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的名字叫黄翼翼。桌游社高一新生，喜欢的类型是焰圣骑士。

　　集换式卡牌游戏的圈子，本来就是男多女少。再加上近几年新人都去了PTCG那边，所以这一届里有正经在玩游戏王的女孩子，也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仔细想想，从我刚入坑的时候差不多就一直都是这样。作为全班、甚至全年级唯一一个女生决斗者，总是会被戴上有色的放大镜看待。

　　对我抱有好感的男生，会用「教我」的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力；

　　对我抱有恶感的男生，会用「教我」的方式打压我的自信心。

　　「我来教你一下」。 「我来帮你看看」。 「我来给你示范」。 「我来考一考你」。

　　男性特有的喋喋不休的说教、以及用过剩的自信与自我意识堆砌起来的自我欣赏。每一次出现在耳旁都令我如此地厌烦……！

　　——唉、要是世界上没有男的就好了。

　　目光顺势转向了黑小媛前辈那边。看着她那强调透明感的纯欲风淡妆、短裙下面刻意翘起腿来的黑色丝袜、还有那不知道是不是拆过肋骨的纤枝硕果身材……我的眼神中，就忍不住泛起一阵怜悯。

　　对……就是怜悯没错。

　　要是世界上没有男人的话，这个人也不用花这么心思放在媚男服美役上了吧。要是这样，或许她也不至于会愚蠢到，作为一个被时代抛弃的遗老向我们三个现役玩家发起游戏王的决斗——

　　已经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的黑小媛，正全神贯注兴致勃勃地翻找着卡册，准备从里面挑选用于『One Card Duel』的那张卡。于此同时，居然还旁若无人地、对着『脚凳』商量起思路起来：

　　「嗯……不过我刚开始想这个规则的时候，只想着在全卡池里面挑选最强的一张作为卡组，或许会有很多种多样的相生相克关系，很有趣对吧……」

　　当然，『脚凳』是不会说话的。

　　那个女人的发言，自然也就成为了没有人会回应的自言自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语气温柔音色悦耳，确实也是很招男生喜欢的嗓音。

　　「可实际看了看卡册、唔……感觉只挑一张卡的话~老实说魔法陷阱卡都很难采用呢。哎~真难抉择……」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到了我这种水平的玩家，只是看到规则就会马上意识到：事实上这个『One Card Duel』几乎是只有选择怪兽卡一择。

　　归根结底，想要获胜就必须拉开双方的生命值差。而大多数附带增减LP的魔法、陷阱卡，都不会兼具怪兽除去效果。5回合的时间，每个人会吃到两次直接攻击。像是前辈那个年代可能比较熟悉的什么魔法筒，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维持平局而已。

　　「……单卡能出的最强4星怪兽，我记得……好像是什么人狼？唔、不过这样子是不是有些太普通了……」

　　——黑小媛喃喃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听到她认知范围内的最强怪兽卡，还停留在攻击力2000的白板怪【基因人狼】上时，我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那种只有攻击力的弱小怪兽卡，在现代游戏王面前简直就像用石矛对抗火箭弹的原始人一样。先锋战……代表桌游社的是那个阴沉眼睛宅男吗？看这个情况，这个三局两胜的比赛恐怕都轮不到我了吧。

　　坐在她对面的，是戴着红框眼睛的那个小个子男生。名字叫什么来着？反正这家伙是个强度优先的主流狗。早早地就选定了自己要用的卡，从落座之后就一直低头沉默不语。

　　而反观那个女人，却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一直思考到棋钟上的『15分钟』差不多走完，才总算从卡册里挑出来了一张，盖在自己面前的桌布上，然后伸手向红眼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即使如此……」

　　「嗯~？」

　　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的红眼镜先是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等黑小媛出声表示疑问，才又抬起头，用更大的音量重复了一遍：

　　「……即使如此、我在决斗中也会全力以赴的！」

　　「如果学弟做得到的话——当然、再好不过啦~」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然后不约而同地喊出了那个代表比赛开始的讯号。

　　————『『Duel ！！』』————

　　「由我先攻、抽卡！」

　　红眼镜深吸一口气、重新聚集精神。然后伸手，从只有一枚的卡组中抽出自己精心挑选的、真正意义上由顶级决斗者注定那唯一一张卡。

　　「就让我来告诉学姐吧，咕嗯！现代游戏王的可怕之处……一张卡就能登场的最强怪兽，早就已经不是学姐所知道的那个『人狼』了！」

　　「噢~？」

　　没错。既然是没有禁限卡表的规则，那么经历过那个环境的竞技玩家，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到它吧。

　　不同于【胜利龙】，在单卡可出的前提下无可争议的最强外挂。第11期K社用膝盖出卡的典型范例——

　　「①：自己场上没有怪兽存在的场合，这张卡可以从手卡特殊召唤！我以攻击表示特殊召唤——【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2400/2400）！」

　　「喔喔~没想到现在攻击力2400的怪兽，居然都可以用这么宽松的条件特殊召唤了…」

　　看着跳到场上的红色人狼怪物，黑小媛却只是略带惊讶地感慨了一句。反倒是红眼镜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又轻轻抽搐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总是让他坐得不安稳一样，扭来扭去了半天，才整理好自己的呼吸。

　　「——呼唔！还、远不只是这样……虽然检索效果没有用，但是【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的③效果：这张卡的攻击宣言时或者对方把怪兽的效果发动的场合，以对方场上1张表侧表示的卡为对象才能发动。那张卡里侧表示除外！」

　　「里侧表示……除外？」

　　「没错，缺少抗性、覆盖效果、而且难以回收的最强解场手段，同时还能在对方回合发动。【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就是这样一张卡兼具打点、除去、干扰三重效果的怪兽！回合结束……学姐、到你了…」

　　红眼镜好不容易解说完芬里尔的效果之后，这才又好像突然断电了一样恢复原先那种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状态。果然这种只有在打牌的时候话很多的阴暗宅男很恶心啊…

　　不过排除这一点，看着现在的场面我还是很开心的。原本担心这种恶臭宅男会为了讨前辈那种女人的欢心，故意手下留情什么的……不过能直接拍芬里尔狼出来，也算是他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听说无脑男频爽文里，很流行那种使用领先一个档次的先进武器，去完爆落后文明的桥段。虽然确实有些庸俗，不过能用来让这种女人吃瘪，姑且可以容忍一次吧。呵……的确会有点期待她那高傲的鼻梁都被气歪的场景呢——

　　想到了这里，我把目光从场上移向了黑小媛前辈那边。

　　然而，她却好像全然不为所动一般，只是带着意料之中的微笑，镇定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由一张卡组成的卡组。

　　简直就好像……

　　对、简直就好像，她的那张十几年前的老卡真的可以过得了芬里尔狼一样…

　　「我的回合，抽卡」

　　中指轻轻抚过牌背，略微超过校规许可一点点的淡紫色系美甲拾起下沿。带着玩味的微笑，黑小媛也从自己的卡组中抽出了那唯一的一张卡。

　　「通常召唤——【注射天使 莉莉】（400/1500），攻击表示~」

　　「「啊。」」

　　满是红色爱心的背景图上面，是一个穿着恬不知耻的衣服向玩家抛媚眼的低俗插画。露肩装配上到大腿根的热裤，与其说是白衣天使，不如说更像是出来卖的娼妓。

　　尤其是双手环抱着的硕大针筒……那个明显就是阉割焦虑的画师故意用来象征男根的隐喻！让卡图中的女孩子抱着这种东西，摆明了就是对全体女性的性剥削……

　　……但是！偏偏这张卡的效果、正好可以…

　　「【注射天使 莉莉】的效果，可以支付2000点生命值，在战斗中临时提升自己3000点的攻击力。怎么样~？跟最先端的禁卡比起来……最古老的禁卡也很有趣吧？」

　　黑小媛双手撑在桌面上，故意把脸凑到满面错愕的红眼镜面前。高度近视的瞳孔迅速缩小，可目光却显然没有敢于黑小媛的视线交汇，而是往下错开被校服外套也遮不住的突出上围吸引了过去。

　　「现在是第2回合，加上第4回合我可以攻击两次。【注射天使 莉莉】的效果需要我支付2000+2000=4000点的生命值，但是学弟你会受到1000+3400=4400点的战斗伤害。所以这第一局，是我拿下了~」

　　「唔……」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怎么可以允许！作为现役玩家、居然真的就撞上相性最差的选择被这种超过二十年前的卡打败……果然，红眼镜这种废物宅男是靠不住的！

　　「——学弟、结果你最终还是大意了嘛~」

　　「什……么…？」

　　「如果真的按照学弟一开始说的，要『全力以赴』的话~ 最初的【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就应该守备表示特殊召唤吧？反正守备力数值也一样是2400，这样肯定更安全啊」

　　「哈啊、呜…要、不行——！」

　　「假如当时没有为了耍帅习惯性攻击表示特招的话~ 【注射天使 莉莉】的第一次攻击就无法造成战斗伤害。学弟在5回合后也就能够以4600比4000的，600点生命值的优势赢下来了呢~」

　　或许是因为意料之外的败北带来的屈辱感吧，红眼镜的头越来越低，身体也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微微发抖着。而对面的黑小媛前辈，则重新直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仿佛在点击某个看不见的按钮一样宣告了决斗结束——

　　「战斗阶段~ 【注射天使 莉莉】攻击【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效果发动…」

　　「——等一下！！」

　　没办法了，只能由我来阻止。

　　意识追上来之前，我就已经先开口打断了决斗。红眼镜和黑小媛前辈都用诧异的目光看向我，不过事已至此，我绝对不允许她这么轻易地就获胜。

　　这不是犯规。对、本来就不是正式的决斗，而且也没有裁判。既然这样的话，对于不了解规则的人故意用一些盘外战术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的③效果——『对方把怪兽的效果发动的场合，以对方场上1张表侧表示的卡为对象才能发动。那张卡里侧表示除外』……」

　　「诶？」

　　不止是决斗中的红眼镜，就连边上一直在旁观的蓝围巾听到我的话，也不禁露出了惊异的表情。真是的！怎么一个两个反应都这么慢！

　　我狠狠地瞪了蓝围巾一眼，示意让他把话憋回去。然后抢在红眼镜之前拿起了他场上的卡，递到了黑小媛前辈的面前。

　　「……所以【注射天使 莉莉】发动效果的时候，【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会连锁先把【注射天使 莉莉】里侧除外。因此前辈的攻击宣言，只是白白支付了2000点生命值而已」

　　「嗯——高1（2）班的黄翼翼同学对吧？现在…难道不应该是我跟红子空同学的决斗吗？」

　　原来这个眼睛宅男叫这个名字吗？还真是个少见的姓氏呢…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只有靠我，才能帮红眼镜这个笨蛋反败为胜。没错，拯救桌游社的重任，根本靠不上这些死脑筋的男生！

　　「你错了，前辈。【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的效果描述中没有强调『可以』，换而言之这个就是必发效果。跟当事人决斗者的意愿无关，只要有『对方把怪兽的效果发动的场合』，就一定会强制发动——因此这不是干扰决斗，而是我有义务纠正二位都忽视了的规则处理的问题而已。」

　　「喔喔~ 原来如此……」

　　如同午夜一边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转了转，最后带着狡黠的神色落在了红眼镜身上。黑小媛嘴角微微勾起，把问题抛给了坐在对面的对手。

　　「……确实是这样吗？红子空同学~？」

　　这还用问，当然不可能是这样！

　　【注射天使 莉莉】的效果是在伤害计算阶段发动，本来【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就无法响应。而且这个里侧除外效果也是要另开连锁处理的，不存在后发先至的结算顺序。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前辈这样的云玩家，又怎么可能知道伤判阶段能发动的效果种类或者『效果发动时』与『效果发动的场合』之间的区别。要怪就怪自己不清楚规则，对、到头来还是被骗的人自己蠢！

　　「当然……当然是这样！卡片上的效果都写得很清楚了，对吧？」

　　我也跟着向红眼镜使了一个眼色。多亏了我聪明，现在只要顺着我说，这一局就可以反败为胜了。

　　「……咕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阴沉眼睛宅却突然好像陷入了什么犹豫一样，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想说什么。身体不自然的扭捏愈发明显，脸色也染上一抹诡异的潮红，以至于到了有些让人恶心的程度。

　　「那个、其实…」

　　蓝围巾在后面好像还是想说什么，就这么想在女孩子面前表现自己懂规则吗？真是一点轻重缓急都不懂！

　　我狠狠地又斜瞥了他一眼：

　　「这可是赌上我们社团活动室的重要比赛……明白吗？所以我们必须要严格地遵守规则才行——」

　　为了强调大义名分，我还专门在『赌上我们社团活动室的重要比赛』这几个字上重读了一下，这才算是让蓝围巾把话憋回去。

　　「——对吧，我说、红……同学？芬里尔狼的效果，会在莉莉效果发动后之间把莉莉里侧除外……没错吧？」

　　「我、这个……啊嗯、呜——」

　　「所以~ 是这么处理的吗、学弟~？这些细节的规则，我确实都不是很了解呢」

　　「哈啊、啊…稍、稍微等——这个、我…！」

　　看着红眼镜那支支吾吾、话都一断一断的状态，我实在无法忍耐他那莫名奇妙的犹豫，最终只好用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丢出了杀手锏。

　　「——可别忘了，你的卡组里，可都是社团的大家托付给你的『期待』！」

　　「咕呜！」

　　黑小媛在桌子的另一边，露出了一丝迷茫的表情。那个女人作为部外人士肯定不知道吧，为了这间小小的社团活动室，这里寄托了多少桌游社成员的心意。

　　实卡决斗并不便宜。

　　尤其是对于强度党的竞技玩家来说，每个环境都采用主流卡组的话，以普通高中生的零花钱来计算，怎么想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虽然我和蓝围巾的家境都是比较宽松的，但红眼镜的家庭条件似乎多少会有点紧张。父母都是体力劳动者，学费尚且时常会迟交，只靠他自己节假日打工的那一点钱，本来是不足以支撑TCG这个奢侈的小爱好。

　　只是因为考虑到他确实发自内心地喜欢，再加上从初中开始就在店赛里出过成绩，于是社团的毕业生会筹钱搞了一个小小的基金。红眼镜的卡组，差不多全都是花桌游社大家的钱买的。考虑到这一点，他才是最不应该背叛社团的人。

　　而显然，总算是想起来这一点的他，似乎这才艰难地下定了最后决心。

　　「…………对、唔嗯！对不起…学姐、我…」

　　「嗯~？」

　　「我…果然还是、咕唔！如果没有了、大家的帮助……我唔嗯！」

　　「嘻嘻… 没关系噢，学弟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就好~」

　　坐在桌子对面的黑小媛轻轻歪着头，乌木般漆黑的刘海垂向一边。在略显病态的雪白肌肤的衬托下，显得古朴而又不真实。

　　然而，偏偏她直视向前方的双眼，却又充酝着的饱满生命力。澄澈的视线前方，仿佛早已看到了数十步之后的最终解答。

　　「………动…」

　　「嗯？学弟说什么——？」

　　「…【俱舍怒威族·芬里尔狼】……效果发动……把发动效果的【注射天使 莉莉】…里侧表示除外………」

　　「啊啊~ 果然规则上是这样吗？嘿嘿、是我输掉了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哪里哪里~ 还好是三局两胜的比赛~ 虽然第一局输了，不过因此有理解『正确的规则』也是一种提高嘛」

　　带着对这一句胜负全然不在乎的轻松语气，黑小媛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深棕色的乐福鞋从桌布的遮挡下迈步出来，重新往房间角落装卡册的纸箱子走去，准备挑选第二战自己要用的那一张卡。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她却又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回头看向红眼镜，然后指了指桌上刚刚输掉的【注射天使 莉莉】——

　　「——那张卡、学弟你就收下吧~♡」

　　「诶…？」

　　「输家把自己在决斗中用的罕贵卡交给赢家，漫画里也有这个剧情嘛~ 感觉很有趣的样子，也算是作为手下败将，由我给学弟留下的一点点『心意』~」

　　「喂！你…你在自作主张什么……！？这里的卡可都是属于社团的东西！」

　　虽然在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出言制止。可那个女人却全然没有看向我这边，只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依然瘫坐在原位的红眼镜。

　　「放心~ 等我最终输掉、要退还活动室时，我保证会自费补齐贵社的所有损失，这样就没关系了吧~ 反正……这种老早之前的平卡也不值几块钱嘛~」

　　对着红眼镜的方向，黑小媛一脸俏皮地眨了眨右眼。稍微愣了一拍，我才意识到那个女人是故意在模仿卡图上那个可爱地做鬼脸的表情。

　　而在她视线的那头，好不容易刚刚『赢』下第一局的红眼镜，也忍不住避开视线带着满脸红晕低下头去，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那张【注射天使 莉莉】。

　　那个眼神…… 是了。

　　——简直就好像，在看着自己心仪女孩子的照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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