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马达、扭力、稳定性、齿轮、马达、扭力、稳定性、导轮、车轮……

　　这些内容不断地在崇史脑海里游荡。他又得去上学了，没时间改车。冒险之下，他决定把车带到学校来。

　　崇史本来打算中午午休时改车的。但是那天不巧外头突然下雨，平时中午都要去操场打球的男生们都留在了教室里，因为体育馆都被高年级生霸占了。山下问佐藤，能不能让他哥哥去和高年级的说说，让他们用下体育馆，因为佐藤的哥哥裕一是篮球队的副队长。佐藤说不可能，他哥哥做事一板一眼的。佐藤也在篮球队，因为自己哥哥的原因，总是被哥哥和队长小岛义昭盯得死死的。不过佐藤依然酷爱篮球(崇史认为佐藤打球时戴的护目镜很帅，让他想到星马豪)，山下和堀都很佩服他。山下说，要是有人整天这么盯着他下将棋(山下是将棋社的)，他早放弃了；棒球队的堀也同意。他们入学还不到一个月，没资格和高年级的说三话四。

　　午休时男生们都在教室里打闹。小学里的神谷光也在这个班里，和小学时一样活跃得要命，身边一群小喽啰。他们不知抢了谁的笔袋，当橄榄球一样抢着玩。山下们和小田、川口之流也在其中——她们似乎认为和男生们混在一起很酷一样。班里的女生们大声聊天，说着八卦，还时不时地小声嘀咕，发出讨人厌的笑声。

　　笔袋好几次打到崇史和坐在他前面那个男生的头上，她们还毫不在意。崇史愤怒地盯着他们，那伙人像失明一样完全没看到。崇史的书包放在桌子内侧，因为里面还装着他的旋风冲锋TRF和一些零件。这些东西都很脆弱，而且都是崇史的心血，崇史了不能让它们受伤。

　　坐在崇史前面的杉山刚被砸了几次，但毫不做声。他是个软弱的孩子，本来只是内向，因为在自我介绍时说了句内向，班上人一直瞧不起他。内向，在这些学生眼里是不能存在的。有次英语课上，老师山田玉惠问神谷小喽啰之一的中野昭典，内向的人应该去死吗？中野回答，应该。杉山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漫画，因为班主任尾崎老师一直针对他，班上的同学也看不上他，这不，刚才和其他人一起打闹的高木伸治、宫崎匡志和大久保翔脱离了大部队，包围了杉山。崇史用余光看着他们，心想麻烦别来找我就好，一边想这杉山真是个软蛋，被欺负了就知道哭。崇史有时会和班里几个安静的男生一起玩，但也不认为他们算自己的好友。小学时玩得比较好的同学，现在毕业还不到一个月，已经不再联系了。

　　山下那小子手贱在黑板上画了佐藤的漫画，佐藤拿手擦了，还抹了山下的脸。神谷喽啰之一的千叶康生拿黑板擦打了佐藤的头。一群人拿粉笔大家好不乐呵。崇史脑子里乱七八糟，他很佩服那些乖乖做题的人。他现在被吵得没法思考，有点理解尾崎老师之前说，教书快二十年，现在都有轻度耳聋了。他好奇那些人在做什么题，他知道浅野玲子在参加数学竞赛，很佩服，他看见数字就恶心，他觉得他头上的发箍就是智慧。对了，须藤忍去哪里了？……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山田老师走进教室，高跟鞋踩到粉笔发出咔的一声。她看了看班级说：“山下君，去洗洗脸。”原来山下脸上全是粉笔灰。前桌的高木转过头来看山下的脸笑得滚到地上，同桌的堀也笑得不行，离山下座位远的宫崎、神谷、千叶还离了座位去看，气得山田老师用大木尺(数学老师高木嗣郎的东西)大砸讲台，吼着让学生们安静。山下见自己成了班级的焦点，自然得意非常。

　　这时崇史发现了佐藤后脑勺有一大块白粉笔灰，他可不想错过这机会，笑着分享了这事。大家果然又笑起来。而刚才参加混战的千叶则慌张地看自己有没有粉笔灰，佐藤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是个宽厚的男孩，脾气很好崇史也挺喜欢他的。他向周围人借纸，最后林借给他一块手帕，让崇史非常嫉妒。

　　山田老师说不要玩粉笔，眼睛会失明的。崇史小学时就知道这点。

　　第二节是尾崎老师的语文课。上课前，大久保就向老师报告了杉山偷带漫画的事。尾崎老师虽说不要说和上课无关的事，但还是很粗暴地搜了杉山的桌子，并让杉山留堂。崇史很庆幸尾崎老师没来搜自己的桌子。大久保成绩好又会来事，尾崎老师很信任他，他还是班里的班长。

　　拖拖拉拉到了最后一节课。最后一节课是渡部德光老师的社会了。班上的包打听、村田好友之一的松尾莉佳说，渡部老师和山田老师是大学同学，二人都是三十七岁。

　　渡部老师很喜欢拖课，而且拖到很晚，特别喜欢把同样的东西讲好几遍。这次他又拖课，大久保举手说道：“老师该下课了，我们还要参加社团。“其他同学也说就是就是。和崇史关系比较好的细川弘道也说：“是啊，老师。”细川和他的姓氏相反，非常胖，他性格内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这么说话的。细川和佐藤一样隶属篮球队，他是高度近视，但戴护目镜很滑稽，因为他的脸太大了。小岛问大佐藤：“你弟班上来的怎么全是四眼？”

　　但渡部老师很固执。他一会温和一会古怪，谁也摸不透他。

　　崇史擅长社会，所以也没怎么听。他自己参加的生物社闲得很，报不报到都无所谓。他突然想到一个改车的办法：要是把龙头的螺丝加长做倾角不就稳定了？好，说干就干。

　　他开始还小心翼翼地，后来动作就大了。当他兴奋地盖上车壳时，车被人一把抢走，崇史抬头一看，是渡部老师。

　　“这是什么？小车Q？”渡部老师眯着眼睛打量这台车，语气很不高兴。

　　“是迷你四驱车！”神谷大叫起来，班上同学笑成一片。当年《爆走兄弟》那么流行，班上肯定有不少孩子，不，绝大部分孩子尤其是男孩，小学四、五年级时肯定玩过迷你四驱车。但他们现在长大了，上中学了，就算上了不到一个月，也认为自己是大人了，那些小孩子的东西都是可耻的幼稚的，巴不得早点忘掉。

　　“那家伙居然还在玩这个！”高木哈哈大笑地对山下说。山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高木立刻不敢说话了。

　　神谷呼啦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手在头上做成个钻头，大叫：“必杀，旋风冲锋龙卷风！”

　　千叶、宫崎也立马跳起来大叫：“三角箭，走墙壁！”

　　“干掉它，巨无霸！”

　　伴随着各种怪异的姿势。

　　堀、高木、佐藤、大久保笑得前仰后合，杉山也笑了。教室门突然被拉开：“班里怎么这么吵？杉山你笑什么！”是尾崎老师。已经下课很久了，他来抓杉山。放学的学生好奇地往初一三班里望着，尾崎老师把他们都赶走了。

　　“你看看这个。”渡部老师把经过崇史精心改装的旋风冲锋TRF高高举起给尾崎老师看，“不好好读书，在课堂上搞这个什么、迷你四驱车——闭嘴！不要再笑了！”

　　“啊？什么？好啊，谁？增田是吗？”尾崎老师走近了崇史，崇史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幻听，“下了课和杉山一起来我办公室。”

　　终于挨到了下课，崇史快步走向办公室。一是显得自己很潇洒，毫不畏惧；二是不想和杉山走在一起，让人觉得他俩是一类人。虽然除了崇史以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注意这些。

　　办公室很大，一股烟味，还有不少老师在。崇史和杉山毕恭毕敬地来到尾崎老师桌前。尾崎老师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挨骂是，还有不少老师过来搭话。坐在尾崎老师对面一个英俊的年轻男老师一直在偷偷打量着崇史和杉山，尤其是崇史。那个老师虽然看着面善，但他直勾勾地打量崇史二人时，让崇史觉得很不舒服。

　　“哟，尾崎老师，这么晚了还买训学生，休息下吧。”两个一身烟味的中年男老师，一胖一瘦，走了过来，瘦的那个开腔道。

　　“哎，加藤老师，现在的学生让我费心啊。”尾崎老师和同事说话的口气要温和得多。

　　“把你带的四驱车的东西都拿出来！”

　　崇史只好把零件都掏出来：导轮、车轮车胎、放热片、马达……还有大小螺丝刀和导轮垫片。老师们和杉山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切。

　　“哟，小东西还不少。”加藤老师说。

　　“现在的玩具越来越考究了。”这次是那个卷发胖子老师。

　　而尾崎老师对面那个男老师也在偷偷打量那些零件，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崇史和杉山被留到很晚，当他们出办公室时，窗外都黑透了。走廊的灯特别亮，而一楼则黑成一片。杉山在崇史前面慢慢走着，实在太慢了，崇史气不过，把杉山从楼梯上踢了下去，自己一个人飞奔着冲出学校大厅、冲出校门和教学楼中间的一堆路、冲出校门，一头扑进了黑暗中。

　　学校对面是一家公寓，班里有的学生就住在那儿，大厅很黑。外面很暗，只有稀稀拉拉的路灯。倍感荒凉。四月晚上的风还是冷的，崇史把大校服的立领往上提，可还是觉得冷。

　　他突然有些后悔把杉山踢下楼，良知伴随着害怕杉山出事。现在几点了？反正回去一定会被臭骂一顿。他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站的时间太久了。尾崎老师说明天要检查私人物品，肯定会让同学们恨自己，是什么原因他们知道。

　　提起同学，他就想起他们在课堂上是怎么说四驱车的，须藤忍笑了吗？是的她笑了，她的脸还是那么美，就是多了几抹令人不适的红晕，像刚生吃完人肉后的食人族嘴角留下的鲜血。

　　最令他心寒的是同学们对待迷你四驱车的态度。他们那些模仿，玷污了四驱车。她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害的，他对不起四驱车，对不起《爆走兄弟》，对不起小烈小豪和其他人物。自己那辆精心改装的旋风冲锋TRF也被没收了，毫无疑问，尾崎老师是不会还给自己的，虽然家里还有旧车，不过——

　　隐约间，崇史觉得黑夜中有人在叫自己。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是周围房子里的声音，没想到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喂！”崇史害怕得停住不敢动弹。

　　在他眼前的那个电线杆后面，一个黑色的人影探出，缓缓向他走来。崇史脑子里乱成一片，过去看电影电视时，他总是嘲笑那些危急关头吓呆了的人。他想到，今天可能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那个人影走近时，崇史终于松了口气：“是、是你？”

　　站在他面前的是阿进，他低头说了什么。他还穿着校服，拿着书包，看起来没回过家，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你在这里作什么？”崇史问。

　　“呃……听说你被就下来了……”阿进咕噜着说，过一会儿又抬起头加上一句，“因为迷你四驱车？”眼睛直视着崇史，崇史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

　　如果是其他和崇史关系好的人等他的话，他一定会感动至极，可是竟然是眼前这个家伙，他只觉得怀疑。“你是怎么知道的？”

　　“呃，听齐藤老师说的，他是我们班的老师。”崇史不认识什么齐藤老师，他想应该是办公室那几个老师之一吧。他听见尾崎老师叫其中一个什么藤，嗯，反正不是齐藤……不过，不管他是谁，都真爱多管闲事的。

　　“嗯……”崇史咕哝道，二人并排往家走。

　　走着走着，阿进突然说：“你就不应该把四驱车带到学校里来，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够蠢的……”

　　崇史不满地嘁了一声，你算哪根葱，还教训起来我了！

　　这时阿进突然说话了：“把车带到学校里来只会被那些大人弄坏，他们从来不在乎我们是怎么想的，有多么爱那些车，天天只知道说学习学习，一看见我就说学习，他妈的！”

　　崇史被他吓了一跳，但阿进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永远看不起迷你四驱车，把它们随意送人，随意弄坏，随意没收。我当时好几个月没碰车了，中岛老师让我们带模型去学校，我没玩够就带去辅导班了。我真他妈蠢，栗原那杂种毫不犹豫就把它砸了！我哭了，他还打我，我爸也打我，他们都去死吧！我也去死吧！我那么爱我的超流星，但我亲手毁了他！我没保护好我的流星号和超流星号，都是我的错！”

　　崇史呆呆地听完这些话，心里虚伪咋成，不知道说些什么，良久，才吐出一句：“你、你也玩迷你四驱车？”

　　“废话！”阿进说，他声音都变了，“我当年可是我们那带的高手！95年的JCUP，我可是和当年的冠军佐佐木健太郎决赛一组的，他跑得可真他妈快，领先我们所有人。不过，我也是第二名，全东京算第几名就不知道了……说不定是第五名。第三第四名是并列的，都上去领奖了，妈的，真好，可别让我在现实中看见他俩！”

　　“你第四？真的假的，太牛了！”

　　“屁，当然是真的——不对，是第五——不——妈的，管它第几名，你知道我很厉害就行了！”

　　“啊，对对，第四——哦，上次渡边说桥本就是今年春季杯第四，她还是个女的。”

　　“桥本？不会是我们班那个戴眼镜的胖子吧？操，还真看不出来。”阿进突然笑起来，“我们班可以组个他妈的四驱之家了！唉，当年参战的就是我的超流星。之后，除了秋季赛和春季赛，还有其他重要的比赛，我就再也没用过它了，但是——我失去流星号时就发誓，我以后会保护好我的爱车，但——”阿进停下不走了，崇史也停了下来，他发现阿进的肩膀抖得厉害，崇史一阵心酸，他揽住阿进的肩膀，安慰他：

　　“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死大人的错！你比我厉害多了，我玩了三年迷你四驱车，技术还是那么烂。我什么都做不好，也没什么朋友，唯一关系好的渡边也不在乎我，天天喝山下那帮王八蛋混在一起，他明知道我很讨厌那群人。我想打败他们，不停地调车，还让我和桥本那丫头比赛，我——”崇史搭在阿进肩上的手放下了。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彩虹大桥，桥的一头是辰巳，一头是东云，海风很舒服，远处是点点灯火，还有船开过。崇史看着这一切，五味杂陈，突然大骂道：“操你妈的山下、渡边、山崎、竹内！操！樱井、片山、杉山还有尾崎，都他妈去死吧！”他愤怒地踢着护栏，周围的行人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也有路人听见他报了那么一长串名字，觉得好玩，笑了起来。阿进上前去拍了拍崇史。

　　”渡边？是五班那个瘦高个？我认识他。”

　　“对，你俩一个班的。”

　　“我受不了你父母天天一副臭脸，还有我爸。我恨这所学校，我想和四驱车在一起。我在超流星被砸以后一直远离四驱车，但是——”

　　在灯光下，崇史看见阿进哭了，这是他第一次好好看阿进的脸。

　　“阿进君……你别哭了。”崇史帮他擦干眼泪。这原来是打算给佐藤的，没想到在这里排派上了用场。

　　“你也哭了。”阿进抹了把崇史的脸，崇史摸摸自己的脸，发现早已湿透。“还有，”阿进说，“别再叫我阿进君了，太他妈恶心！直接叫阿进就好了。”

　　“好……那你也叫我崇史吧！”

　　“”我也没用其他方式叫过你啊！”阿进笑着给了崇史一拳，崇史也给予还击。此话属实，因为之前阿进几乎没和崇史说过话。

　　“走吧，两个人一起晚归总可以分担些骂。”阿进被骂太多次了，都总结出崇史母亲骂人的规律了。说完阿进就跑了。他跑得可真够快的，不愧是田径社的一员。崇史大叫：“等等我！”拼命追了上去，意外追上了阿进。

　　虽然天气很冷，但跑步跑得崇史大汗淋漓，心中也燃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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