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积云遮住了大半个太阳，所剩无几的阳光照射在校园里某栋教学楼附近带有冰柱的老树上。树枝上的枯叶宛如白发苍苍的老人，经不住季节变化所带来的寒冷，在一瞬之间与光秃秃的枝干强行分离，飘飘摇摇地向下落去，化作大地的一部分。

趴在窗边的灯目睹了这场微不足道的告别仪式，一边轻声哼唱起欢快的无名小调，一边握着铅笔在笔记本上十分认真地描绘出眼前铁树长出茂密新叶的不合理画像，哪怕听到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直到那人很自然地贴在灯的背后，低头凑过来观赏她的画作，一缕勿忘我的清香伴随呼吸融入她的体内。

“这棵树……现在不是冬天吗，灯为什么要画出它在春天才有的模样？”

“它的内在一直是这种姿态。”没有对来访者突然贴近而感到抗拒，灯扭过头看向对方，能够融化屋外寒冰的温暖笑容绽放在脸上，“中午好，祥ちゃん。”

见到灯的反应，祥子不由自主地愣了会儿神，找到了安心之所般长舒了一口气，环绕腰肢的双手又搂紧了些，语气充满了不知对谁的感激。

“嗯，中午好。”

“感觉怎么样？”灯转身把带有画像的笔记本交给祥子，直视着对方的双眼，等待她的评价。

祥子接过笔记本仔细端详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后，发出一声喟叹。

“真不错啊，很有灯的风格，而且能从笔记本的内容中体会到灯的心情。”

“我的心情？”灯歪了歪头，脸上写满了疑惑。

“嗯。”祥子把笔记本合上，随意地放在一旁的课桌上，“能察觉到哦，你最近的心情似乎非常好。”

灯眨了眨眼，目光随着祥子在房间里四处观望的身影所移动，恍惚间注意到所视之人别在耳后的发丝里似乎夹杂了一小片红叶，便凑近过去伸手去摘。距离拉近了，原来那不是不属于当季的红叶，白皙的耳垂上只有一小道被他人留下的半月牙印。

至于这道咬痕是谁弄出来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窗外树叶随风摆动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只有炙热的呼吸声回响在她的脑海里。时间似乎也在缓慢流逝，她盯着眼前人的肤色从耳朵到脖颈变得越来越红，从别处挪开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里包容了灯画在纸上的一切绿意盎然，那是她愿意去凝视一辈子的绚丽春日。

“嗯，因为有祥ちゃん在我的身边，所以心情很好。”

………………

千早爱音最近感觉高松灯很奇怪。

灯自从过完生日以后，每天中午一下课她就会拿着便当盒飞速站起身并走出教室，爱音试图邀请灯一起享用午餐时，也会被她用已经和别人约好了的理由搪塞过去，突然被冷落的吉他手只能看着灯一边张望四周，一边和自己挥手告别。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爱音微皱眉头，摩挲着下巴，暗自思索着这突如其来的反常现象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想知道灯这段时间究竟和谁待在一起，生怕乐队里的小主唱被人拐走甚至发生更加不妙的事情。

当然，这不是没理由的，毕竟灯在这之前时不时会突然晕倒，生日的前一天到家了也没有在群里回消息。第二天的生日派对差点变成了高松灯的批斗大会，回想起爽世和立希互相帮衬的严肃说教，爱音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不管怎么样，至少要和朋友们说一声吧。

今天中午依旧看着灯脚步轻快地走出教室，爱音单手托腮，在心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个破天荒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使她眼睛一亮。

对啊，Tomorin既然不告诉我的话，那我跟过去看一眼不就好了！

说干就干！化身为校园忍者的爱音看着灯从走廊拐角处上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向熟悉的地方，目睹灯在某个活动室门前停下。她赶紧缩回拐角贴墙站好，听到推开门的声音后紧张地探出头望，走廊里空无一人，看样子灯应该是进活动室了。

为什么会是这里啊？

爱音回想起很久之前她跟着灯一起来到这里的奇妙经历。为了不去打扰灯鼓起勇气的坦白，她选择在门口留守，却听见屋内狂风骤雨般的弹奏戛然而止。那名女学生淡淡地说出了诀别般的祝福，离开的时候还瞪了爱音一眼。

待爱音进屋查看情况时，屋内只有一个眼中写满了悲伤、好似人偶一般失魂落魄伫立在原地的高松灯。

看到这一幕的爱音明白，在某些方面异常执着的灯所准备的和解作战失败了。她也想帮助灯去和那个少女好好沟通一番，可是在这段关系中爱音自己就是一个外来者，了解的信息还不如爽世知道的多，所以她从来不在灯的面前提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话题。

不过现在嘛…………

爱音贴紧墙边一点一点挪到活动室附近，盯着墙上刻有音乐教室的门牌，心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疑问困惑。

为什么又是这里，Tomorin难道还在锲而不舍地试图与对方和好吗？万一又吃到闭门羹怎么办？

脑海里一口气蹦出十万个为什么，爱音深吸气让自己保持安静，一边思考着等灯满脸沮丧出来后该怎么去安慰她，一边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清楚里面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这次她没有听见气氛沉重的谈话会。少女们在屋内愉快地聊着天，甚至在轻声欢笑。没过多久那个人和灯开始讨论起歌词的事情，充满温情的钢琴声和使人安心的歌声从音乐教室里飘扬而出，回荡在整个走廊。

听到这场相辅相成的临时演出，爱音安心了许多。她再一次压住脚步声往楼梯口挪动，哪怕下楼回到教室里，还感觉余音缭绕。她索性走到后排窗前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俯视教学楼外成群结队的同学们，看着她们和睦交谈的样子，爱音的心情也漂浮到半空中，伴随着刚才的旋律一下一下跳动着。

实在是太好了，Tomorin。

爱音无声道出祝贺，不过心底某处还存留着一丝疑惑——灯的确是很珍重朋友的人，但爱音潜意识感觉灯和那个人的关系似乎与她们不太一样。

难道是……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回想起站在音乐教室前通过门上的玻璃瞟到在屋内放声歌唱的灯，写满了爱慕情绪的眼眸从未在钢琴前弹奏乐曲的少女身上移开。

那是千早爱音曾经见过的眼神，所以她更加确信了这个观点。

………………

刚结束练习的五人准备各回各家，为了防止灯在路上出事而准备送她回家的立希被爱音突然截了胡。其余三人眼睁睁地看着爱音拉着灯的胳膊，一下子钻进电车里。露出虎牙的粉毛大狗笑嘻嘻地和她们挥手告别，直到车门关闭，电车顺着轨道开始全速前进。

“千早爱音！！！”

在车厢里也能听到远处传来立希响彻天际的怒吼声，爱音和灯被吓得一起浑身打哆嗦，顺着窗外看去，电车站台变成了黑色一点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爱音拉到座椅上坐好，随后听到爱音发出了好似获救般的感叹。

“哎呀——真是好险，Rikki肯定会在群里狂轰滥炸发消息质问我吧，哈哈。”

“爱音ちゃん，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为什么吗……”爱音看向一脸疑惑的灯，平时欢快跳脱的语气在此刻变得十分严肃，“那是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很重要的事情？”

与那双充满认真感情的眼睛对视，被攥紧的心脏也逐渐加快跳动，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紧张微妙的氛围让她不由自主地握紧衣袖下的手链。

“爱音ちゃん，你指的是什么？”

“Tomorin和丰川同学和好了，对吧。”

“——？！”

单刀直入的问题再一次让灯浑身颤抖了一下，脖颈到脸颊从下往上变得绯红，眼神飘忽不定，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呃，这个，我……”

“放心啦Tomorin！”才保持几秒钟的说教模式瞬间破了功，爱音和往常一样边咧嘴笑边拍了拍灯的肩膀，“我是不会和她们说的，不然这个问题在刚才就会问出来了。你最近一到中午就跑出教室，邀请一起吃饭你就说已经和别人约好了。至少，能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们是朋友吧。”

一连串不是埋怨胜似埋怨的话语让灯更加惭愧了，不由得垂下脑袋盯着放在裙摆上早已攥成拳头的双手。

“对不起。”

“这种时候就不用说对不起啦，我们都很害怕Tomorin再次遭遇危险，才这么担心你啊。”

“嗯……不会的。”灯对爱音摇了摇头，“祥ちゃん没有对我做任何危险的事。”

“诶——也就是说你们二人终于和好了？太好了！”

“啊……”

听到好友终于修得正果，兴奋的爱音一下子抱紧了灯的肩膀来回摇晃，充满喜悦的连续追问掩盖住了灯慌乱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时候和好的，过生日那天吗？”

“嗯，嗯。”

“实在是太好了！Tomorin，这真的太不容易了。”

“谢谢你，爱音ちゃん，但是现在……好难受。”

“啊，抱歉抱歉。”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快让对方喘不过气了，爱音赶快松开自己的手，待灯平复好呼吸后又再一次问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有个问题在很久之前就一直想问了。”

“是，是什么？”

灯抬起头看着又一次正视自己的爱音，眨了眨眼等待对方开口提出下一个问题。

“Tomorin，你以前就和丰川同学交往了吗？”

“……诶？”

“诶？”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发出了一句呆滞到有些犯蠢的语气词。爱音看着灯缓慢露出疑惑的神情，说出了让她感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交往，是什么意思？”

这下子轮到千早爱音傻眼了。

“哈，哈？！你，你们没有在交往吗？”

“没有，我不是很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灯单纯无害的眼神，爱音心里好似有万匹野马奔腾而过。

正常朋友绝交时怎么可能会说出“祝你幸福”啊！而且你当时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完全不是对朋友该有的情感啊！

想要大声吐槽的欲望被理智狠狠地给按了回去，爱音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开始为某一方面天真无邪的小孩进行说明。

“这个怎么说呢……喜欢上一个人后，就会发自内心去珍惜每一天能见到她的时光，想时不时去触碰她，愿意陪她做任何事情，觉得她非常重要，喜欢到想和她成为朋友以上的关系。”

“呃……”

“可能听上去有些难以理解，我举个例子，Tomorin喜欢乐队里的其他人吗？”

“嗯，很喜欢。”

“但是对我们不会有我刚才说的那些想法吧？”

“……确，确实。”

“对丰川同学呢？有没有觉得她非常重要，甚至想每天去见她呢？”

“……”

灯陷入了沉默，开始低头思考起她与祥子的关系。

爱音说得没错，祥子对高松灯是有点太过重要了，和好之前一直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和好之后，灯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在音乐教室或者天文部活动室里和祥子待在一起，一边吃着便当、一边讨论着每天都会发生的平凡琐事。向来认为这种关系没什么问题的高松灯，在爱音的连环追问下变成了暂时失去语言功能的哑巴。

“Tomorin，你对丰川同学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灯确实很喜欢祥子。不过被爱音这么一提……是的，在她的心里，祥子与其他人的重量完全不一样，毕竟只是朋友关系的话，不会每周到她的家里留宿，不会躺在一起十指相扣开展夜谈会直到睡着，不会佩戴如同情侣一样的同款首饰，不会每天都挤出短暂的固定时间待在一起，不会使她想起来某天夜晚所经历的事情而感到赤耳脸红。

“我……很珍视祥ちゃん，可我们从来没有互相挑明是否要更进一步，而且我不知道祥ちゃん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是……我喜欢祥ちゃん。”

“所以？”

“我，我想和祥ちゃん表白。”

情窦初开的少女支支吾吾地说道，爱音十分欣慰地看着小企鹅终于开了窍，然后开始给对方出谋划策。

“那么Tomorin你打算怎么告白？临近圣诞节那几天怎么样？而且还需要买礼物吧。”

“嗯，爱音ちゃん，如果可以的话……”

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情后，灯向爱音提出了一个她自己从未尝试过的请求。

………………

“辛苦了。”

“辛苦了。”

不经意扫了一眼装好的演出器材，和推着推车的工作人员礼貌性打招呼并擦肩而过，祥子轻车熟路走到排练室，推开门便看到摆放有各类乐器的敞亮房间中央站着两名少女，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把贝斯，另一个正在与对方交谈。注意到门被打开后，二人转移视线一同看向走进屋内的祥子，比贝斯手矮一点的少女立刻嘴角上扬，与她打招呼。

“早上好，祥ちゃん。”

“早上好，祥子同学。”

“早上好，初华，八幡同学。”

依次和她们打招呼，祥子将挎包放进专属橱柜里，随后走到电子琴前，开始准备今天的练习。

这支名为Ave Mujica的假面乐队已经维持了将近半年，演出所带来的收益不仅让她们在互联网上有了名气，更让祥子支付完每月必要的花销后能攒出一笔不多不少的积蓄，不需要每个周末再去其他公司兼职上班。现在的祥子可以一大早就来到经纪公司进行排练，甚至有了空闲时间能去拜访重要之人的家。

“祥ちゃん——”

祥子刚站立在电子琴前没几秒，就被初华的呼喊吸引住视线，后者正拿着一张A4纸向她迎面走来。

“怎么了，初华？”

“快到圣诞节了，事务所安排我们在圣诞节当天晚上举办演唱会，所以我现在在写新的曲子。”初华将印好五线谱的纸张递给祥子，“祥ちゃん你能看看哪里需要再改一下吗？”

祥子接过乐谱仔细端详了一番，指着其中一处地方开口说：“这一部分要不要再紧凑些？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这样啊，那我再去修改一下，谢谢你祥ちゃん。”

“没关系。”

和离开排练室的初华挥手告别，房间里只剩下拨动低音琴弦的声音，祥子再一次低下头看向电子琴时，贝斯手突然停止练习开口说道。

“祥子同学你变了啊。”

“诶？”刚准备按下琴键的手停顿在半空，祥子立刻抬头看向擅长察言观色的八幡海铃，脸上露出意外又疑惑的神色，“哪里变了？”

“音乐会展现出人最真实的情绪。最近你的琴声听上去和以前相比多了几分温柔，而且你对他人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海铃蹲下来把贝斯放在架子上，站起身扭头看向她，“遇到好事了？”

“……嗯，我想是的。”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孩子的笑容。灰色短发随风晃动，比祥子稍微矮一点的少女走在她的身边，说着牵动她心中思绪的话语。

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笑，随着她的泣不成声而哭，能在祥子无助时给予她安心的容身之所，能和她一起自由自在地跑着跳着，两个人如同生活在深海里的鱼一样灵活游动。

一抬头，便看到占据一整面墙的镜子里站着一位叫作丰川祥子的少女，不再是以前那样每日满脸疲惫好似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而是变成了茫茫人海中享受着人生黄金时间段的普通女子高中生。

这一切都是因为……

“不管怎么样，恭喜你。”

镜子里的海铃微笑着向她道贺，要是从前的她早就用冷言冷语去刺伤对方带有善意或是虚伪的援手，现在的她能够自然而然地去接受周边人对她的温暖祝福，也明白如何回馈对方相对应的情感。

“谢谢你，八……海铃同学。”

“真稀奇啊，你竟然会对我改称呼。”

“毕竟我们也是命运共同体，不是吗？”

“我就当作你是在夸我好了。”

话音刚落，门被‘砰’的一声用力推开，屋内的人看到手持一沓乐谱的初华被若麦推搡进屋，跟在最后面的睦默不作声地把门关好。

“若、若麦ちゃん，别推我啊。”

“这不是顺路嘛～早上好海子，祥子。”

“早上好。”

“早上好，若麦子。”

“是若麦亲！都说了不许这么喊我啦。”

“喊别人可以喊你就不行吗。”

“不行就是不行！”

非常温馨的情景剧，不是吗？目睹这场曾让她不耐烦的青春闹剧，祥子在心底自言自语。

以前的祥子与其说是讨厌看到这种场面，不如说是讨厌那个一无是处的自己。毕竟这里是她抛弃了家一样的归属地后又擅自组建起来的假面舞会，没有理由去厌恶这些被自己召集过来的队友。

祥子曾经觉得这是一群为了各自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一丘之貉，就算再没怎么与她们有过多联系，看到这一幕也能将温暖传达到她的心里吗？

嗯……或许是可以的吧。

下意识握紧了衣袖里的手链，她摇了摇头不再去胡思乱想，随后拍拍手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再那么生人勿近，多了几分难得的亲切。

“祐天寺小姐，不要再嬉笑打闹了，我们该准备练习了哦。”

此话一出，洋溢着欢笑的房间顿时鸦雀无声，四对目光一齐看向祥子，惊讶和微妙浮现在她们的脸上，就连睦都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

“祥ちゃん，你怎么了？”

“果然是变了呢，祥子同学。”

“呜哇……冷酷无情的Oblivionis竟然会这么说话……临近圣诞节才知道对我们温柔了吗。”

“……祥？”

尴尬顺着小腿从下往上爬满全身，祥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再重新变回原来那张冷漠至极的扑克脸。

“练习，好吗？”

若麦一边说着“对对对这才是你嘛～”一边坐回架子鼓前，其余人该拿吉他的拿吉他，该拿贝斯的拿贝斯，初华依次把乐谱递交给周围四人，走到祥子的面前时，露出担心的神情。

“祥ちゃん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好脸色什么的还是等练习结束后再说吧。”忍不住叹了口气，祥子把乐谱放在架子上，“快开始练习吧。”

“嗯。”

没有再说过多的言语，随着鼓棒敲响三声，激昂的音乐响彻整个房间。

五个人的配合几乎天衣无缝，甚至可以和职业乐手相媲美，可在这之中的键盘手弹着弹着，思绪飞出了这个房间，离开了这栋大楼，飞得越来越高，越过云层和高楼大厦，穿梭于街道小巷，最终回到了那个小小的音乐教室里，随着室内钢琴曲和歌声互相配合而在空气中轻快地跳跃着、舞动着。

宛如身体机能被唤醒，祥子下意识回想起那一本本触动她心灵的无声独白，想起深夜躺在床上互相拥抱时所感到的温暖，想起两个人并肩坐在天文部里翻看学姐们留下的笔记内容，想起坐在星空下听着身边人极为专注地为她科普讲解……想起她们借着清幽的月光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接吻缠绵，在心中恳求甜蜜的时光能够持续得更长久一些。

这样奇迹般的经历现在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想到身边有那位少女的陪伴，温暖到让人感到眩晕的幸福快要从胸口处溢出来了，按下琴键的手指好似被昔日的花瓣所环绕，在井然有序的黑白长格上欢快灵活地划出数道优美的弧线，带动着她能够完全沉下心来去享受音乐的世界。

这并非虚幻的梦，而是在当下能够亲身体会的现实，是丰川祥子从天堂掉到地狱中又一次获得的宝贵之物，她不可能再抛弃掉属于自己的重要之人。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琴键顿时发出一声不安的悲鸣。

虽说她们已经互相和解，关系甚至比以前还要亲密，可是一到晚上祥子就要坠回属于她的人间炼狱中，回到那个破旧的公寓，目睹醉醺醺的父亲躺在粗糙的榻榻米上呼呼大睡。

老式电视机里频频发出尖锐刺耳的杂音，自己只能默不作声收拾好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瓶瓶罐罐，然后回到狭小的隔间里开始加班加点写作业，结束一切后躺在单薄的被褥上，无视天花板的蜘蛛网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所以她更加期待每周能去拜访高松灯的家，可以和心爱之人一起躺在同一张枕头上，抱紧那个能够让她的心脏正常跳动起来的可爱少女，二人共同呼吸着带有勿忘我花香的空气，互相依偎着陷入沉睡，然后等到清晨来临时睁开眼睛道出早安。

如果有旁人得知她们的相处模式，一定会认为她们是情侣吧。两人明明不是那种关系，却把情侣该做的事情几乎做了个遍。

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另一面蠢蠢欲动，质问她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的想法一旦冒了头，就怎么也按捺不下。漆黑的情绪沿着脊背爬满上半身，妄想的杂念又一次揪住了她的心脏，痛到她的额头上滑落几滴冷汗。

对啊，她们只是朋友而已，再怎么亲密也会有分开的那一天，灯会走得越来越远，去拥抱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扩展她的人际关系去认识更多有趣的人，甚至有可能结识到真正适合她的另一半，而不是像祥子这样，想要把灯留在身边却不表示出来，一直在被动接纳灯的关怀，甚至渴望能得到更多感情。

可是这样的关系不能永远持续下去，祥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有时候会幻想自己能不能拥有少年漫画里的读心术，好去仔仔细细探查一番灯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如果能得知她们二人怀抱着同样的心意，祥子就可以去捅破这层厚重又脆弱的窗户纸，可以名正言顺把灯留在她的身边，可以彻底安心入睡。

但是她不能，围在死线边缘的理智向污秽不堪的欲望发出数张黄牌警告，提醒她不要沉溺于不应该留在她身边的温柔乡，能索求到那个人的温暖就心满意足吧。高松灯对每一个朋友都看待得十分重要，包括对她也纯粹真挚。而祥子却在利用这份美好，变本加厉地去依赖对方，想利用对方的包容来填满这颗残破不堪的心脏。

多么滑稽啊。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按下的琴键幽幽响起不甘心的呜咽声。

好想去和灯说话，想再见到灯的笑容，想一直留在灯的身边……脑海里浮现出对方昨日发给她的短信，胸口立即感到一阵酸痒的胀痛，几乎永远装不满的内心变得更加干瘪，为了发泄情绪般手指用力按动着无辜的琴键。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心中的另一面又一次开口问她。

是啊，该怎么办呢。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除了上学的午休时间，私下基本没有什么机会再待在一起，灯的身边也聚集了许多重要的同伴，或许她在为准备礼物而繁忙。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年仅一次的圣诞节，控制大脑的理智千叮万嘱她一定不要太过亲密，可是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本能欲念沿着小腿攀爬缠绕在她的身上，发出嘶嘶作响的声音开始劝诱她赶快摘下树上的苹果，好在主降生的凌晨之前和魂牵梦萦的亚当一同咬下去，在太阳初升时一起获得作为人类的新生。

……

“总感觉祥ちゃん今天的琴声听上去好奇怪啊，是我的错觉吗？”

“前半段很温和、后半段就变得狂躁起来了，祥子同学或许有心事？”

“说不定她正在想怎么样过圣诞节吧，喵梦开玩笑的～”

“…………”

这首练习曲早已结束，但祥子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在小心翼翼地轻声讨论，保持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低头盯着面前的乐谱。初华见到她这种状态，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开口询问。

“祥ちゃん？是感觉乐谱哪段还是不太顺吗，要不然我再去改一改？”

其余人也放下手中的乐器，一同看向在当站立版沉思者的丰川祥子，随后听到这尊雕像口中道出了意料之外的话语。

“圣诞节该准备什么……啊。”

“……”

“……”

“……”

“……”

排练室立刻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沉重又微妙的气息，五位少女集体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时间在此刻流逝得极为缓慢，直到有人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使得祥子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撑住的面瘫脸逐渐染上了樱色。

“诶诶祥ちゃん这里是六楼！别跳啊！！”

“哈哈哈真是有趣，喵梦快要笑出腹肌了呀哈哈哈哈！”

“冷静一点祥子同学！我们并不会在意你刚才说了什么。”

“……祥，真的没问题吗？”

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初华和海铃从半开着的窗户前拽回地面，坐在沙发上的祥子双手捂脸不让众人看清她的面容，更不愿多说一句话。

丢死人了，为什么会下意识把心里想的事情给说出来啊！

祥子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好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与这个糟糕的世界彻底说再见。

“实在是太好笑了，哎呀～要是能拍成素材就更好了。”

“祐天寺小姐，我们之前就说过要遵守保密协议吧。”

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若麦，祥子嘴上也不饶人，若麦只好把掏出来的手机重新揣回兜里，抬头望天吹了个口哨。

真是糟糕透了，我竟然会如此失态。

伸手便能摸到耳朵变得滚烫，内心一下子被各类复杂情感堆积得满满当当，祥子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随后听到初华发出关切的担忧而再一次抬起头。

“祥ちゃん，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再继续练习？”

“嗯……不好意思，给各位添麻烦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屋里有工作人员提前准备好的冰麦茶，各位要喝吗？”

“麻烦你了，三角同学。”

“喵梦也要～”

“……”

接过初华递来的瓶装麦茶，触碰到的冰凉感让还有些混乱的大脑冷静了几分，祥子盯着手中的瓶子，脑海里却是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

礼物，吗……这么一想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那个孩子的喜好呢，万一送出去的东西被拒收了怎么办？

“很苦恼吗？”

海铃一边说一边坐在祥子的身边，睦也占据了空余的另一边拧开瓶盖开始喝茶。

“不，我并没……”下意识想要发出拒绝，想起今天给她们带来的麻烦，祥子沉默了一会儿改口说，“嗯，我确实在烦恼一些事情。”

“愿闻其详。”

“呃……是我朋友的事情，最近和隔壁班的某位同学重新和好了，她想维持住这段关系，所以现在很烦恼圣诞节送对方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原来如此，是朋友的事情。”

“……嗯。”

不由得握紧手中的瓶装饮料，听到被挤压变形的声音后迅速松开手，身边人并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海铃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问道。

“按照她的喜好来挑选礼物怎么样？”

“……我对她喜欢什么不是很了解。”其实是石头落叶什么的真的没法当圣诞礼物送出去。

“首饰怎么样？我有推荐的牌子哦。”刚发完茶水的初华闻声走了过来，若麦伸了个懒腰紧随其后。

“这个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祥子依旧摇了摇头。

“香水或者化妆品？”若麦也开口提出建议。

“免了，她不是那种经常化妆的人。”

“熊猫奶冻呢？请别在意，我在开玩笑。”

“海铃ちゃん，祥子……她朋友要送的人不是椎名同学吧。”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一直闷声不吭、安安静静喝完一大半瓶麦茶的若叶睦开口说道：

“给灯送一份手作礼物怎么样？”

“那得看送什么吧……啊。”

不仅仅是空间，就连时间也一并凝滞。

其余人瞪大眼睛在睦和祥子之间来回徘徊，祥子再一次陷入沉默，房间里只有一人默不作声继续喝茶，直到若麦发出惊讶又做作的感叹。

“我的天哪！这就是Oblivionis心心念念的人吗。”

“都说了不是我……！唉算了。”

还想挣扎性反驳几句，一开口就感到精神力被摧残得只剩下一层薄壳，祥子再一次把脸捂住。

出门之前她的手机上还显示今日水瓶座不宜外出，不宜谈论感情话题，一直都不太信这种娱乐性占卜的祥子现在或多或少感到霉运真的降临到她的头上了。

好累啊，好想换个星球生活。

一口气遭遇过多突发事件，祥子已经无力去应对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了，幸运的是队友们没有过于夸张的反应，只是略带好奇地看着她。初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拍了拍手说：“我想起来了，之前出门买东西时路过羽泽咖啡店，正好看到祥ちゃん你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聊天，该不会就是她？”

“嗯，我们当时在讨论歌词。”

“灯……是立希她们乐队的主唱吧。”海铃同样回忆起什么般附和道，“之前帮她们练习时有见过面。”

“睦子初子和海子都见过那个人？喵梦也想见一见她啊。”

“祐天寺小姐，闲话就到此为止吧。”

得赶快拉回要刹不住车的话题，祥子一边说着该准备继续练习的话语，一边走向电子琴，若麦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从身后传入她的耳中。

“哇哦～高中生独有的青涩情感，真好啊，能孕育出非常美妙的爱情吧。”

“祐天寺若麦！”

被戳到痛处的猫一下子炸了毛，房间里回响着略微刺耳的高阶音。其余人也被祥子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看着恼羞成怒的脸在一瞬之间变回平日的面无表情，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该练习了，请不要再讨论干扰演出的任何话题。”

没有再进一步深究，五个人迅速回到属于自己的岗位上，伴随着敲鼓声开始了她们新一轮的弹奏。

爱情……她与灯目前的关系可以被认为是爱情吗？

环绕在脑海中的酸楚思绪暂且被装进喝光了的空瓶子里，祥子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当前的练习。

充满重金属音乐的排练室里，一缕勿忘我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随着激昂的声音悠哉游哉地轻摇飘散。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我也是，拜拜～”

“嗯，明天见。”

练习一直持续到临近傍晚，睦被家里的专车司机接走，海铃和若麦依次行礼道别后也离开了。刚背好挎包的祥子不经意地看向嵌在墙面上的落地窗，白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她伸手擦拭掉有点湿润的冰凉雾气，眺望昏暗阴沉的天空下耸立着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飞驰而过，留下因高速行驶而划出的一道道霓虹光线。

“天色也不早了，祥ちゃん你打算怎么回去？”和经纪人讨论完之后行程的初华注意到祥子还没有离开，开口问道，“要不要一起走？”

“不用了，我接下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祥子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圣诞节那天应该会很忙吧。”

“嗯，公司会在演出前天会办一场节日派对，祥ちゃん到时候来参加吗？”

“既然是公司的安排，我想我也不可能去拒绝。”

“如果当天有要紧事的话经纪人也会同意你请假吧。”初华同样站在窗前，瞳孔上倒映着窗外都市夜景的缩略图，“看上去今晚会很冷。”

“……嗯。”祥子轻声应了一句，对方接下来的话语让她下意识瞳孔收缩了一下。

“那个孩子能传达到实在是太好了。”

“诶？”

“没什么，不用在意。”

完全没听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目光停留在轻声喃喃自语的初华身上，看到对方同样转过视线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开口道出了由衷地感叹。

“和从前相比，祥ちゃん真的变了不少呢。”

“哈啊……今天上午海铃小姐也说我变了，有那么明显吗？”

“有哦，在其他人眼里可能没什么细节变化，但对青梅竹马来说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初华再一次看向窗外，“怎么说呢……有人能陪在祥ちゃん的身边，我很高兴哦。”

“初华……”

祥子一时间愣在原地，猛然想起初华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语，繁杂琐碎的思绪顿时豁然开朗。

看来，在我视线之外的地方，她与灯也曾一起努力过啊。

传达到了吗……那个孩子的歌声很早很早就留存在我内心最深处的地方，想忘也忘不掉啊。

祥子沉默了会儿、转移视线看向窗外，随后轻声道出简短的两个字。

“谢谢。”

“没什么，祥ちゃん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

“嗯，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这几天多穿点哦，若麦ちゃん走之前还在抱怨天气越来越冷了。”

“……初华。”

“怎么了？”

看着祥子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身来，初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随后看到祥子面带微笑，说出了让她感到事态不妙的提议。

“关于今天练习的新歌曲，我认为有些地方可以再完善一下，所以要不要再讨论讨论？”

吸气，然后吐出一团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再看着它消散于空气中。

祥子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众多如星星般的白点缓慢地飘落下来，直到她的面前时才发觉这些是落于人间的天然馈赠，伸手恰好接到一朵雪花，触碰到冰凉的那一瞬，人体的温度融化了来自天空的馈赠，只剩下一小摊冰水在手心里。

和初华一起改好新歌曲的某一部分离开时已是晚上七点，祥子伫立于一大群行人之中，跟着他们站在斑马线前等待对面的红灯变绿，好走到对面的站台再坐电车回家休息。

迎面拂来的冷风让她下意识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取暖，正如初华说的那样，天气越来越冷了。或许等到平安夜那天，繁华的街道能让这座拥挤的城市更加热闹，把快乐的祝福分享给每一个人。

灯今天有没有穿多一件厚衣服呢？祥子忍不住想到那个让她感到烦躁不安的少女。line一直没有响起特别的提示声，她拿出手机翻阅之前的消息，目光瞟到了某一片段——自己退出CRYCHIC前和灯最后的聊天记录，在某个事件发生后祥子再也没有过联系灯。现在的她们好似又回到了那种状态，只不过祥子自己变成了在等待消息的那一方。

没事的，不管怎么样、之后在学校午休的时候就可以见到灯了。

她自我安慰般试图抚平酸楚苦涩的心情，脑海里突然想到了队友们之前说的话。

〖给灯送一份手作礼物怎么样？〗

〖灯……是立希她们乐队的主唱吧。〗

主唱的话，冬天更应该注意保养嗓子，万一生病妨碍到演出可就麻烦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突然想到了某样贴身物品，而且还可以亲手制作。

既然是手作礼的话，适合灯的礼物也就只有那个了，去买些必要的原材料吧。

刺眼的红灯闪烁了几下便黯淡下来、转变为示意通行的绿灯，行人们纷纷迈开脚步、匆匆忙忙地向对面走去，唯独祥子选择和他们背道而驰，蓝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逐渐消失在行迹交错的人群中。

………………

已经是第三次了。

灯一边把手中的笔记翻了个页，一边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身边人。她单手捂嘴来掩饰犯困的哈欠，白皙皮肤上的淡淡黑眼圈格外显眼，让灯忍不住好奇对方晚上不好好休息、究竟在做些什么。

难道祥子为了期末考试在熬夜复习？可是相处这么久了，从来没见她优异的成绩下滑过啊。

有点摸不着头脑，或许是被旁边人传染，或许是因为最近做的某件事情让灯感到疲惫，灯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一抬头恰好和祥子对上视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随后相视一笑。

“祥ちゃん昨天没休息好吗？”

“嗯，在处理一些琐事，稍微比平时晚睡了会儿。”祥子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好像影响到你了。”

“没关系。”灯摇了摇头，把笔记合好放在书桌上，“唔……现在时间还很充裕，祥ちゃん要不要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

“可是……”

“放心好了，我会在上课之前把你喊起来的。”

“……好吧。”

祥子抿了抿嘴，眼神中夹杂着些许不安的情绪，听到灯的话后又轻叹了口气，同样把课本合好放在桌上，站起来走向靠墙的沙发。

“对了，我记得天文部里有之前的学姐留下来的毯子，我去找一找。”

“嗯，麻烦你了。”

灯立刻打开储藏柜开始寻找所需物品，期间呼出一道叹息，旋即装作只是不经意。

本来今天是想旁敲侧击出祥子目前喜欢什么、好去挑选礼物在圣诞节当天送给她，没想到对方非常困倦，计划就此泡汤。

“啊，找到了，祥……”

好不容易从杂乱的柜子里搬出叠好的毯子，灯站起身，一扭头便发现祥子不知何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胸前的领带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地上的室内鞋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幅随时会醒过来的油画，让人大气也不敢喘。

灯抱紧怀里的毯子，悄无声息地倚靠着沙发跪坐在地上，开始近距离观察起难以见到的绝景。

平时上挑的眼角现在合并在一起，偶尔会因为沉思而紧绷着的脸庞也在此刻松懈了下来，祥子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熟睡着，将一切弱点暴露在灯的面前。

当然，灯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就像在深夜里突然醒来那样，只是安安静静地一边侧视身边的睡美人，一边无声计算那漂亮的眼睫毛到底有多少根，再仔仔细细地端详对方的眼睛、鼻子、嘴巴，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人的面容烙刻在自己的心脏上，能够时时刻刻回想起来，能让自己打起精神去做好每一件事。

灯突然想到前不久在图书室里翻阅到的百科全书，其中有个词语叫做‘伴侣睡眠效应’：人与人之间产生交感，跟爱的人待在一起或是相拥而眠，闻到对方的气息或是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能让人情绪稳定感到满足，可以安安心心地入睡。

回想起夜深人静的时候，二人躺在同一张枕头上闲聊当天发生的趣事，无论她们在说什么话题，到最后肯定是祥子先睡着，处于清醒状态的灯便会开始观察对方的睡容，直到她也陷入梦乡。

她和祥子算是爱情吗？灯并不明白，如果按照科普所描述的那样，总是第一个睡着的祥子有没有在爱着她呢，还是出于对朋友的安心才会展现出这种姿态？

灯想不明白，她并不擅长去窥视他人的小心思，而且她也不打算去想明白，不管怎么样，祥子能陪在她的身边，灯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担心对方就这样睡过去会着凉生病，她赶紧把毯子摊开，小心翼翼地盖在祥子的身上，重新坐回地上时注意到对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双眼，琥珀般的瞳孔中映衬着刚松了口气的高松灯。

糟糕？！还是把她吵醒了吗。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灯有些慌张地开口小声道歉：“对、对不起，我只是想……”

未说完的解释被对方伸过来的胳膊一下子打散掉，随后抱住了她的脖子拉近了二人彼此之间的距离，灯顿时呆愣在原地，直到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的皮肤上，弄得她的脖子有点痒。

“祥ちゃん……？”

祥子没有回应灯的呼喊，不如说灯的耳边只传来了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脖颈处能感受到半梦半醒的女孩心满意足地来回蹭，像是一只睡到一半突然开始伸展身体的波斯猫，仿佛得到了珍贵之物般深吸一口气后发出了感到安心的轻叹。

“灯……”

“……”

灯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心脏在这具身体里到处乱撞的嘈乱声会被躺在沙发上的祥子给察觉到。万幸的是对方只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便没有了下文，灯这才鼓起勇气低头去查看情况，发现祥子保持着抱住她的姿势，闭上眼睛又一次陷入酣睡。

看起来她真的很累啊。

见突发情况结束，灯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没有去挣脱开松松垮垮的‘绳索’，而是倚靠在沙发边上调整好坐姿想让对方睡得更安稳些，随后和往常一样端详起那熟悉的脸庞，眼睛几乎不眨一下。

直到积累过多的困意涌了上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于是灯也合上双眼，打算与祥子一起进入短暂的梦境中。

百科全书里的解说，说不定真是对的。此时此刻的安心感让灯觉得，祥子早已和自己的心脏融为一体了。因此她才能够在睡觉时完全放下戒备，待幽暗宁静的夜晚来临时安稳步入梦乡，好再满怀期待地醒过来、去拥抱充满希望的黎明。

假如你睡醒之后最先看到的人一直是我，那该有多好。

杂七杂八的思考很快被抛之脑后，她握住对方的手，意识伴随着二人的呼吸声沉淀了下去。

“所以，这就是你下午没来上课的原因吗？”

“嗯……”

“Tomorin，再怎么样也不要耽误学业呀。”

“唔，对不起……”

面对爱音颇有些头疼的感叹，灯顿时感到无地自容，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飘忽不定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柜台边上的杂志架。

明明和祥子约好在下午上课之前喊她起床，结果灯也趴在沙发边上安然入睡，导致二人双双旷课、直接一觉睡到放学后，灯还没有来得及和祥子解释原因，就被一边急匆匆跑过来的爱音大喊“Tomorin，要迟到了！”一边拉着胳膊给拽走了。

此时的灯和爱音正穿着便利店员工的服饰，站在柜台前等待客人选好商品后再为他们结账。幸运的是现在还没到下班高峰期，她们才有机会举行对于高松灯下午旷课缺席的小型批斗会。

“算了没事，别去学Rikki经常翘课就行。”

“爱音ちゃん，立希ちゃん听到会生气的吧？”

“管她呢！对了我跟你说，Soyorin最近超过分！找她聊天时完全不给我好脸色，就好像我欠了她很多钱一样。”

“呃，难道你做了惹她生气的事情？”

“不清楚……”爱音摩挲着下巴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随后发出自己的总结，“可能她最近在嫉妒？”

“诶？”灯愣了一下，发出了疑惑地提问，“为什么？”

“这段时间我不是和你一起在便利店里打工、没怎么去陪她嘛，而且也没和Soyorin说我最近在做什么，她肯定会胡思乱想一些完全不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爱音说完后耸了耸肩，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却让灯感到心情无比沉重，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让朋友产生误解，甚至导致她们关系破裂，那样的话她还不如独自一人，而不是让爱音在这里陪她一起工作。

正要开口说话时，灯注意到发完牢骚的爱音抢先一步看向她，然后对她摇了摇头。

“爱音ちゃん？”

“Tomorin，我明白你要说什么。”爱音微微一笑，“放心啦，就算不陪着你，我也要攒钱给大家买礼物的，并不是你的问题哦。”

“但是，爽世ちゃん她……”

“没关系啦，她有这种反应很正常，因为我是故意的。”

“……？”

灯不理解爱音到底是要做什么，不如说她不明白这种反常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爱音俏皮地吐出舌头，然后开始和她解释原因。

“Soyorin看上去总是在凶我，实际上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吵过架……呃，有过几次，但也就几次！我现在一有空就会到她的家里玩，她也没把我赶出去过，所以说我们关系好着呢。”

“这，这样啊。”

“你可以认为这是她心里有我的表现。好啦不说这个了，Tomorin你今天有打听到丰川同学喜欢什么吗？”

快速结束话题的爱音又把矛头转向一旁的灯，使她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后支支吾吾地说。

“呃，那个，没机会问……祥ちゃん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也是哦，你们都一觉睡到放学后了。”

“……对不起。”

“Tomorin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就不要道歉啦，等明天中午再去问一问怎么样？”

“上班前祥ちゃん发消息告诉我，她接下来要处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最近会比较忙……或许我不要再去打扰她比较好。”

会不会早就给祥子添麻烦了啊。

想到下午醒来后看到对方满脸慌张地看着自己，胸口就像是被人揪住一样，心中的光亮顿时黯淡了几分，灯再一次转移视线看向柜台上的收银台，金属外壳映照出她沮丧的表情。见到这般情况，爱音也没再多问，只是拍了拍灯的肩膀为她鼓舞打气。

“别灰心Tomorin，距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找个合适的机会再问一次吧。”

“嗯……”

“或者我们一起想想？我之前看喵梦亲的视频，她推荐了好几款适合圣诞节送给情侣的礼物哦。”

“那……”

二人的谈话还未结束，新来的客人掀开帘子推开便利店大门走了进来，她们相互对视一眼，迅速调整成营业状态，开始进行今天的忙碌工作。

“那我就先走啦，Tomorin明天见～”

“嗯，明天见。”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灯和爱音换好衣服出来时已是晚上十点，爱音和灯叮嘱了几句后便与她分道扬镳，灯也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冬天的深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再冷些，灯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飘散融进空气中，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大大小小的星星在空中闪烁着光芒，甚至肉眼可见它们移动的轨迹。

如果她能飞的话，是不是可以近距离观察恒星聚集在一起化为一条条银河的壮丽景象？

灯在脑海中默画出之前在天文部里看到的星座图，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发出振动，她拿出来一看，原来是父亲发来短信询问她的打工结束了没有，需不需要去接她。

【没关系，我很快就要到家了。】

将编辑好的短信发送出去，灯再次吐出一口冷气，脑海里回想起祥子下午发给她的消息，心情又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一般难受起来，迈出去的步伐也变得愈发沉重。

【抱歉，最近要帮朋友排练演出，周六日可能没时间去你家了。】

【没事，我这边也要忙起来了，祥ちゃん你别勉强自己，注意身体。】

【嗯，灯你也是。】

接收时间是下午4点12分，那是她们今天最后的联络，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几条信息上面，凝视了一会儿后垂下眼眸，按下锁屏键的那一刻她从熄灭了亮光的漆黑镜面上看到了满脸失落的自己。

从未体会过的心情……这该怎么称呼呢？

灯突然想到方才和爱音的闲聊，看见爱音说完那些话后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瞬的无奈落寂，不由得把自己和祥子放在她们二人身上作对比，随后在心里产生了一个无人过问的想法——爱音ちゃん和爽世ちゃん会不会也是这种心情呢？

回想起她们都是为了给对方准备惊喜而不得不忍耐内心深处的寂寞，灯下意识认同了这个观点，可是心中残缺一角而出现的缝隙在一点一点扩大范围，存于心底的念想被一双大手强硬扯出，连带着几乎无解的抽痛溶解于虚无。

忍耐不能相见的寂寞，这真是一段艰难的过程啊。

她苦笑出酸涩的无奈，望向前方的十字路口时、潜意识开始妄想那个熟悉的身影会不会从拐角处出现，跃跃欲试的期待在身体里来回走动。

……直到她到达目的地，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后便平息了下来，随后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着。

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在意祥子。

哪怕嘴上说没关系，大脑也会本能去好奇对方最近在做些什么，思考自己有没有做出干扰对方的事情，止不住去回想她的一颦一笑、在深夜里的美好睡颜。刻在心房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到牵动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为在之跳动，迫使自己对她的思念愈发深刻，只有在见到她时才能消散殆尽。

那么这份小小的念想，在圣诞节来临那天能传达到对方的心里吗……

………………

丰川祥子最近感到很烦躁，身上散发出的低迷气压几乎用肉眼就能看到，连乐队成员都在询问她是不是藏有心事。

当然，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看着面前编织了一半发现出错后不得不推翻重来的半成品，堆积成山的疲惫自下而上涌了上来。

自从独立生活，祥子学会了在职场社交、学会了到便利店抢购特价商品、学会了做家务、学会了制作简易上手的便当……可是编织围巾什么的，祥子还是一个门外汉，不然也不会因为频频出错而熬夜到凌晨一两点，导致她最近一下课就想趴在桌子上睡觉。

手工制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费劲。

期望下一次编织能减少出错的地方，烦闷的思绪就像摆在桌上的毛线团一样积累得越来越多、剪不断理还乱。她不禁回想起昨天遭遇的事情。

因为要筹备圣诞节当天的演出，祥子一到中午便申请了早退。谁知刚到拐角处要下楼，就看见千早爱音往上走，两个人互相察觉到对方并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开始了短暂又漫长的无言对视。

当时的氛围尴尬到旁人经过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毕竟面前的少女是灯现在的队友，而她则是过去式。看着爱音露出认真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自己，祥子自我怀疑是不是过去的纠葛留下了隔阂、导致对她的印象不是很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沉默，爱音开口尝试和祥子聊天，但……结果并不是很理想。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自然而然地亲昵叫着灯的名字，消瘦的身体里凭空出现一缕很不是滋味的酸意，她恨不得光速跃出教学楼、逃离得越远越好。

原大小姐的优良素养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精神，强迫祥子听完了对方和自己道出的感谢，随后便快速找了个借口，一边礼貌性微笑着与爱音道别，一边迈着几乎跑起来的步伐飞奔下楼，不然再待久一点，那股酸胀痛感就要自下而上涌到嗓子眼里吐出来了。

其实祥子并不讨厌爱音同学，也了解她是一个性格很好的女生，学习也一直名列前茅，可是祥子一直在抗拒去和那个人正面接触，如果要问原因的话……

例如入学后通过玻璃窗俯视对方拉着灯的手小跑着离开教学楼？抑或在之前隔着墙壁听到灯为了挽回对方的心意而袒露心声？还是近期眼睁睁地看着她十万火急地跑过来把灯从自己身边拽走、不给自己开口挽留的余地？

但，那个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是吗？

无情的理性十分清楚地告诉她，对方的所作所为让被她丢弃而感到无助的企鹅再一次学会了向前奔跑，曾经占据高位冷眼旁观的她要凭借什么样的理由来心生厌恶呢？

名为嫉妒的肮脏感情在心底扩散蔓延开来，她真的是满脑子都只想着自己呢。

越想越乱的思绪宛如带刺的藤蔓在身体里生长蔓延，被勒得越来越紧的心脏几乎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痛苦沉闷，好像现在有风钻进屋里、这具单薄的脆壳就会被吹裂出纹路，化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稀里哗啦地摔落在地上。

桌上的手机发出频频震动，惹得天花板上的灰尘下坠到发出刺眼亮光的某一处位置，使她注意到方框中的清秀身影，地上的碎片随着时光逆流在一瞬间又浮了起来，组合成一个名为丰川祥子的人类。

祥子拾起手机，手指轻轻地在屏幕上移动，专心致志地细心擦拭每一寸区域，又像是在抚摸意中人的脸颊般来回摩挲，凝视着定格在画面中的精致人像，眼睛几乎不眨一下，生怕光芒熄灭连带着对方一起消失不见……身体支撑不住这种反常行为，她闭上双眼将额头抵靠在屏幕上，深吸一口在回忆中依存于自己身边的淡淡香气，那股气味温暖到好似初升的晨曦、让她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灯。

她在心里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每念一声，那人在她心中的模样便清晰了几分，让她愈发地想念，恨不得一睁眼就能看到对方面带微笑坐在她的身边。

越到这种时候，越想看到那个孩子的脸呢。

看着对方新发来的问候消息，祥子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脸颊来打起精神，重新埋头与面前的针织物做斗争。

上半场的练习刚结束，鼓手一边捏着自己酸胀的胳膊一边嚷嚷着“好累啊～”，拉着吉他手走出房间，还未离开排练室的主唱和贝斯手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键盘手哈欠连天，不约而同地开始思索她为什么大白天就如此困倦。

“祥ちゃん，要不要到休息室里打个盹？”

“……没事，只不过是有点疲惫，我坐着待一会儿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半瓶子晃悠的困意让祥子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哈欠，想要顺利进行演出的执念给昏昏欲睡的大脑强行注入几针咖啡因，使她的身体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再坚持一下，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想独自一人再加练一会儿，但刚站起来的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即将摔倒。幸亏海铃及时出手，她才没与坚硬的地面进行一个不太友好的亲密接触。

“逞强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养精蓄锐够了再来好好练习。”海铃扶着她坐回沙发上，语气平淡得不像是在劝诫人。

祥子张开口想发出几声抗议，奈何对方说得有理有据，抿了抿下嘴唇只好作罢，随后道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又这么说，祥ちゃん明明是这里最努力的人啊。”初华递过去一罐热好的红豆汤，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啦，你不必自责的。”

祥子没有应答，只是低头看着开好拉环的红豆汤，手心的热度钻进她的肌肤。看不见摸不着的暖流在这具身体中流淌，抹平了些许堆积成高山的乏意，使她又有力气站起来、戴着假面和乐队成员们一起在舞台上演奏。

但……自己可以接受她们的包容吗？

一直低头的祥子将视线抬高、投向对面覆盖了一整面墙的镜子，却一声不吭。初华和海铃互相对视了几秒，重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祥子同学？”

祥子没有应答，安安静静地盯着镜子中反射出来的另一面，那个曾经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自己，如今正保持着同样的坐姿扶着镜面凝视着她，晦暗不明的瞳孔中只映照出了她一人，灰色的身姿像是描绘在素描纸上的全身像，僵硬死板又栩栩如生。

“祥ちゃん？”

祥子没有应答，无视掉手中发出的细微揉捏声，视线依旧眺望着从未存在过的身影，直到一次眨眼让定格在过去的灰影抓住了逃脱的空隙，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一眨眼，镜子里只有她和向她投来关切目光的友人们。

早就不是只身一人了，她对过去的残像说出无人发问的答案。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亲切的谈笑声，她自己也未意识到嘴角早已微微上扬。

“好了，快喊睦和祐天寺小姐回来，我们该继续练习了。”

………………

羽丘的学生们终于等到了能够解放的午休铃声。伴随着老师道出“下课”并离开后，大批大批的学生涌出教室，要么拉上好友一起去便利店购置面包，要么挑选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享用便当。灯和爱音便属于后者，久违地聚在一起的二人决定到天台上去享用午餐。

灯刚打开便当盒，小声说着“我开动了”并准备动筷，听到爱音说出的事情后，整个人的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然后她就快步走掉了，就是这样……Tomorin，对不起！”

“不，没事的！爱音ちゃん也没有做错什么。”

面对双手合十低头道歉的爱音，灯连忙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可听到的事情化作了一根纤细的银针扎向她的心脏，不算太痛，但又十分刺痒，让人难以忘却。

回想起刚才路过B班教室看见靠窗的座位上空无一人，灯下意识握紧放在口袋里的手机。

她早就从祥子那里了解到对方这段时间会非常繁忙，忙到还没到中午午休就不得不早退离开学校，至于原因是为什么，灯没有去问，因为她答应过祥子，只要祥子不开口说出来，她绝不会去主动掀开裹藏秘密的深色幕布。

可……她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三天？四天？

具体的天数灯不记得了，只是突然又没有了祥子的日子，让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真奇怪啊，心房最重要的一部分只是离开片刻，所带来的变化不过是每天注意到枝上枯叶飘落下来、上课时墙上钟表摆动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却让她的心情愈发焦躁不安，就连平常吃到母亲做的美味菜肴都觉得差几分滋味。

用力咽下口中的米饭，再一抬头灯注意到爱音正在直视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爱音ちゃん，怎么了？”

“Tomorin，你想好要送丰川同学什么礼物了吗？”

“啊……”

握着筷子的手停顿在半空，二人短暂地沉默了会儿，灯垂下头支支吾吾地小声回复：“还，还没……”

爱音在心底哑然失笑，随即开口说道：“还有一周时间，不要灰心啊Tomorin。”

“嗯……爱音ちゃん准备好给大家的礼物了吗？”

“当然准备好了！Soyorin、乐奈ちゃん、Rikki的礼物都已经包装完毕了，Tomorin的份也有哦！但是你从我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好建议啦，我是真的——不怎么了解丰川同学的喜好。”爱音眨了眨眼、食指抵在下巴做思考状，“我觉得Tomorin你不管送什么礼物，她应该都会很开心地收下吧？但是要告白的话还是不能太随意哦。”

“……我会好好考虑的。”

“总而言之别太着急啦～选出能表达你心意的礼物就好。”

脑海中排列出了琳琅满目的物品，但挑选的过程让灯逐渐感到头晕目眩。她暂且抛下繁杂的选择题，在好友的安慰中打起精神。两名少女开始畅谈（大部分是爱音单方面说）近日流行的话题，直到爱音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并慌慌张张地收拾起便当盒。

“糟了！我答应同桌今天中午要帮她补习功课，不好意思啊Tomorin，我要先回教室了！”

“没事，一路顺……风。”

话还未说完，爱音便急匆匆地从天台离开了。

灯眨了眨眼、倚靠在阻挡学生越界的铁丝网上，抬起头望向蔚蓝无际的天空，不成形的云朵从残缺的椭圆变化成奔跑的柴犬，又藕断丝连般纠缠不清分离不开。

她举起右臂并摊开手掌用力一抓，感受空气顺着手指缝隙滑动溜走，随后手臂脱力似的重重垂了下来。灯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刻在记忆中的旋律，跟随那个人的温柔声音一起轻声哼唱。

自己不属于这里，没有容身之地。

只是这样告诉自己。

想要前往这里之外的某个地方。

说服自己，寻求慰藉。

因为想要找到，一直低头看着脚下。

没有发现。

不断跌倒，不断受伤，步履蹒跚。

……

就这样重复循环，天台上回荡着令人沉醉的歌谣，她睁开眼睛再一次仰望天空，一只青鸟灵巧地扇动翅膀，从她的视线范围中飞速掠过。

只留下一条笔直的线。

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灯扶着扶手一步一步踏在台阶上，经过走廊时不经意扫视到了窗外院子里的枯枝败叶，脑中闪过与祥子在天文部共度的温馨时光。

因为睹物思人，抑或想要去整理一下堆积在活动室里的杂物，灯的双脚自行动了起来，带领着她前往熟悉的场所，却在门口遇到一个平时不怎么会撞见的身影。

对方也听到周围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扭头便和灯对上视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小声“啊”。

“中，中午好，鸫学姐。”

“中午好啊，灯ちゃん。”

Afterglow的键盘手，同时也是羽丘的现任学生会长——羽泽鸫，此时握住了活动室的门把手，见到灯走过来便松开了手，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二人很久之前就在live上见过面，两支乐队的成员私底下里也有互相交流。再加上灯曾经到羽泽咖啡店喝过年轻店长沏泡的伯爵红茶，又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她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在灯的印象里鸫是一位很可靠的前辈，不过在天文部门口与对方见面，这还是头一回。

“鸫学姐要进天文部看看吗？”

“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路过这里，有些怀念就想来看看天文部现在怎么样了。唔，灯ちゃん有在好好写活动报告呢。”

“嗯，我听说之前的天文部差点被废掉……”

“啊哈哈……当时的日菜学姐真是让人不省心。”回忆起往事，鸫不由得露出苦笑，“活动室经常搞得乱糟糟的，进去的时候地上全是她翻出来的书和杂物，根本没有能踩的地方。”

“日菜学姐，上一任的部长？”

“嗯，也是前任学生会长哦。”

鸫再一次望向门窗后的活动室，嘴上说着“现在的活动室变整洁了，真好啊……”，眼神中却写满了对昔日的怀念，察觉到灯一直在注视自己才猛然回神。

“抱歉抱歉，我站在这里也给你添麻烦了吧。”

“不，没关系！”灯连忙摆了摆手，为了不让气氛变僵，她鼓起勇气挑起其他话题，“鸫学姐，你的寒假打算怎么过？”

“唔……”鸫认真思考了一下，“帮父母看店、去拜访商店街的邻居，还有就是送朋友们圣诞礼物，灯ちゃん你呢？”

“我，我也是，要和乐队同伴们一起过节，互相送礼物……”

实际上要传达给那个人的心意还没准备好，这句话也不可能说给对方听，但当前的难心事堵在胸口处闷得慌，灯顿时蔫了似的不再言语。

这个反应燃起了鸫心中微微好奇的火苗，于是她开口问道。

“怎么了灯ちゃん，你有心事吗？”

“没，没什么……”

“你就放心大胆地说出来吧，解决同学们的烦恼也是学生会成员应尽的义务！”

鸫非常热情地伸出援手，或许是被那激昂澎湃的情绪所感染到，胆怯的积雪被阳光一点一点融解，化成暖流汇聚到灯的心里，她鼓起勇气，将问题倾诉出来。

“——我，我想在圣诞节那天把礼物送给重要的人，但是……我不知道送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好，所以最近很苦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你们乐队里的人吗？”

“不是，是……其他乐队里的键盘手。”

“键盘手啊，那我想一想……”

“嗯。”

流逝的时间使得气温下降了几分，鸫和灯一同望向走廊上的窗户，可能是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了，玻璃上凝结出白茫茫一片，让人几乎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鸫抬起手在窗户上留下两指划痕，来回摩挲着指尖上的冰凉触感，深思熟虑后对灯发出了她的提议。

“贴身物品怎么样？”

“诶？”

“日本的冬天还是很冷的哦，一副保暖又方便行动的手套对键盘手来说是必要的物品，我想灯ちゃん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回想起走在街道上时瞟到了那个人暴露在衣袖外而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手心里仿佛传来许久未触碰到的凉意。灯在脑海中一下子排除掉了大部分选项，确定好了大概类型。她正视起面前的学生会长，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我想我清楚该送什么了，谢谢你……！鸫学姐。”

“没关系哦，我也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午休结束的铃声在此刻很不合时宜地回响在整个学校，意识到聊天时间即将结束的二人互相对视并眨了眨眼，随后鸫开口说道。

“快要上课了呢，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那我先回教室了，鸫学姐再见。”

“再见……灯ちゃん。”

“嗯？”

与鸫挥手告别、灯刚转过身准备离开时，却听到了对方的呼喊，向前迈步的脚立刻停了下来，她回过头一看，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鸫的身上，显得格外耀眼。

“作为学生会长，我想把每一个同学都当作挚友来看待，想要守护大家的「喜欢」和「珍爱」，所以啊……”

那是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语。

“——灯ちゃん，要鸫鸫地享受高中生活哦！”

………………

12月24日，东京这座城市迎来了圣诞节的前一天，街道上弥漫着热闹的节日氛围。因为Ave Mujica在圣诞节当天举办演出，为了让她们提前过节，公司一起开了一场圣诞派对。

挂好闪亮彩灯和各类装饰物的大厅里站满了人，桌面上摆放着烤鸡、蛋糕等美食饮品。主角被簇拥包围在场地中央，五个人端着装有果汁的杯子一下又一下地和过来的同事和领导碰杯庆祝，然后再与对方进行客套话的社交……

一切处理完毕，少女们相继聚在一个小角落。习惯了社交场合的初华和睦对这方面得心应手，若麦和海铃的脸上早已写满了疲惫，就连祥子也感到有些吃不消。

这哪里是圣诞派对，都可以算作节日加班了。

“好～累～啊——”若麦将果汁一饮而尽后发出了用尽全身力气的感叹，“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在家里好好休息呢，喵梦打了这么久的鼓，胳膊都快断了。”

“这就要问三角同学为什么会改动你负责的那些部分了。”

“对啊！初子，为什么啊！”

“啊，啊哈哈……这个，那个……”

海铃将喝光的纸杯单手捏瘪，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随后靠在墙边围观这有趣的一幕。初华被若麦犀利的眼神盯到面上笑容僵硬、目光无助地乱晃，就连睦也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祥子在心底满怀愧疚地叹了口气，随即开口解围。

“是我让初华改的，因为我觉得那首歌再完善一下会比较好。”

“丰川祥子……”

“有什么问题？演奏出让观众感到满意的歌曲难道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吗？”

义正词严地反问呛到咬牙切齿的若麦瞬间没了理由耍脾气，只能咂咂嘴鼻哼一声。祥子把喝光的杯子抛进垃圾桶里，露出了一个十分优雅的笑容。

她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祥子并不担心若麦接下来要做什么，如果若麦真会因此退出的话，祥子当初也不会邀请她加入乐队。毕竟她们是为了各自目的而聚集在一起的一丘之貉，祥子现在挑明了也是打算给若麦一个教训。

偶尔的恶作剧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为了避免报复心极强的鼓手来整蛊自己，她想着得赶快解决此事，正要开口道歉时，一抬头便看见若麦飞速转身融入人群之中，刚涌到嘴边的字句停滞了片刻后调换排序，祥子发出了疑惑：“她这是去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们的饮料都喝光了。”海铃举起空空的两手耸了耸肩，“她和我说去倒几杯新的回来。”

“这种事情也不用她亲自去吧……”

“祥子同学，你的圣诞礼物准备好了吗？”

“诶？”

突然发生变化的话题让祥子一愣，看到其余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要避开却发现自己被包围在墙角处根本没法躲。

意识到没得选择的祥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目前的情况和盘托出。

“已经准备好了，我之后会找机会送出去的。”

“手作礼？”

“睦ちゃん，不要刨根问底啦。”

“嗯，是亲手制作的针织物。”祥子顺着她们的话将答案公之于众，“我也为大家准备了礼物，明天会依次送给你们的。”

“祥ちゃん……谢谢！”

“谢谢你，祥子同学，不过你能抽出时间来准备这些东西，也很辛苦吧。”

“还好，并没有多辛苦。”

毕竟只有那一份手作礼，祥子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几人突然听到了轮子转动的声音，一起向源头看去，若麦推着摆放有点心和饮料的餐车走了过来。

“我回来啦——大家快来用餐吧～”

“欢迎回来，若麦子。”

“是若麦亲！海子你再这样就不许拿餐车上的一分一毫！”

“那我可以选择到桌子上拿。”

“你……！”

“好了好了二位别吵架，给，拿好哦睦ちゃん。”

“谢谢。”

祥子跟着众人一起聚集到餐车前，随手拿起一杯闻起来像葡萄汁的液体，没有留意到某人露出狡猾笑容的她一边环视四周互相聊天的大人们，一边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

味觉最先品尝到葡萄汁略带酸涩的甜美，咽下去后口中还存留着些许芬芳的果木香气，可从未接触过的刺鼻气味直冲她的大脑，祥子顿时意识到这一杯并不是未成年人应该喝的东西，她被浓烈的酒精呛到直咳嗽，抬起微红的脸瞪向正在偷笑的若麦。

“祐天寺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哎呀～似乎是工作人员帮我倒错了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了这一杯甜红酒，真·抱·歉·呢。”

传进耳边的道歉毫无忏悔只有笑意，虽知道是自己先得罪了她，可没想到对方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祥子将心中冒出的愤怒苗头一把按灭，深呼吸保持住平静随后重重地吐出一口带有酒味的浊气。她把杯子放回餐车上，余光看向墙上的电子表，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初华，我得提前离开了，能替我和经纪人说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但祥ちゃん你现在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我安排出租车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一口酒对我造成不了多大影响。”

祥子摇摇头拒绝了好友的善意。和众人依次道别后，临走之前又瞪了若麦一眼，祥子绕过阻碍道路的工作人员，逐渐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中。

即将步入深夜，街道上成双成对的行人比平时还要多，拂面而来的冷风让祥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没怎么被酒精沾染的头脑顿时被吹得有些发晕，迈出去的脚一深一浅。

或许是被周围各类商店的氛围所影响，松懈下来的心情随着街边的音乐节奏一节一节飘上半空，祥子也攥紧了手中的纸袋，轻声哼唱起即兴发挥的小调。

这个时间段小孩子应该回家了，不过祥子今天没有回去的打算。她也没有提前和灯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呼吸着暂且纵容自己所得到的自由空气，逐渐混沌的大脑开始思考这是不是人们所说的喝醉。可一想到家里那个混蛋父亲，飘浮在空中的心情顿时下沉了几分。

算了！先暂时性断定这一切与现在的她毫无关系吧。

今天开始不用去学校上课，再加上节日庆典，重拾俏皮本性的少女决定不去想那些压在她身上的沉重烦事，不愿空闲下来的思绪又想到了手作礼物的归属人。她眯起眼睛看向天空，被高楼大厦覆盖住的黑夜上几乎看不到一颗星星，就连周围点缀着彩光灯和挂好庆祝标语的建筑物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祥子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站在原地，眼角毫无征兆地流出来了一道温暖的划痕，液体很快丧失温度滴落在地上凝结出冰花——她这才察觉到发生变化的只有自己。

原来酒精会把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扩散到难以控制吗？

她低下头伸手去接没来由的泪水，看着手心中的冰凉擅自吸走自己的体温，眨了眨眼想看清视野内的景象，可眼泪又落下去好几滴，甚至沾湿了衣袖使其染成深色。

现在的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流泪呢，开心？难过？还是害怕？

祥子想不清楚，脑海里闪过昔日在天桥上坐在自己面前掩面哭泣的单薄身影，她顿时感到鼻子一酸，想要触碰对方的心情愈发强烈、几乎要从胸口处崩裂开来，她终于了解到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自己太过想念那个名叫高松灯的少女了。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失去了管理权，让堆积成山的情绪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但是现在这副模样可不能被灯看到，实在是太逊了。

祥子擦拭掉脸上的泪水，重新调整好心情的她再一次抬起头，确认好目的地后迈出了脚步，无论结果如何……

先向着光芒所在之地前进吧。

………………

“晚上好！Soyorin。”

“晚上好，爽世ちゃん。”

“晚上好灯ちゃん，以及某人可以不要一进来就随随便便倒在沙发上吗？”

“欸～明明我都来过很多次了。”

“这里不是你家。”

跟随爱音脱鞋进屋后，看着对方被爽世冷言冷语相待，想为好友解围的灯开口询问需不需要到厨房帮忙。爽世一边说“看好爱音ちゃん不要让她过来捣乱就行”一边把灯推搡到沙发上按住坐好。

灯和爱音目送爽世离开客厅，随后面面相觑，遭到嫌弃的人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啊哈哈，被训了呢。”

“爱音ちゃん，果然还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吧……”

“呜，我下次不敢了。”

“那、一会儿去和爽世ちゃん道歉吧，怎么样？”

“……嗯，我现在就过去！”

“诶？！”

上一秒还在沮丧的千早爱音下一秒就振作精神站了起来。灯正要开口阻拦时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小跑进厨房不到三秒钟就被轰了出来。

灯正想凑过去帮爱音说些好话，听到门铃声响起便走到玄关处，迎接立希和乐奈进屋。刚打完招呼就听到屋内传来喧哗声，三个人立刻一起探头围观在厨房里吵闹的吉他手和贝斯手。

“为什么这两个人在不停地开关门？”

“说来话长……”

“我想吃抹茶蛋糕。”

“你刚才在咖啡厅已经吃掉了一大份抹茶可丽饼，还不满足吗？”

“唔……抹茶芭菲。”

“啊真是的，回头给你买！”

发出的声音有点大，让争吵的二人察觉到了她们的存在，爽世立刻切换成笑容说“大家都来了就去客厅吧”，拉着爱音转身走回后厨。

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灰溜溜地坐在客厅看电视或是玩手机，乖巧等待这里的女主人把菜肴摆放满桌。它们在挂着彩带和圣诞装饰物的暖光吊灯下显得格外温馨，五个人聚在一起举杯庆祝，灯拿出准备好的礼物盒，依次递给朋友们。

“大家，节日快乐……！”

“唔？谢谢。”

“灯送给我的礼物？！那我要珍藏一辈子。”

“呜哇Rikki好极端——诶等等，Tomorin，明天才是圣诞节吧？”爱音一边吐槽一边接过礼物，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后开口问道。

“啊……”

意识到时节不对的灯顿时感到脸颊一热，爽世轻敲了一下爱音的脑袋，嗔怪道：“既然礼物都拿到手了，就别关注这些不必要的问题。”

爱音双手捂住脑袋小声控诉自己的委屈，只换来了爽世的白眼和塞到她嘴里的一块炖牛肉。随后爽世提议大家趁现在把圣诞礼物都拿出来，从而化解了灯的尴尬处境。

五个人互相递交完礼品，再一次举杯庆祝。吃饱喝足，爱音、立希和乐奈围在茶几前边看电视边玩桌游。灯端着装有橙汁的杯子坐在阳台上，仰望着漫无边际的夜空发呆，时不时能听到屋内朋友们玩闹时发出开心笑声。

忽然间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灯扭头一看，爽世抓紧了身上的披肩，正向她走了过来。

“灯ちゃん不进屋和她们一起玩吗？”

“不了，我想看一看星星。”

“这样啊，那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嗯。”

得到了灯的同意，爽世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同样抬起头看向那深不见底的夜空。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灯低下头正要抿一口果汁时听到了身边人的提问，杯子里的液体顿时轻晃了一下。

“灯ちゃん你什么时候和祥ちゃん在一起的？”

“呃……！？”

“不要紧张，我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爽世扭头看向满脸惊讶的灯，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很意外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嗯，但是爱音ちゃん明明答应过我……”

“她没有欺骗你哦，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吊在半空的心情瞬间安稳落地，随之被疑惑所填满，灯歪了歪头、很是不解地看着爽世问道：“难道是……我最近做什么事情，暴露了吗？”

“算是吧，爱音ちゃん之前就和我吐槽过你一到中午就跑出教室不知道是去找谁，再后来就是她和你一起打工，我并不担心你们两个人会做什么，但在学校里能让你非常在意的人，我想也只有祥ちゃん了吧，而且……”

“而且……？”

“灯ちゃん过生日那天，手腕上就戴着一条我们从未见过的手链，你现在也一直戴着呢。”爽世往下拉了拉灯的袖口、来掩盖住她那早已暴露的链饰，“不过我想其他人应该还没发现，这条手链的颜色看上去和祥ちゃん的发色很相像哦。”

爽世的分析有凭有据，灯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束手就擒般点了点头，随后再次看向漆黑的星空，将心中的浅浅苦涩吐露出来。

“其实，我没有和祥ちゃん交往。”

“是吗，那这段时间你打算和她告白吗？”

“嗯，原本我想今天约她出来，但是听她说近期会比较忙，所以……还没开口。”

“……原来如此。”

爽世没有再追问下去，二人一起看着夜空，小又闪亮的流星在深色画布上一瞬而过，灯下意识小声惊叹道：“是流星……！”爽世在一旁轻声询问：“有许愿吗？”灯则是摇了摇头，表示刚才那一瞬间大脑没有思考任何事情。

“Soyorin、Tomorin——不来玩吗？”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道清晰的呼喊，二人回头一看，爱音正向她们挥手示意，身旁的立希双手捂脸、乐奈一脸满足地吃着抹茶煎饼，看样子胜负已分。

“灯ちゃん。”

“……？怎么了。”

灯刚站起来往回走了两步，就被爽世的声音顿住了身体，扭头看去。爽世依旧保持着坐姿仰望着她，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流动着对过去岁月的追忆，抑或在面对最为平常不过的时光。

她开口说道：“还记得我们在天桥上的对话吗？”

灯明白爽世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点了点头，等待对方接下来的倾诉。

“我现在还是当时的心情，我不会忘记CRYCHIC。但是MyGO!!!!!我同样不会忘记，毕竟我们要组一辈子的乐队，不是吗？”

灯回望着爽世，脑海中飞速闪现出过去的点点滴滴、现在乐队成员们的欢声笑语，以及未来必须面对的窈窕身影。余光瞟到天空中划过两颗笔直的流星，轨迹宛如两条平行线，她与那人各站一边，身旁都有能够信任陪伴的友人们，推动着她们、让她们能够一同迈出脚步。

是啊，无论未来会遭遇什么样的迷茫，灯和她的乐队成员们都会一起砥砺前行，这是约好了的，也是和那个人约好了的事情。

“我也是……绝对不会再松手了。”

于星空之下，她与好友再一次许下了约定。爽世笑了笑，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好了，快回屋吧，她们还在等我们。”

“嗯。”

跟随着爽世沿路回到客厅，爱音嚷嚷着“新一轮游戏即将开始了，你们快来！”灯附和着点了点头，目光却被打开了几乎没人看的电视所吸引住。

液晶屏幕上直播着一场实地拍摄的综艺节目，似乎是在随机采访路人圣诞节要准备怎么过。在主持人采访一对看上去感情非常好的情侣时，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们身后远处的人群中一闪而过。

那人的存在比周围的彩灯造景还要耀眼，随风飘散的长发让灯的心脏颤抖得更加厉害，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气来平复怦怦狂跳的心情。她开始思考对方这是要去哪里，内心又被胡思乱想的不安堆积得满满当当，最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怎么了Tomorin？”爱音走过来好奇地问道，视线同样看向电视上的综艺节目，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呜哇，这里不是中心广场吗？我记得今天有一株特别大的槲寄生摆放在中间最明显的位置，原来现在还有采访节目啊。”

“想出名的话你可以自己去啊。”立希抛了抛手中的骰子，单手托腮懒懒散散地说着话。

“诶——可是又没有人陪我一起去。”

“你自己随便找一个人不就好了，至少别来找我们。”

“Soyorin好无情！……诶，Tomorin？”

几人谈话期间，突然看见灯一下子抓起自己的外套，边穿边快步跑到玄关处，爱音和立希被她这一行为弄得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就连乐奈也探头看向门口的声响。

“Tomorin，你要去哪儿？”

“有点急事，我要先离开了。”

“灯要回去了吗？我可以送你。”

“立希ちゃん，你这次就别跟过去了。”爽世一把按住了刚站起身的立希，对门口的灯眨了眨眼，“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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