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涛子

看完房子，我俩开上车往京良路方向走；一路上，晓宇详细给我讲解着加拿大的城市规划。我这才了解到，原来加拿大很多地方并没有城乡结合部，有时两个城市之间只隔着一条街。至于列治文，是英文Richmond的音译，只不过由于加拿大国内普遍将广东话视作正统中文，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翻译。

其实我早就选个好了带晓宇练车的地方，是跟爸妈关系很好的一位老朋友，也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一位叔叔；因为新发地是北京的农贸产品集散地，所以京良路上南来北往跑物流运输的车辆很多，他就在京良路上开了一家轮胎汽修店，帮路过的车辆更换修补轮胎，或者做点小修，打润滑油的生意。他的店铺后面有一块很大的开阔地，而且是硬化好地面的，平时没有卡车停放时，拿来练车再合适不过。

“耿叔，您忙着那……”我把车停在店门口，带着晓宇下车打招呼；耿叔手里端着风炮，正在给刚换好的轮胎上螺丝，“您怎么还自己上轮胎啊，小涛子呢？……”小涛子是耿叔店里的学徒工，固安人，今年刚满15岁，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只身一人来北京打工赚钱；好在耿叔对他不错，工作虽然辛苦但报酬还算丰厚。

“呦，小凯啊…稀客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耿叔停了停手里的活，拉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小涛子头两天回固安帮家里忙麦收去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这大热天的，麦收不能找联合收割机吗？……”

“那不还得额外给钱嘛……”耿叔说着，又端起风炮，对着轮毂上的螺丝咔咔一顿狂转，“而且联合收割机不比人手，浪费太多，一亩地得少收七，八十斤呢……”

“哦，那可辛苦小涛子了……”那时真空无内的轮胎还没普及，一条轮胎基本是内胎外胎加垫带三大件；而且大多数店铺里的各种工具设备也相对落后，有的店只有一个气泵而已，一条几十斤重的12.00轮胎全靠用锤子撬棍人工拆装，充气时也没有配套的安全笼，至少我就不止一次听说过有工人被突然爆胎飞出的碎片炸死炸伤的惨剧……

“你这大热天的不老老实实搁家吹空调……”耿叔的话虽糙，但他绝对是个好人，从小到大都很照顾我，“跑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啥来了？”

“咳，我这不是想借您这宝地一用吗……”我这才发现，晓宇悄悄地躲到了我身后，也许是没见过底层劳动人民的辛苦，可能是害怕面容沧桑满身油泥的耿叔，又或是不习惯气泵和风炮的噪音，他只从我肩上探出个小脑袋来，听着我跟耿叔的对话。“晓宇，过来，叫耿叔……”没辙，我只能把他从背后拽出来，“耿叔，这是我弟弟…我想带他练练车，你后院不是正好有片空地嘛……”

“耿叔叔好……”小家伙的声音本就不大，在气泵轰轰噪音的掩盖下更像是蚊子叫。小家伙刚一说完，我就立刻又把他拉回了身后，毕竟有大功率的气动工具在作业，而且轮胎里的是八九百千帕的高气压，我不想小爱人有任何闪失……

“呦呵，小伙子还挺白净的，长得真俊，比我家那又黑又糙的小涛子强多了……”说道这，我心底不由得庆幸小涛子有事不在，他比晓宇还小一岁，却已经早早离开家为生活奔忙，每天在外干重活，在油里泥里摸爬滚打；u工作再劳累，家里麦收缺壮劳力时还要回去帮忙。我再次想起周四我俩讨论的话题，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同样的花季少年，他俩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如果今天让小涛子看到我这个白白嫩嫩，被我百般呵护的弟弟，他会作何感想呢？要是再让他知道晓宇是国外回来的留学生，他心里会好受吗？……

“叔您可别这么说，小涛子他多能干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把他俩对调，晓宇估计很难生存下去，他就像一颗温室里的小树苗，还没经历过太多世间的风雨，“他那么小就出来当学徒工，也不容易……”

“咳，是他自己不愿意念书的，还能怎么办呢……”耿叔上完了轮胎，又拿起了黄油枪给卡车打润滑油，“你看我这今天忙的抽不出手来；你们去吧，后院现在没车…我就不管你们俩了，渴了就上屋喝水去…等待会叔忙完了，咱爷仨吃点饭去……”

“行嘞耿叔，那我俩先去了啊……”我示意晓宇先上车，“我请您吃，咱俩也好久没见了……”

“是啊，前段时间听你爸说你病了？怎么样了？好了吗？……”

“好了好了，没事了，多亏我弟弟放暑假回来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

“哥，我自己走过去吧……”晓宇插了一句，也许是因为从没见过汽修店内部是什么样子，“我随便转转，等下你把车开过来，我在后院等你……”

“那你离卡车远点，绕着走……”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小家伙的安全，“耿叔干活呢，你别跟他捣乱……”

“哎，什么人有什么命……”耿叔等晓宇走远了，才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小涛子也是个好孩子，可惜生在农村，家里也不富裕……”

“您有空还是劝劝小涛子吧，他才十五……”我也说道：“回去上个职高技校也行啊，就算想学修车，也该找个正规的地方不是……”

“你让他去哪上啊，他一个农村户口，北京的学校他又进不去……”

“进京读大中专和技工学校不是能办农转非吗？”

“那以后迁不回去怎么办？万一念完书在城里没找着好工作，再把农村户口承包地和宅基地丢了…得不偿失啊……”

“那就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基本没了，我也劝过他回去念书，可他家里不同意，而且也供不起……”耿叔手里的油枪嘎嘎作响，“计划生育，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他早点挣钱养家，娶媳妇传宗接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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