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啊啊啊啊呜～～”

　　结果回到宅邸以后，自己一不注意就睡到傍晚了呢……明明在白天感到疲倦这种情形，是从前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算了，顾及这种奇怪的细节也没有意义……还是先起床吧……

　　可手指刚从绒被中战战兢兢的触及外界，一股渗透的冰凉便如鞭笞般将我赶回了原处。

　　“嘶……好冷。”

　　……真没想到今晚的天气，相比起昨天居然异常的冷呢。

　　说实话，好想就这么一直呆在被窝里啊。怎可奈……自己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没做……

　　两只脚在温床里不情愿的挣扎了些许，然后……

　　“咦……”

　　绒被的重量……是不是稍微有些奇怪？

　　顺着绒被的尽头看去，这才注意到了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身影。

　　“那个……劳雅妮……？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视线中，将面庞埋在双臂与绒被中的女仆小姐正安静的趴睡在床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身躯。但或许是劳雅妮的睡眠还不够深的缘故，她很快便因为我的出声有了动静，无意识的用小手抹了抹眼睛的下缘。

　　“嗯呜……嗯？露菲娜小姐……您终于醒了么……？”

　　“天气那么冷却什么也不盖就睡在这里……真是的劳雅妮……要是感冒的话……明天说好的魔法教学就会泡汤了呀……”

　　虽然劳雅妮还算良好的面色令我松了口气，但我还是必须稍稍斥责一下女仆小姐，防止她下次再做出这么不重视自己的事……

　　“嗯……？嘿嘿，女仆装还是很保暖的啦！放心啦露菲娜小姐，我一点事也没有呢！”

　　“不过，劳雅妮还是非常感谢露菲娜小姐的关心唷。”

　　面对我的担忧，洋溢笑容的女仆小姐自信的捶了捶自己平坦的胸襟，看样子应该是恢复了平时的活力。而紧接着，大概是被身为女仆应有的责任意识所驱使，她迅速转头看向了房间的窗外，并随着显而易见渐黑的天色一转认真。

　　“一不小心就睡到这么晚了，抱歉露菲娜小姐。不久就是晚餐的时间了，请允许劳雅妮帮您更衣，并在稍后带您前往餐厅。”

　　从床边稍退两步，劳雅妮立时恢复了我熟知的女仆站姿，等待着我的动作。

　　“咦……？啊啊，其实这么点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

　　不过嘴上这么抗拒的说着……等到下床的时候，自己的身体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拿过了劳雅妮递上的衣物，违背意识的接受了女仆小姐的帮助……

　　……

　　“完成了，露菲娜小姐。”

　　“诶……喔……”

　　慢上一拍的重新看向前方，这才发现镜子中原本应该怎么都算秾纤的少女，如今已被裹上的层层毛衣修饰成了一只臃肿的刺猬。

　　“那个……劳雅妮……会不会有点太厚了……”

　　“不行！露菲娜小姐！劳雅妮必须万无一失的确保您的身体健康。要是您不小心感冒了，那就是我的严重失职！”

　　结果被女仆小姐强硬的回绝了。

　　唉……

　　被强行裹上了这么厚的御寒衣物，要是不知道的话……我还以为这是用来抵御哪里袭来的洲际导弹的呢……

　　“那么露菲娜小姐，我们准备前往一楼的餐厅用餐吧？”半躬着身子的劳雅妮依旧维持着那副没有弱点的表情。

　　“嗯，好吧……”

　　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不如说每个步骤都在分毫不差的按照女仆小姐的安排推进着。这其中无从抵抗女仆小姐的建议是一回事……诚实的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吧……自己的肚子也确实有点空腹感了。

　　“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呢？劳雅妮？”

　　以及……今天的用餐地点是在一楼吗？不得不说，莱忒先生的宅邸还真是大呢……明明都借宿在这里好几天了，可回顾过来，自己却似乎是初次在一楼用餐，真好奇这个地方究竟是如何规划的……让我想想，除了专门用于举办宴会和接待客人的一楼和二楼，这间宅邸的三楼和四楼好像是提供给莱忒先生的家人和那位老管家的？然后五楼是……呃……不对不对！这里楼层的划分好像没有这么简单，毕竟直到现在，我连莱忒先生究竟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真是的……我不是要向莱忒先生寻求建议的吗……要是被莱忒先生知道我连他住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说都是不是有点失礼了……

　　“今天晚餐的前菜是扇贝羹，主食为炖牛肉和鸡肉蛋饼，而甜点是番茄沙拉与焦糖布丁，露菲娜小姐。”

　　在前方引路的劳雅妮侧过身回答道。

　　所谓中世纪贵族的晚餐，通常是按照开胃菜，主菜，以及甜点这样严格的流程被安排划分的，所以即便相比于昨日的正式晚宴已经简化许多，但菜品的种类还是毋庸置疑的十分丰富的。

　　“唔，每次都是那么多呢。”

　　当然了，这道感叹的出发点可不仅仅局限于“菜品丰富”这一点，毕竟光是听到这些再熟悉不过的菜式名称，我的脑海里就不自觉的跳出了它们的制作方式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

　　哈……

　　苦涩的笑声最终演变为了一道失落的叹息。

　　毕竟这一回……我大概再也无法勉强自己笑起来了……

　　没错，这些记忆曾经帮助过我……

　　可是同样，它也促生了我心中的不安……

　　我并不想这么快就回忆起过去所有的事情……虽然这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东西，但是如今的我必须认识到……适应记忆，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而且……

　　我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到，随着那些陌生记忆涌入量的增加，我的某些方面……也正在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变化着……

　　就像今天在教堂之前，我居然曾经对那些无辜的民众……一度产生了切实的恨意……

　　就像今天在杀人之后，我居然对自己亲手造下的杀戮……从未升起分毫不适的心理……

　　那绝对不是原来的我不是吗……！明明在这之前，我连对抗那些恶语的勇气都没有……！

　　我好害怕……只要那些记忆继续如滴墨般不断融入，迟早有一天，再清澈的水面也会乌黑如墨……

　　我更害怕……当水面的颜色已经变得无比深邃的时候，那时的自己……恐怕已经难以察觉颜色深浅的变化了……

　　我不想……再因为这种事让大家对我丧失信任了……

　　如果连报答恩情的对象都失去的话，那么那时的我，究竟还有什么在异世界生存下去的目标……

　　或许……这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能够面对的……一场无形的战争……

　　…

　　……

　　“咦？露菲娜小姐，您怎么了？”

　　“呃……啊！不好意思，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不由自主的出神……啊哈哈哈……”

　　胡思乱想一通之时，如果不是女仆小姐的提醒声，我才不会发现带我走入餐厅内的劳雅妮已经在等待我落座了。真是让人尴尬……毕竟只要略微回忆一下就知道，刚才的我神游太虚的时间，恐怕不是一小会可以形容的跨度了……

　　好在值得庆幸的是，神色如常的劳雅妮似乎已经对我的这种行为司空见惯了。

　　“那个，刚刚收到消息，莱忒少爷马上就要返回宅邸，没有意外的话会和露菲娜小姐您一同就餐。”

　　“诶……莱忒先生也会来吗？”我立刻惊讶的回应道。

　　在我的印象中，莱忒先生似乎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应酬需要处理，就算我待在宅邸里一整天也几乎难以见到一面。不必多说，这种能够一同用餐的场合绝对是十分罕见的机会了……一会自己可一定要好好的把握和莱忒先生交谈的时间呀。

　　尤其是……那些记忆的事情……

　　“呋……呋……”

　　一边目视着女仆小姐们以十分迅疾的速度在餐桌首位布置好餐具，一边凑近着身前已经装成小份的汤羹，像是取暖一样用面庞接收着其中蒸腾出的热气。就这样，自己维持着如此无意义的动作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耳畔旁终于隐约传入了些许不同的动静。

　　嗯……是莱忒先生来了吗？

　　不过我想，相比于依赖双眼去目视夜色下并不清晰的室外，房间内突然正襟危立的女仆们可能更能传达莱忒先生到来的信息吧。

　　“应对以太风的措施准备得如何了？谢尔曼？”

　　“已经确保各处都安排妥当了，莱忒少爷。”

　　“务必要确保所有民众都能平均的被分配到每个避难所，万万不能再出现去年的那种意外了。”

　　“明白了，少爷。”

　　随着交谈声的由远及近，与声音一同进入房间的果然是那道身穿白色西服的帅气身影，当然在他的身旁也总是有着一位形影不离的仆从，那就是忠心耿耿服务于罗伯特家族的谢尔曼总管。在注意到我同样落座此处后，谢尔曼总管很快不着痕迹的向我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移步到了刚刚落座首位的莱忒先生身后，两手一背不再作声。而且这一幕完全更让我确信……顶着这么大年纪的谢尔曼总管至今仍在亲力亲为的协助莱忒先生处理事项，更不用说从他进入罗伯特家成为管家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六十年都是如这一日般如此繁忙度过的吧？真是……不可思议呢……

　　只是……“以太风”吗？莱忒先生他们刚才是不是提到了这个词汇？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露菲娜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首次在一张桌子上用餐吧？”坐在首位的莱忒先生笑着问道。

　　“您没有记错，莱忒先生。”

　　先是无比自然的将偏移的视线快速纠正，随后将双手轻置于膝盖以恢复应有的礼仪坐姿——当然，这些动作大概更适合用过去时进行描述，因为早在莱忒先生可能的问候来临之前，我早就预先将自己的仪态调整完毕了。

　　“就算是昨天的晚宴都没有机会好好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交流呢。这么说来，在下会好好珍惜和莱忒先生难得的共进晚餐的机会的。”清了清嗓子，同样维持着得体笑容的我迎合的向莱忒先生摆低了姿态。

　　“哈哈，露菲娜小姐没有必要这么恭维我，相反，能和您这么漂亮的女士共进晚餐，才是我此生莫大的荣幸。”

　　哈……哈啊？

　　看着说话时手倚胸前绅士般优雅的莱忒先生，从未预料过如此话题发展的我差点没矜持住。

　　呃……这家伙……为什么突然可以把话说得这么夸张，难道贵族的脸皮天生就可以比别人厚一倍吗？总觉得有点kimo……而且是我的错觉吗？这个人今天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怎么总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有点过分的好了？难道这就是他表现得如此反常的缘由吗……

　　算了，虽然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如何进展的，反正我们两个人突然就公式化的开始揶揄起了对方。好在唯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遇见莱忒先生不知不觉就让我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不过吧莱忒先生……可不要觉得这就结束了呀……

　　毕竟相比于单纯的心态起伏，此刻在心中莫名燃起的一股奇怪胜负欲大概更能代表我现在的心情。忍住了嘴角意图上扬的趋势，稍稍吸了口气的我努力将语气压在了同一水平线：

　　“莱忒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呢。不过想想也是，想必在昨夜的宴会上，您应该收获了不少让人羡慕的邀请吧？”

　　接着故意顿了顿嗓门，向莱忒先生明示着这段话的重点。

　　“就比如……这浓郁的香水味道，是不是出自昨天某位围在你身旁的女士身上呢～？”我笑里藏刀的发出了疑问。

　　——“呃咳咳咳咳！”

　　于是面对我的猜测，某人便如预料中瞬间低头陷入了一阵原因不明的咳嗽。大概是在特意避讳某些令人尴尬的视线交汇吧～只是可惜，尽管莱忒先生已经反应极快的用纸巾掩住了失态，不过那脸部抽搐的前兆可一点都没有逃过我视线呢。

　　“您怎么了？莱忒先生？”

　　“这……抱，抱歉，今天的天气似乎比较冷，让我的身体有点不适应。不过不用担心我，露菲娜小姐。我们还是趁着餐点都还热着的时候赶紧开始享用吧。”

　　一边继续用面巾捂着面庞，一边颤抖的将剩下的那只手引向了餐桌，此时的莱忒先生明显正在强作着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话语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而对此，取得单方面碾压的我自是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感谢招待。”

　　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既然对方已经主动示弱了，那自己还是不要太过为难莱忒先生了。毕竟现在，我已经充分从对方身上榨取到了足够的情绪价值了呢。

　　呼……压抑许久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顺带连胃口都恢复了不少……嘛，尝尝吧。

　　不急不慢而优雅的将置于膝盖的两只手提到餐桌上，然后将汤匙放入身前装成汤盘的扇贝羹中舀了一勺，凑到身前，用轻轻的吐气冷却些许，再在另一只手的遮掩下缓缓送入口中。

　　我闭目详细品尝起了味道。

　　呣……海鲜的味道比较浓郁，总体来说还算是合格……就是煮的时间稍微久了点，导致扇贝的口感稍稍差了些……还有就是汤的香味不够浓郁，估计是牛奶的量放少了……以及最后要是再用心点的话，可以记得把汤盘预先加热一下……

　　噫，说是合格……但好像处处都是毛病……？

　　反复用味蕾感受着味道的我不禁皱了皱眉。

　　——“露菲娜小姐，您在困扰什么呢？”

　　“啊啊，那个……”

　　可恶……一不小心露出的小表情好像被莱忒先生看穿了？看来下次自己还得进一步加强表情管理才是……

　　“嗯……其实没什么……就是这个汤稍微有点烫，再加上自己喝急了点。”

　　重新将汤匙落回餐桌后，尽力将刚才的皱眉当作不存在的我立即一转平常的笑颜。然而那个于慌乱中从嘴中匆匆溜出的蹩脚理由，恐怕还是与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良好仪态形成了一定反差……真是的……尽管味道确实称不上优秀，可是再怎么样，我总不至于跟莱忒先生抱怨他家的女仆做菜有问题吧……毕竟他可是我的恩人呀，哪有受人照顾还不明事理的抱怨的道理……

　　“如果有口味不适应的问题的话，露菲娜小姐请尽管跟谢尔曼提出建议，他会妥善处理的。”

　　“请尽管提出建议，露菲娜小姐，我们会虚心接受并改进。”

　　紧跟着莱忒先生的关心，站立在壁橱边的谢尔曼总管也微微躬身，用附和再度强调了少爷的意思。

　　所以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呢……

　　我的笑容渐渐僵硬了起来。

　　“啊哈哈……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事，莱忒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一边回答的同时，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扭动着手中的勺柄，以此宣泄着心中的尴尬。唉……跟这种人交流真的好麻烦啊……往往稍微一不注意就会被读出心思，就好像连思考都成了一件危险的事一样……

　　“那就好，我只希望我们女仆的烹饪水平能够尽量让露菲娜小姐满意。”

　　好在在我强烈避过话题的意愿下，没有“为难”下去的莱忒先生终于合适的终结了话题，也令这里的氛围回到了原来用餐的主调中。很快，重量级的主食便登上了餐桌，炖牛肉与鸡肉烤制的蛋饼，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从中传出的脂肪与氨基酸香气瞬间便勾起了我身体的自然反应，用愈加强烈的空腹感催促着我赶紧大快朵颐。可是……淑女要做的事情好像大多都与人类的天性背道而驰不是吗？就比如更加深刻于身体中的礼仪规范正告诉着我，就算再如何难忍，吃东西时也必须要细吞慢咽，避免发出违和的声音。

　　害，礼仪这套东西，可真是折腾人呀……

　　“在这里的生活还算让你适应吗？露菲娜小姐。”

　　莱忒先生是在问我吗？不过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还算是适应吧……毕竟再怎么繁琐的礼节，也不至于让我立刻放弃现在的生活吧……

　　“一点问题都没有，倒不如说这里如此优渥的生活，实在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了。”微微笑了一笑的我遵循内心的答道。

　　“呵呵，不用这么客气，我是非常乐意帮助露菲娜小姐的……嗯……不过话说回来，露菲娜小姐，你了解了今天在王都发生的魔物袭击事件吗？”

　　“诶？”

　　话题被既自然又突兀的引向了今天在教堂所发生的事情，不过即使身为局中人，听到问题的我的第一反应也仍然是惊讶。因为我从没有料想过，虽然莱忒先生作为贵族中怎么都算高级的伯爵阶层不可能对发生在城市中的事件一概不知，但消息传播的精度居然能粗糙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和我有关……

　　尽管不能排除这其中有着阿蕾西娅封锁消息的因素，可我总觉得这样一来，自己的处境似乎也变得尴尬了不少……

　　那就是现在的我，究竟应该以何种方式回答莱忒先生呢……

　　“我——”

　　“啊啊不好意思忘了忘了！因为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我差点忘记露菲娜小姐应该从来没有外出过，应该也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露菲娜小姐，如今帕罗米亚王都正在被魔王势力不断渗透，你一定要倍加小心，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不要离开宅邸。”

　　“知……知道了……”

　　刚想坦白的内容却又被莱忒先生接连的一串话堵回口里，仍旧陷于懵憧中的我完全组织不起应答的语言。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解释究竟该从何谈起。是说今天教堂的事件其实是我解决的？还是说我其实瞒着莱忒先生跑到骑士团去了？又或是说自己已经回忆起了过去的记忆呢？又亦或是坦白自己可能犯下的罪行呢——不管是话题过分的劲爆度，还是自己能否在除了莱忒先生与劳雅妮小姐的人面前谈论此事，这些因素都十足的制约着我的发言，让我不知该如何组织……

　　看来……这种“说来话长”的事情果然还是得私下谈谈……

　　“那个……莱忒先生……”

　　我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露出了难为的口吻。

　　“嗯？是有什么事吗露菲娜小姐？”

　　“晚餐后有时间吗？我想找您……单独聊一些事情……”

　　望着脸庞带上好奇的莱忒先生，我有些心虚的将双手放回了餐桌下的膝盖，来回用指腹摩挲着掌心。总感觉……在说出这句请求之后又有点后悔了……明明莱忒先生平时都那么忙碌，我居然一点都不体谅他的苦处，甚至还在这种时候去麻烦人家……

　　——“啊，那当然是没有问题！如果我能为露菲娜小姐尽到什么帮助，我非常乐意。”

　　诶……居！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

　　哈……

　　实话实说……莱忒先生的话让我松了口气，因为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只是单方面接受着帮助的自己……可能已经多少遭到了他人的嫌弃……

　　“那么，还有其他什么事吗？露菲娜小姐？”

　　“啊不！没有了！真的是……非常感谢莱忒先生……”我既欣喜又愧疚的应道。

　　“呵呵，小事而已。等我和谢尔曼讨论完后续的事务，我们就找个地方聊聊吧。”

　　简短的话音落下后，莱忒便转头与谢尔曼总管商讨起了许多貌似与政事有关的内容，而那平静的目光仿佛在告诉着我，这确实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相较与此更令我惊讶的是，莱忒先生居然在我面前直接讨论起了这些听上去就十分重要的内容……看来……他还是十分信任我的……

　　心情莫名好了些许的同时，大概从今以后的自己，已经无法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了。

　　“谢尔曼，斯图尔特伯爵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证据已经基本确凿完毕，只要配合材料和皇帝上报此事，相信上面很快就能对他定罪。”

　　随手往口中塞了颗葡萄的莱忒慢悠悠的从衣装的袖口出掏出了用于笔记的薄本，似乎正根据着其上的文字与管家核对着事项。

　　“要我马上着手进行此事吗？少爷？”意识到什么的总管很快又补充道。

　　“呵呵，不急，我们不妨先向他抖露一部分风声，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两指抵住下巴的莱忒细想了一番后，很快摇头道。

　　“尽管我们已经做了多年的对头，但我相信他还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弊究竟该如何权衡，甚至……如果能让这个老狐狸着急到自愿上钩的话，那一定会是最理想的结果……”

　　富寓深意的话语过后，那两根手指转瞬又落回了餐桌上，悠哉的用指节叩击起了布面，伴随着那烛台上明黄的火焰，似乎也因这小小的震动飘忽不定了起来。本在享用布丁的我下意识的望向了莱忒先生，尽管那张在焰光后的表情仍旧稀松平常，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反而唤起了我心中莫名熟悉的不安。

　　奇怪……是我太过敏感了吗……我怎么感觉莱忒他们所讨论的内容……好像不是什么可以放在桌面上说的东西吧……

　　当然了……我是说当然……政治斗争这种领域的东西，本来就应该是充斥着尔虞我诈吧……

　　可即使认识到了这点，被迫全程听着对话的自己，内心也还是有点微妙的不舒服。

　　“好了，斯图尔特伯爵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谢尔曼，我们对教堂的捐赠一事进行的如何了？”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已经预先向海姆达尔主教知会了我们将立刻捐赠赈灾资产的消息。”

　　“做得不错。”

　　像是思考一样不断摇曳着视线的莱忒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停顿道：

　　“对了，把那些刚刚购置的建材也一并捐赠给他们吧。”

　　“这可能会延误我们的计划，少爷。您确定要这么做吗？我们的资金已经不允许我们再这么挥霍几次了。”谢尔曼管家神色不变的确认道。

　　“我认为尽可能的博得他们的支持是更有必要的事情，甚至如果能争取到那些孤儿院和礼拜堂的建设权的话，我们可能反而会省下许多功夫。谢尔曼，你觉得这个思路可行吗？”

　　“这倒是我欠考虑了。不过少爷，恕我直言，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会非常取决于你的发挥。”

　　“我和海姆达尔主教有过几面之交，只要捐赠的礼物合适，应该不成问题。”

　　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计划”，但此时此刻的谢尔曼总管，或许更像被莱忒先生当成了一位站在同等高度的智囊，非常平等的交流着问题。

　　总之，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我能掺和的来得东西呢……（摊手）

　　——“对了露菲娜小姐，刚好你也在这里，不如你也说说，有没有什么捐赠给教堂的好选择？”

　　诶……莱忒先生是在问我吗……

　　就在我稍微分神的时候，在场两位大佬突然都一齐将目光转向了我，好在自己迅速“陷入”深沉思考的完美伪装，还算及时的与内心的极度心虚形成了互补。

　　“嘛……”

　　在并未表现出慌神的前提下，先是不着痕迹的偷瞄了眼莱忒先生，然后又看了眼谢尔曼总管……最后结合他们一系列发言中所能提炼出的情报，勉强挤出了一个思路。

　　首先，莱忒先生这边的财政情况好像并不良好……所以他们对于送礼物的倾向，肯定是往性价比的方向走吧……

　　让我想想……性价比……也就是既不烧钱又能体现诚意的礼物……

　　等等……如果是那个的话，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希望这个想法……不会被莱忒先生笑吧……

　　我连忙整理起脑中的语言。

　　“莱忒先生的祖辈是以斩杀恶魔的功绩受封爵位的吧？刚好这次教堂受袭的敌人是恶魔，如果能够奉上具有相关意义的东西，相信教会一定能体会到莱忒先生的良苦用心的。”

　　“不错，我们家族确实还保留着不少祖辈传下来的物件，这时候倒是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一边说话的同时，坐在首位的男人咬了一口刚刚被女仆承上的布丁，一边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换句话说……莱忒先生确实听进去了我的意见？莫非……我其实比自己想象得更懂一些世故？

　　内心莫名扬起了几分勇气的我又接着说出了思路：

　　“因为从我的理解来看，这种时候安抚民众的优先级肯定是远远大于弥补财产损失的，如果莱忒先生能奉上形式意义更大的东西，就肯定能给予教会更深的印象。”

　　“对了莱忒先生，这种慈善应该会走一些比较正式的捐赠仪式吧？”想到哪说到哪的我紧接问道。

　　“这是自然，教会届时会在教堂前的广场开办赈灾仪式。”

　　哼哼，预料之中。

　　心中早就预备了答案的我不急不慢的开口道：

　　“那就更好了莱忒先生，只要你愿意事先以自己的名义做一些简单的赈灾工作，那些民众绝对就会十分主动的配合您进行形象的正面宣传。我相信到时候，心系民众的主教肯定会再度拉高对你的评价的。”

　　“看不出来，你似乎挺有一套。”莱忒先生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

　　“这……都是平时积累的一些经验而已……谈不上什么……”

　　表面上的我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谦虚着，当然了……一旦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莱忒先生这么夸了……果然还是不可避免的会有点小小的得意……

　　“在这种危难的时候，往往几片面包就能轻易的收拢人心。如果只是单纯的比拼捐赠财物的多寡，恐怕那些民众根本无法直接体会到莱忒先生的诚意。自下而上的造势是很重要的工作，莱忒先生，许多将自己束之高阁的贵族总是很容易将自己的视野局限于高层，而忽略了最基本的盘面。就算到时候他想表现出一副亲民的模样，那些思维中平时就养成的惯性很容易就会暴露他的本质，反成糗事。”

　　而现在，就连我自己都能发现的是，我似乎正在越来越流畅的述说着自己的见解，就好像……我本来就擅长这种事情……

　　“是么……听露菲娜小姐这么一说，这种笑话我好像确实见得不少。不过露菲娜小姐，你之前真的不是某位名门家的小姐吗？我可不认为平常人家的小姐，可以拥有这种程度的见解呀。”

　　“啊哈哈……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迎着对方那莫名深意的眼神，我唯能捂嘴干笑着。但是与此同时，当莱忒先生的肯定与我内心的疑惑重合的那刻，一种异常古怪的感觉，也开始慢慢浮上了心头。

　　这么说来，我真的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吗……

　　毕竟就算是凭借前世的所见，我讲的内容也好像有点过于具体了，具体到连我自己都不禁怀疑起自己所讲的内容，是不是因为太过贴切实际而漏洞百出……更何况当讲述的对象是走惯政场的莱忒先生时，我究竟是凭借着什么东西才可以在讲述人家擅长领域的同时，依然表现得如此底气十足……

　　显然……这对于一天内经历了那么多的我来说，答案已经如同开卷一般明朗了……

　　只是，我真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潜藏的记忆，还尚未在自己的心底挖掘出来……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露菲娜小姐，可否容我再向你征求一下意见？那就是——我们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向斯图尔特伯爵施压？”

　　施压……么……

　　不同于在胡思乱想的我的是，莱忒先生似乎已经相当沉浸在这场交谈之中了……不过也罢，既然对象是莱忒先生的话，那还是尽力回应他的请求吧……

　　“莱忒先生是希望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让对方间接知道这件事和自己有关吗？”面对这种问题，顷刻便理解了其中明细的我不假思索的问道。

　　“不扯破脸皮，自然是所有人都愿意遵守的规则。”莱忒点了点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道。

　　嘛，这种道理倒确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理清思绪后的我平静的回答道：

　　“如果是比较温和的方式的话……我想……既然莱忒先生刚好想借助教会的力量做一些事情，那么我们干脆就拿出不完整的证据委托教会试探那位伯爵的口风，相信以教会这样具有一定独立性质的势力，已经算是足够温和的刺激了。”

　　“比起直接向皇室通报消息，以匿名信的方式向教会检举，似乎确实不至于覆水难收？”莱忒先生点头笑了笑，“但是，我要怎么让斯图尔特伯爵明白，这个举报会和我有关系呢？”

　　“我可以认为，莱忒先生现在是想考考我吗？”我无奈的摊了摊手，因为我可不相信已经想到这一步的莱忒先生会不知道其中的基本脉络。

　　“哈哈哈哈，交流想法而已，请露菲娜小姐尽管赐教。”

　　好吧，既然一定要我亲口说的话……

　　这样想着的我，紧接朝莱忒先生直直的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认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自然就是时间这条线索。假如莱忒先生刚好在这个时间段登上了舆论的正中心，又刚好令举报信的发酵时间与之重合，我相信对方作为官场上的老手，一定可以猜测出这件事和莱忒先生有关。”

　　“好像……有点过于理想了？”两手交握在桌前的莱忒挑了挑眉，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还在故意装傻。

　　是啊，这个家伙……还真是不知道适可而止这个概念呢……

　　“那就仰赖莱忒先生在赈灾仪式上的发言了。”

　　无奈的我微微抿起嘴唇，没有点破莱忒先生的用意，“如果对方连这种程度的线索都无法推测出来，那恐怕只能使用更直接的手段将信息送达对方的耳中了。不过我相信，起码以我所了解的莱忒先生的演讲水平，仅仅是递话这种简单的事情，应该对您构不成什么大问题。”

　　“好吧。似乎不管话题怎么流转，露菲娜小姐的话里总是少不了恭维我的这条主题？”莱忒先生的眼神颇显无奈。

　　“嗯？我只是实话实说，莱忒先生。”我圆起眼睛装作无辜的回答道。说白了，这还不是为了提醒提醒某位先生是时候收敛了吗。

　　“真的……？”

　　“真的。”

　　隐约中，两条视线在餐桌的上方交汇，似有着无形的默契在其中酝酿。

　　而紧接着，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低头莞尔了起来。

　　“噗。好了好了，这些内容就先聊到这里吧。露菲娜小姐。我看今晚的夜色不错，要不趁着这个机会……让我们去花园边上的长廊逛一圈？”

　　面对我递上的双重含义的回答，莱忒先生并没有选择直接回应，只是顺势主动起身为我引向了出口，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绅士风度。而对此，我当然是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不错的提议。”

　　于是以这对简短的问答为分割线，晚餐大概就这么在轻松诙谐的氛围下顺其自然的结束了。随后，劳雅妮和谢尔曼便第一时间在前方为我们担起了引路的职责。或许要感谢在餐桌上那段交谈的铺垫，我觉得现在的我，应该能够没有心理负担的向莱忒先生袒露自己的请求了。

　　“莱忒少爷、露菲娜小姐，我会在花园的另一侧大门等候你们，祝愿你们能度过一段美好的时间。”

　　宅邸虽大，但毕竟还在脚程的范围内。通向长廊的大门似乎转瞬就来到了眼前。一如既往的景象下，谢尔曼管家熟练的向墙边后迈了几步，以躬身之态恭候着我们前进。

　　“辛苦你了谢尔曼，你先退下吧。”

　　“遵命，少爷。”

　　就像是向我示范着一般，莱忒先生在命令谢尔曼管家离开此处后，又紧接将视线投到了我的身上。

　　好吧……莱忒先生的意思是……现在轮到我了吗……

　　不过总觉得……自己好像是那种不太会吩咐人的类型……

　　带着一股惭愧的心情，我向女仆小姐有些难为的开口道：

　　“那个……劳雅妮……能不能麻烦你……”

　　“我明白了露菲娜小姐，接下来我也会在花园的出口处等你的，那么，请尽情享受。”

　　然而不等我的下半句，持着官腔的女仆小姐便重复了一遍谢尔曼管家的动作，先是俯身退了几步，紧接就在我的视野中转身朝反方向离去了。话说……是一直站在餐厅里又没有进食导致的吗……劳雅妮的声音听上去是不是有些没力气……？有点担心她呢……

　　“嗯……麻烦……你了……”

　　而等到自己想起来还得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些迟迟没有说出的话语，终究是没有追上劳雅妮退出花园的身影。

　　这样，是不是对劳雅妮有点太不公平呢……

　　与女仆小姐相隔许久的对话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展开的——一想到这里，我的内心就宛如被硬物钳住了般，无法遏制的难受起来。毕竟相比于两人独处时轻松的氛围，这种异常严格的主仆形式怎么都肯定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关系……可我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在异世界延续了百年千年甚至更久的规则，也绝对不是仅凭我一个人就能打破的……

　　“请吧？露菲娜小姐？”

　　一旁的莱忒先生向我发出了邀请。

　　“嗯……”

　　看来……只能借明天魔法教学的机会，好好的向劳雅妮补偿了……

　　望着前方铺满微光的道路，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的我，开始与莱忒先生并行地向走廊深处迈进着。

　　“踏，踏，踏……”

　　走廊的墙面回荡着来自脚步的空灵余响……银萤的月光透过花园侧排列的大型窗框，将另一面伫立着的静谧窗景，无声地拓印在了砖石拼成的黑白荧幕上。

　　…

　　……

　　………

　　那个……

　　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向莱忒先生开启什么话题……才对呢……

　　一边接受着夜风微凉的抚拭，我茫然的注视着一个接一个从身旁经过的窗景，迟迟不知该如何打破当下的氛围。然而未等我想明白现状，身旁的那位身影似乎就急不可耐的道出了他想说的话。

　　“咳咳！露菲娜小姐，很真诚的说，您刚才在餐桌上的发言着实让我有些意外！当然也有可能是鄙人的视野不够宽广的缘故，其实直到昨天，我都不曾想象过自己可以有幸认识到这样一位异性，可以在我整日涉猎的领域上相谈甚欢！”

　　诶……莱忒先生平时说话的方式，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十分意外——不如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我差点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真没想到……啊不，能够被莱忒先生这样认可，我很荣幸……”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原来正在被莱忒先生如此欣赏着……这么说来，莱忒先生这一段激昂的发言，可是多少打破了我对他的旧有印象呢……

　　不过另一方面，明明由自己提出的散步议程现在却反过来要由莱忒先生开启话端……自己怎么都是不是有点……缺失了身为发起者的自觉呢……

　　想到这里，我偷偷在背光处猛地拧了拧面庞。

　　好好振作起来啊露菲娜！记起来现在你想要做的事是什么！现在这里只剩下了莱忒先生和我两个人，这难道不是我从一开始就盼望已久的机会吗！

　　——“那么露菲娜小姐，可否容我继续向您请教一些问题吗？”

　　可惜就现在这场对话而言……自己似乎是彻底失去反客为主的机会了……

　　看着莱忒先生略显期待的神情，我内心哭丧地想着。

　　好吧……

　　“当然，可以……”努力装作不僵硬的回答道。

　　“太好了，那您一定还记得之前在餐桌上的讨论的内容吧。”

　　“嗯？是的……当然记得。”

　　“那您一定还记得，您让我用时间线索去暗示斯图尔特伯爵检举者身份的这一建议吧？”

　　“是的……这不是我们最后谈到的内容吗？”我压下了少许的纳闷回答道。

　　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莱忒先生还想继续跟我讨论这种事情吧……嘛，虽然不是什么讨厌的话题，但一联想到漫长晚餐的时间居然在这种讨论中莫名其妙的轻松渡过了，我就很担心接下来留给我的时间还是否充裕……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莱忒先生忽然扭头望向了窗外。

　　“虽然很荣幸能够跟露菲娜小姐想到一处。不过露菲娜小姐，您觉得这个方法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诶。

　　“风险……？”我情不自禁的反问了出去。

　　尽管知道莱忒先生八九不离十也想到了这个方法，但现在听上去，莱忒先生可能比我想象得更早就考虑了这个问题许久了。

　　不然以我解读表情的结果看来……他怎么会携着一副已经知道答案的模样来问我呢？

　　不过这其中的风险吗……嗯……让我想想…………用匿名检举信向教堂举报的话，应该怎么样都不至于让对方抓住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把柄……但是，如果存在内鬼通风报信的情况的话……

　　“莱忒先生是觉得……自己的家族里会有细作暗通情报吗？”指节抵住下唇的我在沉思了一段时间后试探性的回答道。

　　“啊，这确实是有可能引起风险的一件事情，但还完全在我的可控范围内，而且就算让对方提前知道了消息，这对于一个阳谋来说也影响甚微。露菲娜小姐，你不妨再想想，还有什么事情的风险比起细作更让人在意？”

　　莱忒先生并没有看向我，只是一边走着，一边自若的说道。

　　“别的事情？让我想想……”

　　好吧，居然不是内鬼吗……不得不说，在排除了内鬼这个答案后，这个问题便真正的让我有点头痛了。

　　好在莱忒先生的回答中并不是没有提示，那就是这个因素对于他来说是无法控制的对象。

　　那么照这个思路往下想，如果不是内鬼的话，嗯……是斯图尔特伯爵对教堂势力的影响力大小存在未知……？还是说这段时间可能具有更大影响力的舆论挫败计划的成效？……啧，不对不对！既然莱忒先生已经考虑了那么多了，他怎么可能会在制定计划之前不摸清楚这种基本的前提。

　　但是如果也不是因为这些……难道还有什么要素会让莱忒先生的计划出现意外吗……

　　可恶……要考虑的东西也太多了吧……总觉得脑袋隐隐约约有点昏胀起来了……

　　“……”

　　我陷入了欲言又止的窘境中。

　　“哈哈哈哈……不用想了，露菲娜小姐。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该是过于困难了，毕竟你可没有我手中拥有的情报，也就无从思索答案的范围。不过不得不说，露菲娜小姐和我预料中的倒是一样，果然怎么都猜不出这背后那个再明显不过的隐患是什么。”

　　莱忒先生露出了一副料事于先的模样，可是奇怪……他怎么会这么胸有成竹的认为我猜不出答案呢？再怎么样，只要把整个流程中涉及的各种要素全部都丢出来思索一遍，也迟早可以穷举出正确的答案吧？

　　要是再给我一点时间的话……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单纯的将失败这件事，与目的是否实现划了等号？”

　　一段抢先于思绪的话语落在了耳畔。

　　可是“划了等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对于莱忒先生这番奇怪的话语，我有些不解的问道。

　　或许是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有点耗脑过度，以至于脑袋中那种昏胀的感觉明显了不少……

　　不过……咦……等等……“与目的的是否实现划了等号”……？也就是说，风险在于在目的以外的地方吗……

　　尽力运转着半雾状的脑袋，我挤牙膏似的努力思考着。

　　目的以外……目的以外……

　　也就是说，这个风险……和计划的环节毫无关系……

　　啊……对了……

　　“嗯，难道……莱忒先生是在担心对方的报复吗……”为了抵御那种近似倦意的感觉而努力睁了睁眼，我勉强把持着心中那条清明的思路说道。

　　“喔？真没想到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得到正确答案。不错，这个方法最大的风险正在于那时我所处的位置。”

　　仍未挪动过那注视着窗外的视线，莱忒先生不急不慢的解释道，

　　“那时站上了公众焦点的我，如果被对方也用相同的方式进行检举，那那时我承受的压力，也肯定是对方受到的数倍之多。”

　　站上了焦点……被检举……就会承受数倍的压力……

　　啊，好像确实是……

　　“确实是……如此……”

　　不得不承认……莱忒先生说得很对呢……这样一来……对方就可以像撬动杠杆一样，事半功倍的达到对抗的目的……真是的……为什么这种再明显不过的因素，会让我绞尽脑汁想了个半天呢……

　　当然了……还得怪莱忒先生老像个谜语人一样……每一句话当中总是会携带着让人不明白的部分……就比如刚才说的第一句……第一句……呃……那个……

　　奇怪……怎么有点，想不起来……

　　自己只不过是吃了个晚饭……精力就至于疲乏到这种地步吗……

　　“露菲娜小姐，或许你已经在你思考的领域内考虑得十分周到了。可是如今问题的性质与你曾经所面临的东西可是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根本性的……不同……？”

　　在无法即刻弄清楚莱忒先生的意思的前提下，貌似整个话题走向……都完全被这个人牵着走呢……

　　“那就是对于身在明处的我来说，每每考虑问题之时，都必须要将自己放上天平的一边。而对于过去身处在那种环境的你来说，从来都不需要担心这点。”

　　“原来……如此……”

　　（“与我曾经所面临的东西”……“根本性的不同”……？以及过去身处在那种环境的我……从来都不需要担心的东西？）

　　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嘴上虽是明白了一样的说着，但其实已经是下意识回答的内容，只是为了迎合莱忒先生才脱口而出……好奇怪……我的潜意识明明肯定莱忒先生在说着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但自己此刻的脑袋又仿佛隔了层雾一般，没法一下捅破这些语言背后具体想表达的意思……

　　真是的……莱忒先生能不能把话说得直接点呢……这样只会听得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的……

　　“但是放心吧，只要我是抱着直至把对方逼死的打算进行的，那么对方就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报复的机会。呵呵……露菲娜小姐，有时候，很多麻烦事情的解决方式往往就是这么简单。好比这个计划真正的区别只在于对方能否在陷入死境前，被我榨取出尽量多的剩余价值。”

　　而且是我的错觉吗……莱忒先生的语气似乎渐渐变得陌生了起来……连同他谈论中的语言内容……都好像变得直接而露骨了起来……

　　隐隐中，感觉到身旁的身影第一次转头注视起了我……

　　“总觉得你有点疲惫呀，露菲娜小姐，您应该没问题吧？”

　　“呃……嗯……没，没问题……”

　　愈加明显的倦意使我下意识的扶起了前额。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的脑袋确实是有一点昏……但坚持坚持的话……应该还是能继续下去的……

　　“那就好。不过露菲娜小姐，你之前不是主动想找我聊一些事情的吗？我很好奇您究竟想找我谈论什么呢？”

　　谈论……什么……？

　　啊。

　　对喔……经莱忒先生这么一提醒……我好像确实是为了一件事才特意找莱忒先生聊天的……

　　毕竟这次单独交流……都是为了【采纳莱忒先生的建议】……才厚起脸皮提出请求的呢……

　　“我——”

　　——“稍等，露菲娜小姐，虽然很抱歉打断了你您的话，但可否容我先揣测一下露菲娜小姐的心思？”

　　“欸。好……好吧……”我下意识的道。

　　并没有做那种事的权力，或者说，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事究竟是什么……

　　“非常感谢。”莱忒先生惬意的拎了拎衣服的领口，眼神中似乎携着某些莫名的意味，“让我想想啊……如果是为了找我寻求建议的话……喔对了？露菲娜小姐，您难道是想和我谈一谈今天在骑士团和教堂发生的事情吗？”

　　“诶……莱忒先生……怎么会……知道……”本应陷入倦意中的我顿时为这出乎意料的答案提起了稍许精神。

　　因为就算再怎么疲倦……我也分明还记得……莱忒先生……是绝对不在事发现场的……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预料到我想说的事情的……

　　好……奇怪……

　　“提示你一下吧，这是别人告诉我的。”

　　别人告诉……莱忒先生的……？

　　对喔……如果有人告诉莱忒先生的话……

　　那莱忒先生……不就知道了吗……

　　“莱忒先生……说的……很对呢……”

　　过于迟钝的脑袋已无暇注意到自己已然迟钝的事实。

　　“咦？露菲娜小姐都不打算问一问是谁告诉我的吗？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很好奇呢。”

　　对喔……自己怎么连这个问题……都能忘记呢……

　　“那个……是谁告诉……莱忒先生的……”

　　“呵呵，露菲娜小姐，请容许我再次任性的卖个关子。放心，我保证会在之后向您揭晓的。我只是认为现在，不是告知谜底的最佳时间。”

　　隐约中，能感到一丝戏谑寓于其中。

　　“好……好吧……”我艰难的点了点头。

　　莱忒先生……还是像之前的交谈那样……喜欢藏着答案不说呢……

　　只是……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自己就好像……变得越来越……唔……

　　越来越……那个…………那个…………

　　什么……来着……

　　“说起来可笑，露菲娜小姐，其实我不想立刻告诉你谜底的原因，是想趁着你还有微弱意识的时候，单独和你说出一些心底话。”

　　“是……吗……”

　　眼皮努力挣扎着，拼命阻止自己溺于昏意之中。耳边的脚步声也不知为何愈发显耳，仿佛自己的意识中，只剩下了与莱忒先生一同行走这件事情……

　　“踏……踏……踏……”

　　现在是……迈出左脚……

　　“踏……踏……踏……”

　　然后是……迈出右脚……

　　“踏……踏……踏……踏……”

　　……

　　那个……

　　现在的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而下一刻。

　　——“哒。”

　　犹如教堂中回荡的明澈钟声，莱忒先生突然顿住的步伐，就如同对我大脑发出的号令般，使我下意识的一同驻足……

　　“……”

　　那么现在……莱忒先生……是要和我说些……什么了吗……

　　无论心中与现实，所有的宁静寂静，仿佛都是为了等待身边那个人的发言而存在的。

　　安静到时间的厚度。

　　……

　　也无从感知。

　　…

　　……

　　“哼……”

　　“实话说吧，露菲娜小姐，我很欣赏你。”

　　……

　　欣……赏……

　　好像……莱忒先生是不是突然就说起了……相当直白的话……

　　能理解耳边言语的含义已是极限……或者说，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完全依赖于他人言语的引导……

　　“至于这件事该从何说起……嗯……虽然因为那天你突然醒来的缘故，我不得不中止了窥探露菲娜小姐记忆的过程，也就此遗憾错失了进一步了解露菲娜小姐出身的机会，不过，这两天的观察倒是让我发现了另一个惊喜，那就是露菲娜小姐身上某些无法不让人印象深刻的特质。”

　　随着声音的渐近，在自己垂下的视野中，能隐隐感知到莱忒先生的身影，似乎正不断在我的周身游走着……

　　“我好像突然可以理解，为啥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在最后时刻居然会因为你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了。露菲娜小姐，我必须发自真诚的说，你的气质确实很像那个叫做莉雅的女人，因此我几乎可以确定，你一定是凭此勾出了我那哥哥压抑了数十年的幼稚执念。这完全超出了当初的我的意料，露菲娜小姐。虽然在我的计划中，他努力至今的所有成果都迟早会被我一并收走，但是你的到来，很大程度上帮助我加速了我的哥哥的灭亡。”

　　“我要感谢你，露菲娜小姐，因为就算是我自己也从没期望我的哥哥真的能抢在所有人之前收集所有魔石。你瞧，这世上觊觎魔石的能人有何其之多，又能有多大概率能让三颗魔石落在同一个人手里。更不用说要不是你的存在，我敢肯定我那哥哥应该早就被那‘特权’所腐朽，大概现在还躲在哪里苟且享乐吧？呵呵……这样说是不是很好笑呢？毕竟本来，为了争取哪怕万分之一的更多可能，我可是处心积虑的为魔石并行了数条计划，却没想到如今你的存在，一下便轻易的为我解决了所有顾虑。或许这正应了我之前所说的话——有时候复杂问题的解决方式往往就是如此简单。毕竟，但凡有一颗魔石落到了不同的人的手中，那收集魔石的计划就会令麻烦剧增到难以想象。”

　　“好在这一切都顺利结束了。露菲娜小姐，我有时都会怀疑自己的运气是不是过分的好了。不仅成功从哥哥的手上夺过了继承人的位置，还如此轻易的坐收到了梦寐以求的三颗魔石。啊……当然，相比于这些已经高兴过无数次的事情来说，现在我又有了一件十分值得喜悦的事情，来不断证明我永远都比我的那位哥哥更值得拥有一切。”

　　“嗒——”

　　随着话尾的落下，莱忒先生的双脚也同步的落在了视野的正前方，并带来了一道足以回荡许久的兴奋触地声。

　　“露菲娜小姐呀，我是如此的有耐心，以至于耐心的我可以幸运的认识到我那心急的哥哥大概从没机会接触过的真正的你。所以可以回答我么？露菲娜小姐，为何你的身上居然会有着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人们的气息？不管是那些愚蠢贵族绝不可能带给我的独特思维，还是那些超出我所认知的行事方式。露菲娜小姐，有时我真的会突发奇想，那就是您究竟是来自遥远的过去，还是来自于待挖掘的未来？哈哈哈……或许我得佩服自己这奇妙的想象力。不过仔细想想，这真的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

　　也忽地，自己的内心便微微掀起了不可见的涟漪。

　　虽然迟滞的思维无法读懂整段话的意思……但身体下意识的就莫名的有种……想要做出反应的冲动……

　　“露菲娜小姐，该说你是没有一点自危的意识呢？还是该说你对他人拥有着不切实际的信任呢？我觉得你应该不可能不明白，一位女人在拥有着一具如此美妙的皮囊的同时，还拥有着与之相称的能力的风险是什么吧？只是真令人气愤啊露菲娜小姐，我那哥哥居然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心急的对你进行了洗脑，而忽略了来自露菲娜小姐您本身的珍贵价值。当然，通过这件事大概也能看出来，对于如何利用洗脑魔法这件事情，我们兄弟俩大概是持有着相当不同的看法。嘛，不过倒不是为了他开脱，我必须承认他这么做大概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从不需要像我这样频繁的在公众视野下活动，也就不必考虑某些无谓的问题。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么，露菲娜小姐？这就是我和你之前所处环境的根本性的不同。显然，我那哥哥作为一名已经彻底脱离社会明面的罪犯，他自然在做很多事时都不需要考虑恶化名声带来的后果，而这，也就导致了我们两人解决问题的思路上的不同。”

　　“感谢我吧，露菲娜小姐，我可和我那愚蠢的哥哥完全不同，懂得如何完全利用你的价值。毕竟我已经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明晰了您今后要为我扮演的重要角色。露菲娜小姐，我相信你也明白，在这个人吃人的官场，每时每刻都有着无数眼线正注目着我的一举一动，只要稍有一点蛛丝马迹，相信他们都一定会借此将关联线索翻个底朝天。而凭借你这种再合理不过的未知出身，想必没有人更能比你契合我今后的需求。完全切断的线索链啊，一想到那些家伙在调查你背景时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光是想想都会忍不住嘲笑他们一番。”

　　冷彻的月光久违的回归到了视野，不……也可能是垂着脑袋的自己已经久未察觉。因为不知道从何时起，那双原本伫立在身前的双腿，已经离开了仅有一小方地砖的视野之外。

　　“露菲娜小姐，其实今天本不需要我的邀请，你就会乖乖的来到这个地方等我的。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可以抵抗我下达的暗示，一早就向阿蕾西娅所在的骑士团独自出发了。真是令人意外呀，露菲娜小姐，如果不是那群潜伏在教堂的狂热分子们那么冒进，在巡回教父的消息还没确定之前就贸然出手，说不定今天晚上的我也盼不到那个理想中的美丽身影，在这个地方毫无防备的等待她的命运。”

　　潜伏……教堂……

　　他好像……在说什么重要的……

　　绵软的思绪，已无力撑起近乎阖起的眼皮。

　　“虽然我可没热心到会去关注那群家伙的生死，不过倒是有趣的是，他们居然间接的驱使露菲娜小姐您把自己乖乖的送上门。说不定现在的我还得好好感谢他们，让我又看到了露菲娜小姐更多的一面。”

　　身体……好沉重……

　　“话说露菲娜小姐，我刚才说的话，您应该都听到了吧？”

　　完全……不想动弹……

　　…

　　……

　　………

　　“是……”

　　“我听到……了……”

　　最终，连同着起伏的思绪，也一同被逐渐捋直。

　　“呵呵。看起来露菲娜小姐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了。很好，这说明我在你心中种下的暗示很成功。”

　　成功……暗示……？我的……心中……？莱忒先生……究竟在……说……

　　——啪。

　　自己的右手被蓦然挽起。

　　——诶……我好像被……

　　略微上浮的意识企图挣开眼皮。

　　“噢？还有一点点的自我意识么。不过请放心，露菲娜小姐，这点小问题，就由我来帮助您妥善处理吧。”

　　当熟悉的紫色光芒开始浸润起大脑，原先的挣扎瞬间便成了泡影，匿于平静的意识之畔。

　　……

　　“好……好的……”

　　就由莱忒先生……帮我处理……

　　一边感受着背脊被抚拭的感觉，对方耐心而缓慢的语速，总是能让大脑十分舒服的全盘接受。

　　“很好，露菲娜小姐，您没有必要拒绝他人的好意不是么？那么为了在接下来解决这个小问题，我们首先需要让露菲娜小姐回想起一些事情。露菲娜小姐，可以请您用自己的双眼，认真的注视那些铺在地面上的光影吗？”

　　抬头……注视……

　　这样……吗……

　　迷茫的双眼转向了泛着白光的地面，如今已经微弱到无法称为抵抗的杂念，当然无法阻遏灌注在大脑的建议。

　　“看到了吗？”

　　“看到了……”

　　“您还记得在你的印象中，月亮长什么样子吗……”

　　月亮的……样子……？

　　脑海中的画面很快被引导到了某个模糊的场景。

　　记忆中，那个时候月亮的样子是……

　　“白色……的？”

　　口吻不知为何染上了一丝犹豫。

　　“而且？”

　　“而……且……？”

　　面对这道追问，那层弥漫在记忆中的薄雾，正在被不知名的力量慢慢揭开。

　　是的，那个记忆中的自己……应该同样站立在某个地方……而且那个时候，好像也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月亮究竟象征着……

　　……

　　……

　　“很……”

　　许久的沉思后，自己终于微弱的咬出了一个字。

　　“很什么？”

　　只是相较于微弱的回答，对方宛如追赶般的提问却是如此的强硬。

　　……

　　也就是说，自己必须要……回答么……

　　“哈……”

　　贝齿轻抵下唇，在无言片刻后，再次发起了尝试。

　　“……”

　　“很……”

　　然而，不论自己怎么努力，自己的回答依然会诡异的卡在第一个音节上……无法继续……

　　一股毫无缘由而出现的……强烈情绪……

　　就像是……在声音将要出口的那一刻，自己的双唇就会被一股无缘由促生的危机感，催促着紧闭。

　　就像是……当身体认识到某种万劫不复的危险时，无意识中做出的本能防御……

　　“很……”

　　就算再尝试无数次，就算再怎么努力去违抗身体，结果也依然是相同的。

　　可是……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意识到危险呢？

　　尽管不知道危机的来源究竟是哪，尽管贯穿于思绪的念头告诉自己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但那种犹如临于悬崖边的危机本能，正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扯回着踏空前的脚步。

　　然而，在精神已经完全背叛的情况下，一旦有了第三方力量的介入，这个平衡就能被轻而易举的打破。

　　“您已经很努力了，露菲娜小姐。至少到目前为止，您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嗯……这样吧……就让我给露菲娜小姐一点提示吧——那就是您有没有觉得？这不是您第一次和我，来到这个地方了呢？”

　　上一次……就和莱忒先生……

　　记忆中，那道尚处灰雾中的身影正在外界言语的揭示下，渐渐显露了真身。

　　穿着白色的正装……梳理着一头齐整的金发……那个模样……那个模样……

　　对喔……原来那时……那个站在在我身边的人……就是莱忒……先生……

　　“想起来了吗？露菲娜小姐？”

　　“想起……来了……”

　　“那您是否记得，那时的你正在做什么吗？”

　　“我……正在……？”

　　大脑努力回忆着那个时候的事情。

　　……

　　……

　　“正在望向着……窗外的……月亮……？”

　　脉络逐渐清晰的记忆下，抵抗危险的本能被瓦解到不复存在。而如今的思绪，早已被耳边之音鸠占鹊巢。

　　“很好，露菲娜小姐，现在让我们回归最初的问题。那就是对于您来说，月亮的象征究竟是什么。”

　　月亮的……象征……

　　无法自理的意识，自然对外界危险毫无感知。那个曾经被身体极力隐藏的记忆，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良久。

　　樱唇微张，吐露音节。

　　“很……”

　　这一次，曾经与之伴随的危机感已经十不存一。

　　“很……kong……”

　　犹如残渣般的本能自然也无力封锁所有音节。

　　更是在自己无法注意到的时间流逝中，那个引导着自己的声音，已经不知不觉的与自己的耳畔近在咫尺。

　　从而更直接的，触及自己的心灵。

　　“对，当月亮在你的双眼中放大的时候。”

　　“放大的……时候……”

　　“当白色占据脑袋的时候。”

　　“占据……脑袋……”

　　“当充斥的白色挤走思绪的时候。”

　　“挤走……思绪……”

　　“那个时候，露菲娜小姐对月亮的概念是？”

　　……

　　……

　　“很……空……呃……”

　　“不用着急，露菲娜小姐，只要慢慢回想，您一定会记起来最后的部分的。”

　　即使在最后关头，耳边的声音也依然是那么的充满耐心与亲和力。令人安心到足以遗忘，那隐藏在答案背后的危险……

　　显然，记忆拼图的四角都早已在之前的步骤中被逐一补齐，对于仅剩的一块残缺，想必任何人都足以靠自己自行补足那最后的碎片。

　　于是，在做了一次连自己都遗忘了意义的挣扎后，松开了最后一条细绳的自己终于脱线般的说出了下一个字。

　　——“白。”

　　这一刻，就像是亲手将自己送上了不归路，心中某个被刻意隐藏的重要开关被不可逆转的彻底开启。无谓挣扎的心灵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就像是回到了令人沉醉的温床中，再也不愿与深陷其中的感觉挣扎。

　　好在唯一仁慈的是，如今的自己，也不会在意这点了……

　　“很好，看来露菲娜小姐已经成功回忆起这个重要的概念了。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正式开始处理露菲娜小姐心中最后的一点意识吧。”

　　“好……的……”

　　隐约中，感觉到身旁的身影退开了几步，让正前方的景象再次回归了视野。

　　“现在，再次看向前方那片地面的光影。露菲娜小姐。”

　　“嗯……”

　　抬起眼眸，凝望着声音所指之处。

　　光芒……洁白且均匀，纯净而无暇……同时……还让自己隐隐有种……沉溺其中的感觉……

　　“您应该知道，这些光线是来自于何物的吧？”

　　“月……亮……”

　　理所当然的，当口中下意识的吐出这个特定名词的同时，脑中刚被唤起的重要概念，便开始延展于思绪之中。

　　也让自己的认知，于原本的结构中现出了一道裂隙。

　　而这就很可能发生一些连锁反应。

　　“回答正确。因此沐浴在月光下，就会让露菲娜小姐变得？”

　　“……”

　　“很……空……白……”

　　就比如此刻，已经被扭转的认知正在告诉自己，眼中那些白色的光影能透过眼眸，将自己的一切都染成相同之色，从而令内心……简单的归于一片宁静……

　　倒计时的起点，已经来临。

　　“露菲娜小姐，能拜托您走进这片光影的正中心吗？”

　　“好……的……”

　　（……）

　　从缓慢的抬腿……到脚步的落下……

　　（……）

　　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萤，自愿坠入那编织的牢笼。

　　（……）

　　茫然的迈步……迷失的焦点……

　　（……）

　　再无任何事物，能够在宁静的内心制造半分扰动。

　　（……）

　　是的……

　　只要踏着盲从的步伐……就好……

　　遵从着……前进的……命令……

　　不急不慢的……没有杂念的……

　　一直到……踏入月光的最后一步……

　　“——踏。”

　　…

　　……

　　………

　　啊……

　　终于……此刻……

　　从身与心，全部浸泡在了月光下。

　　被无止境的纯白充满，回到那个熟悉的状态。

　　是的……

　　从现在起……

　　一切都会在月光的冲刷下……

　　被冲淡……

　　被遗忘……

　　（……）

　　“已经身处局中，却还费了我这么多功夫化解抵抗。露菲娜小姐，正因为如此，你才有着让我占为己有的价值啊。不过现在还不是收获硕果的时候。因为接下来，露菲娜小姐您，还得在剩下的大半段路程中巩固现在的状态才行呀？”

　　就像是被逗弄着一般，当自己的视线被强行扶正到了正前方，已经失去了波动的情绪，自然无法意识到前方仍有的无数道光影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说过，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露菲娜小姐，那些重要的事情，不如等我们穿完走廊再说好吗？”

　　“好……的……”

　　空白的灵魂，唯能追随着手臂被挽起的方向，简单的驱动脚步前进。

　　“嗒……嗒……嗒……嗒……”

　　正如已被打理到无比平整的思绪，耳边也只是规律的放映着双脚交替着地的轻响。眼前的景象也单调到了极致，只是不断重绘着一道道衔接窗户的光影……

　　无法自理的意识，尚未得知等待着自己的漂白之路。

　　“嗒……嗒……嗒……嗒……”

　　我究竟……在做什么……

　　是在跟随着……什么吗……

　　跟随……？

　　跟……随……？

　　////////////////////////////////////////

　　我。

　　欸……

　　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仿佛发生了什么，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在视野再度被月光充斥之时，一切念头就会被空白的伟力冲刷干净。

　　就像是……进入了一场更深邃的梦……

　　在此之前的东西……自然就与现在毫无关系……

　　“嗒……嗒……嗒……嗒……”

　　可是……

　　刚才的我……是在想着什么吧……？

　　想着什么……事情……

　　事……情……？

　　咦……

　　奇怪……

　　好……奇怪……

　　我……

　　我……

　　////////////////////////////////////////

　　奇怪……

　　我究竟……在奇怪……什么呢……？

　　——逐渐连简单的思考，都无法成型。

　　茫然的双目虽直视着前方，却早已对视野中的颜色失去了概念。行走的步伐虽趋于平稳，却对这么做的意义毫无知觉。无数次月芒的洗礼，无数次意识的冲刷，心中崭露的边角很快就会在下一次洗礼中被温柔的削除，最终将名为自我的异物一点点从思考的圆盘上磨平——在这样看似温柔而完全无法察觉的变化中，自己的一切，都正在与月光的概念逐步贴合。

　　“嗒……嗒……嗒……嗒……”

　　我……

　　那个……

　　啊……

　　那个……

　　////////////////////////////////////////

　　欸。

　　那个……是……哪个……？

　　……？

　　遗忘了正在做的事情……

　　遗忘了思考的方式……

　　遗忘了自己正在遗忘……

　　无力抵抗，亦无法察觉，每一道晃过的月芒背后，都是一节脱离自我的距离。感官传递的信息早已失去了意义，只余下雾状的空白弥漫在了脑海。或许……只有每当白芒掠过视野之际，那股在某处隐隐扩大的空泛感还在提醒着自己，自己，大概算是某种存在……

　　就这样，安静的承受着愈加彻底的洗礼。

　　“嗒……嗒……嗒……嗒……”

　　将意识的每个部分，都慢慢的为他物填充。

　　“嗒…………嗒…………嗒…………嗒…………”

　　最终以绝对的空白，踏下象征结尾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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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自己仿佛成为了自己意识世界中的客体，与周身的事物一样，无区别，亦无意义……

　　（……………………）

　　“时间过的真快啊，露菲娜小姐，不过是恍惚间的时间，我们已经到达约定中该坦白一切的目的地了。”

　　闲散的言语之侧，一股力道忽地托起了自己松弛的下巴，似在借此端详自己的面孔。

　　“放心的将一切交给我吧，露菲娜小姐，我是绝对不会辜负您的这份美丽的。我会以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方式，让未来的你展示出最适合的姿态。”

　　面前那张模糊的面庞，在一阵意味深长的注视过后，渐渐显露出了嘲弄的轮廓。

　　“好了，言归正传。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就让我们从现在开始，逐一的坦白我刚才承诺过会回答的问题吧。”

　　“首先，露菲娜小姐一定从一开始就很想知道，为什么一整天都忙碌在外的我，能够猜出露菲娜小姐想要和我谈论的事情吧？”

　　“……”

　　只是被触摸也好，面对这段提问也罢，所谓的回应，早已不存在于自己虚无的意识之中。

　　“呵呵。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简单，毕竟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