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经过列车的站台，涌出甬道呼啸的空气。

拎着袋子从轻轨站台快走下来的黑衣少女，今天也是孤身一人快步流星。

入夜的凉风吹进卫衣的领子，全身掠过的阵阵电流，禁不住打了冷战。

喉咙里吞咽的不适，无人可知。

……

灯并不需要开，就算是摔上门也不会有人叫喊。

作为有幸短暂品尝神格滋味的人类，该如何正视这副生活里如此无能的身体呢？

被众人注视的虚假白色，今天也一如既往挥洒了她的冷漠。

映在窗台上所反照的，那是太过遥远月亮发出的冰冷光芒。

求之不得、欲而不获，疏离现实、弥留网络。

城市再次走过午夜，身体的变冷也一如既往。

蜷缩在毛毯里有些发抖的身体，说什么也不想再动。

当执著的东西变得讨厌，厌倦的事物便不想再去看见。

诸如锁在床下箱子里的物事，也再没有取出来过的先例。

出生证明、学校的同学录、晚会上穿过的长款礼服、自何时起就再也不曾练习过的琴谱。

其实只是不愿记起，甚至连为什么要锁进箱子里这件事本身也避之不及。

镜子里的影子为什么要背对我呢，看起来令人不安。

沾有血迹，月光照在的白皙上、那是只看着就能感受到的、熟悉的黏着触感。

有点太过熟悉了，有点想要将视线逃离。

可是眼睛转动，也会产生不适的疼痛。

于是呆滞思索，到底是努力去辨识。

却还是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样子。

把毛绒攥紧，无处不在的刺骨寒意。堆积在房间里的呼吸，声声浸透每一层圈养在阴郁里的空气。

心脏，也逐渐有了被攥紧的感觉……

——『“拥抱”、即使是这样的“凶手”也想得到吗？』

有人在吗？

能稍微……碰一下我吗？

我的四肢……要感觉不到了……

嗯……

只是自顾自小声地呢喃，当然是不会有人回应我的。

不远处卧室门外跳动的黑暗，跃动的边缘，看起来就像是小小的人儿在攒动着一样。

那急躁的样子，挣扎着活下去的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那么有活力地醒来的呢？

人类要活着，似乎总是要追求什么重要的东西的吧？

那为什么还主动要死掉呢，为什么又要想方设法的死在我这边呢？

就这么想……

被你们喜欢着的我……

杀掉吗……

……

到处都是的残损人体，榨干手指缝隙里的血肉。

仅仅指尖的力道，就足够让任何一个小人失去反抗和后悔的可能。

满地的红色，顺着床单爬上床尾，沿着纤细肢体无可阻止地蔓延。

席卷而上的，就像是要把少女娇柔的身体也一并拖进深渊的样子。

不……行……

这是噩梦的征兆，一定要赶快拉开被子坐起来。

然后赶紧深呼吸，慢慢回想，找回自己该有的……

该有的……

该有的……

该有的……什么来着……

“我”的生活，乃至于“我”的本身……

早就毫无“正常”可言了啊……

好、好累啊。

就松懈下来吧，就温顺地屈从于恶念不好吗。

就任噩梦翻卷，就让周身被不祥的战栗包覆。

就被完全包裹，就第一次亲切地去接纳它吧。

……

哈……哈……

抱着被子的少女睁开眼睛，咧开嘴角无声笑着。

弯弯眉睫，努力睁大的眼睛里晶莹闪烁。

燥热与可口的欲望驱使，想得到安慰、想获得欢愉。

膝盖牵绊上被角，机械向内用力的大腿，迎合身体深处荡漾的肉欲。

喘息、口干舌燥、毫不在意地舔了嘴唇。

是从哪里生长出来的呢？这被压抑不肯正视的、想要对他人施以迫害的念想。

不是因为工作吗？不是因为这样做能换取更好的生活条件吗？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即使再怎么不愿承认……

可欲求、空虚、精神、肉体……就在那里。

我不懂的原因太多，但是……

这重叠堆积、铺天盖地的……

好烦人啊……

嘈杂的念想遮挡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被终结在少女突然一声短浅的轻笑里。

——“不想知道了，我只是觉得这么做很开心而已。”

肢体末端漾起热度，连呼吸也平添妩媚。

呵出的气息可怜如斯，连自己听起来也是那般甜蜜。

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不行……太辛苦了点……

要用什么来解决下……要拿什么来舒缓下……

吊诡的跳脱、辛苦的燥热。

要拿他来用掉吗？他不是拿我也当过配菜的吗？

那我把他用掉，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反正只是虫子。

一只控制不了自己、没有一点自己主见与尊严的虫子而已。

一个没有我的怜悯、早就会粉身碎骨消逝无踪的生命而已。

他如今还能活着，全都是仰仗自己赐下的怜悯。

那不是一脚踩碎，而是当作虫子养起来的荣幸。

即使是被一时兴起养了起来的、独一无二的虫子，被高贵的人类随手拿来使用，不也是合情合理的结局吗？而且作为虫子的他，想必也一定会喜欢这种人格被践踏的低贱体验不是吗。

刚准备起身，却又紧紧攥住了的手指。

僵在毛毯里的腰身和腿脚，像是凝固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

要征求意见吗？要重新确认吗？他那所谓的爱情观，还要再确认一下吗？

脑海里回想起那天他在自己脚下的所作所为，那绝对违反了自己期望内心的举措。

有点恶心……不行，还是讨厌……

已经开始有点想让他彻底消失了。

就完完全全地撕开，把血液涂满脚趾，把手臂旋转着拧断，把肩膀反折进胸腔，再把肋骨也向外翻开。

震颤一下就不会再动的血肉，会像绽开的果实一样诱人可口……

那颗小小的心脏……卷在舌尖、含在嘴里。

脊椎的话，手指绕一下就能折断抽出来。

四肢的话，简单搓捻几下就能变成血沫。

从“完整”到“残缺”，从能自主思考的“人类”到了无生机的“血肉”。

我……

我…………

我可以完全地“侵占”他了。

他会属于我，他的一切都是我的。

嘴角抽动，咬紧的牙齿，残暴的表情。

又是那份怪异，自己无法抵挡的愤怒与狂热。

手指扶上脸颊，滚烫的触感沸腾着，脑海里的回音越来越明显了。

控制感不断动摇，非我之感到处弥漫，各个关节缝隙都升起的、虚假的冲撞感那样令人厌恶。

眼前光景变得迷幻，分辨不清的轮廓走出镜子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一再脱离现实，割裂突破了遮挡充斥所有的感官引发难以忍受的剧痛。

好不容易再抢回神智的时候，自己所俯视着的，正已是不愿见到的事物。

被掀开了盖子的陈旧的箱子，在杂物堆上艰难站起仰视起自己的小小影子。

少女无声地苦笑。

你居然还能站起来啊……

手指捏起、站立起身、松开力道，就从眼前任其掉在地上。

那小小的身体，在地板上碰撞出凄惨的声音。

用碾轧的力量差距去蹂躏玩弄吧。

不留思考时间的动作，抬起脚就直直地踩过去。

小人就是要被踩死的，真的就该这样不是吗？

用只是认知的差距去尽情倾轧吧。

少女的用力之大，以至于脚底还没有碰到地板，光是下落时的风就把小人吹走了。

倒在地板上慌张又无力躲闪的小人，仰视着被冰冷月光照亮、那个巨大邻家妹妹的剪影。

睡衣的边缘，能看到微微透光的毛绒，美丽又神圣。

露出的大腿，此时却反照着冷漠惨白的光。

就像他此时的境遇一样。

少女踢动踩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那只脚，用力跋涉起来的、那顷刻间就盖在了他头顶高处的一只姣好足弓。

边缘的白色勾勒弧度，洁白皎洁、和白光辉映的脚底，一点都看不出是少女决定用来处刑的残酷刑具。

少女没有开灯，仅仅是借着月光的白色在随意地踩下去。

脚步错落交叠，可仅仅是最初的几下带着致命的意味。

伴随着动作转折一并消解的，好像是少女长久以来习得、可以说是技巧一样的事物。

那深深浸入皮肤下的不仅仅是人类的血液，还有那对人类面临惨状时所表现出的恐惧的向往。

在工作之外，在她所谓工作的过程之中。

目睹了如虫子般微小的人类拼命求生的动作之后，那随之而来、被自己降下的悲惨死亡、那别样美丽耀眼的死相，深深地在少女的心中留下痕迹。

那是他人的人生被自己蹂躏的证明。

爆裂铺展的平面，从身体里绽放的血花。

那比自己要经历的要长久得多的，令人尊敬的人类的人生。

自己只是踩了过去就把他变成毫无意义的血肉了，甚至，还可以说是弄脏了自己的脚啊。

暴殄天物，那是对人类这一概念的玷污。

每个人都被自己碾碎，每个人都在自己脚下死去。

自己的肢体，主动或被动的变成了刑具。

品尝了正常人生中绝对品尝不到禁果的自己……

真的还能同时得到正常人理应追求的……

那些美好之物吗？

……

在月光的照射下，少女依然踩动着。

脚步的变化，稍微带上了些她旧时学习过舞蹈的意味。

虽不成模式，但挺拔身体、对每一处关节的掌控。

不随外在的韵律，只追从自己的感情。

小腿用力，脚尖点转拖动，危险地擦过，似有若无顾及了脚边那个小人的存在。

足弓的用力，脚尖的垫步。

少女的注意，一边照顾着小人的存在，又逐渐开始从小人身上脱离。

本还在少女脚下心惊胆战躲闪着的小人，渐渐也不再去躲避。

也许是早已筋疲力尽，毕竟要他那微小的身体跟上少女的节奏，实在也太过辛苦。

本就饥肠辘辘身心俱疲的他，拖着满身是汗近乎力竭的身体，跌坐在地。

他看着那身形修长、纤细美妙的少女，看着她动作里对身体操控的自信，好似在确保每一步都不会危及他的生命。

看着她出离现实般的眼睛，每一次眨动后的飘忽，每一次呼吸后似变未变的表情。

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小人一边喘息一边猜测着。

只可惜少女并不关心。

轻飘飘落下的脚底。

安定在小人面前，优雅而又危险的几枚脚趾。

不知是为谁而做的、仅是摆了姿势的致礼。

姣好的身段，有力的动作。今夜所见，更是给予了小人另一个层面上的深深震慑。

自己似乎是得以幸存，自己似乎是得到了临幸。

得以见到其他人见不到的一面，这仅仅在自己面前展露的一面。

那曾剥夺了众多生命的脚底，那堪称凶器的、在月光下映照着白光的长腿。

能够见到，当是自己的幸运。

看着少女居高临下沁着失望又有些平淡的眼睛，似乎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厌恶……

少女的期待。

是见过她的一切，却依然坚持内心的爱恋。

『即使如此，我见识过了你所喜爱的一切、你所厌恶的一切，也依然可以对自己说着——』

少女脑海里的幻听还未语毕，她的膝盖就已经支撑不住身体。

自下而上逐渐失去气力的娇躯，上半身的重量携着跪倒的动作砸在她的膝盖、碰撞在还留有一点点少女脚上余温的地板上。

飘摇的重心无力去控制，直挺挺砸在了小人的身侧。

相对于小人太过巨大的身体倒下所掀起的飓风，将小人无情地推至远处。落地翻了几圈，忍住剧痛睁开眼睛，刚好能看清小安全身披着月光娇弱无力的模样。

『君何以……』

『“可怜如斯。”』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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