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NN——

“天哥……”

天是誰？天不是陸，天是陸的哥哥，是那個孤身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是陸，……哪怕踏越死亡也要見上最後一面的仇人。

我走到門口，回身看著那個因為痛苦而蜷縮在床上，努力呼吸的男人。回憶起初見的時候，這個男人就已經是這幅如同廢人的模樣了。多可悲，捨棄一切出走的男人，竟然也活得如此頹廢的模樣。

我並不想憐憫那個男人，但陸不行，他可憐可憫著眼前的男人，他想擁抱住這個脆弱的男人，他想去填補男人那顆受傷的心。

自從陸離開後，不需要任何人的指點，我找到了這個藏在破敗小巷裡的屋子，我知道他就在這裡。我企圖發洩著不存在的情緒，毫不客氣的一下一下地用力地砸著大門。我想到那個人會沖出來，與我大吵大鬧，歇斯底里地質問我，但卻沒想到他選擇了像懦夫一樣逃跑，不管我再怎麼動手，屋內都沒有任何動靜。

他不開門，我也不走，就在門外使勁地敲門，從早到晚。我們兩個人就僵持不下糾纏了三日三夜，我比他的耐心更好，也是他終於忍受不了我，在第四日的白天打開了那扇已經落滿灰塵的大門。

而我原本想要為了陸發洩出來的憤怒也在見到這個男人後便遺忘得一乾二淨。我和他就這樣站在原地，帶著對彼此的震驚和不可思議互相對視著。

男人臉上的鬍鬚甚至沒有刮乾淨，下巴泛著鐵青，濃重的黑眼圈不知道是多久沒有睡好的成果，那嚴重的模樣應該早在我來到之前就是這幅模樣了。而在看到我之後，男人那雙渾濁的雙瞳竟才重新閃爍起點點的神采。

“你是誰？”

眼前已經頹廢到極致的男人率先問出了我想問出的話。

天陸兄弟雖然是雙胞胎，但他們並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們的發色不一樣，瞳色不一樣，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的五官，單從容顏上來說，就是兩張不會被人認為是雙胞胎的臉。

哥哥天有著如櫻花白一般柔軟的頭髮和用著櫻花粉點綴的雙瞳。弟弟陸則是一頭深沉耀眼的紅發和一雙如同紅寶石般閃爍的雙瞳。

而從性格上來說，他們兩也是不相似的兄弟。溫柔善良體貼的哥哥，天真開朗可愛的弟弟。

現在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一頭不知道多久沒有打理的紅發，一雙空洞暗沉的紅瞳。在稍許震驚之後，男人的眼角浮現著的是陸不會有的淩厲。

“七瀨……先生？”

男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直接伸手拉扯著我的臉，三番五次確定我的面皮的確不會被拉下來，一陣不可置信的表情之後，露出了一個燦爛到了極點的笑容：

“天哥。”

我看著那個笑容呼吸一窒，本不應該鼓動的胸膛好像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而男人並沒有在意我向後倒退兩步的驚恐，直接上前抓住我的手繼續用著興奮，甚至帶著些許抱怨的語氣說道：“天哥，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我等了你很久了。”

“天……哥？”

這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個男人口中的稱呼。這個男人已經瘋了，瘋得徹徹底底。

“天哥，回來後就別走了，以後和我一起生活吧。”

這熱情的模樣，仿佛先前那個三日都不曾不理我的傢伙不是他本人。男人絲毫不管我已經惡寒到渾身僵硬的身體，興奮地自顧自著把我拉進房間裡。

暗沉的屋子裡落滿肉眼可見的灰塵，擺滿屋子的數量極多的木偶，只有極少數是已經完成的人偶，更多的是未完工的木偶零件。怎麼能有人生活在這種垃圾堆裡？

男人鬆開我的手，拿起一個木偶遞到我的面前。那是一個紅色的人偶，穿著一身鶴紋樣的大正和服。而就像要尋求誇獎一般，男人有些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面容上浮現出一抹代表害羞的紅暈：“天哥，這是我雕的人偶，你看怎麼樣？”

我本不想接過木偶，但我的手還是伸了過去，從男人手中接過那個一眼就可以認出是仿照陸雕出的人偶。人偶的人偶的每一處都彌留著雕刻師溫柔到極致的情意，我可以感受到雕刻這個人偶的主人曾經是有多麼的專注，眼前的男人雕刻出了完美的他。

我顫抖著手，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拿不穩人偶的時候，連忙將人偶放在一旁的桌上。男人沒有說話，但我能感受到男人一直注視著我，就像一把銳利的雕刻刀一般。

“陸，你不喜歡嗎？”

喜歡兩個字梗在我的喉嚨中，我得說出口，但我不想說出來。

我回過頭看向男人，男人的臉上沒有了笑意，那張泛著蒼白的面容不帶任何表情地看著我，我的身體下意識一抖，後退一步卻撞上了桌沿。

“為什麼不叫我，陸？”男人輕笑一聲向我走來，那雙黯淡無光的雙眼，帶著仿佛要墜入深淵的寒意，“再叫我一聲陸啊，天哥。”

我知道男人瘋了，遊蕩在這的不是人，是一具早已經失去靈魂的人偶。

“……陸……”

“嗯，天哥。”聽到我艱難開口的話，男人重新露出笑顏，拿過我手中的人偶，朝房間走去，“天哥應該已經很累了吧，我去給天哥收拾床鋪好好休息一下吧。或者天哥要先吃什麼呢？”

“不，我不用了，你不需要幫我準備那些。”

“那天哥是要離開嗎？”

恍惚間，我以為站在我面前的人，真的是陸。那些話，每一個字，我都在陸身上聽到過，在陸的書信裡見過。我看到他訴說的每一個字，寫下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幸福、快樂、悲傷、痛苦和怨恨。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能在另一個人身上帶有那麼多，甚至是矛盾的情緒。

“我想再見他一眼，我想問問他，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在意過這個家！”

你怎麼能問出這個問題？你有什麼資格問出這個問題？

來到這裡之前，我一直設想著，如果見到這個男人，一定要拽住男人的衣領問他，質問他那個人一直想問他的問題。可他怎麼能如此坦然？用著那張臉，那個表情，用那痛苦的聲音來告訴我，他過得不好。

他活得失去了自己。

如果你知道了他變成現在這樣會怎麼做呢？

那張倒在床上，已經失去血色，蒼白到極致的面容在腦海中浮現，映照在眼前人的臉上。這該讓我如何教訓他？我該如何教訓已經淪落到眼前地步的男人？那些早已準備的話堵在喉嚨裡怎麼都沒有辦法說出口。

“我不會離開的，我會陪著你的，天哥。”

我聽到我的喉嚨裡發出聲音，說出這麼一句話。紅發的男人笑著，自顧自地走進房間，邊說道：“天哥等我收拾一下。家裡只有一張床，天哥和我一起睡也可以的吧？”

看著男人走進了房間，我走到一個櫥櫃前，上面同樣落滿了灰塵。人偶排滿了櫥櫃，從最上面到最下面，每一個人偶的完成度都是不一樣，而最完美的還是我剛剛接過的那個紅服人偶。

我猶豫著，最終還是一咬牙，猛地拉開抽屜，然而再怎麼有心理準備，我都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那個狹小的抽屜裡面堆滿了人偶的頭部，而每一張的木偶臉上都是被刀狠狠劃過的痕跡。不是為了雕刻五官，而是為了毀掉那些容貌。

“那些都是失敗作，丟了吧。”抽屜被一雙手按了回去，我回過頭，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的身邊，緊盯著我，幽幽地說著。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恐懼的情緒。

這個男人到底雕刻了多少人偶？僅僅是拉開的這個抽屜就已經被塞滿了木偶頭，那些沒有打開的抽屜呢？

“這裡灰塵很多，天哥會感覺不舒服的吧。等會我來收拾。”男人把我從櫥櫃旁拉開，原本帶著陰鬱的表情又馬上轉變成擔憂的表情看著我，“天哥你沒事吧？”

天是不會覺得不舒服的，覺得不舒服的只有陸。

這些灰塵會讓陸的病發作，七瀨夫婦會在聽到陸持續不斷的咳嗽聲之後沖到房間裡，用著嚴厲的語氣訓斥著陸，但是在聽到陸斷斷續續的道歉後，又心疼地把陸抱在懷裡。後來，陸為了不讓七瀨夫婦擔心，偷偷去買了口罩和箱子。陸每天晚上都戴著口罩，打著手電筒在努力著，因為忍耐著咳嗽聲而憋得滿臉通紅。等到白天後又把所有的東西收到箱子裡，推到床鋪下面。

明明床鋪下也是數不盡的灰塵。

“天哥先回房間吧，明天我就把這裡打掃乾淨。”

“我去給天哥準備一些吃的，天哥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天，這樣有意義嗎？”我停下腳步，拉住那個要把我拽進屋裡的男人，“生病的人不是天，會製作人偶的不是陸。你變成這樣能證明什麼呢？”

那是一陣寂靜，可悲的滋生著無能、悲痛和憤怒。

“我不是陸，那你是誰呢？”男人顫抖著身體，猩紅的雙眼瞪著我，如野獸一般低吼著，“擁有天容貌的人不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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