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同，班主任

8月7号，星期三，立秋；昨晚我再次偷偷关掉了晓宇设定好的闹钟，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睡到日上三竿。当我醒来时，小家伙还蜷缩在我怀里酣睡，像往常一样把小脑袋贴在我胸口，一条腿伸出来搭在我腿上。

“我的宝贝，你这睡相…什么时候你睡觉才能老实点啊……”我看他小嘴半张着呼吸，便把食指悄悄伸了进去，摸着他那颗尖尖的小虎牙，“你以前在学校宿舍，睡相也这么难看吗？”

“呵呵…坏蛋，咬你咬你……”小家伙被我弄醒了，闭着眼坏笑着轻轻用牙齿硌着我的手指头，“学校都是单人床上下铺…我可没法打把势……”说着便松开我的手指，嘟起小嘴向我求吻，“快来，早上起来要先亲亲……”

“哎呀…我可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强吻良家少男……”我捏着他的小脸，把脸贴过去跟小家伙蹭着鼻子，“不然…我弟弟发起火来，我又要被揍屁…呜呜……”

“切…你不亲我亲！……”还没等我说完，晓宇就翻过来压在我身上，把我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坏蛋，又偷摸关我闹钟是吧…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我就想多抱着你睡一会嘛……”我四肢并用抱紧晓宇，滚了半圈把他压在身下，“你今天又没其他安排，那么早起来干嘛…不如多在床上腻歪一会……”

“滚吧你…昨天我就差跪下求你了，你就是不跟我做爱…坏蛋，拿火尖杵死你……”晓宇挺起他晨勃的小性器，扭动着腰身，跟我玩起“拼刺刀”的小游戏，“嗨…看我的林家枪法…嗨…妖怪！放马过来，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来呀…谁怕谁，你也吃我一枪……”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两根肉棒子绞缠在一起激战了一番才放开彼此，并肩躺着，边喘着粗气，边咯咯咯的傻笑，“哎呦…还挺累…哈哈，这算晨练吗？大早上的就出一身汗……”

“那你还吃不吃早点了啊？”休息了一会，小家伙起身问道：“我知道今天晚上要吃大餐，但你怎么也得垫吧垫吧肚子吧……”

“天这么热，别麻烦了……”我起身坐在床边，背起小家伙去厕所撒尿洗漱，“去楼下吃碗凉皮不就行了…我妈叫咱俩早点过去帮忙做饭，收拾收拾就走吧……”

“对对对，早点去，别让你妈一个人忙活……”我俩站在马桶边，一起释放着废水，“正好我也想去你以前住的老房子看看……”

“嗯，那我顺便带你去那附近走走吧，看看哥的老学校……”我用手抖着他的小水管，还在前端捏了捏，“等下找两件换洗的衣服带上，咱俩今晚上在老房子住一宿……”

“行啊行啊！”小家伙叼着牙刷，兴奋的对我点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支支吾吾地说道：“我都好久没回大杂院住过了……”

“那你可别嫌弃啊，屋里可没厕所……”我怕晓宇住惯了楼房，在国外还有独立卫生间，回到老平房会不习惯，所以先给他打预防针，“得去街上的公共厕所…而且，全院人要公用一个自来水龙头……”

“我知道……”小家伙含了一口水，咕噜噜地漱着口，“我也是在大院里出生的好吗？…有什么可嫌弃的……”

“我怕你住惯了高楼洋房，回来不习惯……”

“别瞎操心，你弟弟我才没那么娇气……”

“……”

“麻烦您给我来两碗凉皮……”中午十一点多，我便带晓宇出了门，坐在楼下的小摊上吃东西，“一碗不要香菜，少加辣椒…另一碗不要醋……”

“……”

吃了东西，我俩便出发了；周三中午，路上并不繁忙，坐上41路公交车，我们慢悠悠地顺着体育馆路往西走。再过段时间就要搬到郊区的新房子，离开这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老城区；说实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但转念一想，反正以后也要跟着晓宇出国，总要学着适应新环境，我也只能把这份对家的眷恋深深埋藏进心底……

因为41路是沿着崇外大街一路往北开，所以我们在法华寺便下了车；过了马路穿过胡同便是磁器口大街，尽管名叫大街，却一点也不宽敞，窄窄的街道旁满是各种贩售商品的摊位。记得我小时候，那时还没有崇外大街，所以磁器口大街是条主路，每天人车混行非常拥挤；直到1977年，崇外大街南段才开通，磁器口大街停止行驶大型车辆，办起了农贸市场。

“宝贝，吃根冰棍吧……”天气炎热，加上有点晕车，晓宇的小脸红扑扑的，“晕车了吧？…吃点凉的能舒服些……”

“嗯……”我俩来到小卖部门口，看着花花绿绿的招牌，还有冰柜中的格式冰棍雪糕冰淇淋，“买两根不一样的，换着吃……”

“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别怕花钱……”我看着和路雪的广告牌，想给小家伙买根最贵的吃，“我给你来根梦龙吧……”

“十二块钱…太贵了……”小家伙瞥了一眼广告，却舍不得买，“都赶上温哥华的物价了…不要不要，我吃小豆冰棍就行了……”

“没事，哥一年才能给你买几次冰棍吃啊……”说着，我就伸手拉开冰柜准备给他拿根梦龙，“吃就吃好点的……”

“不行，现在是我管家，你必须得听我的……”晓宇拽住我的手，自己抢先拿了一根小豆冰棍，“听话，别瞎花钱…你吃什么？我给你拿……”

“那…那我就来根双棒吧……”我指了指奶油冰棍，“你可真会给哥省钱……”

“有钱也不能乱花呀……”晓宇主动掏出钱结账，“这是你妈给的钱，省着点用吧……”

“行行行，听你的……”我隔着包装纸把双棒掰开，分了一根给晓宇，“你的也拿过来，先给我咬一口……”

“哈哈，给……”我俩转身走出小卖部，并没在集市上逗留，直接沿着东晓市大街一路往西走去；虽然名叫大街，实际上只是条胡同，路两边满是旧旧的民居，还时不时有些放暑假的小孩在街上打闹嬉戏，“好久没吃小豆冰棍了，还是那个味……”

“宝贝，找树荫下面走……”今天就正式入秋了，耳边的蝉鸣声早已不知不觉地褪去，只是天气依然闷热；我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着冰棍，贴着胡同一侧有阴凉的地方缓缓前行，“可别把我们家白白嫩嫩的小雨林给晒黑了……”

“男孩黑点怕什么呀……”小家伙一脸鄙夷地嘟囔，“干嘛…晒黑了你就不爱我了吗？……”

“爱爱爱…你掉煤堆里我也爱，行了吧……”

“嘿嘿，你最好了……”听我这么一说，小爱人立刻喜笑颜开，“我就知道，我变成什么样你都喜欢我……”他身上那件橘色的短袖背心，衬托着他阳光可爱的面容，像一颗秋天刚刚成熟却略带青涩的饱满柿子一般，让我忍不住想马上摘下来含在嘴里细细品味……

……

穿过老街道，我俩不知不觉的来到我以前的中学门外；因为在放暑假，所以墨绿色的铁皮大门紧闭着，我只能隔着围墙远远眺望那熟悉的教学楼和探出围墙的几颗老槐树，还有横亘在新老两座教学楼之间的那条空中走廊。

我不禁驻足观望，上中学时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每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教学楼前的那排乒乓球台，篮球场上挥洒过的汗水，还有我的数学老师……

刚上初中时，我非常偏科，语文英语，物理化学成绩都很好，历史政治也不在话下，唯独代数和几何成绩很差，每次只能勉强及格。我的数学老师姓郭，是个带着金丝眼镜的老学究，既教代数又教几何，还是我们年级的年级组长。由于成绩差，我经常被他罚留堂，有时到晚上七点多还在班里做数学题。

后来，为了能考上本校高中，我开始跟郭老师恶补起数学来，有时周末还会去他家补习。我还记得，他家就住在天坛南门附近的一户小单元楼内；郭老师爱抽烟，上了年纪的他又有些高血压，脸色总是略微发紫发黑，但这并不影响他做一位好老师。他不仅专业技能优秀，而且也是位严格却又慈祥的老人，每次去他家补习，他总会拿出些小零食或者水果摆在桌上，让我们边做题边品尝。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去补习时不小心把钱包丢了，出门走到公车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钱。没办法，我只能转回去再次敲开郭老师家的门，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自己的遭遇并向他借钱。郭老师二话没说就掏出五块钱给了我，要知道，当时的五块钱可是个不小的数目；而且我其实离家并不远，完全可以买票穿过天坛走回去……

可是那时我很贪玩，隔天就忘了这五块钱的事情，郭老师也没再问我要过；我高中毕业后没几年，郭老师就去世了，我再也没有机会把这五块钱还给他，甚至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他的教导……

最终，尽管我很喜欢文学和历史，但为考医学院，我还是狠下心选了理科。

“哥…这就是你以前的学校吧……”小家伙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站在我身边嘬着他那根小豆冰棍，“我知道你是十一中毕业的，我看过你的日记……”

“嗯，宝贝你看的还挺仔细……”我抓起小家伙的手，啃了一口他的冰棍，冰冰凉凉的，红豆的滋味让我更加怀念起上学时的生活，“想不想去看看哥的小学，就在前面不远；你要是不累，咱俩就多走两步吧……”

“行啊…去看看吧，我也好久没钻过胡同了……”小家伙啃完了冰棍，把小木棒丢进街边的垃圾箱，“哥，给我讲讲你上小学时的事吧……”

“上小学就是上小学呗，你又不是没上过……”我俩继续沿着街道往西走，“你那学校可比我的好多了，还能送你出去留学……”

“可我…可我也想知道一般的学校是什么样的……”晓宇听我谈起他的学校，语气里却显出几分失落，“我从幼儿园出来就直接去了小汤山的子弟学校，一上就是九年；要不是留学，我恐怕要在那上十二年…我上学时每天都被关在围墙里面，不知道外面的学校是什么样的……”

“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想出来……”晓宇的话让我想起了钱钟书的《围城》，想起了初三下半学期时跟小爱人隔着围墙相见的那些日子。是啊，外面的学生可能都希望进去享受更好的师资条件，难得的出国机会；可里面的学生想的却是外面的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家人陪伴的温馨甜蜜。“那，你想听什么呢？……”

“嗯…那就说说你的老师吧……”小家伙俏皮的转过头看着我，“你上小学的时候，最喜欢哪位老师呢？……”

“哦，那还真的有，我最忘不了的就是我的班主任。”

“好啊，那就给我讲讲你以前的班主任吧。”

“你知道为什么哥这么喜欢写日记吗？”我俩继续走着，因为那时还没有祈年大街，所以这条路能一直走到我的小学门口，“哥的班主任姓杨，是位女老师，教语文的；她刚从师范毕业就被分配到我们这个小学，带我们这群一年级的小豆包……”

“哈哈…一打一蹦高……”小家伙接着我的话，牵过我的手，在我手背上拍了几下，“小豆包加小哭包，你那时有没有暗恋班上的男同学？……”

“去去去，别瞎说，上小学时哪懂这些……”我把话题拉了回来，继续讲述着班主任的故事，“她带了我们班六年，当了六年班主任，也教了我六年语文课……”

“那可真不容易，我以前的班主任换过好几个了……”

“杨老师知道我喜欢写东西，就鼓励我写日记，还利用业余时间帮我批改……”说起杨老师，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她对我的写作生涯影响太大了；我想，若是没有她，恐怕现在也不会有这篇小说，“一改就是六年，我送进去的无论是日记还是散文，即便是发牢骚耍小孩子脾气的乱写乱画，她也会认真帮我批改……”

“所以你才会坚持写日记对吗？”晓宇一脸羡慕地看着我，“你写的真好，文笔也好，叙事又有逻辑…比我强多了，我以前考试总怕被作文拉分……”

“可你数学比我好啊，英语也比我好，每个人的特长都不一样……”大约十多分钟，我俩走到了小学门口，“那时，杨老师很希望我长大能当个作家…可是，我最终却选了理科，做了医生……”

校门并不气派，低矮古朴的中式建筑，岁月斑驳的红漆大门，上面挂着“东晓市小学”的金字牌匾；由于放假期间校门紧闭，我无法向内张望，只能从回忆的碎片中抽取些片段讲给小家伙听，“这里面还有一道差不多的红漆大门，上面还有四个大字，是胡絜青题的‘廣育群才’，她是老舍的妻子，跟你一样，满洲正红旗……”

“真想进去看看…你们每天放学都能在街上疯跑疯玩吧？我在学校里都不能出来……”晓宇站在青砖碧瓦前，伸出小手摸了摸墙上那块白色的石头铭牌，上面刻着“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金台书院，北京市人民政府一九八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公布，北京市文物事业管理局一九八四年九月立。”

“大门两边是办公室，左手边是操场，中间有个大水池，池子里还有座假山；房子像四合院一样，周围一圈都是教室……”因为不能进去，我只能凭着脑海中早已模糊的记忆对晓宇描述着学校的样子，“都是老平房，有几间教室里还有柱子…一放学就撒欢了，要么就搭伙跑去老师家同学家玩，要么就在胡同里乱串，玩到饭点才往家走……”

“真有意思，那周末呢？……”小家伙很好奇我那时的生活，便继续问道：“周末你们都去哪玩啊？……”

“周末，当然是在家睡懒觉……”我俩离开学校，转身往回走，“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周五回来周日走；我们没有双休日，只有星期天才在家，但周二周四都是上午半天课，下午学校有兴趣小组……”

“那你都参加了什么兴趣小组啊？……”

“我…只参加了一个，红十字会……”

“靠！…你这辈子注定是要做医生的吧……”

“也许是吧，但我现在决定不做了……”我叹了口气，对小家伙说道：“宝贝，你不在这两天，我已经写好辞职报告了…等你走了，我就递上去……”

“哥…别说了……”晓宇听出我语气中的无奈与不舍，连忙安慰我道：“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你还有我呢，弟弟一辈子给你当开心果，行了吧？……”

“好啊，那先让我尝一口好不好吃？……”说着，我便装出要咬他的样子，把嘴贴到他耳边，低声说：“不好吃的话，你得退货…假一赔十……”

“滚！…每次你不都吃的一滴不剩……”

“……”

我俩转向往北，沿着水道子胡同一路往珠市口走去……

「团结奋进，求实创新」，「团结奋进，求实品高」，小学中学的校训似乎又在我耳边响起，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周一清晨的操场上；小小少年胸前的红领巾分外鲜艳，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双眼注视着五星红旗徐徐升起迎风飘扬，嘴里唱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旋律，《义勇军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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