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我捡回来的小孩见面，我那酒蒙子大姐幽幽地盯了我半宿。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你不适合捡孩子？”

“说过我也记不住。”我没好气地回击。

小奇美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个意外。

大概半年前，我和一伙流窜的黑巫师团体战斗时，不小心被取走了一点血液。巫师的身体组织都是重要的施法材料，落到敌人手上不是好兆头。于是我花了点时间肃清了这个反派组织，顺手帮当地治安官捣掉了几个他们的秘密集会基地。

这小鬼就是我从其中一个基地的实验场里捞出来的。那些不学无术的家伙用我的血液混合了几种魔兽的基因造出了半人的奇美拉，发现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就随手丢在一边，只给她维持生命程度的饮食——被发现时，她已经饿得站不起来了。

从血缘上来讲我也算她半个生母，小孩子不好放置不管，奇美拉也有魔力失控暴走的可能性……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吧，总之我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喂食了基本的食物和水之后，待小鬼在床上并不安稳地睡着，我才反应过来一件重要的事：

我没带过孩子。不，不如说是对小孩一窍不通。

紧急call了家里的长辈——最有带弟弟妹妹经验的大姐MEIKO求援，她听说我捡了个小孩，衣服都没穿好就闪现来了我家。

了解完小鬼的基本情况后，MEIKO欲言又止。“捡小孩也就算了……”

我知道她没说出的后半句是什么。

小奇美拉是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问题儿。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待在狭小的封闭环境内，没有见过阳光，不会使用餐具进食，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甚至我没有听她用喉咙发出过声音。如果不是身体检测显示声带并没有大碍，我几乎要怀疑她是天生的哑巴。

我两手一摊，“走一步看一步咯，我总不能现在把她丢出门外吧？这孩子没有自理能力，丢到林子里连半天都活不过。”

“不只是认知上的问题。”MEIKO脸上的揶揄之意消失，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因为胡乱合成的原因，奇美拉的寿命大多不甚理想。想让她活下去……你和她可能都要付出成百倍的努力。”

很快我理解了“努力”的份量。

奇美拉是禁忌的产物，混乱的异种力量在小小的人形身躯里冲撞，她的魔力一直处在紊乱状态，外在表征就是收不回去的翅膀角和尾巴。这种身体状态，能看见第二天的朝阳都是值得庆祝的事。

混乱的魔力也会给主体的精神带来巨大的压力，听到她在睡梦中抑止不住从喉中泄出的低吟后，我亦明白了她平时沉默的原因——她的声带也有缺陷，嗓音嘶哑低沉，比起人类更像兽类的低嚎。

各种魔兽的血脉掺杂在一起，常规的魔药配方效用不佳，还有可能反过来引起魔力紊乱，出于相同的理由，治疗魔法也不能轻易使用，我只能从最基础、影响最小的治疗药配方试起，一点点改动成分，小鬼被我灌成了药罐子。为数不多让人省心的点，是无论多苦的药，她都能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喝下去。

我喜欢懂事的小孩，而懂事的小孩是最让人心疼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能缓解她的疼痛，至少……至少能让她睡得安稳一点。

一直小鬼小鬼的叫也不方便，在她学会发声之后，我在纸上写了五十音，揉成小纸团让她随机挑两个，挑出来的就是她的名字。

我用手指指向她：“Teto。”

我又指向我自己：“姐姐。”

“Te……to……”小鬼认真地把自己的名字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眼睛亮亮的，又望向我：“姐……姐！”

唉。

有一种说法是，别轻易给自己心爱的物件或者宠物取名，否则在物件损坏或者宠物死亡时，你会很难丢掉它们。

我现在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在一个月里第十三次敲响MEIKO家的大门之后，我成功吃了闭门羹。

“我说停停，就算我是你大姐，带小孩方面也不是万事通啊！”

巫师的小孩子大多天资聪慧，又是难死的长生种，不需要操心太多，即使是MEIKO也没处理过像Teto这么棘手的情况。她把门开了一条缝，无奈地探头示意我回去。

“给你指条明路——关于孩子的问题，你还是老老实实去问人类吧。”

听到门铃晃动发出的声响，开杂货店的老人缓缓转身向门口来访的客人。

“您好，打扰了……您有什么能让小孩子安稳入睡的办法吗？”

向人类村庄里还算熟识的农户打听了消息，农户热情地推荐了杂货店的店主，一位八旬高龄、膝下儿孙满堂的老奶奶，“有什么孩子相关的问题找她就对了”。

闻言，老人露出微笑：“呀，好年轻的声音，小姑娘这么年轻就带孩子了呀？”

虽然最近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到魔女和巫师了，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有辨认出我的可能性，为了避免麻烦我将帽檐压得很低。老人看不到脸，但还是从声音判断了来人的年纪。

“啊，是我的、妹妹，生了很严重的病，晚上睡不着觉。”

“小姑娘这么辛苦啊，还要照顾妹妹，真是个好孩子。”

我的实际年龄可能比您还大哦奶奶。

“我想想……熏香怎么样？我这里也有安神的精油。”

“啊，抱歉……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让她碰这些有刺激性的东西。”人类的香品很多都有驱兽的成分，Teto碰了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

“有刺激性的东西不行吗……那，唱歌？”

“唱歌？什么歌？”话题突然进入了我最熟悉的领域，我疑惑地歪了歪头。

“歌……歌是很厉害的东西啊。那些用魔法的巫师里，十分流行的法术就是歌声。

“比如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附近的那位魔女大人，传说她的歌能令冰雪化冻、花草生长，不治之症者痊愈、衰老者返老还童，几乎什么都能做到。”

我不好意思地将帽檐往下再拉了拉。真是对不起啊，魔女大人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不过，我们一介小民的歌可没有魔女大人那样的能力……”老人慢悠悠地说，“从我祖母那里传给我母亲，再传给我，我又将其传给孙辈，它只是首能让孩子听了安心的摇篮曲。”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即使不能施加魔法，音乐本身就是足够令人安心的事物呀。

“您想要的话，我抄个谱子给您……”老人转身，在杂物堆里翻找纸笔。我制止了她的动作。

“您唱一遍吧，唱一遍我就能记住。”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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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老远跑过来一次，你就让我干这个？膝枕？”

我亲爱的养母大人（少女，自称永远16岁）不满地抬手捏我的脸。

“您是托梦来的，身体根本没挪过窝。”

我将头枕在她大腿上，面无表情地指出她话里的漏洞。

凌晨两点，我终于从文书堆里解放出来，躺上床准备享受珍贵的睡眠时间。

可惜昏沉而令人安心的无梦状态没能持续太久，认知便一转清明。梦境被侵入的不适感一瞬即逝，随即两条葱绿色的马尾晃到眼前。

少女模样的魔女轻巧地落下，扶正帽檐，微微抬头与我合上视线。

“哟，小鬼，好久不见呐。”

“……”

我心虚地偏头不看她。

坏了，加班太久，有人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HatsuneMiku，人类史上最负盛名的女巫，一人便能左右大陆局势，魔法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任何美誉和褒奖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地位。虽然她自己对这些头衔一概不置一词。

亦是把我带回家、并把我抚养成人的监护人。虽然她从来不肯让我喊妈。

“帝国第四魔法军团参谋长大人上次告诉我第二天要回家探亲，结果第二天过了三个月还没来，我只好亲自来看看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忙到能忘记我一百六十年的养育之恩。”

明明当年是她坚持让我叫姐姐让我别喊老了，现在却总是用辈分礼貌尊重感恩什么的压我，真是不讲理，我在心里腹诽。

不过毕竟违约的是我，该道的歉还是要道的。我老老实实地鞠躬。

“那个……非常抱歉。一开始加班就容易忘记时间，没照顾好您的感受——嗷！”

被Miku用法杖敲头了。好痛。

“你这辈子就是被官僚主义害了！我们的关系有这么生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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