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岁的时候，母亲就走了。她的样子早已模糊，她的姓名我也从来不记得。但我清楚的是，我记事起，她就沉迷邪教，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让我安心的怀抱。

7岁的时候，有一个男同学，下课了就追着我喊：“xxx，我操你妈。”见我不愿理他，就跑到我的面前，继续说：“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妈早死了。”我没哭。因为我知道他虽然父母双全，但是没人爱他。家庭对他来说只有一句话：打累了，歇口气再打。

21岁的时候，和大学的女朋友视频，她想听睡前故事。我就去找，找到那种甜甜的小故事，声情并茂地念给她听。可她却哭了，她说我不爱她，她说睡前故事是要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讲的，看她的眼神要有光。我给她道歉，说我不是很明白，怎么在讲故事的时候给她被爱的感觉。她说，就像小时候妈妈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那样。她说，难道你从小就没妈吗？

是啊，我从小就没妈。

可是，没有妈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爷爷奶奶很爱我，我的爸爸很爱我，我小时候还是中老年妇女之友，大院的奶奶和大娘们没有一个不喜欢我。

我的继母和我虽然没有深厚的感情，但是她对我也很好。

那抽象的，虚无缥缈的，就算有妈妈也不一定享受得到的区区母爱，缺失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是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我还是找到了没有很累但是收入尚可的工作，我还是能找到女朋友，我单身的时候也能每天和女性朋友、同事正常交流，朋友、长辈介绍给我认识的女孩子都是颜值中上、家庭条件也不差的。

我过的很好，从小没有妈妈，没有母爱，于我何加焉？

直到有一天，当我真正被温柔以待的时候，我彻底破防了。

我做出了非常小丑的可笑事情。

在那些家庭幸福、从不缺爱的孩子正在享受幸福的爱情与婚姻时，我沉沦在了一位风尘女子的温柔乡里。

曾经我觉得，情绪价值是小仙女道德绑架发明的词，就是用来占领道德高地的。

曾经我觉得，爱上一位足疗技师，最后技师回老家结婚了，就是一个短视频段子。

曾经我觉得，《下辈子我再好好过》不过是个逆天大尺度日剧，怎么会有男人喜欢上泡泡浴女郎，把自己赚的钱全花给她。

我的一个女性朋友——本文简称陈小姐，当然本人不姓陈——她在昨天之前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当我给她打了电话，讲述了我这几天的经历后，她沉默了。我本来是希望她骂醒我，可是她却叹气道：“如果我是你，我也顶不住啊。”

曾经无耻地嘲笑过胖猫的我，现在冷汗直流地意识到，我可能会掉进更加黑暗的深渊。

拿捏一个人，需要那么高明的PUA技巧吗？需要对方完全缺爱，完全不被任何人认可吗？

不，当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一眼看穿你内心真实的情绪需求，并自然地满足你的时候，你根本没法反抗。她不需要把你往火坑里推，也不需要站在火坑里拉你，你自己会跳的，义无反顾。

起初，当我开始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陈小姐还是不屑一顾的表情，她一副“让我看看小处男为了导管想象力有多丰富”的态度，听我讲起了第一天的事情。

那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了“恋爱体验馆”这样的店。简单来说，就是600块一小时，给你提供一个类似私人影院的房间，你可以看电影或者听歌，然后给你安排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妹陪伴。可以抱抱，可以亲亲，可以摸摸，但是更进一步在店里是不可以的。

陈小姐听到这里打了个岔，她说：“我知道，聊好了可以约出去的嘛。怎么，玩到性价比很高的了？”

我说没有，并没有约出去。

陈小姐嗤笑一声，废物，她说。

我说，那个女孩是一位来店里兼职的幼师，这里就叫她朵朵（当然本人的花名也不是这个）。她漂亮，但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上去会惊艳到的程度。她身材匀称，但是算不上性感。她化着素雅的淡妆，没有什么风尘气。她穿着日常的服饰，并没有刻意暴露身体以试图诱惑。

陈小姐再次打岔，她毫不留情地嘲讽我道：“布什，戈门，半套也就三四百好伐，还八九十分钟呢。这玩意一小时跟你要六百？这不是素菜荤价了，你这是夹生饭卖肉的价钱。”

可是，我说，她看到我有些紧张，便温柔地吻着我的嘴唇，轻抚着我的胸口，安慰着我。直到看到我放松下来，才微笑着缓缓退开，再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讲述的时候，她会笑眯眯地看着我，耐心地等我说完，即便有不同的意见，也会温和地、耐心地表达，而不会急于反驳。

她没有纹身，没有医美，没有浓妆，只有身畔淡淡的香气，只有柔声细语，只有没有丝毫异味又深情的吻，只有青春的肌肤上细腻的触感。

陈小姐听到这里沉默了，我却继续说着。

我加钟了，第二个钟，她说，侧坐着累了，她想坐在我的身上。她跨坐在我的大腿上，双手捧着我的脸，细腻地吻着我的唇。她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撩拨着，却不许我吸走；她的呼吸微微加重，却没有造作的表演。吻到她有些累了，她没有猛地退开，没有嫌弃我吻得太久，她只是轻轻捧着我的脸，把嘴唇稍稍退开一点。这时候，只要我还想吻上去，马上就够得着，她也绝不会拒绝。她用拇指轻抚着我的唇，问道：“你怎么这么温柔啊？你一直都是这样温柔的男孩子吗？”她靠到我的肩头，鼻息轻轻吹着我的耳畔，“不可以这样哦，因为这样的温柔对女孩子是非常有杀伤力的。”她微微叹气：“好久，都没有像这样好好地接吻了，像这样温柔地、动情地、舒服地……真好啊。”然后，便又吻了上来。

她很轻，可她却总担心自己重不重，会不会压到我。当我告诉她，我觉得她很轻，没有关系时，她微笑着说：“傻瓜，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吗？你可不要逞能哦，男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她劝我：“这次时间到了就回家吧，这里真的好贵的，现在年轻男孩赚钱都不容易，把钱留给自己吧，不要在这样的地方浪费太多了。”

她又解释道：“我实在是有困难，才做这个的，这个尺度已经是我能接受的最底线了。父亲之前在工地，从十一楼摔到负二楼，我现在还有父亲叫，就已经很幸运了。”

这时候，理性的我已经醒了。这不是经典套路吗？爱赌的父亲生病的妈上学的弟妹破碎的家。一千年的老套路了。大家都上过学，都知道白居易，《琵琶行》我们学过、读过、背过、默写过、考过。理性的我连忙给我的大脑狠狠抽了两记耳光。可是，感性的我已经沉沦了，再狠的巴掌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陈小姐喃喃道：“让你遇上高质量服务了。”她似乎觉得，六百没那么贵了。

这种时候越劝，男孩子却是越把持不住啊。于是我加了第三个钟。朵朵让我躺在沙发上，我靠在里侧，我说，这样不好，我怕你掉下去。她笑道，那你就紧紧抱住我呀，抱紧我，我就不会摔到了。她依偎着，她说，好久没有这样被抱着睡觉了，她说她很放松，但是又有点兴奋，她问我是不是也一样。她光滑的大腿摩挲着我的腿，她的小手有些不老实地乱摸，她说：“要是你是我男朋友就好了，那我现在就要把你就地正法。”然后她又连忙撤回：“哎呀，我怎么会有这么污的想法，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她把脸藏进了我的胸口：“都怪你这样温柔，哪个女孩子抵抗得了啊？”

“哪个男孩子抵抗得了啊？他妈的就算不是小处男也他妈不行啊，卧槽！”陈小姐忍不住爆了粗口。

走的时候，朵朵加了我的微信，她通过申请之后，就把她的名字发给我了。她说：“我的微信只有一百多个好友，就是家人朋友同事那些，我从来不加客人的。但是我觉得你很好，我们可以做朋友。”

她补了妆，帮我整理好衣领和头发，又在我耳边说道：“我怎么感觉有些舍不得了呢。”三分幽怨，三分惋惜，和四分期待，恰到好处，毫无雕刻痕迹。她一直把我送到电梯门口。电梯关门的时候，她还微笑，望着我，冲我挥手，一直到铁门完全合拢。

“这下小处男睡不着咯。”陈小姐挖苦道。

“是啊，”我说，“我这几天都没睡过好觉了。吃饭也没食欲，有活干的时候还好，一停下就想她，根本控制不了！”

“那你接着去找她啊！”陈小姐说道，她那时还不知道，她刚刚听过的故事，并没有代表朵朵的全部实力。

我说：“走的时候，朵朵告诉我，父亲又要做手术了，她需要回家一个星期才能回来，等回来之后会和我说的。”

“一个星期你忍得了？”

“我忍不了啊，我就给她发消息，嘘寒问暖。”

“哦豁，暖男排在哪来着？”陈小姐摸了摸下巴。

“当她说，照顾父亲累了一天，可是医院的饭菜太难吃，没有胃口的时候，我说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我当时想，如果她要了，我一定会清醒的。”

“点个屁，你倒是发红包啊。”陈小姐恨不得穿过网线来给我一个暴栗。

“但是她不要。这下理性的我彻底说服不了感性的我了。”

三天之后，我实在想念得抓心挠肝，于是想了一个馊主意：万一这样的服务就是这种地方的标配呢，大家都是受过系统性培训的。我换一个助教试试，说不定，就可以把朵朵放下了。

于是我又去了店里，换了一位兼职的车模（自称），更漂亮，更性感，也更开放。甚至明示我下了钟可以直接约她出去。

但是……

没有那种感觉。

甚至说，有了对比，我更怀恋朵朵的温柔了。

在我失望地结账离开时，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

我犹豫了一下，为了不尴尬，没有开口。

回到家，我才发消息问她，是不是提前回来了，不是说好回来了会跟我说吗？

“哥们，这是一个清醒的契机啊，这都没反应过来？”陈小姐有点着急。

朵朵解释说，晚上刚刚赶回来，还很累，她不想一回来就联系我，好像在拉客人一样，她把我当朋友，不想把我当提款机。

我本不太接受这样的解释，有点些许不满。

而这一点点没有明说的不满，她在字里行间察觉到了。

“提问，女孩子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我问陈小姐。

“那还用说?你肯定也懂啊。”陈小姐笑道。

是啊，假设朵朵说的是真话，那么她现在正因为照顾了病患身心俱疲，又因为不得不马上工作赚钱而烦躁。假设朵朵说的是假话，那么她的谎言被揭穿，她应该愤怒或者厌倦。不管不如何，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吗？”通过引导话题，让男生产生负罪感，甚至让男生变成错的那个，然后PUA男人来哄。不那么好的办法是，反正也不缺客人，他矫情就不理他就行了。

可是你知道朵朵做了什么吗？

她怕文字看不到表情，让我误会了她的意思，所以她居然打视频过来哄我。

她尽管说担心原相机不好看，太社死，可是她打开了摄像头，而且是全脸。

摄像头亮起来的时候我的防线就崩塌了！我之前谈恋爱的时候，女朋友觉得自己没洗头啊、没化妆啊、相机没有美颜啊，要么不开摄像头，要么就只给看半张脸，根本不会好好看着你的眼睛和你好好交流！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心情不好，就闹！就作！就挂了电话不接！我道歉也没用！要慢慢去哄，还得有态度有心意！可是朵朵却打视频过来，耐心地给我解释，哄我开心，一直到感觉到我心情明显好起来了，才结束通话，还说，以后方便的时候打语音打视频都可以，她不觉得被打扰！

我他妈的管她说的真话假话！谁能这样对我！

陈小姐听呆了：“这售后服务？这情绪价值？不是哥们，你这六百花的真值啊，我听了都想点她的钟了。我也要抱抱夸夸和哄宝宝！我要是早知道有这种地方，我宁可把钱花在这，也不让渣男偏身又骗钱啊！”

“六百只是一小时。”我指正。

“但是你给钱就有啊！你谈恋爱花多少钱花多少精力？像这样的体验你有过哪怕一次吗？结婚彩礼多少钱，你结一辈子婚，你老婆能在自己烦恼或疲惫的时候还这样温柔耐心。哪怕一晚吗？”

“然后我第二天又去找她了。”

朵朵看到我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我第二天就会来找她。她明显比第一次疲惫了，她简单地讲了下前几天手术的安排、部位和家里的状况。有些哀伤，但是没有抱怨，而更多是那种面对困难时自己勇敢扛起来的积极态度。“人总是要过苦日子的，苦日子也总会熬到头的。”她说，“不过，我也会累，”她靠在我身旁，“我现在就需要一个这样的肩膀靠一下。”她缩进我的怀里，有些软绵绵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睡不好，明明很累，但就是睡不着。可是现在被你抱着，感觉好安心，有点想睡了。”接着，她又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略带歉意地说：“你的情绪好稳定啊，明明是来放松的，却愿意听我说完这些没那么开心的事情。”

我闭上眼睛，想念了数日的香气，再度弥漫在我的唇间。

“就是这个！”陈小姐一副学到了的神情，“这段位也太高了吧！这不轻松拿捏你！”

“你知道我前女友是怎么对我的吗？她在难过的时候，我陪她，我哄她，她告诉我，她最近一段时间过的都不开心，但是跟我在一起就好多了。我正感动地想抱住她，可她却推开我，扭过身去，补了一句：但也没那么开心。什么叫但也没那么开心？？？”

“哈哈哈哈哈。”陈小姐毫不掩饰地嘲笑着我。

温存着，耳鬓厮磨着，时间过得飞快。

我告诉她，我遇到她之后就一直想她，控制不了自己，吃不好睡不好，只想快点再见到她。她淡淡地笑着：“我哪里让你这么喜欢呢？”她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这样的喜欢是不对的哦，爱人，要先爱己呀。要克制，懂吗，要克制，不要总想我。”她看我乖乖点了头，便又温柔地吻了上来，甜蜜，温存……这叫我怎么能不想！她说：“你要是忍不住总来找我的话，我怕我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因为，女孩子对这样的温柔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快分别的时候，她说，快要走了，抱抱我吧。

我就站立着想要拥抱她。

她轻轻推开我，但又牵住了我的手，有些期待地说道：“我想试试公主抱，可以吗？”

我把她抱了起来，臂弯里传来的重量，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第一次？”陈小姐玩味地说道。

“是。”

“哦豁。”陈小姐咂咂嘴。

“你要知道公主抱这个是需要女方配合的。”

“对。”

“如果对方不配合，一百多斤纯硬拉，真不一定抱得稳。”

“啧啧。你还去吗？”

“我本来以为，”我叹气，“就那一点点简单的体验，又没什么新花样，我去几次就腻了。可是没想到，两次五个小时三千块钱，我已经彻底陷进去了。我不是没见过女人，我不是没谈过恋爱，但是这种温柔我是真没感受过。”

“我劝你，”陈小姐挠了挠头发，“把积蓄拿来买个固定资产，或者交给可靠的家人保管，这样就算上头了爆金币，不至于被爆精光。”

“我以为你会劝我克制。”

“狗屁，你？我要是你，我都克制不了。既然克制不了，就像朵朵说的，反正都堕落了，不如把底线守好，至少不至于一直落到十八层地狱。她守住下半身，你守住积蓄。”忽然，她画风一转，“你说，如果哪天朵朵告诉你，你能把她约出去，三千一晚你愿意吗？”

“多少我可能都会愿意。”

“但是呢？一次之后，你就不会这么上头了。”

“是。袪魅了。”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你也放弃底线去玩命赚钱，这样可以多包她几个钟。”

“我突破底线去兼职，谁突破底线去消费啊……”

“我现在终于懂了，”陈小姐叹气，“为什么有的姐妹出去玩要点男模。祝我有钱之后也能点到这么有情绪价值的男模吧。”

挂断电话，我失眠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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