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接下來──初次見面啊，妖怪蘆屋道滿。」

這句話如同開關一樣，喚醒了本應死去的蘆屋道滿，他的身體不斷虛化又凝聚，原本沉寂的心臟再次跳動。

「嘎哈！」

彷彿溺水後被打撈出水面，剛復活的身軀迫不及待地吸取空氣。

「身體狀況如何？」

「哈啊、哈……還是有點累，但比之前好多了。」

「畢竟你不久前生完孩子，剛才還死過一次，感到疲勞是正常的。」

朱雀攙扶蘆屋道滿坐起身，後者發現他們在一間小木屋裡，雖然空間不大，但生活物資都有。

「這裡是哪裡？」

「京都往南的森林深處，屋子是我事先準備好的，追兵暫時不會發現這裡。」朱雀倒杯水，將杯口遞到蘆屋道滿的嘴邊，「先喝點水。」

蘆屋道滿乖乖張口喝水，生產時他痛的慘叫到嗓子啞了，溫熱的水滋潤喉嚨，也讓身體暖和起來了。

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曾經待在裡頭數個月的小生命已經離開了，再怎麼說也相處一段時間，說沒有失落感是騙人的。

但比起跟著自己流浪，待在京都平安長大對那孩子來說更好。

蘆屋道滿強迫自己不再去思考，有件事他必須得到答案。

「朱雀。」

蘆屋道滿轉身面向對方，直視著朱雀的眼睛。

「為了讓我變成妖怪……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這樣啊，原來你在那時候還有意識啊。」

朱雀露出無奈的笑容，說道：「雖然想好好說明，只不過那些傢伙已經等不及了呢。」

（那些傢伙？）

尚未給蘆屋道滿些許思考的時間，一道白光突然從他們頭頂上方照射，強烈的光芒將兩人的身影籠罩住。

「在我殺了作為人類的你時，就已經被神給盯上了。」

－－－

突兀其來的白光眩暈了蘆屋道滿的雙眼，視力恢復之時，周圍的景色完全變了。

窄小的木屋消失不見，只有一片空白。

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數條繩索突然出現，將二人緊緊捆綁住。

「？！這是什麼……沒法掙脫……」

下意識想要用能力掙脫，但體內的妖力如同死水般沉寂。

「沒事的，蘆屋大人。」朱雀完全沒有掙扎，反而出聲安撫，「他們是沖我來的。」

『我們都看到了，朱雀。』

莊嚴肅穆的聲音震盪在空中，被捆縛跪在地上的他們就像被審判的罪人。

『你身為守護京都的四神獸之一，卻擅自將一個無罪之人墮化成妖。真是可悲可嘆。』

「等等！朱雀只是受我所託罷了！」

他是殺死晴明的罪人，並不是什麼無罪之人。

「閉嘴。」

制止他的話語的人，並非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朱雀。

「我勸你別隨意觸碰這些人的逆鱗。」

那是朱雀第一次對著蘆屋道滿用如此嚴厲的口氣。

「小心，遭到報應喔。」

什麼也做不了。

無能為力的窒息感包圍著蘆屋道滿。

『以一己私慾而隨意操控人類，你已不配為神了，妖怪才更適合你。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啊！！有一個！有沒有退休金啊？」

天空的光芒黯淡一些，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嘆息。

『……唉……真是愚不可及。』

『曾經的人類啊，好好地看著吧。』

一絲黑色的火焰竄入朱雀體內。

『這就是背負業障，不配為神的下場。對人類動情，甚至為了讓他成為妖怪而殺人，也將來迎來自己作為神的死亡。』

火焰從朱雀的身上冒出，燃燒著他的身體與翅膀，以往的嬉皮笑臉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

「咳哈！」

「朱雀！」

蘆屋道滿心急如焚，身上的束縛沒有一絲鬆動，連走到朱雀的身邊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趴在地上掙扎著。

『朱雀，你既是司火神獸，便讓這火焰，將你作為神的生命燃盡。』

起初還能聽見慘叫，隨後逐漸變成呻吟，直到那雙曾經載著自己飛行的美麗羽翼被染黑，火才逐漸減弱熄滅。

〔感覺如何？〕

熾熱的火焰早就將喉嚨間的水分燒乾，連呼吸都十分艱難。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用神火去焚燒敵人，而現在也體會到同樣的感覺了。

曾被人誇獎，火焰燃燒般的赤色羽毛，變得像是燃盡後的焦炭那般漆黑。

『最後一點時間，就讓你們告別吧。』

威壓隨著話語消失，身上的束縛剛被解開，蘆屋道滿立即奔向朱雀身邊。

「朱雀！」

「哈啊……好久沒有這麼狼狽了。」

聲音沙啞的跟老人一樣，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輕佻，但蘆屋道滿很清楚對方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裝樣子。

「夠了，你先別說話了。」

蘆屋道滿讓朱雀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並用袖子擦去對方額上的汗水。

「可是有些話如果不現在說，要等好久之後才能說了。」朱雀微笑說道，「接下來我會被封印在某處反省數百年了。」

「……你是笨蛋嗎？」

蘆屋道滿沒等對方回應，連珠砲般的接著說：「不，不只是笨蛋，你還是混帳、人渣、垃圾……」

「嗚啊！突然開始損人……」

朱雀還沒從一連串的精神攻擊裡回神，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滴落在臉頰上，手指忍不住摸去，指尖變得濕漉漉的。

「可是，你為了我這個混帳而哭泣呢。」

「……這麼做值得嗎？」

為了他那連能不能實現都不知道的願望，捨棄了神明的身份。

（雖然同為大陰陽師，晴明大人能召喚出四神守護京都，相比之下蘆屋大人……果然遜色一些呢。）

（畢竟是平民嘛，而且還是beta，怎麼可能比得上身為貴族而且又是alpha的晴明大人。）

（區區平民還敢如此囂張。）

過去的聲音回響在腦海中。

就算努力爬上大陰陽師的位置，得到的幾乎是帶著鄙視、嫉妒及厭惡的話語。

誰都不曾正眼看他一眼。

原本是這樣認為的。

「比起做為神過著平淡無奇的日子，我更想看到你贏過晴明的那一刻。」

朱雀用那雙朱紅的眼睛注視著自己，說出了這些話。

明明看過無數次慘敗晴明的自己，卻還說出這種話。

「……當然會做到，我一定要贏過一次晴明那傢伙。」

那些看不起他的傢伙，不管要耗費數十年還是數百年，總有一天要讓他們不得不矚目自己。

見蘆屋道滿重新振作起來，朱雀放心不少。隨後一個想法不自覺冒出，於是他一臉壞笑問道：「蘆屋大人，可以低頭一下嗎？」

「……幹嘛？」

「別問這麼多嘛～低一下頭就好。」

雖然感覺對方有什麼陰謀，但看在人家是傷患的份上，蘆屋道滿還是乖乖低下頭。

而朱雀在蘆屋道滿低下頭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扣住對方的腦袋，抬起頭往嘴唇親了下去。

「嗚？！」

那是如同蜻蜓點水般的吻，在蘆屋道滿反應過來時已經結束了。

「抱歉啊，因為我想在分別之前，先表達我的心意。」

朱雀站起身走了幾步，背對著蘆屋道滿。

「再次見面時，可以告訴我你的答案嗎？」

「……好。」

蘆屋道滿能感覺臉部溫度逐漸上升，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臉頰早就紅透了。

「我等著喔！」

白光再次照射空間，蘆屋道滿回過神時，已經回到原本的小屋裡了。

沒了朱雀聒噪的聲音，一直伴隨著自己的身影也消失了，屋內頓時變得冷清不少。

接下來的路他要自己走了。

「……那麼，先開始想想如何教導妖怪們知識吧。」

即使分別的時間會很漫長，但他們仍會再次相見的。

這段時間足夠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感情了。

這樣再次見面時，一定能好好地回覆對方的告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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