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奇迹

翌日张明学依旧载着本田菊去儿童医院，路上依旧不乏试探和打听。

“你们有再见过李雪吗？”

“李小姐说她要出远门，把孩子托付给我们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了。”本田菊疑惑：“怎么，张先生有什么疑问吗？”

“那王道长又是怎么知道我和孩子是父子的？”张明学听说王耀和本田菊见过李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分明记得昨夜见着的尸体，确是死了三年的她无误。瞬间千万念头在他脑海浮现，又不由得自我安慰，如果李雪真的变成鬼，那她应该早就来找他了。但是看本田菊一副没有撒谎的样子，他再度开始怀疑是否有鬼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李沐生都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哥哥说他会相术，能够看出来。”本田菊叹了一口气：“李小姐把孩子托付给我们没有几天，孩子的魂就丢了，又联系不上李小姐，哥哥这才说要来找您。”

“为什么王道长坚持要到那个地点去招魂？”

“张先生，您的问题未免有些太多了。”本田菊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此时不免有所怀疑，之前是王耀与他已经商议过的统一口径，而张明学一再追问，很难让人不多想他是不是和李雪的死有关。

“没事，我就是顺嘴一问，”说罢张明学还很感叹，为了打消本田菊的怀疑，流露出一副关切的慈父模样：“不知道小沐生现在怎么样了？”他看过王耀给孩子登记姓名，是沐浴的沐，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墓”字，竟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看来无论是姓名，还是招魂地点，都很可能只是巧合，而且他昨晚去做了善后，即使真的进行招魂，他也不怕。

视频和录音本田菊晚上录完就发给了王耀，王耀给他回了一个收到的表情，顺带还比了个心。

一夜过去，李沐生果然高烧未退，为了确定张明学和李沐生的父子关系，王耀带着张山海又去了一次检验中心，这才真正打消了张山海的疑虑，也确定李沐生是张山海的亲孙子，只是张山海不满地皱眉：“这孩子怎么姓李，等他好了认祖归宗以后要姓张。”

“那是一定的。”王耀肯定地和张山海说道，一副十分认同的样子。

约定的两夜过去，李沐生一直高烧未退，医生甚至建议还是带孩子去大城市问诊，再这样高烧下去，可能会有痴呆瘫痪的风险，王耀谢过医生的好意，仔细看了看他的面相，笑道：“医生，今日晚些去吃午饭吧。”

医生不明所以，没真放在心上，中午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长得很好看的青年说的话，放慢了两步，一块石板便从楼上掉了下来，砸在了医生面前，当然医生欲感谢而寻人不得，也是后话了。

招魂的仪式准备在傍晚，据王耀说去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只带了张明学和本田菊两个人，架势倒是摆的很足，看起来就十分专业，留下一村子想要看热闹的人，有的年轻人甚至摆出了录像发短视频平台欲博人眼球的架势，结果全都被村长拦在了村子里，自然有些忿忿，嘟囔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王耀这时穿着正式的道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道袍牛仔裤的搭配，臂上搭着拂尘，长发盘了一个太极髻，用木簪簪好，与精致明丽的面容相称，多了几分出尘之意。甫一开口，便吸引了全村人的目光：“麻烦村长，实在是招魂仪式，只能亲人和最近有接触的人才可以去，不然容易惊了孩子的魂魄，更难招魂了。”却是与村长说的。

村长张山峰不是没有和老王道长打过交道，只觉得小王道长比老王道长更像仙人，只是哪里仙，他又说不出来，勉强点点头，表示他一定和村支书维持好村内的治安。张家老两口同样呆在村里，相互搀扶着，面色焦急不安，现在也只能相信小王道长来做法。

残阳如血，时有乌鸦的粗嘎叫声，公路如同一条蜿蜒的黑色巨蛇盘桓在山上，来往的车和人本就不多，此刻更加稀疏，以至于公路空旷，冥冥之中仿佛在张开它的深渊巨口，张明学莫名生出惶恐，心头突突地跳着，表面仍然强装镇定，安慰着自己他早已处理好了后续，尽管还在疑惑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无论如何他已经确认过，李雪确实死去了，并且还是死的不能再死那种。他按照王耀的要求，抱着李沐生，一边手中挥着孩子的旧衣，喊道：“李沐生，李沐生！”

张明学一起叫着李沐生的名字，王耀走在最前面，挥着拂尘，在张家人叫完名字后吟道：“魂归来兮——”

本田菊负责帮腔：“我回来了！”

一行人沿着公路一直到了第二个弯道，见着孩子的面色越来越有起色，张明学用眼神暗示王耀还要不要继续招下去，王耀却好像根本没有领会到他的眼神暗示一样，一直重复着“魂归来兮”，他没有办法地继续呼唤着孩子的名字，直至踏入密林的第一步，才犹豫地提出异议：“这么晚了，我们真的要进这个深山老林吗？”

“放心吧，小孩子的魂魄不会丢很深，”王耀说：“而且我带了手机，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打119。”

张明学差点“就这”一声嚎了出来，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勉强地继续呼唤着李沐生的名字，果然进了密林没有多久便到了双分叉的大树，此时也算不上密林，时至深秋，树干和树枝都光秃秃的，偶有几片黄叶坚强地留在枝头，还没等秋风一吹，有的就自己飘零了。

李沐生的面色越来越好，不再是不自然的潮红，唇色渐渐红润，到了树下的时候，王耀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地说道：“就在这里！”

霎时间，王耀的声音蓦地消失，这本是在倦鸟归林的傍晚时分，残阳方才还于天边半死不活地挂着，在这世间留下最后一点余晖，而张明学却陡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与他杀死李雪那日同样的黑夜之中，这片林子里黑漆漆的照不进一点光亮，刺到骨中的阴冷让他不寒而栗，四周传来远远近近的女人的哭声，如泣如诉，若仔细去听，似乎都是对他的幽怨与指责。

重重叠叠，哀哀怨怨，间或伴随着不知何来的唢呐声响奏一曲哀乐，漫天的黄表纸带着惨绿色的鬼火，在这幽深的黑夜之中格外显眼，泥土中伸出一双双手臂，似乎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有一只女人的手抓住了张明学的脚踝，只见他不断跺脚，另一只脚一次又一次重重踩在那只手上，怒吼道：“够了，你个婊子，杀了你又怎么样！省的你去勾引其他的男人！”

骤然随着一声“喀嚓”的树枝碎裂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陈浩，自树上摔了下来，反而被王耀接住，他的女朋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关心，他和王耀对视了一眼，火速自王耀的怀抱里跳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王耀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你怎么样了？”这是大学生的女朋友叶宜，视线却黏在了王耀的身上。

陈浩在叶宜面前挥了挥手，叶宜才尴尬地把视线收回，两个人是听说什么招魂早就准备好埋伏在这里，一方面是想看这是什么落后山村的封建迷信，另一方面更是好奇心作祟，结果看到王耀指着哪里说，一具女性的腐尸便自落叶下显现出来，而张明学更是发疯似的上去踩腐尸的手大吼大叫。他们来之前也踩过点，根本没注意到这棵树的树根下居然还有具尸体，此时尸体自现，不禁毛骨悚然，陈浩一个不察，便从蹲点的树上掉了下去。

李沐生的情况看起来好了很多，他的小胖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再是原来满面烧红的模样，似乎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似的，好奇地问：“爸爸，妈妈，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啊？”

张明学被这一声“爸爸”刺激到，上来就想要掐死李沐生，却被王耀利落地踢翻在地上反剪住手，他被制住的时候还在骂着：“你这个野种，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你是棺材子！”

李沐生不明所以，只是害怕得很，把头埋进本田菊的怀里，本田菊摸摸孩子的头表示安抚，眼神询问王耀下一步该怎么办，而陈浩和叶宜也在迷茫地看着他，王耀一下处于视线中心，他熟练地折断张明学的骨头使其失去行动能力，听得他一声惨叫，最后看向众人：“走吧，最后一场戏了。”

王耀如拎瓜菜一样拎着张明学，尽管这个人的身量比他还要高些，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着跟在他身后的陈浩与叶宜：“刚刚的视频，你们拍下来了吗？”

两个人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王耀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回到村中时，警察早已在村中等候着，而张家二老见这一行人回来，又见自己的儿子如同瓜菜一样被拎着，无助地上前与小王道长说：“我们儿子那么老实，他怎么会杀人啊，这一定是假的。”

王耀没有言语，而二老则看向了本田菊，本田菊同样避开视线，还是陈浩年轻人冲动，充满正义感，忍无可忍：“学哥他真的杀了嫂子！我们都拍下来了！”随即调出手机里的影像，只见影像中的张明学状若疯癫，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二老还是不肯相信，王耀与警察们交流之后，一部分去了指定的地点调查尸体，另一部分则已经找到了张明学的作案工具封存好，物证和口供均已确凿，张明学谋杀自己的妻子李雪已然是不争的事实。

两位老人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这件事闹得全村风风雨雨人尽皆知，再多的话语在证据之前都是无力的辩白。

张山海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愤怒地看向李沐生：“我知道了，这就是个不吉利的棺材子！他出现以后我们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不是我孙子，你这妖道肯定也用了什么手段。”说着要啐李沐生一口，李沐生还不懂什么是棺材子，也不知道明明前几日好像还对他和颜悦色叫他乖孙的老人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他有些无措，眼巴巴地抬头看向本田菊。

“妈妈，棺材子是什么呀？”

本田菊无奈地叹气：“我不是你妈妈，棺材子是很特殊的孩子哦，你是你的真的妈妈用尽最后的力气保护才来到这世上的孩子，”他栩栩道来，像是在读什么温暖的绘本一样：“是你的妈妈的最后的礼物。”

王耀骤然瞳孔放缩，他看向本田菊，本田菊还在和李沐生温软地讲着：“你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李沐生还小，听不懂什么最后的力气，但是冥冥之中他知道“奇迹”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词汇，小孩开心地笑着，欢呼着：“我是奇迹！”

再之后张明学被收监，多罪并处判刑，而张家二老也再无法在村中待下去，考虑到孩子的认知，王耀为李沐生在城市中找了一个愿意收养他的家庭，并且约好会每年都去看他，李沐生走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他们真的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失落地和本田菊拉钩，要每一年每一年都看到他们。

所有事情似乎都像告一段落，王耀和本田菊如释重负地躺在床上闲聊。

王耀像是突然想起来，问道：“你为什么说那孩子是个奇迹？”

本田菊看向王耀：“能在母亲死后活着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论怎么说都是一个奇迹呀。”他如此理所当然又信誓旦旦地说道，王耀心念一动，他摸上本田菊的脸颊掐了一掐，果不其然被本田菊拍开手，严肃认真地与他说道：“耀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王耀眼眸含笑，笑着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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