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殿下，摄政关白殿下！”忍沉痛地叫道。她很清楚，虽然是獠用针灸术把她救醒的……但如果没有石川殿下摧毁了那本书，她此刻早已没命了。

是听到她的声音了吗，人偶的眼睛睁开了。

“天子……陛下……臣向您谢罪……臣不配做关白……”石川殿下的嘴巴发出怪异的声音，她喉咙部位的发音零件已经残缺不全，但她还是努力说道。

她的眼睛在快速地闪烁着，说明人偶最后的机能正在丧失。

“不……摄政关白……您做得很好……”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轻抚那张已经花得乱七八糟的脸，“您是真正的天子之师，以正义守护万民的榜样……”

“谢陛下……愿大日神尊……庇佑……您……您……您……”随着咔哒一声，人偶的嗓子停止了机能，紧接着，她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石川殿下……”忍顿时热泪滚滚，她伸出手来，为人偶的头颅阖上眼睛。

“该死，该死的！”就在这时，少女们又听到了那个邪恶的声音。忍抬头一看，只见手持锡杖的澄海院在那艘黯淡的大船旁边爬了起来。

此时此刻，殿堂里的月之力已经从书被毁的乱流中恢复了。光流越过地板，越过那些衣衫凌乱的昏睡尼僧，朝着水池中间飞了过去。

“月之力……”澄海院大叫，举起了锡杖，“服从本座的引导……”

离她近的光流开始流向尼僧的身体，但更多的光流还是被吸向了池子。

“啊，这是……”玛利亚注意到了光流就开始在她和初江身边汇聚，急忙拉着盲眼少女便要逃开。但还没跑出两步，一股灼热的剧痛便在她手上爆发了。

“哎哟！”玛利亚下意识地一抽手，只见那只手的皮肤已然焦黑——幸亏玛利亚是吸血鬼，不过一瞬，新的皮肤便在被烧坏的皮肤下长了出来。

但是……玛利亚惊恐地发现，初江还在光流里面！

“初江……赶快逃出来啊……啊……”往前一看，玛利亚又大吃一惊。

她的教女赤身裸体，张开双臂在那光流中摸索着，银白色的光芒席卷她的周身，在她光洁的皮肤上跳动，但是却没造成一丝一毫的伤损。

“这……这是怎么回事……”吸血鬼不敢相信地看着初江，她又一次伸出手……但刚一接近，那手就再次被灼伤，只得后撤了两步。

“至纯的月华……视之摧心，触之焚身……”就在这时，被三条、妙和獠搀着的忍来到了她身后，“玛利亚，不要盯着看，时间长了会发疯的！”

“可是初江她……”玛利亚急得脸都扭曲了。

“月语者……不会被月华所伤……”忍喃喃道，“不……不仅如此……我明白了……她在吸引月之力！你们看，所有的月之力，只要没有那妖尼的法术引导，就会朝初江流动……她的身体就像一个可以吸引月之力并储存起来的容器！”

“月语者？容器？那是什么？”玛利亚看着自己刚刚几乎被烧焦的手指，但现在已经在吸血鬼的强大再生能力下恢复如初。而一边的三条和妙也一脸不解地看着虚弱的忍，“那个尼僧又是什么来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池中的女孩是月人，月之神月见姬以自己复制出的眷属，一千年前随着那边的天舟坠落在这蚀岛上，受了重伤。为了治愈自己，她这千年来不断从大陆上用梦中低语引诱那些天生具有月之力的人类来这里，这些人就是月语者……初江也是一个。但这一千年里，所有被她引来的月语者都被那邪恶的尼僧澄海院截住吸干了。澄海院也由此越发长寿、强大和贪婪……现在她要把初江也吸干，再用积累下的力量去吞噬那月人本尊，来染指月神本身的力量！”忍简明扼要地说。

“人心不足蛇吞象……”三条瞥了眼妙，“我还不知道人类也能……”

“喂，我们狸子中最贪婪的也没有敢对神明伸手的，何况我了！”妙抗议道。

“没时间说这些了……我们得保护初江，绝不能让这个坏家伙得逞！”玛利亚大声说，赤红的血魔法在她手里打转，“你是叫獠对吧，如忍所说，这月华对你太危险，你负责照顾好她就好……三条、妙，和我一起阻止她！”

“得嘞！”妙早已发觉自己的双枪被收走了，便伸手一按头顶的叶子，只听得嘭地一声，她娇小的身体便化为了一只巨大的赤鬼——这片大陆之上所有妖怪之中，鬼是最可怕的存在，而这便是妙的变身术所能达到的最强形态。但忍很清楚，这个变身的消耗也是最大的，是狸子少女只有在最紧急时才会使用的技能。

“二尾大明神，保佑我一雪前耻！”三条将手指在自己的尖牙上一擦，流出血来，便在空中迅速画起了符咒，手指所到之处，空气为之扭曲，发出撕裂的法术响声……由于大天女她们的抽取，在大陆之上的法力地脉已然枯竭，而这个这个法力贫瘠的蚀岛反而成了猫又巫女可以施展法术的地方。

玛利亚咬紧牙齿，吸血鬼的獠牙反射着可怖的光芒——她虽然外表还算平静，但内心早已狂怒奔涌——因为澄海院的邪恶幻术，揭开了她最不能回忆的伤疤。此时的修女双手红光闪烁，恨不得把那妖尼撕成碎片。

但澄海院没有看她们……她高举着锡杖，朝那水池的方向疾趋，一边跑一边继续施展着引导法术，“月之力……服从引导，本座才是你们的方向……”

“到此为止了！”玛利亚大喝一声大吼，将一道血魔法朝着澄海院击去。但是尼僧伸出左手食指只一挑，魔法的轨迹就偏移了，轰到了石壁上，碎块乱飞。

“拿命来——”三条高举双手，浮在空气中的符咒刹那间变成了四五条闪电，劈向了澄海院的身体。而尼僧则把手一捏，她面前就出现了一道银色的屏障，闪电撞在上面就被弹开了，全部打在了地上，眨眼就化为无形。

“你们这种弱者啊，就是喜欢这样孤注一掷……”澄海院这时才轻蔑地瞥了这边一眼，“然后彻底失败……阻止本座……就凭你们这小孩子的把戏？”

“嗷嗷——”妙变身成的赤鬼张开两只磨盘大的巨掌，朝着澄海院抓来。而尼僧单掌立了个无畏印，往外一推，赤鬼就旋转着漂浮起来……任你多大的力气，粗大的四肢只能在空气里乱游乱挥，根本使不上半点。

“呜……”妙恢复了原形，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妖力的化形，神道的符咒，海外的魔法……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啊……”尼僧一边大声嘲弄，一边继续用锡杖引导流动的月之力。

忍的心似乎掉进了冰窟——太强了，尽管石川殿下牺牲了自己，她们也使出了全力，但是澄海院依然只用了一只手就压制了她们……如果不是为了集中力量将乱流的月之力引到她自己身上，恐怕她早就对她们大开杀戒了。

但是……一个不寻常的事情引起了忍的注意。

就算月之力被初江吸引过去，只要再吸干初江就好……为什么澄海院急着把月之力引导到自己的身上呢……难道说……

“初江……”忍喘息着说，“我明白了……在初江昏睡的时候，石川殿下的书可以引导月之力流向澄海院……现在书没有了，初江又醒了……身为月语者的她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控制力量的走向……玛利亚……赶快……”

“初江！”吸血鬼修女立刻会意，对着白发少女大叫，“控制住你身边的力量，别让它们流向那个邪恶的尼僧，要不然一切就完了……”

“色狸子，再来一次！这次就是赌上性命，也得阻止那个混账！”三条眼睛瞪得溜圆，往地上一伏身体，竟如猫一样迈开四脚朝前冲去。

“以金屏国所有的狸子祖宗的名义，我和你拼了啊啊啊——”妙也扑了上去。

“黔驴技穷的烦人苍蝇……”澄海院冷笑了一声，走进了飞速旋转的光华中。

“喵啊——”三条怒发冲冠，朝着澄海院全速而来，可是她一接近那光华，就感觉一股可怕的热浪灼痛了她的脸，只得赶紧停住了四脚奔跑。

“连……连接近都做不到……”妙也被那致命的温度阻住了脚步。

“哈哈哈哈——”澄海院一头银色的头发在光华中飘散，全身却毫发无损，“区区妖怪，也敢接近这月华？除了月语者，只有本座这样的月人才能穿行其中，而你们，进来只会被烧成灰烬……就算赌上性命也无济于事，很绝望是不是啊？”

尼僧把空着的那只手在光华里抓了一把，她手上就凝成了一个光球。

“然而还不够绝望……拿出你们的浑身解数，来抵御这个吧……”

“给余住手！”就在澄海院准备掷出光球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大喊。

是初江，她站在光华旋转的中心，赤裸的身体闪闪发亮……但她的盲眼睁开了，灰蒙蒙的眼珠毫无神采，但还是被光华映得微微发亮。

“你……说……什……么……”澄海院微微回头，用嘲弄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余说，给余住手，不许你再动余的家人和朋友一根手指，妖尼！”初江柔声却坚定地说，“不然的话……不然的话……余……余就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尼僧又一次大笑起来，她的银发随着笑声而抖动着，“杀了本座？就凭你这个目不视物的可怜虫吗？不过也难怪……你和你的同伴一样，都是些自不量力的蠢货。如果你的眼睛要是能看得见就好了，就能好好看看你们在这强大的月之力面前多么狼狈多么绝望，这就是本座的力量！”

“好一个你的力量，妖尼。”初江失明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微微翕动，“这月之力说到底不过只是你用没有人性的手段在这一千年来僭窃到手的而已……就算你再怎么夸耀你的强大，这力量也是你偷来的，它永远也不会属于你……你不是月人，你只是一个欲令智昏到丧尽天良的怪物罢了……”

澄海院的脸扭曲了，她回转身体，握着光球的手一把掐住了初江的脖子。

“咳……”初江的脸被光球映得闪闪发光，但没有受到伤害……不过，光是澄海院手的力量，就足以把初江提起，她的眼珠也因为窒息而鼓了起来。

“你这混账，放开她！”玛利亚红了眼，她咆哮着，想要强行冲过去救初江，但炽热的月华再次挡在了她面前……她根本来不及到教女那里就得化为灰烬。

“小瞎子，没看出来你还挺牙尖嘴利的啊……”澄海院咆哮，银色的长发在月华里狂舞，“但你的话毫无意义，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只会崇拜强权，崇拜力量。只要有强大的力量，别管是借来的、偷来的、骗来的、抢来的……就算是妖魔，也能大模大样地坐在皇座上；就算是凡人，也能变成神眷，甚至神本身！”

“痴心妄想……”初江挣扎着说。

“尽管嘴硬吧，小瞎子！”尼僧狂叫，“你……还有你们……在本座面前什么都做不到……而本座，会吞噬掉你们的所有力量，就像这一千年来的无数人一样，本座会踏着你们这些不值一提的基石，最终得到那无与伦比的月神之力！”

“力量……咳……”初江喘息道，“无与伦比的月神之力吗……咳咳……若你这双不盲的眼睛里面就只有这个……那余——就给你——”

银色的月华之光猛然一闪，澄海院掐住初江脖子的那只手瞬间消失了。

“啊啊啊——我的手！”澄海院愕然地向后一退，看着自己已然烧断的、只剩下如柴棒一样的手臂，“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下一秒，惨白的烈焰从她的僧衣和金色的袈裟上腾起。

“啊啊啊啊啊啊——”随着一声可怕、痛苦，几乎能穿透人耳膜的惨叫，尼僧全身成了一团火球，她手中的锡杖变得通红，滴滴答答的液体流了下来。

初江站在她面前，表情淡然，一双盲眼睁着，被月华映得闪闪发亮。

“啊啊……这不可能……为什么……”澄海院满地乱滚，她光洁的皮肤在烈焰中迅速萎缩，美丽的容貌化为了焦黑，“我……我是月人……月人！！！”

“很遗憾……看来月神之力并没有认可你……”在獠的搀扶下，忍站起身体，“尽管僭窃来的力量强大，你还只是个人类……虽然你其实已经不配做了……”

“什……么……我还是人类……”澄海院全身都烧焦了，但嘴还在一张一合，“那我……这一千年……做的一切……换来的是什么……我不信……我不信！”

“只是你膨胀的贪欲下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忍平静地说，双手合十，“贪心为本，诸苦所因……好好去地狱里忏悔吧，澄海院……”

“我不信……啊啊……我是……月人……啊……”澄海院的残躯也燃着了，她一头栽倒，干瘪的肢体摔成了几节散发恶臭的焦炭，“我……不……信……”

“千年前的一念之差，千年后的灰飞烟灭……多行不义必自毙，终致玩火自焚……”忍看着那些焦炭在烈焰里化为飞灰，那根锡杖也化成的一滩冒着青烟的闪亮液体，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或者劫后余生的欣慰，只有悲恸的神色。

“那家伙……死了……我们活下来了……”妙不敢相信地念叨着。

“至纯的月华……太可怕了……”三条也喃喃道。

“做得好，我的初江！”玛利亚高声叫道。

“主人……”忍听到獠在她身后微声啜泣，“您的仇终于得报了……”

“安息吧，摄政关白殿下……”忍转过身来，对石川殿下的头合十而拜，“天道有常，已然替您亟毙奸邪。而您为我们做出的牺牲，我们将永远铭记。”

“这些昏睡的女人该怎么办啊……”妙在一边说，指着那些昏睡的尼僧。

“可是……那妖尼既然死了，她们应该也醒来才对啊。”三条说。

“这些事情不重要……”玛利亚说，“初江，现在没有其他人可以干扰这月华的流动了，你试试把它收拢吧……身为月语者，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好的，教母大人……”听到玛利亚的话，初江微微点头，只见她的手指轻轻一攥。霎时间，如同旋涡一样旋转的月华开始被吸入她的手中。

“……”忍和同伴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月华在初江手里迅速凝结成型，变成了一块银光闪闪的石头，无声地落在裸体少女的手心里。

“太好了！”玛利亚欣慰地说，“现在回到……呃……”

吸血鬼修女突然双眼一翻就栽倒了，然后妙和三条也紧随着倒下了。忍只觉得扶着她的手一松，依然虚弱的她立刻滚倒在地——獠也昏过去了！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扫过忍的脑子……她想起光给她的吊坠已经碎了，自己已经无法对催眠和迷晕做到完全的抵御了……但这是怎么回事……

“你做的很好，把它交给余吧。”就在这时，忍听到有人说。

裸体的黑发少女艰难地望向裸体的白发少女——初江没有倒下，而是站在那里……看来她没有受影响。她的盲眼再次睁大，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

虽然初江看不见，但是忍看见了——一个雪白发光的躯体慢慢从水池中浮起——是那个昏睡的月人！她依然闭着眼，嘴巴也没有开合，但声音却在响着，还在四周微弱地回荡着，似乎那个月人是在用身躯讲话一样。

“一千年……余终于等到那个愚蠢的凡人自取灭亡这一天……”

“你……你是谁……”初江恐惧地问，虽然她看不见，但是她能感到月人近在咫尺的身躯散发的力量，“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余是月人，伟大月神的眷属之一，是你的同类……”月人的声音诉说道，“千年前，余等的天舟坠毁在这里，只剩下余一个幸存者……不想，那个可恶的凡人觊觎余的力量，便把余囚禁在这里不断抽取……现在，那凡人已经灭亡，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余了……请你交还这力量，治愈余的伤口……”

“你说什么？余是你的同类？”初江茫然地问，“可是余只是个人类啊。”

“所有的月人都曾经是人类，但余等是天生就被伟大月神选中为侍奉她的人。”月人的声音缥缈而悠远，“你虽然现在还是个人类，但终会变为余等一样的月人——你能在遥远的地方听到余传递给你的信息，这就是无可否认的证据。”

“在梦中呼唤余的人就是你……你让余来此治愈你……”初江说。

“没错……”月人说，“余在这一千年呼唤了许许多多的人，可是她们都失败了……而你却成功了，你杀死了那卑贱的凡人，释放了余。现在，践行了你的宿命吧，将这力量的浓缩交给余，治愈余的伤口。余会引导你成为余等的一员。”

“成……成为月人吗……余……唔……”初江微微蹙眉，然后向后转头，“教母大人，您看余应该……教母大人？教母大人！您为什么不说话了？”

“不必再喊了，她现在听不见的。”月人的声音冰冷，“她不过只是一个海外的妖怪而已，如何能和余等月人相比呢？她也好，你的那些同伴也罢，她们的力量还不及那个凡人，更别说余等了。你该做的，就是把月之力交还……”

“初……初江……”忍艰难地抬起头，想要呼唤白发的少女，但是她现在还太虚弱，而且头晕得要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更别说大喊了。

初江举起手，月之力凝结而成的石头在她手心里闪闪发光。

“你还在犹豫什么？”月人的声音说，“归还力量，成为伟大月神的眷属，这是你的宿命……伟大月神是慷慨的，她从不会对自己的眷属吝惜恩赐……”

初江的盲眼眯了起来，她的手捧着石头，向前递出……

突然，她的身体一颤，手指便握住了石头，收回了胸前。

“不，余不能这么做……”初江说，“忍大人，千代殿下，教母大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余能活到现在，都是她们的恩情……而她们需要这份力量……余等来到这里，差点在那妖尼的毒手下丢了性命，才得到了这份力量。它应该用于保卫樱岛国，保卫她庇佑之下的无数百姓……余不能为了自己……”

“幼稚……”月人的声音开始不耐烦，“居然和这些低劣的存在共情。但余不怪你，你还没有脱去这些尘世的污秽……但余可以帮你……”

初江身边的空间传来了人声——邪恶的大笑声、残忍的叫嚣声、凶狠的咆哮声……还有淫荡的喘息声。听到这些声音的一刹那，初江的脸色都白了。

是那个男人——她的禽兽父亲在过去一次次对她施暴奸淫的声音。

“不……不……这些……余早就忘掉了！”初江惨叫起来。

“不要自欺欺人了。”月人冷冷地说，“这份痛苦，是凡人永远也无法挣脱的……看看你自己吧，悲惨至极的过去，生而无用的双眼……只要成为月人，你就可以完全丢弃这一切，你会忘却你的所有痛苦，还会获得一双洞悉万物的眼睛……你和余等一样，天生拥有伟大月神的垂青，是凡俗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难道在你看来，和这些不值一提的凡人和妖怪过家家，胜过与伟大月神同行？”

初江跌坐在水池中，白发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手指攥着那闪烁的银色石头。

“来吧……将这力量交还给余……履行你的宿命……”月人的声音说。

“谢谢……”初江轻声说，“余现在明白了……”

她这一次举起双手，将石头捧在手掌上。

“余确实是在自欺欺人，那份刻骨铭心的痛苦，余的确无法忘掉。无论忍大人、千代殿下和教母大人，还有其他人给余多少温暖与爱，都无法抹除它……”

不……初江……不……忍挣扎着，但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份痛苦在余的胸口持续不断地撕扯着……没有它……余……”

初江的双手举到了月人的面前。

“……怎么可能明白这份温暖和爱，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初江的右手一紧，把银色的石头握在手中，左手则向前一伸，准确地扼住了月人的咽喉。

“咯……”月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嘴巴因窒息而咧开。

初江的盲眼再次睁开，一口美丽的牙齿紧咬，白色的发丝根根竖起。

“就因为贪图你的力量……澄海院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杀害无辜的人们，吞噬懵懂的孩童，由一个善良仁爱的高僧，化为披着人皮的恶魔！”初江第一次用她的动听的嗓子咆哮着，“如果余也贪图你的力量，想要抹去痛苦，获得眼睛，还不知会干出什么灭绝人伦的恶事来……是啊，是啊，在你们的眼里，凡人也好，妖怪也罢，都是不值一提的蝼蚁，对她们做什么事情还不是理所应当！”

“……”月人被掐得不住抽搐，但初江毫无放松的意思。

“如果你也曾是人类，你有没有父母，有没有亲朋？有没有为你的生存付出过力量的人？”初江愤怒地说，“如果成为月人的代价就是舍弃掉他们，那这个月人，便不是什么恩赐，而是诅咒……而诅咒，不该危害这世间……”

白发少女的声音，斩钉截铁一般，发出了最后的宣告：

“太多的人因为你的存在而死，为了她们，你必须……付出代价！”

月人的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便瘫软下去……她彻底地死了。

“呜……”眩晕的感觉在忍的脑子里消失了，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谢谢你，初江……忍想这样说，但是她已经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的她，只能无力地赤身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看着初江的方向。

她看到那月人的尸体之上的银色光芒开始被吸入了初江手里的石头上。不过片刻，光芒就完全被吸尽了，而月人的尸体变成了一具苍白的人偶。

感受到了重量的变化，初江终于松开了手。人偶落入水池中，溅起无数水花。

“忍大人！教母大人！还有大家……你们在哪儿？你们没事吧？”白发少女转过头来，焦急地大喊起来。她的双手不断挥动，朝水池的边缘摸来。

“唔……”忍听到了同伴们恢复意识的声音，不仅是她们，还有那些尼僧们。

终于……结束了……忍的嘴角微微上翘，她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半晌之后，忍在獠和三条的搀扶下进入了一个隐秘的房间。她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只有一双眼睛发出微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见到有人来，那白影咆哮着飘了起来。

“……”一见此景，獠上前一步，站在白色的影子前面。

“啊啊……啊……”似乎认出了獠一样，那白色的影子不再咆哮了。

忍定睛观瞧，只见那白色的影子只是一团人形的雾气，头的部位长发披散，下面是一张模糊的脸，但是五官完全看不清楚……似乎是一个鬼魂或者亡灵。

“覆船灵，”三条判断道，“死于海难的人类，但是由于怨气太重，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被束缚在沉船上无法转世，所以就会操纵波涛，倾覆她附近的船只，是相当危险的妖怪……可是，澄海院为什么要把她困在这里？”

“我明白了，”忍说，“蚀岛附近汹涌的狂潮，就是她引发的。澄海院把她束缚在这里，用月之力极大地强化了她沉船的能力。除了那些运送孩子的海盗船，其他的船只只要接近这里就会被她弄翻，连我们来这里的船不也是这样吗？”

“……”獠朝那覆船灵轻轻摆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但是现在澄海院已经死了，没人能操纵她了……如果把她留在这里，虽然没有月之力的加持，不能掀起那么恐怖的巨浪，但是以她的能力，弄翻单艘的船只还是轻而易举，十分危险啊。”忍看向女忍者，“你和你的主人上岛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是吧？你的主人还打算释放她，带她离开这里？”

“……”獠郑重地点头，然后摆手示意那覆船灵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白色的影子摇摇晃晃地飘了过来。

“我们应该带走她，但是……该怎么做呢？”忍说，“这岛屿的附近全是沉船，根本分辨不出那个是束缚她的那艘……如果不找到她那艘沉船的话……”

“我倒是有个主意。”三条说，“澄海院给她灌注过不少月之力，而被初江小姐掐死的那个月人的尸体不是变成了个人偶吗？在月之力的同化下，她们之间的相性应该会很合，就让这覆船灵进入那人偶里，再用我的巫女法术加以辅助，应该可以消除那沉船的束缚……这样，我们不仅可以带她离开这里，消除她的束缚和怨气，说不定……她的力量还可以为我们樱岛国所用。”

“那就这么办吧。”忍对獠说，“这样既完成了你主人的心愿，这可怜的亡灵也能从沉船的诅咒中重获自由。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这片海域中受害了。”

“啊啊啊……”那覆船灵伏在地上，不住地做出臣服的姿势。

“獠，你，或者你的主人，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忍说。

“……”獠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

“没有了，还是还有一个？”忍问。

“主人和我的心愿已然尽了。”獠轻声回答，“但我却有一个新的心愿。”

“尽管说吧，”忍说，“只要我能办到。”

“身为忍者，我没能守护好我的主人，带着这份遗憾，我死都不会瞑目。”女忍者跪倒在地，“我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好，非常好，獠。”忍伸出手，放在獠的肩上，“我正好可以给你一位需要你忠诚的新主人……我保证，她会像我一样信任你。”

“啊啊……”獠以头抢地，旁边的亡灵则发出了响亮的叫声。

“她看来死了太久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忍说，“她有称呼吗？”

“我的主人……前主人……称她为‘奈落津波’。”獠轻声说。

“虽然可怖，倒是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忍点点头，对那伏在地上的亡灵说道，“那么，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这个便是你的名字了。”

“忍大人……”初江小心翼翼张开手指，将闪烁的银色石头递到忍面前。

“就为了这么块亮闪闪的石头，差点把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搭上。”忍长叹了一声。伸手合上初江的手指，“我这个错误犯的……要不是运气好……”

“也别太懊恼了，忍。”初江身后，玛利亚轻抚着自己教女的肩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古往今来，那么多事情，能说哪一件没有运气的成分吗？我倒是觉得你这个错误带来的教训不错……因为你打算以后要面对的，恐怕只会比澄海院更强更恐怖呢……以后我们的行动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啊。”

“初江小姐，这块月之石，虽然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用，但是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一定会派上大用场的。”忍抚摸着初江的白发，“所以，在这之前，你要好好保管它……这次的一切，都证明了你并不比其他人弱小，足以担当重任。”

“我会的。”盲眼少女将石头紧握在手里。

“岛上的尼僧们怎么样了？”忍问玛利亚。

“大多数都恢复正常了，澄海院一死，对她们的控制都解除了。虽然混乱了好一阵，但是我们向她们保证带她们离开此地，总算安静下来了。用不了多久，岚火和式小姐的船队就会从安芸国赶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回樱岛国去了……”

“吾友，这个东西你一定要看看！”突然，随着一声高喊，妙兴冲冲地来到了这里，手里握着一杆陈旧而糟朽的铁炮。

“这是……”忍看着那武器。

“从那艘巨大的船里找到的……还有很多东西……太奇妙了……”狸子少女兴奋得双眼灼灼生辉，“初江小姐，你梦里呓语的东西，太令人惊讶了。”

忍仔细看着这损坏的铁炮，不知妙的用意。

“吾友，从古到今，所有的铁炮都是从枪口填装子弹的。可这铁炮，千年前月人的东西，是从后面装子弹的，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妙微微露出了一排牙齿，在她身后的天空，深沉的夜色里，微微泛起了一丝鱼肚样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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