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交易

直到本田菊理完头发，他还在用若有所思的表情打量着王耀，王耀被看得头皮发麻，浑身能搓下一层鸡皮疙瘩，王阿菊拉着本田菊的手摇来摇去，很欢快地重复着“超市”二字，一幅对去超市期待到不能再期待的样子。

看来眼下本田菊与王耀之间的关系还值得商榷，目前最重要的是带着小孩一起去商场超市，本田菊手里塞着王阿菊温热柔嫩的小手，心都像是要化了，连带着语调也不自觉地放着温柔：“我们和阿菊一起去食品区，然后再去买别的好不好？”

王阿菊连连点头，生怕王耀不同意似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王耀的手，摆出势必要让王耀跟着他们规划路线行进的架势。

王耀心中觉得好笑，偏偏又很想逗弄王阿菊，刚欲把自己的手拉出来，王阿菊便已经憋了哭腔，惹得理发店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本田菊嫌丢人，拉着一大一小火速离开了理发店。

出了理发店之后，王耀才说出“阿菊，”本田菊和王阿菊同时看他，为了不避免误会，王耀接着从善如流地用“小豆丁”以区分二人：“我要先去个地方，你带小豆丁去超市，办完事我回来接你们。”

“爸爸坏，不许叫我小豆丁。”王阿菊气呼呼地指责着王耀：“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好好好，你是大孩子。”王耀拿出手机给本田菊的微信账户里打了一大笔钱，本田菊收下之后便问王耀准备去哪儿。

“秘密。”王耀狡黠地眨着眼，像极了什么心眼比莲藕还多的千年老狐狸。

王阿菊和本田菊逛了几层超市，早就吵着要抱抱，本田菊把王阿菊放进手推车前儿童座位里，推着他到处走，这才歇了王阿菊要抱抱的心思，反而坐在儿童座位里高兴地乱叫着，催促着本田菊推得快一点，与超市中喜气洋洋的歌曲十分相称。

王阿菊玩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在座位里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脑袋，本田菊轻轻把他抱起，结完账后推着手推车出门，王耀见着两个人出来后笑着上前，本田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往王阿菊那里瞟去，王耀会意，便也小心翼翼，帮着两个人把大包小包一起塞到了面包车里。

傍晚时分的城市，倦鸟归巢，残阳如血，王耀开着车一路向着道观的方向，也向着那西落的暮色，王阿菊窝在本田菊的怀里，本田菊倒是不会觉得疲惫，只是王阿菊偶尔还会冒出几句“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的梦呓。

本田菊的声音轻轻的，尽量不惊动王阿菊：“耀君，我有一个问题。”

王耀的声音也轻轻的：“你问。”

本田菊斟酌用语斟酌了半天，才精炼地问道：“我们现在算作什么关系？”他自车内后视镜中看到王耀大惊失色，随之王耀震撼地反问：“难道阿菊要否认你的恋人吗？”

本田菊垂下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阿菊在他的怀中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什么情绪，不安地扭动着，额头冒着点点冷汗，大喊了一声“妈妈”便从梦中惊醒过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和本田菊四目相对，放心地抓着本田菊的衣襟，把脸埋在他的怀中。

“妈妈，别离开我好不好？”小孩瓮声瓮气。

本田菊抚摸着王阿菊的头，笑着说好。

较之中午，王阿菊的晚饭显然丰盛了很多，添了很多儿童食品，而且还是王耀亲自下厨，本田菊曾一度以为王耀不用吃饭，进入了所谓的“辟谷”时期，结果在不仅在道观的院落里看到了一个大厨房，而且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调味品和厨具，令本田菊叹为观止，原来是王耀吃饭的时候本田菊都在睡觉而已。

王阿菊享用着美食，还不时抬头看看本田菊，好奇地问王耀：“妈妈不用吃饭吗？”

“妈妈不饿。”王耀和本田菊异口同声地回，在这种奇怪的小事上两人总是有着微妙的默契，桌子下本田菊拽了两下王耀的袖子示意，王耀摆了摆手表示他确实不能吃。

“哦。”王阿菊表示自己知道了。

山中的黑夜总是漫长且静谧，道观沉寂在黑暗之中，只有月光得以照见，然而月光从不热烈，也只是比全然的黑夜借了份温柔，本田菊沐浴在这温柔的月光之下，坐在法阵里闭目冥想，不动如山。

王耀本是带着王阿菊在睡觉，直至一声声的“宝宝”“宝宝”，如怨如诉，由远及近地传来，他心下了然，仍然装睡，王阿菊冥冥之中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从床上坐起，回答道：“妈妈，我在这里。”双眼依然紧闭着，似乎只是孩子做了一个被母亲呼唤着寻找的梦。

“妈妈进不来呀，宝宝。”声音只是声音，缭绕在王阿菊的周围，带着森森鬼气。

“宝宝去给你开门。”

王阿菊像是梦游一般，连鞋都没有穿，赤足自院落里走过，王耀跟在小孩的身后，甚至还贴心地帮他规划好了去道观后门的路线，杜绝了任何打扰到本田菊的可能，王耀深知本田菊在修炼的时候是不会为外物所动的，不如说他为本田菊绘制的法阵本来就有隔绝外界的功能。

直至到了大门门口，依王阿菊的身高很难够得着门闩，他焦急地说着：“妈妈，妈妈，我开不了门。”

“宝宝在门上涂血，妈妈就会来找你了。”那女声温柔无比，循循善诱一般。

王耀闻之色变，他抄起王阿菊，打开门直接出去，直接喝道：“孽障，你竟然想毁我门上阵法！”

女声渐渐汇集成一个黑灰的影子，最终变成了一个青年女子的模样，女子浑身上下都是血，面前遮掩着长发看不清面貌，那血还在流淌，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汇聚到袖口，指尖，裤脚。

滴答，滴答。

若是本田菊此刻在现场，必能察觉到王耀的谎言，王耀根本就能看到鬼，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面容整肃，一只手还抱着王阿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捏诀起手式，两个人在原地对峙了几分钟，谁也没有先动手，许久，女子才疑惑地说：“咦？我竟看不出。。。”

“看不出我心中弱点是吗？”王耀嘴角冷笑：“不如现出你生前模样，我们还能谈谈。”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向着王耀扑了过来，似乎是打定主意想要斗倒王耀，浑身阴气也节节攀升，更不似人形，像一个诡异的聚合体，皮肤下面绷着一张张人脸的影子，张大着嘴巴，像是死前受了什么异常的惊吓一样。

王耀脚踏罡步，先是把王阿菊转移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接着双手配合从独钴印开始掐诀，速度极快，配合口中“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①”咒法，霎时女鬼再也无法近王耀身半步，连连后撤，极度畏惧，未等王耀念完，便急忙说道：“我愿意谈谈。”

王耀收手停步，单手背在身后，看女鬼幻化成生前的样子，对坐在墙根边的王阿菊流露出母亲慈爱的神情。

“你收集阴气，到底是为了什么？”王耀开门见山地问道。

“为了报仇。”女子恨得磨牙：“为了报张家人的仇！张明学在我怀孕九个月的时候打死了我，还把我曝尸荒野，那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

“你是李雪？”王耀不是很惊讶：“王阿菊是，棺材子？”

李雪不情不愿地承认着“是”，哪有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被说成是棺材子。

“你寻张明学报仇，为何要欺骗向晚秀伤害无辜？”王耀神色冷淡，像是觑破了谎言一般，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向晚秀说的话，狐疑地看着李雪：“你也相信复生。”然而这话说出来已是肯定。

李雪目光躲闪，王耀了然，讥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把那些人的阴气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就能复生吧？”

“怎么不能？我家宝宝还小，他还需要一个妈妈。”李雪自嘲：“活着的妈妈。”

“天真。”王耀如此点评着，却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思考这个消息的来源究竟是谁，据他所知，已经死去的决然不可能复生，即使是王耀，也只能做到把本田菊变成一具不人不鬼的僵尸而已，更何况李雪她们收集的只是阴气，而人的存在，却是极阳。

“不比王道长您，居然真的造了一个僵尸出来，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李雪还不罢休，牙尖嘴利地说着：“时间过得越久，鬼可是越会丧失自我的。”

“是吗？已经过去了三年，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敢确定自己还是那个活着的李雪吗？复生后是一心为你的宝宝的李雪？”王耀言语平静，手上已经开始捏诀，李雪被说中心事，面色愈发青白，还是畏惧王耀的咒诀，想到王耀本来叫停就是想要和自己谈什么事，心不甘情不愿地问：“不知道王道长有什么想要和我谈的？”

“这样吧，不如我们做个交易，”王耀放下手，半垂着眼，态度似是十分敷衍，却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帮你报仇，照顾王阿菊，事成之后，你需要散尽你的怨气和煞气。”

“——作为鬼羊。”

王耀抬眼，眸中有金色掠过。

①：采用了《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中的“六甲秘诀”咒法，此本为明正统道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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