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约一万，粮不满期年，精锐……一旅而已。怎么算都太少了。”作为这次远征的主将，我每算一次这些数字，心就又下坠一分

“守住城池已是勉强，更不要说逼敌国降服了。京都朝议都以为敌人旦夕可破，到了前线才知道情况已经糜烂至此。”少女姣好的面容此刻眉头紧蹙，穿着一身轻便的银色盔甲，在原地不住地踱步，身后鹅黄色的披风随着步伐摆动。

少女名叫羊宓，出身于帝国世代公卿的名门旁支，和我自幼青梅竹马，本次担任我的副官。虽然是比我还小一岁的少女，却有着凛然的气度，更能将一团乱麻的前线事物迅速理清。坦率地说，倒是我依赖她更多一点。

“除非以奇策致胜，不然机会渺茫。”她喃喃道。

“奇策不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就是赌博般的行径。”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有朝廷派来增援，才有继续发动攻势的条件，我们只有等待。”

这是我们来到前线的第十八天，与敌人交战后的第三天。离开首都时想要建功立业的豪情此刻已化为懊恼。我也是这时才隐约明白，这个“小小边患”为何过去数十年都没能平定。

我们站在城外的小山上看着远方的云，直到日落。

那时的我们满脑子都在求索破敌之策，却不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像这样，平等又毫无芥蒂地并肩而立。

夕阳刚刚落下之时，传令兵来通报了天子使节到来的消息。

我们急匆匆赶回去，换衣、布置，在大帐中迎接使节。

那人打开了圣旨：“……东夷小国，不识王化。先皇仁爱至厚，不忍加诛。方使其偷延喘息，窃据山河。汝奉命征伐，势如摧朽。岂可畏懦不前，但知求援……”他铿锵有力地读着，驳回了我请求支援的上书，语气严厉至此，我除了领旨又岂有他法。在我们谢恩毕方要起身时，那人又掏出了另一份旨意。

“……京兆羊氏之罪一：毁谤朝廷，有污圣名。……罪十：结党营私，误国害民。但念其先祖有功于圣朝，陛下如天之仁，除首恶外不予加诛。皆贬为罪奴，严加看管……”

我不知道他之后又说了什么，只记得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如蜂鸣般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难以遏制的怒意。罪奴，其在帝国律法中地位更低于一般罪犯和战俘，几乎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处境只好于那些被无休止使用的肉便器和用来试药试刑的实验体。

她怎么能沦落至此？我又怎能对此无动于衷？

正当我缓缓抬起头时，身后传来一声沉静的回答“罪臣羊宓..领旨谢恩。”

我顾不上礼数扭过头去，她正跪伏在地上，以首扣地，摆出领旨应有的礼节。只有发尾和衣服下梢的微微颤抖，表露着她并不平静。

“既如此，来人！带羊副官出去。”那人摆了摆手，他的两名侍从便从我身旁走过，一左一右钳住了羊宓。

“住手！”我以手按剑，厉声喝道，“这里是我的大帐，羊姑娘是我的副官！旨意既已宣完，敢越过我行事者，军法处置！”

我扭过头去，却看到了让人心寒的目光。手下诸将似乎在责怪我的鲁莽，抑或是暗示我暂时隐忍。我知道他们与羊宓并无仇怨，他们只是单纯怕引火烧身。

但最后阻止了我的，是她。

那是我所见过最奇妙的眼神，其中夹杂着的有不安、有感激、有欲说还休……更有对我脑内疯狂想法的制止。

我叹了口气，深望了她一眼，松开了握剑的手：“羊姑娘既然暂时获罪，便不宜在此议事。请按旨意暂时看管起来。”

“至于军情”，我看了看那位还有些惊魂不定的传旨太监，“还请大人务必听我一言”。

那天军议结束后已是深夜，我急忙奔到了她的住处，帐篷内却是空无一人，她心爱的竹简散落在地上，随身佩戴的香囊不知被谁踩了一脚，陷入泥中。

“宓儿呢？”我向着门口的侍卫大吼道。

“您问的是谁？”

“羊副官呢？”

“她被带到了城中，说是要下狱。据上差说，凡是羊氏一族都是如此处置。他们身负上命，我等也不敢……”

不等他说完，我便飞奔上马。带着十余个亲卫疾驰到城下。城中此时早已宵禁。那守门人是个干瘦的老头子，左一句职责所在、右一句不敢擅专，甚至还指责我是不是想作乱，坚决不肯开城门。我头脑中几度闪出袭击己方城池的可怕念头，但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在城门守到了天亮。

我平生第一次走进了牢房。

打开那扇厚重的铁门，冲到酸臭混着腥苦的味道中去，我在深处的囚室里找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腌臜不堪的囚服贴着墙坐着。手腕被锁链吊起，衣衫破损出露出雪白的肌肤，脸颊红肿眼角含泪，双脚戴着一副沉重的脚镣。

“羊姑娘…羊姑娘！”我下意识地轻呼，随即冲上前去抱住了她，她半梦半醒地轻声呻吟。

“对不起，是我没用。水！钥匙！”

她被我的呼声惊醒：“没关系的…皮外伤。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审讯室，和他们说你要单独审讯我。”

“我想到‘奇策’了。”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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