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把国家比做建筑，王室便是建筑之穹顶，而贵族则为其支柱，共同支撑起建筑之内蒙受庇护的民众。”

——库尔兹王国先代女王 莉莉丝

第一幕：宫苑之低语

王都奥尔巴赫的中央大街坐落着一座古老的石制建筑，它的外观被漆成古朴的暗棕色，表面一半被爬山虎和藤蔓所覆盖，拥有西方世界常见的精美浮雕墙面和尖顶。尽管不像王宫那般奢华和高耸入云，也没有国会那般庞大的议场，但它却为王国最为超然和尊贵的机构之一所持有——纹章院。

库尔兹王国纹章院坐落在陆军省和内政部官邸之间，它在法律上独立于国王陛下政府和国会两院，并不接受内阁首相的管辖。纹章院和枢密院一样并不参加定期的议员改选，也同样直接对现任国王负责。不同的是，它并不参加定期的内阁阁会、御前会议和下议院辩论，也通常不负责任何日常性的政府工作事务。事实上，纹章院负责的事项下议院通常无权过问，而纹章院的负责人也仅限于在有必要的场合前来参加御前会议并同其他内阁大臣甚至国王本人商议。

因为纹章院，正如其名，管理着全王国的贵族家族纹章，而其更深层次的职责，则是接受国王的命令，登记并管理全国的大小贵族。上至公爵、亲王等高级贵族，下到骑士、勋爵、乡绅这些礼节性的无封地贵族头衔，都要接受纹章院的统一管理和承认。只有在纹章院正式登记家族信息和纹章，才能被王国算作正式的贵族。在王国社会中，毫无疑问贵族对国政、经济、社会等各方面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专门负责管理贵族的纹章院自然地位非凡，得以坐落在超越其他内阁部门的中心位置，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超越了贵族院（国会上议院）和枢密院，因为这两院的贵族成员们理论上也要接受纹章院的管理。

纹章院的成员被称为纹章官，他们将负责管理和监督贵族家庭的日常行为，有新晋贵族或家族继承也要先向纹章院报告并获得承认。正式的纹章官人数很少，他们都同首相、枢密院议长和内阁各部大臣一样拥有面见国王的权利，并有权就贵族头衔及封号的授予同国王商议。而日常对王国各大小贵族的日常事务管理就交由人数众多的纹章官助理来进行。在必要时，纹章院也有权建议国王召集枢密院或内阁大臣举行御前会议，而纹章院的决定只有国王可以予以更改，国会两院无权制止或改变。

有鉴于此，仅有的几位纹章官也都是历经风雨的老人，寻常贵族自不必说，就连国王对他们也不能太过自视甚高。久而久之，纹章院自然而然地有了一股超脱自傲的气质，他们很少就具体事务发生争吵，或者像其他大臣一样，被繁琐的事务压得忧心忡忡。纹章官们看上去都像东方传说中的世外高人，甚至在内阁有着“如果想喝最地道的下午茶，那么就到纹章院去坐坐”这样的玩笑话。纹章官们穿着古朴的长袍，上面刻画着纹章院自己的专用纹章，云淡风轻地按照国王的旨意主持册封贵族或新继承人的承认等工作，宛如紧张忙碌的王国高层中的一片世外桃源。

然而今天，纹章院极其少见地人声鼎沸，吵闹得仿佛下议院辩论时的议场。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拄着手杖，十分激动地口水飞溅。与之针锋相对的有些人还十分骄傲地炫耀着礼服上的勋章，无比失态地拍着桌子，身后紧张的助理们手捧纸卷的材料跑来跑去，为自己所效命的纹章官送去资料和续上茶水。

在一片狼藉和喧闹中，为首的纹章官留着十分引人注目的长胡子，手中握着金链悬吊的怀表。他沉默不语地凝望着下面持续不断地争吵，不时低头瞥上一眼怀表雕着精美花纹的表盘和缓缓移动的指针。

“大人……”身后的年轻助理十分紧张地上前一步，“公主殿下的订婚典礼快到了……我们必须尽快将结果上报国王陛下……”

为首的纹章官笑着摇了摇头，捧起自己桌面上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上报什么？告诉陛下纹章院没有能力讨论出结果，奏请陛下圣断吗？”

“有何不可？”年轻的助理一脸疑惑，“纹章院的工作最终不是也要陛下签字吗？”

“唔……”

老人仍然端着茶盘，不发一语，仿佛是在沉思。

“抱歉，大人……”

年轻助理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急忙捧来茶壶为他手中的茶杯续上茶水。

“嗯……”老人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示意年轻的助理凑近他，低声说道：

“记住了，孩子。如果日常的事务遇到一点挫折和争议就要求陛下圣断，那就是将本属于自己的责任推卸给陛下的决断，此非为臣之道。”

“感谢大人教诲……我明白了……”

老人宽容的笑笑，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整个大厅响彻一名瘦小的纹章官的吼声，而他还未说出口的话也被噎回了喉咙里。正在争吵的人们纷纷侧目看去，从他干瘦的身体来看，简直很难想象如此洪亮的声音是怎么从他的口中发出来的。

“不要再争论了，诸位！请大家好好地想一想，我们纹章院效忠的是国王陛下，而非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至今仍然只是继承人，还未正式继承王位，理论上还属于纹章院的管辖范围！我们纹章院受命管理贵族，其核心精神就是要捍卫王国的传统！我们怎能为了向那位年轻的公主献媚就否定传统？！如此轻率地授予一个出身乡野的毛头小子如此高的头衔？！”

“但是勇者劳尔·埃文斯阁下不仅即将成为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同样也是拯救王国的战争英雄！未来公主殿下继承王位后，劳尔阁下势必要成为王夫，必须拥有与其身份相配的头衔！如果我们仅给予劳尔阁下较低的头衔，不但会惹怒公主殿下，甚至在将来也会造成麻烦！”

说话的是那位带着勋章的纹章官，不难看出这是位战功赫赫的老军人，反驳的语气也更加洪亮和不容置疑些。当场就令那位干瘦的纹章官气得浑身颤抖，伸出枯皱的手指指向那名老将军：

“阁下既然也说了是‘未来’，那么就等到未来！王国贵族册封的原则一向是权责一致，从来没有超前册封之说！更何况，难道伯爵的头衔对于一个乡下出身的勇者而言还不够吗？！即使他是战争英雄，这也已经是超出贡献的礼遇了！阁下既是从军出身的纹章官，想必很清楚在正常情况下，有着战争贡献的平民军人能够被册封何等级别的贵族！”

“此言差矣！勇者阁下斩杀魔王，拯救王国，这已不是战斗乃至战役级别的贡献，勇者阁下可以说很大程度上终结了这场战争！依我之见，仅凭此战功，获得伯爵头衔并非不可能！更何况刚刚我也说过，我们不能不考虑公主殿下的心情！”

“要讨好那位穷奢极欲，为所欲为的公主，内阁已经有很多人在这么做了！我们纹章院的责任是管理贵族，捍卫传统。而不是拿着高贵的头衔像不要钱一样到处挥洒，令一帮人鸡犬升天，只为了哄一位娇蛮的大小姐开心！”

“住口！即使如此，也断然不能对公主殿下如此不敬！这难道不是更不合传统和礼节吗？！你这把老骨头想挨鞭子吗？！”

又一位纹章官加入了论战，他似乎也不赞成给勇者劳尔册封太高的爵位。但他显然更加无法听任那位越来越气愤的纹章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如此发言若是传出去，少不得要有腥风血雨发生。

为首的纹章官见场面越来越剑拔弩张，即将失控，几名腿脚不便的老人甚至为了捍卫各自的立场几乎要站起身来“兵戎相见”。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充满威严的咳嗽：“咳咳！”

声音不算太大，但室内喧嚣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吵架也差不多了吧？”纹章官环视一圈，那些平时一举一动都刻板严肃，充满古典气息的老人们此刻一个个气喘吁吁，高强度的争吵对他们这个年龄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消耗。那名干瘦的纹章官此刻忍不住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任由身后的助理为他递上缓和心情的热茶。老军人依然腰杆笔挺，坐的笔直，但从他那青筋突出的手背可以看出，此刻他仍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

“诸位，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纹章官，贵族、政府……还有陛下，我们都和他们打过交道。陛下提名你们进入纹章院，是对你们忠诚和能力的信任。但很遗憾，我今天看到的是，诸位因为一个棘手的问题而自乱阵脚，十分不理智地吵作一团。却忘记了我们纹章院的职责，还有时间的紧迫性……如果陛下得知我们纹章院也吵成这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几位纹章官默默地低下了头，一直急促不止的呼吸也平缓了下去。他们发现自己刚刚似乎真的和他们一贯有些看不起的下议院议员一样，为了自己的立场甚至私利争吵不休，完全忽视了他们真正的职责是面对和解决问题，而不是表明、争辩自己的立场。正如为首的纹章官所说，陛下还在等待纹章院给出令他满意的专业结果，而自己却搁置了原本需要解决的问题，把会议开成了菜市场……

为首的纹章官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井然有序，冷静思考的效果：“既然都冷静下来了，那么先由我来说几句，随后我们再继续讨论……不过，希望大家心中能有紧迫感。公主殿下的订婚仪式迫在眉睫，无论我们对公主殿下平时的看法如何，为了王室的荣耀和传统礼节，公主殿下不能同一位平民订婚……因此还请各位无论得出何种结果，暂时放弃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多考虑实际存在的问题。也请在保持礼貌的情况下畅所欲言，无所顾忌，争取在明天晚上之前给陛下提交结果，不知各位是否赞同？”

“阁下所言极是……老朽失礼了……”

那名干瘦的纹章官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满面通红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正该如此……”

“嗯嗯……如此甚好……”

其他纹章官也纷纷点头赞同。

“那么，请容我先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陛下要求我们为勇者劳尔·埃文斯阁下解决封号和头衔问题，以便其身份与公主殿下相称。纹章院在接到圣旨后给出的初步方案是：册封勇者劳尔为伯爵，但不给予封地，其封号全称为：光荣而尊贵的埃文斯伯爵殿下，并由我院为埃文斯家族赐予纹章……是如此吧？”

在场众人皆点头称是。

“好的……但是接下来，问题发生了一些变故……”纹章官打开手中的羊皮纸卷：“公主殿下的懿旨随之而来……要求我们‘不得给予勇者劳尔伯爵及以下的头衔，且必须拥有封地’，否则公主殿下警告我们‘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念到这里的时候，其他纹章官皆是面色一变，心中五味杂陈。而那名坐在首座的纹章官似乎并未受到这种近乎威胁的狂妄语气影响，依然笑呵呵地慢条斯理继续念道：

“公主殿下的意见到来之后，纹章院才开始就这件事进行更加详细的讨论……此外，想必大家心里也清楚，已经向公主殿下宣誓效忠的内阁政府也过问了此事，表明了他们对勇者阁下未来的关切。如果勇者阁下成为实权贵族，那么很可能未来会进入政坛，而不是满足于做公主殿下的爱夫……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就连军队也对此事表现出了耐人寻味的关心……”

“军方也表达了他们对老战友的支持吗？”一名纹章官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陆军省的恩斯特·布朗将军和海军省的费米安女伯爵殿下……他们一起向纹章院表示，希望战争英雄劳尔·埃文斯能得到符合他身份和功绩的爵位，嗯……费米安殿下你们是清楚的，是皇家海军的女中豪杰……她表示，如果劳尔阁下遭遇‘不公平的对待’，她将辞去海军大臣的职位以示抗议……”

“真是棘手啊……”有人不由得再次低头沉思起来，痛苦地用手指捏着额头。

“陆军和海军……”刚刚那名干瘦的纹章官看上去十分忧心，“军方一贯是很少过问政治事务的，册封贵族就更不用说了……怎么这次显得这么反常？”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勇者劳尔的册封问题。正是因此这次牵扯到各方，公主殿下、陛下、内阁和军队都表了态，我们才必须更加慎重。如果海军大臣真的因此辞职，内阁将会被迫解散……我相信这也不是诸位的忠心想看到的。”

“那么陛下呢？我们是只属于陛下的纹章院，最重要的还是要听陛下的意思。”一名戴着单片眼镜的纹章官问道。

为首的纹章官面露难色：“很遗憾，陛下并没有第二封旨意传来。而我认为，罔顾其他方面的意见，按照我们一开始的计划草率地提交陛下圣断，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所以才需要我们共同商议。”

“陛下很有可能是在等待我们纹章院的意见……陛下也需要综合各方面进行考虑。毕竟确实如内阁政府所说，这不仅牵涉到公主殿下的心情，也会影响未来勇者是否会参与政事。陛下应该也在等待我们的回应，进行综合的考虑。”那名带着勋章的前军人纹章官说道。

“还要考虑，未来公主殿下继位后，勇者阁下作为王夫将自动获得亲王头衔。如果我们此时给予勇者阁下的爵位过低，到时候也会成为一个礼制上的问题……我们逃避不了。”为首的纹章官补充说。

“那么不如给予勇者阁下大公头衔如何？”有人立刻发言。

听到这句话，就连那些在一旁服侍的纹章官助理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会场里有几位纹章官发出了不屑的轻笑。立刻有其他人反驳道：“这根本不可能……王室的几位血亲也止步于大公头衔，外姓大公按照礼制多数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大公国。先不谈是否合理，难道我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准备一块地方，为新任的埃文斯大公殿下分邦建国？”

“我想爵位上我们没有太多选择，如果册封勇者阁下为伯爵不能令各方满意的话，那么选项只有这几种：不带封地的公爵、带封地的侯爵或封邦伯爵、不带封地的侯爵，或者比伯爵高半等的，带封地的边境伯爵和行宫伯爵。”

“边境伯爵想都不要想。”那名干瘦的纹章官没好气地说道。“虽然边境伯爵的权力极大且拥有封地，但我国的边境伯爵按传统要分封至边疆保境安民，以那位公主殿下的脾气，不会容许她的爱夫长期远离王宫。”

“更何况，我不建议给予勇者阁下过大的封地和职权。从一介平民骤然升至如此高位，对他的能力和心境都是极大的挑战，很有可能会反过来害了他。因此我也反对诸如边境伯爵等对较大的领地事务有完全管辖权的爵位。”

“那么行宫伯爵呢？比纯粹礼节性的无封地伯爵要高贵，并且职责仅限于替王室管理行宫及作为王室代表，履行一般管理职责。给他封在距离王都不远的行宫，也满足了公主殿下不必承受相思之苦。”有人紧接着提出新的提议。

这下倒是为首的纹章官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行宫伯爵要在陛下未驾临行宫时作为国王代表，册封一位与王室毫无关系的勇者是否有些不合礼制？”

“更何况，王都附近并没有太多合适的选项，总不能把勇者阁下封在陛下现今养病所在的宫殿吧……其他的行宫基本上也已经有人在负责，总不好毫无理由地褫夺人家的爵位……”

说话的是那名军人出身的纹章官，他对于王室各行宫的历史与现状十分熟悉。

“那么显然，除了接近于大公的带有封地的公爵，就只剩下无封地公爵、侯爵、无封地侯爵和封邦伯爵了。我们要尽量在这几个爵位中先选择一个，并将其结果禀告陛下。”戴眼镜的纹章官拿起手中的羊皮纸卷，“我认为，无封地公爵并不是一个好的选项……首先，公爵头衔虽然在这之中最为高贵，但一寸封地也没有的闲散公爵尚无先例，此举并不合礼制。其次，公主殿下的要求是‘有封地’，如果我们册封勇者阁下为无封地公爵，很可能吃力不讨好，依然触怒公主殿下。而对于陛下那边，骤然增加了一位阶级仅次于大公和公爵的外姓高阶贵族，难保陛下不会多想……此举与公主殿下及勇者阁下二人均十分不利。”

“那么依阁下之见，无封地侯爵显然也是一个不可取的选项了？”

为首的纹章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自然……其实若不是很难找到合适的行宫，行宫伯爵对于勇者阁下而言倒是一个最为合适的选项……因为侯爵和封邦伯爵的管辖范围一般都比县级要大。而带封地伯爵一般都仅管辖自己的城堡及周边下属领民，于勇者阁下而言也是颇为合适……”

“只可惜无论带不带封地，普通的伯爵在头衔上没有差异，恐怕难以满足公主殿下的要求吧？”为首的纹章官替他说完了想说的话。

“正是如此，只是侯爵级的领地，对于其领主而言需要的能力不言而喻。我们不仅要考虑公主殿下的脸面，也要为勇者阁下本人和其未来领地上的民众负责。这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一点……”

“很难抉择啊，诸位……要适合勇者阁下的爵位，恐引起以公主殿下为首的各方不满。要册封高一些的爵位，其他贵族和陛下可能对此有所微词，更可能为未来埋下隐患……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啊，这种时刻。”

“不如，我们册封勇者阁下为侯爵，但实际领地范围止于县，即伯爵级的领地大小如何？寻找一个县作为勇者阁下的封邑并不困难，王都的周边不远处也就有。若是硬要册封勇者阁下为封邦伯爵，其规定的领土范围将会超出勇者阁下的管辖能力。此外，在爵位上，显然也是堂堂正正的侯爵地位更高些……”

这个大胆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热烈讨论。实际上，在王国内部，侯爵的领地范围并没有精确的规定，普通伯爵领被规定为与县等同，比普通伯爵等级更高的边境伯爵和封邦伯爵管辖范围则要比县大，足以达到甚至超越侯爵的统治面积。而行宫伯爵虽然没有相应的伯爵领，但由于拥有于行宫所在地代表国王管理事务的权力，其地位也比寻常伯爵要高。因此侯爵的领地范围被一些较大的伯爵超过也并非毫无先例，各方应该也不至于难以接受。

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侯爵作为仅次于大公和公爵之下的头衔，不知道是否会引起其他贵族的反对……毕竟就连曾经想同公主结亲的艾米尔也只是伯爵，让勇者从平民直接被册封为侯爵，恐怕难以堵住其他贵族的悠悠之口。

基于这一担忧，支持册封行宫伯爵等较大伯爵的纹章官和支持直接册封侯爵的纹章官分成两派商议起来。尽管比起一开始剑拔弩张的争吵，气氛缓和了许多，但众人仍然十分激烈地争论不休。纹章官们身后的年轻助理再次忙碌了起来，桌子上的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了下去。

第二幕：军人之决意

陆军省，内部大厅。

一名身着制服的陆军军官风尘仆仆地冲进陆军省雕花的大门，没来得及对门口举起长矛的骑士回礼，急促的军靴声回荡在陆军省光滑的石质地面上，引来一阵侧目。

在一众陆军省职员的注视下，那名军官接连猛吸了好几口气，随后面向众人，高声喊道：

“他们可能要册封勇者大人为侯爵！”

一片哗然。

“真的吗？！这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太好了！这样可是为军队打了一发强心针啊！”

军人们沸腾起来。许多陆军官兵一直将勇者视为结束战争的救星，对他的崇拜之情甚至超越了有剑豪之美名的陆军大将，现任陆军大臣恩斯特·布朗。勇者的经历借助从宫廷中传出的零星消息再加上士兵们的脑补，活生生变成了一幕标准的“战斗英雄被美人一见倾心，顺利征服王国公主抱得美人归”的美好爱情故事。大多数平民出身，渴望借助军功和忠诚跻身贵族行列的军人们更是将勇者视为其榜样和标杆，期待他能够和“王国的瑰宝”公主殿下本人一起打破他们早就看不惯的门第之见和老家伙们的阻挠，顺利结为伴侣。因此，多数军人对勇者未来的道路和是否会被册封贵族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就连一贯与陆军不和的海军也同他们站在了一起。眼下就有几名身着海军军服的海军省军官站在大厅的角落窃窃私语，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景象。

“已经确定了吗？是谁传来的消息？”

不少心存疑虑的人仍在急切地追问。在他们看来，尽管勇者大人是拯救王国的战争英雄，公主殿下也不是听话乖巧的传统淑女，但王国内庞大的保守势力，那些大腹便便、老态龙钟的贵族老爷们能否允许一个乡下出身的年轻人平步青云，还要打一个问号。原本他们心中都在暗自揣测，就算纹章院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爷们真的同意给勇者大人封号，估计也就是什么子爵、男爵之类的中低级贵族头衔，还是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

侯爵？那可是有能力建立侯国的高级贵族，很多人一辈子别说成为，就是见都没有见过侯爵。

“有一名纹章院助理是我的亲戚，他参与了纹章院今天的会议。虽然他们还在讨论，但已经基本确定了，至少是高于普通伯爵的行宫伯爵或封邦伯爵！而且听他的意思，侯爵的可能性最大！”

听罢，在场军人脸上喜色更浓，就连一直站在角落里等消息的几个海军军官也围了上来，和陆军迥然不同的军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若是往常情况下，海军军人别说和他们围拢在一起听消息，就是平白无故想要踏入陆军省都做不到。然而此刻，对作为“自己人”的勇者的关注被扩展为对所有渴望以军功实现阶级跃升的军人的关注，这些普通的校尉级军官多数同勇者出身较为接近，大家不分海陆，一起关注着事件的走向，还有自己的未来。

“这下陆军可要士气大振了！”一名海军军官感慨地说道。“虽然同为军人出身，但勇者阁下毕竟是陆军体系的。”

“别这么说，安德烈。”身边的同伴拍了拍他，“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傍上公主殿下。那么美的公主殿下啊……”他的眼神有些迷醉：

“可惜全王国就这么一个！”

“喂，我说，海军的家伙。”一名满脸不善的陆军上尉冲他冷笑一声，“这里可是陆军省，别太扫兴。就算勇者阁下是傍上了公主，那也是凭借着高超的军功才‘傍’上了公主。海军的家伙呢？上次大战期间你们在哪里？”

海军军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上次大战期间海军在哪里？还能在哪里？魔王军又没有海军，自然也不会执行什么登陆作战。而海军战舰又不可能跨过结界到魔界去搞后方登陆，导致大量海军士兵只能干看着陆军作战，甚至在战斗最危急的时候还被抽调去当步兵，战舰上原本用于舰队决战的舰炮也被拆下来供陆战使用。在这种情况下，海军哪里还有什么发挥的空间？要不是战后本着平衡陆海军矛盾的原则为参加陆战的海军官兵颁发勋章，英勇而光荣的皇家海军就要在魔族战争的军功薄上挂零蛋了！

就在这时，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大踏步地走进来，金属的铿锵碰撞声打破了所有人的对话或争吵。正在欢呼的陆军军官和满面通红的海军军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起向门口望去。

“陆军大臣阁下到！”

“哗——”所有人立刻面向门口，恭恭敬敬地肃立。就连桌子上的几支羽毛笔滚落到地上也没有人理会。

“都干自己的去！围在一起做什么？”

现任陆军大臣，陆军大将恩斯特·布朗大步流星，他依旧穿着那身定制的铠甲，将长剑当做拐杖拄着，一头颇为飘逸的乱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大大咧咧的他看也不看身边一众愣头青军官，将手中的长剑颇为准确地丢给身边跟随的那名骑士：“做事机灵点……帮我把铠甲解下来，剑拿去上油……怎么笨手笨脚的？累死了……”

他刚在大厅的沙发椅上坐定，还没来得及等一旁的侍从捧上一杯茶，就被表情急迫的一众陆军军官团团围住。

“阁下！纹章院那边有新消息吗？”

“阁下！勇者大人真的会被册封为侯爵吗？！”

“阁下……”

恩斯特·布朗默默地擦去军官们因过于激动而喷在他额头上的口水，满面阴翳地扫视一圈：“够了！吵吵嚷嚷的，还是不是军人！都给我站好了！”

他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周围的下属一圈，见他们不得不听从命令立正站好，心里再急的人也不敢表现的没大没小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过一旁士兵送来的茶：“情况嘛……有些复杂……嗯？这儿怎么还有海军的人？”

他瞥了一眼那几名面色颇为尴尬的海军军官：“你们的费米安海军大臣也去打探消息了，回去问她去！别在我们陆军这儿当二道贩子。”

等那几名海军军官忙不迭地跑开了，他这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情况有些复杂……纹章院那边是倾向于授给勇者侯爵爵位，并且赐予伯爵等级的封地，即县级大小的领地。这种结果想必公主殿下也会满意，内阁那边对贵族册封本来就插不上什么手……然而，最主要的反对来自少数老贵族，以及我们都忽略的一点……教团。”

“教团？教团那帮善男信女怎么插手贵族册封事宜了？”有性急的陆军军官不解地问道，言语中已经带了一丝不服和轻蔑。

恩斯特·布朗耸耸肩：“我不知道……不过教团说，勇者的身份是女神选定的，因此勇者的未来与他们有关。他们反对将勇者册封为贵族，认为这会‘令圣洁的勇者阁下过多地陷入世俗的纷扰，阻碍同女神大人的联系沟通’……嗯，原话应该就是这么说的。”

“教团那些人应该说的是贵族腐朽又骄奢淫逸吧……打扰他们清修了……也真的是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马上有人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尽管教团派出的治愈魔导师承担着战地医生的职责，但军队中很多人都看不惯教士那副假慈悲的做派，以及他们一边声讨贵族和官员压迫民众，一边毫不手软地派人到教区收税的行为。然而教团毕竟表面上掌握着王国的信仰中心，且教会敕任议员也在贵族院中占有固定的席位，大神官的册封仪式连国王都要到场。在信仰教团人数众多的王国，即使对这些自称为神之使者的教士嗤之以鼻，也不能不考虑这些人的巨大影响。因此军官们的抱怨也只能止于陆军省的厅舍内而已。

“教团一向以神的使者自居，别说是贵族了，就连陛下他们都不完全信服……”恩斯特·布朗将军示意那名下属军官噤声，“别说那么直白……这就是现实，教团发话了，陛下无论最后如何决断，为了王国的稳定和各方平衡，他就不能不考虑……”

“话虽如此，阁下。难道勇者大人历经千辛万苦，消灭魔王拯救王国，又有幸得最尊贵美丽的公主殿下芳心……这一切就要被教团那些只会神神叨叨的家伙阻挠吗？！陛下如果真的听信他们的谗言更改了旨意，我们难道要看着曾作为我们的同僚和偶像的勇者大人蒙受如此屈辱吗？！难道我们要让全王国国民爱戴的公主殿下伤心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陆军大臣十分威严地打断了那名几乎要哭出来的愤怒军官，“王国的先皇曾说过一句令我们必须好好揣摩的话：库尔兹王国只有两个天然盟友，陆军和海军。它告诉我们，为臣之道有两种，一种是只管做好一个军人的本职，对其他事情概不过问，遵循陛下的旨意！而另一种，要求我们军人像历史上一样，在我们所忠诚的王国遭遇不公与动荡时，站出来拯救她！教团试图以神权干涉我们，歪曲和干扰陛下的决议！我们纵使不合礼制地强行进谏，也要阻止此等行为！”

说到这里，他看着周围一圈神情肃穆的军官：“你们，选哪一种？”

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有一名军官涨红了脸，高声喊道：“没错！纵然背负骂名进谏，也要支持纹章院的决议！不能让教团干涉我们！”

“没错！勇者大人必须得到他应得的册封！”

“对！不能让公主殿下伤心！”

附和的军人越来越多，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吼出来。恩斯特·布朗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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