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休时间的中庭人来人往，唯独角落这边清静。龙司将手伸过来，通常代表两种可能：一是出于习惯，二是脑子里有想法。看他故作神秘的表情，莲推测是后者。龙司的手臂搭在莲肩上，莲用余光瞄那只手背上起伏的青筋，三岛的声音在此刻显得遥远。

　　“……就是说，女仆派对！”三岛意识到自己太亢奋，刻意收敛音量，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数次的传单，拍在桌上，“我捡到了这个，你们看！”

　　莲对东京的声色犬马早有耳闻，女仆上门服务却还是第一次听。他颇感兴趣地打量传单上的花体字，龙司的手掌唐突地按住纸张边角，把女仆剪影遮了大半。“喂喂，”龙司嚷起来，“就不能换一家吗？”

　　“啊？为什么？”三岛问。龙司面露难色，莲看向他，用眼神重复相同的疑问：为什么？

　　龙司微张着嘴，难堪地移开视线。“听说那家的服务挺差劲的……”他用指尖搔搔脸，“总之换个目标吧！”

　　“你怎么知道？”三岛逐渐睁大了眼，“难道说你点过啊？”

　　莲的目光平移到三岛脸上，嘴角不自觉地抿紧。龙司站起来：“我才没点过！我去买炒面面包了，莲要吗？”

　　“这个时候已经卖完了吧。”莲说。

　　龙司撇嘴：“我买点别的总行吧。”说完便绕过长椅和三岛，转眼消失在墙角后。三岛眨眨眼，把传单折好，献宝似的递给莲：“那就拜托你啦，雨宫，到时候由你来打电话。”

　　莲捏着那个手掌大小的方块：“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比较可靠嘛，我和坂本肯定不行。”三岛说，“你来决定时间。”

　　莲点头答应下来。“绝对、不可以、偷跑！”三岛又咬着字音强调，朝他挥手，“一定要联络我啊。”

　　“这就走？龙司等会回来。”他坐在长椅上不动。

　　“想也知道零食没我的份啊，我走了。”三岛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口气。

　　莲依然坐在长椅上，重新展开那张传单，认真研究起广告内容。服务条目底下附一行小字：也提供男娘上门。他低头略微想了一想，卢布朗那台明黄色的公用电话闯进他脑海。于是莲将传单揣进衣袋，接下来一天都不再提起这件事。

02

　　龙司刚从游戏厅出来，他的手机在衣兜里响动，他一看屏幕就皱起眉头，意料之外的号码。彗星撞击前无论往哪逃都避无可避，他硬着头皮接电话，话筒那端是油里掺蜜的男声：“Ryuko今天有客人指名你哦！晚上八点前来店里。”

　　“是，是，我知道了。”龙司挂上电话，叹口气，想自己为何会陷进烂摊子里。这得怪他自己粗心大意，如果那天在秋叶原没被某个豪掷礼物的摊子吸引，一切都不至于坏成这样。

　　他拎着昂贵的游戏机反复确认是否天上掉便当，摊位上的男人笑得和蔼：当然！来，在这张领取单上签名字和电话，可得警惕那些想占好几次便宜的人呀，你说是吧？龙司没想太多，毫无防备地留下联系方式。天上当然不会掉馅饼，便当同理，他是把自己给卖到女仆家政去了，想跑也得支付他付不起的违约金。他难以启齿，没法和老妈袒露实情，也拉不下脸和朋友们借钱。龙司还保持相当的乐观，赎身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也能积少成多。还没有人点过他，客人们就算有特殊癖好，也倾向选择可爱的、秀气的，哪条都和龙司不沾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门庭冷落久了，他也就把这个麻烦抛到脑后，直到店长的电话追上来催魂索命。

　　他到了店里，店长给他看客人提供的住址，龙司却看得差点心脏停跳。说实话在看见四轩茶屋四个字时他就隐隐不安，后面跟着的门牌号直接给他来了一场电休克。老板怎么看都不像会做这种事，只可能是莲那家伙。种种巧合叠加在一处，酝酿成天大的灾难。他在心里暗骂一句，也不知道在怪谁，怪鲁莽掉进陷阱的自己，还是怪好巧不巧捡到家政店传单的三岛，或者打电话的莲。

　　他得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好哥们了。目前来看，也只能和莲吐露困境。说不定他有什么好办法呢？龙司这么想，一边无奈地把女仆制服和假发掼进纸袋，莲肯定能理解他的苦衷。

　　他到了四轩茶屋，推开门，莲果然站在店堂中间。他先是一愣，然后朝龙司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我猜到是你了。”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龙司合上门，大声叹气，“你果然是偷跑了吧？话说你点我到底是要抓包，还是你真有什么怪癖？”

　　莲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怎么没穿女仆装来？”

　　“饶了我吧。”他举起手里的纸袋，“我才不要穿那种衣服！”

　　莲微笑，走到柜台后面，系好围裙：“我给你做点喝的吧，咖啡？”

　　“要很多糖很多奶。”龙司有气无力地答。

　　咖啡送上来，他问莲怎么就恰好挑中了他。莲告诉他，他只是猜测龙司和那家店有什么关系，顺带问是不是真有男娘。谁知店长热情推销起自家货色：您喜欢可爱型还是元气型？莲不好推脱，勉为其难选了后者，结果等来一个龙司。他说话的口气稀松平常，表情也挑不出错。龙司也就这么相信，庆幸起还好是莲点了自己，不用付多大代价就赚了第一笔指名费。

　　其实莲并没说实话，实情是他开口就问：你们这有没有金发的？对方乐呵呵地回：只有一个金发男娘，客人您有兴趣吗？莲又问：他叫什么名字？Ryuko哦。对面说。莲说：那就他了。

　　莲解下围裙，端着咖啡杯在龙司旁边的椅子坐下。他啜一口咖啡：龙司为什么会在这种店打工？龙司咽下被牛奶和砂糖调和得柔滑甘美的液体，把他在秋叶原的遭遇全部交代。莲捏着杯柄，专注地听他混乱不堪的描述。“所以就是这样……”龙司摇摇头，“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莲沉默片刻，说：“我可以帮你。”

　　“呃？怎么帮？”

　　“我来指名龙司，”他答，“直到你攒够违约金的数目。”

　　龙司瞠目结舌：“你哪有那么多钱？”

　　“把印象空间收集来的东西卖掉，还有平时打工赚的钱。”

　　“莲！”龙司感动地前倾身体，两条手臂搭在莲肩上晃，“你可真够哥们——不过我也不能白拿你的钱，那就帮你打扫卫生吧？”

　　“这里还不至于要每天清理。”莲说。

　　“别的杂活我也可以做。”

　　莲勾勾嘴角：“比如说？”

　　“我怎么知道！”他喊，“总之你来决定啦。”

　　“好。”莲轻轻点着下巴，“现在去把杯子洗了，Ryuko。”

　　龙司瞪过去，莲面上玩味的笑容并未收敛半分。“算我求你了，别那么叫我好吗！”他窘迫道，捞起两只空咖啡杯，大步闯进柜台后。他拧开水龙头，冲掉凝固在杯底的咖啡渍，抬起头说：“你可要替我保守秘密啊！”

　　莲用右手托着脸，掌心遮住他的嘴唇，只能看见弯起的眉眼与瞳孔里波动的光。“我会的。”他说。

　　龙司觉得接着要说的话有些难为情，将脑袋低下去：“……你的事我也不会说的。”

　　“我的什么事？”莲语气平淡。

　　“就是打电话叫女仆啦！而且还是，还是……”他死活不愿抬脸，也羞于说出那个词，“你懂我意思就行！”

　　莲的嗓音似乎也含着笑：“没关系吧。”

03

　　一般来说，口头约定是最不能相信的契约方式。可龙司深知莲的个性，话一出口就再难动摇，稳固，坚定，可以视作安心的代名词。他可靠的好朋友在放学后朝他走来，凑近他耳边说：“今晚能过来吗？”

　　不对，不是这样！他捂着耳朵往旁躲，手指掩住耳根的红。曾几何时他也这样跟莲说话，呼出的热气只差几寸就能吹进莲的耳朵，见惯不惊。现在却有点变了味，仿佛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好吧，本来就不方便示人。“你搞错了！”龙司着急忙慌地说，“你得打电话到店里指名要我过去。”

　　“知道了。”莲伸手按住镜框。他肩上的包不安分地动起来，摩尔加纳探出脑袋：“你们在聊什么呢？”

　　龙司率先说：“没什么！”

　　“真的？”摩尔加纳狐疑地审视他的脸，“算了，吾辈也懒得打探你们的秘密。”

　　“猫咪就别瞎打听了。”他嘀咕起来。

　　“什么猫咪？吾辈是——”

　　“有人来了。”莲打断，摩尔加纳赶紧缩回包里。

　　夜晚龙司走进卢布朗，身上仍穿着学校制服，莲也一样，场面看起来像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小聚。龙司一眼瞄见角落的清扫工具，问莲：“今天要我做什么？”

　　“不急。”莲说，走上楼梯。龙司跟在他身后，盯着莲难以捉摸的后脑勺看。他的鞋底落在阁楼地板上，莲转过身，露出笑：“可以换制服了。”

　　“哈？”他叫出声。莲往他的方向迈两步，龙司感觉自己的背撞在储物柜上，他听莲解释：工作时间穿制服是基本要求。行吧，行吧，让他先做一番心理建设。龙司的眼神从莲的脸飘到阁楼角落，置物架上太空落，那盆绿植看起来没那么死气沉沉，在莲面前穿女仆装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是莲嘛。

　　龙司把袋子丢在地上，翻出那件他无比嫌弃的制服，女孩子穿着会吸引他的目光，可穿在自己身上就不太妙了。他正要套上，莲的话音阻止他的动作：“这样有点不敬业吧？”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龙司抓狂，刚搭筑好的心理准备眼看就要倒塌。莲抱起双臂，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被莲盯得不安，大声叹口气，磨磨蹭蹭脱掉上衣，把缀着繁复蕾丝的制服裙穿上身。廉价的粗硬蕾丝磨得他发痒，他在莲的注视里小幅度地打个冷战。怎样也忽略不掉炽热的视线，他只好低头系袖扣，佯装随意地问莲：“下面不会也要脱吧？”

　　他等莲说不用，然而莲嗯一声，透着坚决，也让龙司想把那颗黑发蓬乱的脑袋从莲脖颈上拽下来。我后悔了，他想，一边解腰带扣。校服裤和皮带一并坠在地板上，龙司抬脚离开束缚，把它们收进袋子。他慢慢站直了身，只觉得腿间凉飕飕，双手也像多余之物无处安放。“满意了没？”龙司沮丧地问。

　　莲的鞋尖踢踢袋子，塞了过多东西的袋子朝旁边歪斜，露出里头的假发。“这个也要。”他说。

　　简直没完没了。龙司为难地说：“这个……我可不会弄啊。”

　　“我帮你，”莲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吧。”

　　龙司忸怩地坐下，捏成拳的手将围裙攥紧。莲拎起假发研究半天，把发箍戴在龙司头上。发卡没入他的发根，龙司不适应地左右晃头，凭空增生的两条马尾辫也跟着摇曳。“别动。”莲轻声说，扶正他的脑袋。

　　莲替他整理好头发，微凉的手指不时擦过他耳廓，被触碰过的地方似有火焰溜过。龙司如坐针毡，直到莲后退一步，将他端详一遍，眸子里笑意漫延：“很完美，但是还忘了什么。”

　　“啊？还有？”龙司站起来，不耐烦地叉着腰。

　　“称呼。”

　　龙司无语地瞪他，要莲收回要求。莲也毫不退让，相当坦然地回视。不出五秒他便败下阵，屈服了。“……主人。”龙司咬着牙说。短音节在齿间反复研磨，心想莲要再提什么古怪要求他就立刻逃跑，哪怕要穿着这身衣服暴露人前。

　　莲把他当个娃娃似的摆弄完毕，很正常地说：“帮我冲杯蛋白粉，我要锻炼了。”

　　他求之不得，接过莲翻出来的蛋白粉和水杯，提起累赘的裙摆往楼梯间走。莲在他身后补充一句：“你可以喝冰箱里的可乐。”

　　龙司踢踢踏踏下楼，暗自松一口气。他擅长做这个，蛋白粉的使用方法就是他传授给莲的。搞定一切后他打开冰箱，既然莲说他可以喝可乐，他又怎么能拒绝莲的好意。

　　等他带着两份饮料上楼，莲已经换了身运动服，椅子挪到房梁下方。“帮我计数。”莲吩咐，随即跳起来握住横梁，动作轻盈利落。龙司臂间夹着的冰可乐冻得他皮肤作痛，他拉开拉环，仰头灌一口碳酸饮料，说：“那就开始喽。”

　　一，二。龙司占据那把椅子，布料在岔开的两腿间凹下去，毫无形象可言。六，七。汗滴沿着莲的额发下落，龙司莫名其妙地感觉房间温度在升高。十一，十二。莲宛如小豹般漂亮地落了地，撑着膝盖喘气。汗湿的背心紧贴他上身，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龙司抽出搭在椅背的毛巾，精准地扔中莲脑门：“你练得很不错嘛！”

　　莲扯下毛巾，往脸上胡乱擦擦。“温柔一点啊。”他说，龙司竟听出一点撒娇的意味。莲又慢悠悠道：“不温柔体贴的话迟早要被淘汰掉吧？”

　　“我巴不得马上被淘汰！”龙司咕哝。隔着毛巾，他顺手摸一把莲的头发，捏起嗓子：“主人做得真棒。”

　　话音未落他就作呕吐状：“哇，好恶心。”

　　“没听清，再说一遍。”

　　“想都别想！”

　　莲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紧不慢地擦脖颈的汗。龙司在围裙上揩干铝罐残留的水珠，去捋那根坠得他脑袋沉重的发辫，想：这样倒也不坏。

04

　　龙司紧张兮兮地问莲，没人发现这桩交易吧？他的嘴唇上下一碰，暗示：摩尔加纳？莲颔首：摩尔加纳也不知道。

　　莲有一张聪明又看不出心思的脸，谎话也能讲出诚实的味道。他对摩尔加纳说，女仆是熟人，暂时不方便透露身份。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可以吗？摩尔加纳只在他脸上看出真挚，评价道：你还挺替别人着想的。

　　所谓事不过三。龙司第三次被指名，莲既没要他打扫卫生，也没让他做人形计数器，看起来比平日更散漫疲倦。“能躺在龙司腿上吗？”莲问。

　　“躺——”龙司双眼圆睁，“那不就是膝枕？”

　　莲继续问：“不可以吗？”好像认定他要什么龙司都会给。

　　龙司想到莲这么累也许是打工所致，进而想到莲辛苦打工赚来的钱都用来帮自己脱身，恼火与歉疚交缠纠斗。总有一天要跟莲算账！他恶狠狠地想，虚无的念头贷来一点快意。裙摆摊成白色的扇形，他拍拍大腿：“我真是烦死你了。”

　　莲摘了眼镜，顺理成章地将头枕在他膝上，半晌不言语。龙司的双手撑在身后，望着落灰的天花板：“我说你啊，叫我来就做这种事？”

　　莲含糊地应一声，伸手轻轻拉他的马尾发梢。龙司低下头，撞进他灰色的眼睛里：“干吗？”

　　“这个角度看龙司……”莲说，“好丑。”

　　“你给我起来！”龙司眉毛倒竖，使劲想跷起腿，然而没能成功。

　　“抱歉，抱歉，”莲笑起来，注意到他收紧的下巴，“生气了？”

　　龙司翻个白眼：“懒得跟你计较。”他的视线斜斜地移向莲。灯影下莲的睫毛无辜地眨动，他吸口气，侧过头抵在龙司的腹部，温热的呼吸吹得龙司衣褶颤动。莲睫上停留的蝴蝶像飞进他的胃，酸胀又沉甸甸。他听见莲闷闷地说：“好累。”

　　“我比你更累好吗。”龙司说。

　　莲不赞同地哼气。更生是一场修行，回头望不见起点，前路又影影绰绰，稍微踏错一步意味着万劫不复。他收件箱里的信息多得令人心乱，请求争先恐后夺取他的时间。你有空吗？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拜托你了。思考如何说合适的话，做正确的事，生怕顾此失彼。天鹅绒房主的指导语焉不详，唯有一条明晰：这是你没法退出的游戏。他奉陪到底。

　　他恢复平躺的姿势，四十瓦灯泡悬在天花板中央犹如太阳，离它最近的是龙司的脸。莲眯起眼，对上龙司难堪的眼神。龙司郁闷不已：“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看了？”

　　“不能。”他说，“这样看很新鲜。”

　　“啧。”龙司直接抬手盖住他的眼睛。

　　莲凭直觉箍住龙司的四指，将那只手拉到唇边，亲了亲他的掌心，很平淡的一触。龙司触电似的收回手，深蜜色的瞳仁里翻涌着震惊。“只要有龙司在身边就好了。”他半阖着眼说。

　　“你在说什么啊……”龙司无奈地瞧着他，想莲当真是累坏了，什么话都往外说。龙司的手指收拢起来，指甲沿着掌心的纹理刮蹭。

　　“要磨练体贴，还得有勇气，能说会道。”莲说，“很累。”

　　“当团长也不容易啊！不过就因为你能做到，所以才是团长嘛。”龙司咧嘴笑，“真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一面，反正有我这个左右手在，偶尔依赖我一下吧。”

　　莲的双臂交叉着安放在肋骨上方，他吸气，呼气，胸口平稳起伏。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龙司的下巴轮廓，远远不够。

　　他的手肘转移到床单上，莲挺起身，另一条手臂勾住龙司的脖颈。龙司被他小臂的重量带着下压，嘴唇撞在一处，没来得及发出的惊呼跌进莲的嘴里，泛着金光的蓬密发束抽打他的脸颊。龙司的手悬在空中像不肯落下的翅膀，他睁大了眼，不明所以地眨一眨，随即闭上。

　　莲松开他，喉结动了动：“觉得讨厌？”

　　“也说不上讨厌……”龙司满脸通红，别开脸避免和莲对视。这个吻生涩、笨拙，打得他措手不及。没有伸舌头，没有唾液交换，不是成年人之间表达情爱的方式，一个过家家般的吻。他不讨厌，毕竟莲唇上是他熟悉的咖啡气味。

05

　　不讨厌。

　　这三个字犹如雪山上一声不负责任的喊叫，引得陈年积雪轰然崩落。白天他们照常相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合乎分寸，秘密是留给夜晚的。

　　龙司穿戴齐全，在沙发上拘谨地坐着。莲在工具桌前忙着制作道具，神情专注。他咳嗽一声：“今天还要那个吗？”

　　莲扶正滑脱的眼镜，对他暗示的事情心知肚明，却依然问：“你指什么？”

　　“就是！接吻啊！还要试试吗？”龙司心一横，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喊出口。莲微微一笑，放下尖嘴钳，起身向他靠近。

　　桌面上的黑影移动到沙发前，莲低下脸吻他，舌头碰到他的牙齿。龙司索性闭起眼，全凭本能与莲唇舌交缠。他揪着莲后脑的头发，被亲得头脑发懵，手掌渗出薄汗。莲的嘴唇离开他，龙司好半天才想起抱怨：“我的初吻——”

　　“现在说有点太晚了吧。”莲说，苍白的颧骨也被龙司传染上红的颜色，“感觉比上次好。”

　　他有意和莲开玩笑：“其实我以前有经验……”

　　纯粹是在吹牛，前一晚还在恶补接吻教学视频。但莲眸子里的光沉下去，他再次逼近，在龙司下唇咬一口，点头：“嗯，那人叫什么名字？说说看。”

　　“我开玩笑的！”龙司吃痛地倒抽一口气，“你还当真了啊？”

　　“我很认真。”莲垂下眼，仿佛受伤的小兽。

　　“好了好了，我认错还不行吗？别摆出那种表情……”他的忏悔词还没讲完，就被莲拉起来往床的方向推，“哎哎你——”

　　他有点心慌意乱：你想干吗？女仆可以提供特殊服务吧？莲似乎在自言自语。龙司抗议：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莲倾斜的上身太有压迫感，龙司重心不稳，跌坐在床垫上。他动弹不得，因为莲的一条腿钉住他的蓬蓬裙，手臂还撑在他脑袋旁边，散开的金黄发丝泼上莲的手背。先下手为强，龙司舔舔仍湿润的嘴唇，拽着莲的衣领和他接吻。错乱的呼吸怎样都无法重合，这回他勉力睁着眼，莲黑色的刘海下是深邃的双眸，漩涡一样吸人心神。他感觉到莲的膝盖在吻中一寸寸向前推进，庆幸有裙摆帮他遮掩打颤的腿。

　　莲在他耳边气喘吁吁，龙司侧过脸，只看见莲微张的唇上唾沫的闪光。龙司分出神瞄莲的裤裆，果然硬了。他有点自鸣得意：我还是挺厉害的嘛。“喂，”他推莲的胸口，“怎么样？”

　　“什么？”莲透过汗湿的刘海瞥他。

　　“很厉害吧？”

　　“如果我说是的话，”莲捉住他的手往自己下身探，手指被迫碰到鼓胀的地方，“龙司会负责到底吗？”

　　龙司飞快地想：他自己做这事有经验，帮别人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不妙就不妙在这个“但是”上，多少犹豫、惊慌、假设都在“但是”里全被推翻。但是，这个“别人”是莲。他习惯给莲东西，在莲提出要求的时候，在莲没开口说要什么的时候。跟喜欢啊恋爱啊都没有关系，只是莲需要他时龙司就会在。所以龙司说：“那我用手帮你吧……”

　　莲笑得像在宫殿角落发现了好东西，问：“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扣弦的手指仍有办法让弦恢复原状，蓄势的箭不给他停顿的时机。“别废话了。”龙司说。

　　“那就交给我吧。”莲说，“转身。”

　　“等一下！不是用手吗？这是要干什么？”龙司喊。

　　莲只是微笑，带着自信，说：你照做就好。他咽了口唾沫，听话地转身，膝盖和手撑在床上，止不住地发颤。莲伸手摸进他裙子，沿着腿的线条往上滑，停留在龙司短裤的松紧带上。

　　他稍微用了点力，将龙司的短裤褪到大腿处，长而厚重的裙子也掀到龙司腰部。龙司屁股一凉，他回头看，莲的脸也发红，正在对付裤子拉链。莲察觉他的目光，笑了笑：“把腿并起来。”

　　于是龙司知道莲想做什么了，他在片子里看过。他的耳根和面颊愈发地红，变成这样全是他咎由自取。错误的装束和错误的对象，但莲想要他。他夹紧腿，莲的双手抚上他的屁股，修剪过的短指甲摁进结实的臀肉，指腹染上他过高的体温。龙司低低地叫了一声，莲的阴茎插进他双腿间的缝隙，随后反复进出，撞上他的睾丸，磨得龙司腿根发酸。

　　他的脊背垮下去，低着头忍受身后的撞击，假发和打褶的裙边被冲撞得一下一下晃动，视野也跟着模糊。沉重的喘息声和肉体相撞的声响交织在一处，龙司羞耻地发现自己也勃起了，挺立的性器时不时擦过来回摆动的裙子，疼，而且空虚。

　　莲以稳定的频率挺着腰，最后射在他腿间。龙司的两腿湿滑一片，感觉到莲的阴茎缓缓抽离，他终于能腾出手抹掉额头的汗，说：“莲，我也……”

　　莲有些错愕，转了转欲望满足后恢复平静的眼睛，再用手包住龙司的阴茎，由慢到快套弄起来。龙司忍不住呻吟，不出几分钟就射进莲手里。高潮后他的腰酸软无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倒在床上，皱巴巴的内裤滑脱到脚踝边。莲拿毛巾擦干他腿间的污迹，扯了扯那团布料：“穿，还是脱？”

　　“等一会。”龙司瞄一眼手表，“哦，时间到了。”

　　他爬起来整理裙子，往脖子一摸，颈间空空落落。他扭头在床上找丝带，床单被方才的剧烈动作搞得一团乱。莲喊他一声，扬扬手里的红丝带：“在找这个？”

　　“啊对。”他伸手想接，却落了空。莲把丝带塞进口袋，说：“我帮你留着吧。”

　　“也行。”龙司说。反正他还会再来。

06

　　他们在荻洼吃拉面，莲托着脸，听龙司聊各种事情，田径社打算重建，哪里又有值得一去的拉面店，周刊里有什么不错的新连载，这样那样。他用筷子挑起一撮面，等它慢慢转凉，注意力放在龙司闪闪发亮的眼眸上。

　　莲回想一遍日程，暂时没有打工安排，也没收到新的交易请求。他等龙司说完才开口问：“晚上有时间吗？”

　　“有啊，不过我得先帮我妈买东西。”龙司挠挠后脑勺。

　　莲回家后没做别的事，只去澡堂洗过澡，换了家居服，身上干干净净，散发着香皂味。门铃响起，他给龙司开门，扑面是相似的清爽气味。龙司状似平常地和他打招呼，他朝龙司笑笑。

　　他坐在床上看龙司换好女仆装，正要戴上假发。他打断龙司：“就这样吧。”莲走过去吻他，龙司的手轻门熟路地环在他脖颈后面。

　　亲到了床边，他把龙司拉近。他的手捏住龙司的下巴，拇指轻缓地摩挲他的下唇，而后往龙司嘴里塞。龙司不知道要做什么，舌头迟疑着缠上那根手指。他无措地看向莲，莲问：“能舔吗？”

　　龙司脑子空白一片。莲的手指继续深入，指节擦过他的下牙。他的喉结滚动一下，然后点点头。有裙子做防护，他的膝盖不至于被地板硌着。龙司跪坐下来，别开涨红的脸，惴惴不安地等莲解裤带。他听到拉链拉下的声响，回正脑袋，鼻尖蹭到莲勃起的阴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跟兄弟的小兄弟打了照面。龙司不想看那东西，一时半会又移不开眼，感觉脸越烧越烫。他抬头看莲，莲抿着嘴，轻柔地摸他的脸颊：“张开嘴。”

　　他听话地张嘴，把顶端含进口中。莲的手转移到他发间，渐渐地使了力。龙司扶住性器的根部，慢慢往里吞。他被呛得有点难受，又要留心别咬着人。唾液有往外淌的趋势，龙司干咽一下，听见莲窒息般的低叫，吞不进喉咙的口水依然往嘴角流。

　　他看不清莲掩在刘海后的眼神，只能从他抓他头发的力度判断莲觉得舒服。想到这他更卖力地吞吐，舔出水声，仿佛不是在阁楼给莲口交，而是在某个寻常的三伏天，和莲在便利店里边吃冰棒边闲聊。

　　龙司的嗓子开始疼，想呕，眼角淌出几滴泪，很快被莲的手指擦去。咸水在指头上蒸发，莲看他认真取悦自己的样子，快感和卑鄙的想法一齐涌上脑：只有我能让龙司这么做。他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牵引着龙司的脑袋往后向前，阴茎碾过他的舌面朝喉咙进发。莲有些晕眩，射精欲越攀越高，他及时撤出性器，看龙司捂着嘴干呕，把口水和精液吐到手掌里。他拿过纸巾盒，抽几张纸巾递给龙司。龙司一把抓过纸，狠狠地擦着手和嘴。“还好吗？”莲看着他。

　　龙司抬起失神的眼，咳嗽两声，匀好气才说：“等会还能接吻吗？”

　　“为什么不能？”

　　“刚刚不是才……”龙司吐了吐舌。莲反应过来，很快地答：“没关系。”

　　莲的阴茎仍挺立着，龙司瞄了一眼，眼神又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飘。莲亲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以一种恳求的态度吹热气：“可以做吗？”

　　龙司好像石化在原地，沉默的时间长得让莲暗自思忖自己是否太得寸进尺。他本想说：不可以的话也不勉强。然而龙司站起身，换上一副生闷气的表情。“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老是问东问西的，烦死人了！”龙司说，“要温柔一点哦？”

　　“我会的。”莲如释重负，牵起龙司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龙司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要我脱衣服吗？”

　　“脱吧。”

　　龙司顺从地脱掉罩裙，身上只剩衬衫和短裤。他爬上床，莲的影子覆在他胸前，他张开手臂抱住莲，急切地贴上莲的嘴唇。莲摸索他的衬衫扣子，一粒一粒解开，耐心得像在拆贵重礼物。他的指节温吞地擦过龙司胸膛，直到衬衫自行往两边滑落，露出龙司光裸的胸腹。

　　莲转而离开他的嘴，将吻印在他的脖颈和肩膀上，手摸过龙司紧实的胸肌，一路往下摸到腰和小腹，再扯下他的内裤。龙司半硬的阴茎弹出来，被莲毫无章法地揉了两把。龙司叫出声，呼吸粗重。莲也脱掉上衣，伸手在枕头底下摸，魔法般变出润滑油。还少了什么，他回忆一番：“安全套……在我包里。”

　　莲正要下床去拿，龙司的腿却勾住他。莲不解地看龙司，对上他情动的眼睛。“不用那么麻烦……”龙司支支吾吾道。

　　他在犹豫：“可是……”

　　“我说不用啦！”龙司在他腰上掐一下，又发表评论，“你的肌肉练得挺好的嘛，虽然还是比不上我。”

　　“是吗。”莲索性忘记安全套的存在，坏心眼地捏他的乳头。龙司细细地发起抖，拿腿根蹭莲的阴茎。莲用膝盖分开他的双腿，把润滑挤在手上，摩擦到温热，这才将手指探到龙司的后穴。他轻轻按洞口的褶皱，对着满脸紧张的龙司笑：“放松点。”

小说相关章节：主竜短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