小话才渐渐入睡。

然而，就在第一天的晚上，仅仅是第一天的晚上，白领姐姐就当着赵照的面，当着所有组员的面，被组中的男性轮了，而其余的女性无动于衷，甚至拉住了冲动打算上前救她的赵照。

她们说：“那是她的福气，没什么仙人缘还能来这里，你这幺妹是仙人缘高的，没必要和她一起。”赵照顿时觉得，这些人的嘴一张一合，本来和蔼的面目现在宛如狰狞厉鬼，而吐出的人话更如锥心利刃，不，这已经不可以被称作人类说的话，这里的人就是狰狞厉鬼。

她们安慰着她，与她解释着仙人缘的规则，按理来说，仙人缘最高越可能成仙，即使是按命格分组，组中也存在着高低贵贱，所谓的高低贵贱，就是看这些人的仙人缘，仙人缘高的，在组中的地位自然就高，仙人缘低的，则是被欺凌剥削至死的对象。她们指着其中一个男人说：“那瓜娃子原来是仙人缘最低的，原本都逮着他一个欺负，现在可算找到个仙人缘比他还低的了。”

赵照沉默了，她沉默地看着这些暴行的发生，沉默地看着那些男人将白领姐姐拖了出去又拖了回来，而回来之后的她，又被冷水浇醒，来给其他人做牛做马、捏肩捶背。

若说男性对于女性的摧残和压迫，是以肉体上的征服来摧残，而女性对于女性的摧残，则以精神上的打击，女人们对白领姐姐呼来喝去，在她面前大声摆弄是非。尽管他们会在一处学习，学习的时候他们都需要穿上统一的西装，学完了回来还要小小切磋，自然，仙人缘低的白领姐姐永远是学到的最少的，而赵照午夜梦回的时候也忘不了那时男人们恶心的，女人们嘲弄的，理所当然的目光。

她尝试麻痹自己，事实上她成功了，这里的最底层人被发泄着人类最不配为人的最不堪的欲望，她又觉得庆幸，还好自己的仙人缘算高，这些人一时之间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而且她学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夸耀将她高高捧起，让她越来越深陷其中。

她不敢再看下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赵照觉得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亦或是三个月？她习惯睡前总有人来给她捏肩捶背，也习惯有人任意承受她无处发泄的怒火，最后一次她注意白领姐姐，那是她习惯性地在一天的学习之后将脚搭在小几上，示意奴隶过来为她锤脚，奴隶苍老得不像话，完全不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奴隶的眼神干枯得宛如塔克拉玛干沙漠。

赵照便又不敢再看她的眼神，那一天晚上，白领姐姐死了，正死在她的下铺，她如同一朵枯萎的玫瑰，毫无声息地永远地凋谢在了这吃人的魔窟之中。而在死前她与赵照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跑。”

赵照报告给了姓李的祭酒，而祭酒则神神秘秘，将她关在了门外，禁止她参与对尸体的处理，然而她自门缝中惊骇地看到，所有以为被镇压的鬼魅，都拥挤在了这个狭小的房间之中，将白领姐姐的尸体甚至灵魂，都吞噬殆尽。她心中大震，终于意识到，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完美的骗局。

赵照想跑，她想家了，她想爸爸妈妈了，她情愿不要任何本事，她情愿厄运缠身，只要告诉爸爸妈妈，他们总会有办法的，对了，爸爸是法医，他可能也会认识一些能人异士，她得跑，她必须要跑，她拔腿向KTV的大门门外跑去，原本无比熟悉的路线却好似怎么也到不了尽头，祭酒很快就带着一众鬼魅，那些恶心的鬼魅身上被缝合了刚刚死去的白领姐姐的脸，她张嘴，已不再是人声：“留下来陪我吧，赵照妹妹。”

霎时间，四面八方都传来如此声音，声音由哀怨转向凄厉：“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而祭酒只是好整以暇地任由这些鬼魅为所欲为，鬼魅们拉住赵照的双脚，扣住她的手腕，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动弹不得，蓦地她身上却闪过一道金光，将鬼魅们弹飞，祭酒暗骂了一句“该死”，便自己动手来掐住她的脖子。

李祭酒虽是个女人，力气却没来由的大：“幺妹儿，本来不应该这个时候杀你的，但是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噻。”

赵照的意识渐渐混沌，她奋力挣扎的手脚也渐渐失了动作，她想这就是为她的虚荣、为她的麻木付出的代价，或许去陪伴白领姐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做过的那些事已经令她自己都欲作呕，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十七岁女孩儿了。

“你们在干什么？”少年的声音温和，却隐隐透着冰冷，赵照被放了下来跪坐在地上，她大口呼吸着，干咳了好几声才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穿着卫衣的清秀少年，眉目疏朗，身边跟着的应该是明珠出海组的祭酒。

施瀚宇给李明亮使着眼色，李明亮立刻会意眼前站着的少年应当是上面现在的重点关注对象，她便收了手，任由少年走到少女的那边，跪坐在少女的面前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赵照想说话，却畏惧着这少年身上明亮的光而自惭形秽，她眼神躲闪，而少年身后的施瀚宇适时补充着：“她应当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叫赵照的妹妹。”

赵照可以确认她之前从未见过少年，不免生疑，少年却与她说：“在下终于找到你了。”他和煦地笑着，宛如春柳拂过碧水，伸出手将赵照拉了起来，少年的手冰冷而有力：“那么，赵照小姐准备好了吗？”

“跑。”

本田菊找到赵照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愿在这里多做耽搁，现在他们就是要与时间赛跑，离赵照还能受文昌庇佑的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若过了这两个小时，以本田菊的右眼所看到的真实鬼物，赵照必然不可能再跑出去。面对这些厉鬼，他可以保全自己，但是赵照不能，他甚至明显地看到，赵照身上流动的气已渐渐被吞噬转黑，在有小鬼试探时，还是适时爆发了金光护佑。

他们就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时间紧迫，本田菊立刻就拉着赵照往外面的大门跑，赵照被拽的上气不接下气，在后面气喘吁吁地悲观补充着：“没用的，这里出不去。”

而此时施瀚宇才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被本田菊骗了，他一开始就是为了赵照而来。施瀚宇联合李明亮，紧急向上面汇报，汇报完之后便带着召集而来的鬼物向本田菊的方向而去。

“耀君说可以出去我们就一定能够出去。”

“耀君是谁？你是谁？”两个人总算在一个路口甩掉追兵，稍事休息，赵照累到不行，却见本田菊面色轻松，完全不像刚刚拉着她进行几千米长跑的人。

“耀君是······”本田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下的堂哥，他接了你父母找到你的委托，让在下把你带出来。”

听到父母，赵照终于崩溃地大哭，本田菊知道此时不方便与她多说什么安慰，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纸巾，沉默地递给了赵照。

赵照哭了一会儿，抹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大骂了一声：“日你个仙人板板，老娘就不信今天出不去！”她反而抓住本田菊问：“小哥哥，我们下面怎么走？”

本田菊小心翼翼地掏出王耀给的八卦镜，他透过镜中来看此地，竟本为荒芜坟场，赵照看了更是惊骇，因为她现在倚着的，似乎就是一块墓碑而非扶手，而墓中正伸出一双手来，企图抓住她的脚踝，她急忙连着踩了几脚那手，那手均被金光弹开，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神仙护体。

“那是文昌帝君护佑您的金光，还剩一小时就失效。”本田菊适时解释。

他带着赵照以镜中镜像左右腾挪，还要避过巡查，自然艰难万分，在一众鬼气之中偏偏赵照身上的生气又如太阳一般耀眼，引来无数扑火飞蛾，看得本田菊越来越眉头紧锁，临到生门门口，才发现有些人早已守株待兔。

施瀚宇玩味地看着两个人：“本田先生，不如让我们谈谈？更何况，赵小姐的护体金光应当用不了多少次了吧。”

赵照警惕地站在本田菊身前，本田菊冷静地拨开赵照：“放她走，在下愿与你一谈。”说话间，隐蔽地往赵照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而赵照也趁机大放厥词遮掩动作：“你娘蓝还长着呢！”

“你真觉得你们靠着那小八卦镜就能出的去吗？”李明亮鬼魅般地出现在了赵照的身后，打掉了她手中的八卦镜，施瀚宇直接将其捡了起来，指了指墙角的摄像头，意为他们的行动都在监控之中。

本田菊装作人类一样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见状施瀚宇和李明亮只觉得可笑，本田菊和赵照最大的底牌——八卦镜已然落入了他们的手中，而赵照的护体金光时间已过，冰冷的手抓上她的脚踝，烙下青黑的印迹。

明明只差了几步，却被人瓮中捉鳖。赵照也像认命了一样颓丧，本田菊不急反说：“谁说在下就只有八卦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赵照抱起，然后直接从站着的地方扔出了门外，而赵照就像坠入迷雾一样失去了踪影。

“僵尸？人类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李明亮明显地兴奋着：“正如老大所说，我们遇上活的僵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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