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寒料峭的时节，河原木桃香走在打工回家的路上。路旁的行道树已有渐渐抽出新芽的迹象，凛冽的寒风却不留情面地在街道上席卷而过，向街上的生物伸出它的爪牙。初生的太阳完全敌不过彻夜蓄积的寒气，桃香将外套又裹得紧了一些，身体的瑟缩却仍未停止。

察觉到异样感是在到家以后。家中空无一人，并不擅长熬夜的仁菜打工排的都是早班，现在大概已经出门了。桃香想要像往常一样打开一罐啤酒喝完了睡过去，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走到沙发旁，桃香终于撑不住躺了下去，意识与沉重身体间的线被瞬间切断。

「好冷。」

这是意识飞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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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ももかん！再不来我们就要丢下你先走了哦！」

远处的ナナ边喊边招着手，旁边是アイ和リン。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把这个还回去呢。」

桃香指了指手边划线用的小推车。刚刚在操场上推着它跑时的高昂感现在还残留在体内，脸颊发烫，心跳个不停。虽然她们很快就要提前飞离这个学校了，但这台不请自「借」的小推车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在这里，得趁老师没发现推回体育仓库去。

我们就要去东京搞乐队了！桃香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我、ナナ、アイ、リン四个人一起。事务所说了我写的歌很好，包装一下肯定能大卖。多发几张专辑，多开几场 live，登上武道馆或许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吧。

将推车物归原位后桃香关上了仓库的门，打算就这么走出学校时，桃香视线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抱着膝盖坐在操场旁树荫处的女孩子。暗红的短发扎成两个低低的马尾，说是高中生可能更像是小学生。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还有水滴顺着马尾滴落下来。似乎是察觉到了桃香的目光，女孩将头抬了起来。桃香注意到了女孩额头上包扎的绷带。

本想就这么离开的桃香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啊，真是的。」

挠了挠本就蓬松凌乱的脑袋，桃香转身向女孩走去。走到跟前桃香才意识到女孩比她想象中还要娇小，不单单是头发，上半身的衬衣也濡湿了。察觉到身前有人的女孩并没有抬起头，微微颤动的睫毛下被半遮住的眼睛读不出什么情绪。

「那个，你还好吗？」

「……看看不就知道了，还是你也是跟她们一样来欺负我的？」

半是出于客套的关心话语换来的是预想外的尖锐回应，皮肤产生微微针刺感的同时，桃香也意识到了女孩湿透的上半身与额头的伤的缘由。唔，桃香开始头疼起来了，以前可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啊。

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放着她不管」的念头始终盘踞在桃香心里不肯离去。桃香蹲下身去迎上了女孩的目光，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对深井般的深蓝眼眸，刚刚投出的话语仿佛就这么消失在井底，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对了！」，桃香突然想起了刚刚说过的豪言壮语，「你喜欢音乐吗？摇滚音乐！」

「音乐……，我只听过奶奶听的歌。yaogun？那是什么？」，不熟悉的片假名组合缠绕在女孩的舌尖。似乎是感受到了面前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并非携带着指向她的恶意，女孩虽然兴致缺缺，但也开始对桃香的话语做出一些回应。

「摇滚……就是一种感觉啦，感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唱自己想唱的歌！喜悦也好悲伤也好愤怒也好，用歌声把它们都唱出来。」

并没有注意到眼前女孩似懂非懂的眼神，桃香越说越起劲。

「我跟你说哦，我和我的朋友组了一个乐队，马上就要一起辍学去东京了！歌是我们自己写的，曲也是我们自己作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还在消化着摇滚这一概念的女孩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人解释着解释着话题已经转向了另一方向。回想起刚刚做出的重大决定，桃香感觉胸口又热起来了。女孩的沉默不语被她当作了无言的同意，桃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开口唱了起来。

「やけに白いんだ　やたら長いんだ」

……

一曲终了，沉浸在余韵中的桃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被自己晾在一旁的女孩。睁开因为沉迷演唱闭起的双眼，与抬起头的女孩对上了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桃香感觉女孩的眼神亮了起来。

「……刚刚的曲子，很好听。可以请您再唱一遍吗？」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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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先が震えようとも」

意识逐渐回归桃香的身体，客厅吊灯的光芒即使闭着眼睛也有些刺眼。额头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能感受到丝丝凉意。身体依旧沉重，眼皮下面像是挂了两个秤砣，桃香感觉自己仿佛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眼睛睁开。原来是梦啊，桃香想着。

「正解は無いんだ　負けなんて……啊！桃香さん！你醒了！抱歉，是不是我唱歌吵醒你了？」

端着一盆水从浴室走来的是仁菜，盆边还搭着一方小毛巾。脑袋一团浆糊的桃香试图掌握现在的情况，脑内的思维回路却怎么也连不成一条完整的线，想往前推进却处处碰壁。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疑惑，仁菜将水盆放在桌上，边将毛巾浸湿边解释道。

「桃香さん发烧了哦，一定是最近气温变化太大。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桃香躺在沙发上叫都叫不醒还以为你酒又喝多了呢……来，我帮你擦擦身体。别看我这样，我还挺会照顾人的呢，是跟姐姐学的就是了。」

碎碎念的仁菜手也没停下来，握着毛巾探进桃香盖的被子里。桃香现在才注意到，被子下的自己身无寸缕。质感略显粗糙的毛巾从颈部开始向下滑去，擦试过胸脯与腹部后移向侧肋，又转回来向上到腋下。埋在被子里的胳膊被仁菜拎起来细细擦过后又放了回去。真是新奇的体验，桃香想着，来东京后遇到仁菜前自己发烧生病过吗？当时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擦洗过上半身后仁菜将毛巾放进盆里淘洗，然后是下半身。发现仁菜的手在移向大腿内侧时有些犹豫的桃香轻声笑了起来。

「仁菜，好色。」

「桃香さん真是的，这种时候还要开玩笑，不管你了！」

嘴上这么说着，仁菜还是认真地将桃香的两条大腿上出的汗都擦拭干净。第二次淘洗毛巾后，仁菜向躺着的桃香伸出了手。

「现在要擦后背了哦，桃香さん坐得起来吗？」

得到了桃香点头回应的仁菜将手臂伸过桃香的腋下绕到背后，将桃香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感受到仁菜发力后，桃香努力调动起核心的肌肉。坐起来的同时，积攒的精力也已经消失殆尽，桃香只得脱力地靠在女友娇小的身躯上。用环抱住桃香的手支撑着她的身体，仁菜的另一只手取过毛巾开始擦拭桃香的后背。

发烧时做的梦在桃香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现在知道出现在梦里的那个女孩是谁了。后背传来的粗糙但温热的触感像是一波波浪潮推动着桃香心中的堤坝。眼眶一热，几大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滚出，桃香把头埋进仁菜的肩窝，试图将止不住的眼泪堵回去。

「啊，桃香さん！是哪里不舒服了吗？要不要先躺回……」

察觉到异样的仁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出口的话语却被胸前桃香呜咽着试图压抑却越来越大的哭声盖过。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仁菜，只是轻轻地拍着桃香的后背。不知过了多久，桃香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顿一顿的抽噎声。终于在抽噎声也停下来后，仁菜的胸口传来了桃香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仁菜，我有点饿了……」

不禁失笑的仁菜揉了揉这个大出自己三轮的女友的毛茸茸的脑袋，将桃香的身体放回沙发盖好了被子。

「好好，桃香さん想吃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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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仁菜一副想吃什么都交给我操办的气势，最终端上来的也只是一锅白粥。很想问问仁菜是怎么从只有啤酒和矿泉水的冰箱里变出大米来的，但吃过药后再度变得昏昏沉沉的脑袋让桃香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擦洗了一遍身体后，仁菜将桃香背回了卧室。将身体的重量都交予仁菜后背时，桃香心中浮现出的是既视感。

「……以前我也被仁菜这么背过吗？」

迎上来的是仁菜皮笑肉不笑的脸，桃香惊觉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又踩到这个小刺猬的雷区了。

「果然还是让桃香さん禁酒好了。」

桃香假装没有注意到仁菜嘴里嘟囔的话语和稍稍有些泄露出来的怨气，乖乖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自从仁菜搬进自己家里后，这里就成了两人共用的卧室。单人床上躺下两个人稍显拥挤，但伸手就能拥抱到仁菜的感觉桃香并不讨厌。

果然还是买张更宽敞的床会好一些？仁菜时不时会抱怨自己的睡相不够好。不知道是不是感冒药的效果，桃香感觉脑海中浮现的想法在进行深入的思考前就触碰到了一层光滑的壁滑走了。

仁菜也脱了衣服钻进了被子里，即使闭着眼桃香也能感受到身旁人不安分的视线。就在思考着仁菜会不会开口时，问题已然被抛出。

「桃香さん，刚刚为什么哭了呢？」

真有仁菜的风格啊，桃香想着。

「我……我发烧的时候做了个梦。」

感受到身旁人无言地催促，桃香突然有点羞于将刚刚的梦说出口。

「我梦见……梦见遇见了中东的石油王！他说要承包我未来三十年的啤酒开销，结果还没喝到一口我就醒了！」

「……没个正经。」

肩膀被仁菜的额头撞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桃香还有没说完的话，仁菜默默地等着她开口。

良久，桃香打破了填满了房间的沉默。

「我啊，之前一直有一种想法。我是不是不该做出这个上京的选择。尽管nana她们说着没有关系，但切断了她们后路的是我，面对挫折逃跑了的也是我。即使把空の箱留给了她们，我依然觉得无法弥补我的任性与一意孤行。

「『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我不能再犯一次错，把其他人的可能性切断』，这是我曾经的想法，被你改变了的想法。仁菜，你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的人，倔脾气一根筋，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动摇。トゲトゲ的大家都在被你的意气用事拖着走。

「但我不讨厌这种感觉。你不是十七岁的河原木桃香，你是十七岁的井芹仁菜。

「虽然有过逃避，有过由衷的悔恨，但现在的我大概能挺起胸膛说出：『写出了空の箱、唱出了空の箱真是太好了』。空の箱是我的歌，也正因为它，我遇见了我最爱的『我的歌』」

「……嗯。」

假装没有注意到仁菜的鼻音，桃香用手背碰碰仁菜手背，开口道。

「今晚，可以牵着我的手睡吗？」

回应她的是仁菜回握过来的、十指相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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