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著的床板，壓抑的哀鳴與不時從唇邊脫逸而出的喘息，

如同壞掉的留聲機，在每個夜晚重複撥放著。

不敢隨意動彈，只是盡力模擬著睡著時的呼吸節奏，深怕被發現自己仍醒著。

直到粗重的喘息和晃動停止，房門開啟又關上，刺耳的沉默再次充斥整個房間。

"你還醒著，對吧?"

一旁傳來略微沙啞的問句，攪散寂靜，

語調十分溫柔但充滿肯定，

有些冰涼的食指輕輕勾住我的手指。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弟弟"

悄悄回握住她的手，試著傳遞給她一些溫暖，她輕輕笑了一下。

"早點睡，五點還要起來趕校車喔，晚安。"

"晚安，姐姐"

逐漸陷入沉睡時，突然感受到一雙手掐住喉嚨，緩緩收緊，掙扎著睜開眼，

手的主人，是個小男孩，

"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告訴其他長輩?憑什麼要她承受一切，你卻可以心安理得的優閒生活?"

啊啊，又來了呢，我。

隨著收緊的手指，呼吸逐漸緊促起來，就在要喘不過氣的瞬間。

嗡~~~嗡~~~

睜開眼，反射性地迅速拿起手機。

"喂?您好，請問哪邊找?"

"這裡是XX車貸，請問近期有需要…"

"不需要喔，謝謝"

立刻掛斷電話，將手機丟到一旁的枕頭上，用手臂蓋住眼睛，忍不住爆粗口。

"操!"

維持頹廢的姿勢幾分鐘後，拍亮房間的燈，

撿起手機點開睡眠報告，看著斗大閃亮的紅字顯示著3hr，再次嘆氣。

無奈地滑掉頁面後，依序點開聯繫用的app，

檢視睡著時有誰傳訊息，順便清空收件匣裡的廣告們。

回完重要訊息後，拖著有些疲憊的軀體從床上起身，環視一圈不大的房間。

一張單人床，一張120x80的大桌子，桌底下擺著一台有點巨大的電腦，

桌上的支架撐著一台48吋的大螢幕和一對音響，正小聲地撥放著輕柔的純音樂，

螢幕上顯示著大量分頁和筆記，一旁的小邊桌則堆滿外送和泡麵的殘骸。

拿起桌上僅存的一瓶提神飲料，一口乾掉後讓腦袋開始進入正常運轉，

捏扁提神飲料的罐子扔到殘骸堆中，自嘲地哼笑一聲，

走進浴室將自己梳洗一番後，看著鏡中的自己，體態嚴重失衡，神色差勁臃腫的臉。

微微皺著眉，用手指輕推嘴角，讓自己習慣一下微笑的肌肉，

直到鏡中的人帶上和藹的面具後，輕拍兩下臉頰，深吸一口氣。

"加油"

將邊桌堆積的垃圾全部送進大垃圾袋打包好，站在玄關，默默替自己打氣後，踏出公寓的門。

隨著下降的電梯，我閉上眼睛，試圖將腦海中殘留的夢境碎片驅散，電梯門開啟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騎著車搖搖晃晃的去垃圾場處理掉。回程路上，不經意間，瞥見一旁一對父子正開心的在玩鬧著，

腦袋突然刺痛起來，立刻加快車速，一路上盡可能地避免和任何人產生眼神接觸

直到回到公寓，站在玄關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剛才騎車時的緊張感。

即使已經過去多年，每次出門依然會感到不安和焦慮。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脫下鞋子，緩緩走進屋內。

客廳裡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卻透著一股冷清。彷彿許久沒人使用過一樣。

沙發上整齊地擺放著幾個抱枕，

茶几上除了幾本似是用來當裝飾的，已經被些許塵埃覆蓋的書，

再無他物。

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想找點吃的,裡面卻只有整箱的能量飲料和已經過期幾天的牛奶。

"嘖，忘記買菜了。"

有些懊惱的關上冰箱門，決定還是拿起手機叫外賣好了。

等待外賣的時候，我坐在電腦前，開始工作。

盯著螢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據，試圖讓自己專注於眼前的任務，

腦中卻隱約傳來對話聲。

"阿弟啊，功課寫完了就跟我一起出門去晃晃。"

"你們要出門喔?幫娘買一罐牛奶喔，記得找有打折的喔。"

"明天還有考試…"

"沒關係啦，就當作去散散心，很快就回來了。"

"喔…"

"你等一下坐後座，記得不要亂說話喔"

"知道了!"

車門開啟又關閉，副駕駛座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

"你今天怎麼多帶了個…?"

"他母親太忙了，只能由我帶著他啦，他很乖的，不用擔心"

年輕女子轉頭看過來，眼中閃爍著無法理解的情感，她的手輕柔地摸摸我的腦袋。

"小弟弟好可愛喔，你現在幾年級呀?"

"我剛升上一年級喔! 老師都說我很聽話呢。"

"喔呦，很棒喔，你媽媽呢?"

我張嘴想回答，卻瞥見駕駛座的男人正在打pass，我立即想起出門前男子教我的說法，他說這是遊戲，如果不照著說，阿姨會很難過，於是我立刻改口。

"媽媽很忙，我很久沒見到她了。"

她眼裡的感情又轉變了，我依然無法讀懂。

車子緩慢地在郊區四處遊蕩，他們在前座聊著我無法理解的事，我有些無聊地看著窗外不斷靠近又遠去的招牌，想著今天晚餐好像可以吃咖哩。

"妳先去替他清潔一下"

"好啊"

車子在一片樹林旁停下，年輕女子爬到後座，在我身旁蹲下。

"你先把衣服都脫掉，阿姨幫你檢查身體喔"

"喔，知道了，等我一下喔"

愚昧無知的我，未曾理解這些舉動的涵義，只是想要讓這些長輩們開心，這樣就不會挨打挨罵了。

"阿姨，好癢喔，老師說那裡很髒耶，為甚麼要吃那裡啊?"

"阿姨在幫你清潔啊，這裡要洗乾淨才不會生病喔。"

"我不想生病，生病要打針，好痛喔。"

"你也可以幫阿姨哦，這樣阿姨就不會生病了。"

"好啊，阿姨人真好，我也想幫阿姨的忙"......

上下節奏晃動的車體，天真的和樹林融為一體，林間的蟬鳴，掩蓋了車內的一切。

回家路上，駕駛座的男子耳提面命。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男子漢的約定，不能跟其他人說喔。"

"好，知道了!"

"啊，忘記買牛奶了…"

將男子臉上的笑容，誤認為是被認可的我，

小小的心中，自豪著有重要的秘密交付在我手上，一定要好好守住。

現在看來，可笑至極

意識到分了神的我，緊緊握住滑鼠，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試圖將注意力拉回工作。

看著螢幕上的數據和圖表冰冷地閃爍著，彷彿在嘲笑我的軟弱。

嘲笑著強迫自己專注於工作，希望能藉此逃避那些回憶的可笑妄想。

然而，一切都如附骨之蛆，深深的嵌在身心靈之中。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嚇得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看向手機，是外送到了，

懊惱著沒注意到而讓外送員等待的失誤，我急忙衝下樓，接過食物，

快速道謝後，又一溜煙衝上樓。

關門後，我緊靠在門板上，感到一陣暈眩。

即便是如此簡單的社交互動，都令我感到不適。

稍微平復後，我打開外賣的紙袋，機械式地將咖哩拌勻後送入口中，卻嚐不出任何滋味。

咀嚼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真正享受過一頓飯了。

"阿弟，吃飯囉！今天媽媽煮了你最愛的咖哩飯哦。"

記憶中母親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在一切變調之前的美好時光。

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有說有笑地享用晚餐。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

生活會如塔羅中的塔牌一樣

劇烈的崩毀。

看著自己每天做完功課後，搭上同一台轎車，日復一日的參與他的遊戲。

看著那些阿姨們來來去去，卻都坐在同一個副駕駛座，做著同樣的事。

看著姐姐的行為開始出現異常，成績一落千丈時，才隱約的感到不對勁。

直到學校開始重視健康教育後，在課堂上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那些事的含意後…

"停下來...別想了…" 我低聲呢喃著。

但更多的資訊不斷的翻湧而出，

看著自己在房門外來回走動，聽著房內傳來的聲響，又不敢敲門，

看著姐姐在餐桌上強顏歡笑的回應各種話題。

看著那男人用虛偽的言語掩飾他骯髒的慾望。

一串串資訊如同利箭一般，狠狠地刺上心臟，緩慢翻攪著。

"為什麼...我不懂…" 我喃喃自語，充滿著對自己於喘無知的憤怒。

突然，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

我緊緊抱住頭，蜷縮在椅子上。

痛楚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知道，這只是又一次的恐慌發作。

努力地調整呼吸，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模擬著感覺讓自己逐漸平靜下來。

當疼痛終於消退時，我已經筋疲力盡。

看了眼螢幕上的時鐘，已是深夜。

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浴室，打開熱水，試圖沖走紛亂的思緒和對自身的厭惡。

然而，溫熱的水流滑過皮膚時，卻感受不到任何慰藉。

擦乾身體，站在鏡子前，凝視著倒映中的自己。

蒼白的臉色，深陷的眼窩，浮腫的眼袋和黑眼圈，裝著一雙充滿迷茫的眼睛。

「你還好嗎」我輕聲詰問著鏡中之人。

理所當然的，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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