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晨旭扫视一圈大厅，到处是川流不息的病人和访客，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气息充满鼻腔。他不得不压抑肺部，尽量缓慢平稳的一呼一吸。

　　这里有太多歇斯底里的人，无论是有命的还是没命的，时不时会挑战他的神经。当他遇到唐棠时，必须控制自己。女人喜欢有自信、有主见的男人，而非那种紧张神经，没有安全感的傻瓜。

　　一个风风火火的护士从马晨旭身边走过，旁边的人来不及躲避，两个人撞到一起，她手上的文件散落一地。马晨旭弯下腰，帮小护士把掉在脚边的文件捡起来，递到她手上。

　　「谢谢！」可爱的小护士甩动马尾辫，露出腼腆的微笑。

　　「没关系，我喜欢马尾辫！」马晨旭对着这位一脸害羞的女孩，兴味盎然地说道。

　　马晨旭的确喜欢把头发高高扎起的女孩儿，尤其从后面操她们时，只用抓着辫子，她们就动弹不了了。小护士的脸颊泛起红色，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但好奇心比害羞更强烈，忍住不从睫毛间瞥了他一眼。

　　「工作不要太辛苦！」马晨旭又安慰一句，这才转身离去，后背仍能感觉到小护士好奇热切的目光跟随他。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马晨旭放松不少，对于自己的男性魅力，马晨旭谈不上傲慢，但八九分的自信还是有的。他漫步穿过大厅，有意无意又回头瞥了眼小护士。她还站在原地定定瞧着他。马晨旭轻轻一笑，朝她挥挥手再见。六个月前，马晨旭也许会和这个可爱的小护士搭讪聊天，判断她是否有潜力带回家。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调查唐家母女已经半年之久，马晨旭对她俩有了足够了解，现在将实施计划的下一步。当然，他的调查可能出错，他曾经出过错，不是什么致命的天大错误，但足矣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这个女人。直觉告诉他唐棠是他锁定的目标，马晨旭只需要小心计划，对错误做好周全准备，不然他就是个白痴，也不会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马晨旭再次看表，快步走向住院部大楼。他在门口看了看平面示意图，径直朝肝胆专科的重症病房走去。

　　电梯并没有在中途停下来，一路直升五楼。马晨旭将准备好的白大褂穿到身上，又戴起口罩和一个金边眼镜，步伐稳健穿过光线昏暗的走道。同样是医院，这里相对于其它地方多了份死寂。肝胆科的重症病人死亡率通常比较高，住在这一层楼的病人很多都是该科的肿瘤晚期患者，几乎每天都会有病人死去，新的病人很快填补进来。

　　一个地方少了生机，自然就会显出几分阴森。

　　照平时，马晨旭绝不会踏足这里。然而，在接近唐棠之前，他有必要在对方不知情的状态下近距离观察一举一动。马晨旭已经这么做了好几个月，但以前隔着距离都很远，而且仅限于室外马路，这是他第一次走入唐棠工作的地方。马晨旭必须了解她，那么在接近她时，更有把握让唐堂放下戒心，对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带她喝茶吃饭，然后再看之后的发展。

　　当他接近护士站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等待、观察，然后靠在一根大柱子边，假装正在打电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护士站的方向。马晨旭心里有一丝不确定，尽管他对唐棠上下班作息了如指掌，但还是忍不住怀疑。也许她临时换了班，或者今天请了假。

　　「502室的病人今天晚上怕是撑不过去了。他儿子一家要是不赶紧，可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护士站的两个护士一边交换工作笔记，一边聊着天。

　　「是那位赵大爷么？他儿子打电话过来，说明天早上就到。给他继续打止痛吧，咱们也没其他办法。」另外一个不无遗憾地说道。

　　那个护士转身朝值班室喊了声：「唐棠啊，你下班之前帮个忙，看看赵大爷，是不是还需要止痛药。」

　　马晨旭精神一振，然而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值班室，只能听见那个护士笑着说了声谢谢。

　　马晨旭就近看了看旁边房间的门牌号，静悄悄朝502病房走去。从护士值班室到病房一定有条捷径，当马晨旭找到地方时，唐棠已经在病房里，背对着他。马晨旭仔细打量她的身体轮廓，再与收集到信息一一对照。是唐棠，唐恩的女儿，不会有错。

　　唐棠一身医院最常见的护士打扮，白色护士服不松不紧，将身体包裹得服服帖帖。衣长刚好过膝，袖长刚好至腕，腰部用腰带调整，虽然完全是为了工作时舒服不碍事，但也让唐棠的曲线毕露。她的脑袋上戴着燕帽，长发在脑后高高挽成髻，前不遮眉、侧不掩耳，精致的脖颈一览无余。脚上穿着式样简单的防滑软底平跟鞋，肉色丝袜贴在小腿肚子上。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马晨旭就是对咒女再心存厌恶，也不得不承认光看她的背面就觉得赏心悦目。

　　唐棠轻手轻脚坐到床边，抓住病床上一位老人的手腕，柔声道：「赵爷爷，是我，唐棠。」

　　赵爷爷一定是陷入了昏迷，不然不会没一点儿反应。马晨旭在她身后仔细看着，没一会儿赵爷爷睁开眼睛，显然有些糊涂，缓缓开口道：「你是仙女么？」

　　「我哪儿有那本事啊，要是仙女我就救你恢复健康啦！」唐棠声音轻快，很高兴他醒了。

　　「我知道你在帮我，我感觉得到。」赵爷爷声音嘶哑，但异常清晰。

　　也许是赵爷爷行将就木，唐棠并没有隐瞒，不急不徐轻言细语道：「不用紧张，我只是在听你的心跳。每个人的心跳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指纹一样。如果我能找到这个节奏，就能加以控制。」

　　「你找到我的了？」赵爷爷微微含笑。

　　唐棠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仔细听了您的心跳，找节奏并不困难，然后把血液推入更需要的地方，血液流得越快，恢复就越快。我不能保证持续很久，如果您陷入昏迷，请一定保持放松，这样我才能更好帮助到你。」

　　「我信你，非常谢谢，只要能等到儿子一家回来，我就很高兴了！」赵爷爷说道，面色看上去果然好很多，如果不是马晨旭亲眼所见，他会以为这是回光返照。

　　「放心，他们明天早上就到，你一定能看到他们。您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唐棠暖心宽慰。

　　马晨旭皱皱眉头，一声不响悄悄离开。从唐棠的所作所为看，她显然是咒女。这女人可以左右人的心率，如果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会一样停止流动，对方不知不觉就能丢了性命。但她是他找的人么？刚才在病房里的一幕，他有些不太确信。

　　这个女人浑身散发的气息太过纯净，不符合咒女应有的邪恶与淫糜。当天师这么多年，马晨旭见过的牛鬼蛇神多如牛毛。只要稍稍靠近，邪恶也好、善良也罢，他都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能力和道行。咒女虽然见得不多，但也足够知道这类女人通常外貌出众、善于表现、贪得无厌，浑身散发戾气和冷酷的气息，唐棠除了第一项哪个都不像。

　　当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很容易。咒女代代相传，自我保护的能力会随着环境不停更新调整，并且越来越坚韧强大。马晨旭本人就是，他如今的法术和掌控力比他的祖辈更加高明，甚至与十年前的他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语。这意味着和唐棠打交道时，更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马晨旭原路返回，脱掉伪装又回到医院大厅的门口继续静静等候。

　　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和让道的吆喝打乱来来往往的人群，浑浊的空气、嘈杂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神经紧绷。视线随着涌向两边的人群飞来跳去，马晨旭不能错过唐棠。随着混乱渐渐恢复平静，马晨旭终于在人群中发现她。

　　唐棠已经换掉护士服，身上一件鲜艳的红色外套，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手提袋。长长的黑发披在肩头，遮住大半个面庞。一个年轻人从她身后赶上来，跟她打了个招呼。马晨旭心里一紧，她下班后有约？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从肢体语言和口型，他很容易判断谈话内容。

　　「嗨，你晚上有空吗？市中心新开了个酒吧，听说环境不错，我们可以去试试啊。」年轻人一脸期待地问道。

　　唐棠闪过一丝飞快的笑意，却没有接受，转身离开那个男人。关于她有约的想法消失，马晨旭松口气，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唐棠身上。她在喧闹的人群中，仿佛一个耀眼的聚光灯。吸引马晨旭的不仅仅是那件红色外套，还有外套下优雅的身姿。唐棠的腰身挺直，肩膀放松，但眼睛却一直放在面前的路面，显得有几分怯懦和不确定。

　　一阵不知打哪儿来的轻风吹过，唐棠的头发飘起再轻轻落下，她随手将一缕头发塞在耳朵后面。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马晨旭却借着机会看到唐棠真容。高高的颧骨，精致的五官。马晨旭看过很多她的照片，但就在一刹那，他的心震惊一颤，倒抽一口冷气后，甚至忘了怎么呼吸。一阵刺痛穿过他的身体，在腹股沟的拉扯中愉快结束。

　　马晨旭突然想笑，第一次有女人可以这么轻易撩拨起他的情绪，很奇特，也很新鲜。

　　第四章唐棠：不要期待太高，这不是我的风格。

　　唐棠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慢悠悠在繁华的商业大街信步，随手推开一个书店的大门。这个书店门面很普通，进去才发现里面颇有文艺味。除了一排排工业风设计的书架，还有咖啡座、画廊和工艺品展览。店里人不多，和外面商业街的喧闹相比，书店里极为安静。

　　她漫无目的穿过一排排食谱、旅游指南、科学科普以及儿童读物，走到小说区，眼睛扫过长长短短、龙飞凤舞的花哨书名，一本薄薄的外文小说引起唐棠的注意。她从架子上拿下来进一步检查，封面很普通，黑暗的环境中有一个女人的剪影，旁边写着书名《寂寞芳心小姐》。

　　「我知道你没征求我的意见，但这本书棒极了，你如果没有看过，一定不要错过。」忽如其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唐棠吓了一跳，差点把书掉在地上。她抓稳小说，心生不满，扭过头说道：「可不是，我没征求你的意见。」

　　这个粗鲁的家伙穿着灰色短袖衫和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平底百搭休闲皮鞋，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倒是显得清清爽爽。他的个子很高，唐棠不得不稍稍抬头往上看。他留着平头板寸，眉宇轮廓分明，眼睛很大，眼睑很深，面庞有些瘦削，和魁梧的身材相比显得不太协调。唐棠花了些时间凝视他的双眼，这双眼睛透着友好和善意，让唐棠阴郁的心稍稍软化。

　　她放缓声调，勉强打了个招呼，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推荐。」

　　「我冒冒失失向你推荐的唯一原因是这本书确实很棒。」那人歪着头眉开眼笑看着她，完全没有被唐棠的态度所困扰，凿凿说道：「没有多少书值得我这么做，但这一本……绝对！」

　　「绝对？」唐棠挑了挑眉头，又看了下封面，不是很确定：「至于这么夸张么？」

　　他脸上泛起一点红晕，举起手在空中画了个圈，语气更加坚定，说道：「如果你看完认为不值得，我会补偿你。」

　　「补偿？」唐棠觉得这家伙越来越滑稽。

　　「是的，我可以请你喝茶吃饭，弥补我让你浪费的宝贵时间！」他将手伸到唐棠面前，说道：「公平吗？」

　　唐棠有一丝迟疑，虽然这个陌生人出乎意料的沉稳且文雅，但她不喜欢过于热情和自来熟的态度。她看着面前的手又不忍心拒绝，轻轻点点头，伸出手让他握住：「公平。」

　　温暖的掌心相碰，他的笑容加深，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左脸颊出现一个深深的酒窝，让这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多了几分调皮可爱。这个小伙儿人高马大，书卷气十足。显然，他是个好人，温柔谦逊、彬彬有礼……和她一点儿都不一样。

　　这人从裤子口袋拿出手机，砰砰砰按了几下，举到唐棠面前，自我介绍道：「我叫马晨旭，把我扫进你的手机啊，等你有了最终判决和我联系。」

　　一时间唐棠有些不知所措，从没见过哪个陌生人像他这么直接。然而这个马晨旭却目光炯炯盯着她，仍然一脸期待：「这时候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虽然内心知道这么做非常不妥，对方毕竟是陌生人，但马晨旭的语气有那么一丝命令。唐棠不由自主顺从他的意愿，将他的联系方式扫入手机，喃喃道：「唐棠。」

　　马晨旭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快速编了条消息发送给唐棠，听见唐棠手机里的提示音响起，又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保证道：「嗨，你不会后悔的！」

　　「那就等消息吧。」唐棠抽身撤离，走过书架。

　　马晨旭叫住唐棠，走近一步来到唐棠身边，坚持问道：「什么时候？」

　　「嗯？这个……我……」唐棠不得不停下来，马晨旭的猛然逼近让唐棠不由自主紧张，连忙退后两步，支支吾吾却什么都说不出，一种奇怪的不祥之感隐隐涌上心头……

　　「我什么时候等到消息？」马晨旭清清嗓子，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对唐棠产生的压力，自顾自说道：「如果你想边看边谈的话，总是可以在结束前做出判断。」

　　「你是说……像……嗯……书友？」唐棠勉强回道，一时间招架不住马晨旭的问题。

　　马晨旭耸耸肩，剑眉微扬：「一个建议，答应啊！」

　　唐棠勉强笑笑，几度想拒绝，终究还是忍住。这个男人有些强势，好像可以将他想要听到的话塞进唐棠嘴里。她感觉很陌生，一点儿也不想说出来，可不知怎么的，还是答应下来：「好吧……不过，不要期待太高，这不是我的风格。」

　　「我等你的消息，唐棠。」马晨旭眼眸泛起洋溢的喜悦。他挥挥手，周身散发的逼迫气息陡然消失，一瞬间又恢复成礼貌自信的模样。

　　马晨旭这个小伙儿还不错，虽然不是传统上的帅哥，却礼貌、热情、不失吸引力。很显然他对唐棠感兴趣，趁着这股新鲜劲儿，唐棠该和他联系，让他知道她喜欢和他交朋友。与此同时又有些不安，心里还有一个念头让她再想想。

　　唐棠对于认识男人总是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他们只是精虫上脑，一方面又希望他们的靠近发自真心。最关键的是想到家里那个要命的徐照，立刻就能让唐棠灭了对男人的所有浪漫幻想。

　　唐棠看着手里的这本书，极度怀疑自己是否真会看。她暗暗叹息，又绕到其他书架，花了点时间找到另外三本书。一本是画水彩风景的入门，一本象棋大师自传，还有一本关于英国伦敦的旅游介绍。和往常一样，唐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甚至还没付钱，就已经知道这些书只会一直放在咖啡桌上，然后移到书架里被彻底遗忘。

　　唐棠一直在街上游荡到天黑，这才拖着步子站在自家大门口前。

　　唐棠住在城市北郊的一片别墅区，既有便利的交通及生活配套设施，又离山水自然不远不近，堪称城市第一山水别墅。这是她爷爷买下来的房子，一栋造型简单却又质朴实用的两层小楼。难得的是前后还有不大不小的院子，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如今只剩唐棠一个人，这些年她疏于打理，已经出现残败之相。唐棠暗暗流泪，小时候家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慈眉善目的爷爷奶奶、温文儒雅的爸爸，她不止一次听父亲提起如何认识母亲，如何深深爱上她。

　　一切都是假的。

　　唐棠后来才明白，当年父亲去医院急诊室不过是踢球崴了脚，而唐恩却趁机以拯救者的姿态闯入父亲生活，她看上的不过是父亲的帅气多金。唐棠在度过一个短暂的幸福童年后，不到两年就失去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仿佛像变了一个人，身边接二连三换着男友，她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糟，直至水火不容。上班后，唐棠很快搬到医院附近的集体宿舍，两人很少见面。

　　讽刺的是，她们的母女关系在认识徐照后竟然有所改善。他嘴巴甜又会讨好卖乖，用各种节假日为由把两个人摁到一起吃饭聚会，席间总是兴高采烈聊着各种话题，母女笑得前仰后合。唐棠虽然对缓解母女关系并不热衷，但真心感激徐照的用心良苦。唐恩对唐棠百般挑剔横加指责，对徐照这个男友倒从不冷眼。

　　随着两人关系的发展，徐照逐渐露出真面目。唐棠从梦中惊醒，她对母亲说起徐照的暴躁和残忍，唐恩却对唐棠的遭遇置之不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最终，绝望中的唐棠决定自己解决这件事情。她虽然在策划谋杀上动了脑筋，但真正动手还是一时冲动。事后冷静下来，她没指望能够逃脱法律制裁。唐棠的计划是如果警察找上门，她就争取坦白从宽。出乎意料的，形势并没有像她以为的发展。警察虽然联系她，但也不过是问了三四个简单的问题。

　　原来唐棠在杀死男友前，徐照在网上借了很多小贷，因为没按时还钱很快被讨债人找上门。徐照的父母联系不上儿子，为了避免被讨债人无休止的骚扰和威胁，只能报了警。警察推断是一起普通的借贷纠纷，导致借款人失去联系。这样的事儿天天都在发生，警察早已见怪不怪。公安机关一般不会介入此类民事事件，而徐照的父母了解自己孩子，一点儿不奇怪儿子借钱后跑路，于是对于徐照的失踪同样保持沉默。

　　唐棠长松一口气，以为幸运地摆脱锒铛入狱，但命运却给唐棠开了个大玩笑。她的生活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想起来都匪夷所思、不寒而栗。

　　杀了徐照半年不到，唐棠偶尔出现眩晕和发烧的症状，起先以为是疲劳和心里负担太重，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频率越来越高，做各项检查也没发现问题。没过多久，腰窝处的皮肤莫名其妙搔痒灼热，渐渐显现出淡淡的图案，像是某种特殊的纹身。几乎同时，久不联系的唐恩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母亲的冷漠无情让唐棠对母女关系早就心灰意冷，杀了徐照后更是连家都没再回过。

　　唐恩没花时间和女儿嘘寒问暖，直接问唐棠关于纹身的事，看到后更是大声咒骂。唐棠这才知道天底下竟然还有咒女这样离奇的事。她以为这是唐恩跟她开的一个残酷玩笑，虽然知道完全是真的，但还是无法相信。纹身的出现是一个征兆，一代咒女就要陨落，下一代咒女开始成长。而她们的第一个任务总是从救自己母亲开始，母亲教她找到心脏的节奏，教她用咒语控制血流的方向和速度。唐棠学会延续生命的办法，但她救不了母亲。唐恩身体里的癌细胞扩散非常快，药物治疗的效果也不明显。

　　最重要，这是唐恩一手造成的。

　　施咒杀的人越多，左右生命的能力就越强。然而，获得更强能力的同时，咒语对咒女本人的作用也越来越弱。

　　咒女的能力带给唐恩美丽的容貌，奢侈的生活，耀眼的荣誉。日复一日，她渐渐在这些光环下迷了心窍，就像犯了毒瘾一样，即使知道自己的选择代价高昂，却控制不住去杀更多的人。唐棠只是刚入门的新手，第一次将母亲拉回死亡的边缘时，唐恩多活了一个月，然后半个月，十天、五天、三天，一天……直到再也无力回天。原本风姿卓绝、美艳高贵的唐恩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神，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说不出的凄凉和酸楚。

　　「好好把握这个能力，尽情享受生活吧！」唐恩的话语中不无狠毒、嫉妒和留恋。

　　「我不会为了你所谓的享受生活去杀人的，」唐棠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这种超自然能力可以救人，但对能力本身的消长没有任何影响。想要加强这种能力，只能通过杀戮才能得到，这和邪恶有什么区别？

　　虽然已经有预感，可唐棠还是忍不住问道：「爸爸，还有爷爷……他们……」

　　唐恩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疑问，冰冷的双眼全无生气，只是说道：「你当然会，这是命中注定，我没有力量反抗，我们谁都没有。」

　　「我们当然有，你如果能少些欲望、贪……」

　　「不要一副屈尊降贵的语气，我生了你、养了你，现在又给你咒女的能力，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你是个废物，从小就是白痴，长大后也一无是处。要不是我，你哪里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会儿也早他妈喝西北风去了。可你怎么报答我的？眼睁睁看着我病入膏肓，却什么都做不了！」唐恩狠狠打断她。

　　唐棠暗暗叹口气，终于明白唐恩不喜欢她的缘由。

　　很小的时候，唐棠就发现母亲对她和其他小朋友的母亲不同。别的女孩子妈妈宠着教着，可唐恩很少把时间花在她身上。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冷漠。唐棠很奇怪，唐恩精明强干，是第三医院最年轻的护士长。领导器重不说，和同事的关系也很融洽，人缘非常好，独独对自己女儿横眉冷对。唐棠还记得母亲对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找你爸去，我不管』，父亲去世后她就改成『自己想办法，我不管』。

　　唐恩从来没把她当成生命的延续，在她眼里，唐棠是一个负担、一个替代者。

　　「救不了你不是我的错。你如果少害些人命，我说不定能掌握住你的心跳。」唐棠忍不住为自己辩护。

　　她确实不聪明，学习成绩普普通通，但她是个合格的护士。哪怕在学校时成绩有多蹩脚，对于基本的医理还是有所掌握。如果普通人的心率是涓涓细流，那么唐恩的心率就像万花筒：一会儿是疾风骤雨一会儿又如一潭死水。不用唐恩自己坦白，唐棠也意识到母亲光鲜的一生背后，有多少生命为此付出代价。就凭这一点，唐棠也暗暗发誓绝不会去做夺人性命的事情。

　　「这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世界，当你渴望的东西就在眼前，而中间唯一的屏障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时，你会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一天会到的……等着吧！」唐恩彷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眼神闪现丝丝光彩，也许是回忆起过去那些带给她的荣誉和辉煌。

　　唐棠知道多说无益，只是摇摇头，不愿再和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争论。她的内心做出决定，从此咒女成为她永远不会说出的秘密。她不会杀人，永远不会。唐棠一辈子都在避免成为唐恩这样的人，是不是咒女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唐恩只当她的沉默是反抗，诡异地阴阴一笑，怪声怪气说道：「我死后，房子就是你的了。」

　　唐棠不明就里，心情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房子是爷爷的，他留给爸爸，爸爸再留给唐恩。现在到她手里，就是个遮风挡雨睡觉的地方。因为后花园的秘密，唐棠横竖不会卖，所以不管这房子市面上值多少钱，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你，」唐恩的笑容加深，眼里闪现一丝兴奋：「你现在嘴硬，瞧不起我，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当好人。」

　　唐棠还是一脸茫然，越发不解，等着唐恩解释，但她却疲惫地闭上眼睛拒绝交谈。唐棠不知道家里会有什么礼物，但联想到母亲是咒女，以及她身体蕴藏的能力，不祥之感笼罩全身。这种感觉如影随形，一直延续到现在，没有丝毫减轻。

　　唐棠拖着沉重的双脚刚踩在通往房子的石阶上，想到徐照像往常一样正在家里等她，她忍不住心烦意乱，改了方向直接朝后院走去。正值盛夏，花园里的植被经过白天的酷暑高温烤晒，这会儿显得疲软无力。唐棠不自觉停留在一片龙船花前，一株株花骨朵仍然没有开花的迹象，令她心痛不已。

　　龙船花喜欢湿暖环境，临近端午节会开出灿烂花朵，最起码也该有些含苞待放，可唐棠已经三年没有看见龙船花开花了。唐棠还记得以前这个时候满园红艳艳的火焰，在茂盛的绿叶陪衬下，极是璀璨绚丽。爸爸曾经说龙船花在风水上可以镇压煞气，妈妈却不屑地说龙船花还有个名字叫坟头花，可见多不吉利。唐棠后来才知道，因为龙船花的花期正好在端午节前后，而端午是祭祖的节日，人们会在这一天扫墓祭拜，因此有了用龙船花装饰坟墓的习俗，所以有了坟头花的名字。

　　唐棠的目光怔怔落在左手第四株的地方，那是这片灌木中最浓密的一株……徐照的尸骨隐藏之地。

　　「现在后悔可晚了，你不觉得吗？」徐照忽然出现在她身边。

　　唐棠懒得回头，冷脸道：「我不后悔。」

　　「你就嘴硬吧，」徐照一脸不屑，又追问道：「有人上钩了么？」

　　「我没收到任何消息。」唐棠一脸无趣，平静地说道。她不会告诉徐照根本没联系那些发出邀请的人。她皱着眉头看向徐照，认真说道：「而且我认为我们需要沉寂一段时间。」

　　「不，我可不想等。」徐照交叉双臂，坚持道：「今晚你就继续找。」

　　「我没有那本事，想勾引谁就能勾引上，如果你想要更好的候选人，就得耐心等着。」唐棠反驳。

　　「又不听话，想让我给你吃点儿苦头么？」徐照连连摇头，森然道：「你想知道当我拥有你时的感觉吗？我可以对你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没等唐棠的反应，徐照直直撞到唐棠的胸口，在她的身体里散开。狂肆的笑声充满她的脑海，唐棠无力承受，跪倒在地上，双臂紧紧捂住脑袋。

　　「停下来，」唐棠呜咽道。

　　拜唐恩所赐，徐照变成游冥后，唐恩又为他的魂魄注入强大力量。唐棠没有机会抵抗。她没有，任何人都没有。没有人能够足够坚强，坚强到可以对抗徐照。

　　徐照迫使唐棠伸出右手，手指插入龙船花的泥土里，不停用力刨土。唐棠挣扎着与他搏斗，擦破皮肤，疼痛传遍身体。泥土越刨越深，直到一截骷髅的指骨露出来。徐照终于松开力量停下来，肠胃一阵剧烈翻搅，这才从唐棠身体里撤出。

　　她立时瘫软到地上，喘着粗气，目光锁定在那块骨头上，清晰可见。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上前，就会看到这些森森白骨。唐棠拼着气力支起身体，双膝跪地。不去管受伤的双手，将花下的坑重新填平摁实。

　　「还想自愿成为我的下一个受害者吗？」徐照在她身边嗤笑道。

　　「如果这意味着我死了，从此真正摆脱你。」唐棠大汗淋漓，努力放缓急促的呼吸与剧烈的心跳，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徐照紧紧盯着一滴汗珠从唐棠脸侧流到下巴，又滴到因怒火中烧而剧烈起伏的胸脯。

　　「唐棠，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摆脱我。我不会让你死的，事实上我刚刚发现一种激励你的新方法，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去做一一」他的眼睛发出渗人的寒光，面目狰狞阴邪至极。徐照伸出手放在她的胸前，再伸进躯干，幽灵般的手指在她体内展开。他冷笑道：「在你的身体里折磨你，也一样很有乐趣。」

　　徐照恶狠狠说完，这才从她身边消失。

　　唐棠倒在地上使劲儿咳嗽，筋疲力尽、心灰意冷。她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这才打起精神捡起皮包，将散落一地的物品放回包里。这时手机发出提示音，屏幕亮起来：马晨旭。

　　艰难地打开手机，她看到一条短信：那真是一本好书，等你的信息。

　　唐棠警觉地查看四周，徐照没在身边。她暗暗松口气，两三下将马晨旭的信息和名字一并抹去。马晨旭和她的生活无关，她必须把马晨旭藏好，徐照不能知道他的存在。唐棠不可能和马晨旭有任何联系，即使徐照真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那个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隐姓埋名。如果徐照发现马晨旭对她感兴趣，那就意味着和马晨旭的关系结束了。

　　她在开什么玩笑？她和马晨旭的关系，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唐棠松开手指，任电话滑落到包里。她的呼吸异常平静，内心更是麻木空虚。没有人了解她，更没有人需要她。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再好不过。

　　第五章唐棠：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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