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

乌奇打了个哈切，他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空气中的热量开始升高且闷燥。他睡在石板上，已经被巴语用干草铺上整理过，睡着不会那么冷和硌人，而他依旧选择睡在那个草席里，不知为何这让乌奇有些失落。但是起来时却没看见巴语睡在那，整个房间都没有他的痕迹，只是在熟悉的位置已经熄灭的木柴上有一块烤好的肉。

吃饱后乌奇便打开门离开了，天气变得比前一天更燥热，这似乎预示着夏季快要到来，虽然乌奇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季节有什么规律。

巴语门前的药草被太阳烘烤出奇异的味道，比平时还要更加浓郁，乌奇边躲着这些长到膝盖处的药草边从中间的一条石头小道离开。

乌奇并没有在附近找到巴语，虽然巴语留下了食物，但是没有见到巴语本人，乌奇就是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随着大道四处闲逛，偶尔看到一些人从身边经过，但却没有看到熟悉的人，乌奇并不认识这些人，而这些人也暂时没有功夫去在意乌奇的存在。他只能漫无目的的游荡，直到走到了整个部落最中心的位置。

那是一个巨大的岩石，更具体的说是一个空的岩洞，它四处的洞表示它里面是中空的，但他任然保持着巨大稳固的样貌，这是在部落的中心，乌奇醒来的木屋在它左后侧的山坡上。朝着岩石的左边走到头是斗兽场，反之则是巴语的房子。说起来乌奇还从未去过其他人的家里。

乌奇本打算离开，但是岩石洞口的一个身影却在招呼他过去。

“圣树子嗣大人。”祭司站在岩石洞口，对着走来的乌奇摆出之前做过的手势。

“祭司。。。先生？”乌奇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这位毕恭毕敬的老者，只能随口加上了一个先生。

“请不用对我客气，圣树子嗣您在这里不需要有任何拘束。”说着，祭司又问道:“不过不让莫诺拉跟着您真的好吗，虽然已经有了余力，但是您的安全问题。。。”

“谢谢你的好心，不过我觉得我不会出什么事的，而且像莫诺拉那样的。。。β，应该也有自己的事需要处理吧，让别人一直留在我身边也不太好。”乌奇尴尬的笑道。

“那我让其他人来。。。”

“真的不用！”乌奇连忙挥手拒绝，他可经不起另一个陌生人了。

“说起来这里是你的房子吗。”乌奇问道。

“这是整个部落的资产，我只是住在这里。”祭司解释道。

“资产吗。。。它有什么特别的？”乌奇问道。

“巧夺天工的构造，精细的雕刻，以及从古至今的知识。”祭司回答道。

知识吗？从古至今，这样的描述从一个部落人的嘴里冒出来还真是觉得有点滑稽。

“我们的知识都以石板的形式储存在地洞里。”祭司又补充道。

“地洞？在这种岩石下面居然还可以挖出地洞吗？”乌奇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巨石顶，那至少得有五六米高和十几米宽，即便如此巨大，在其底下的地洞却不会塌陷？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乌奇感慨道。

“对了，你知道巴语在哪吗？”乌奇突然想起，便询问道。

“他就在地洞里啊。他一早就来了。”祭司回应道。

“诶，这样吗。”不知为何，乌奇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冰窟让我们得以放松下来，α们也不用这么忙了，巴语他其实从以前就经常来这里观看那些石板。”祭司说着，又叹了口气，似乎在为什么可惜。

“他看过的巫医的知识比任何人都多，都全面，他不仅会去看那些常规的治疗手段，那些不常规的和奇异的问题他也都会去学习。只是以他的身份，实在难以把知识运用起来。。。反倒是可惜。”

乌奇沉默了一会，接着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当然了，地洞为部落的每个人开放。”祭司说完便领着乌奇进去了。

虽然从外面看来就是一块巨大笨重的岩石，当一踏入洞内才会发现其中洞天，微弱的火光从四面照耀充满整个洞穴，兽油制作的蜡烛安置在各处，与巴语屋内的怪异植物的冷冽不同，这是切切实实的火光，洞内并不全是岩壁，许多木材被安置在了石壁上，藤条做的装饰品也相当繁多的挂在各处，如若不是因为仍有些裸露的岩壁，这和一座温馨的小木屋又有何区别。

祭司领着乌奇走过到岩石内最中心的地方，一个木梯搭在一个不算圆滑的洞口，周围用藤条装饰着，竟然也不显得突兀。

“从梯子下去就好了，我应该亲自送您下去的，不过我这身老骨头。”祭司边说着边锤了锤自己的腰，不免的叹了口气。

“没事，再让您送我觉得也不太好意思。”乌奇对祭祀笑了笑，随后便踩着梯子爬下去了 。

落地，一片尘土因此飞扬起来，等到尘土散落时在石壁火光的映照下方看清了洞内的结构，一根根的石柱交错穿插在洞穴内，像是风吹的蛛网一般凌乱。说像是鸟的骨头内部似乎更妥善，许多石板排排摆放在石柱的间隙中，石壁上也雕刻着许多乌奇看不懂的文字，这座洞窟能在岩石下也不塌方似乎正是因为其鬼斧神工般的内部结构。乌奇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但是在这些石柱的掩盖下似乎看不到尽头，每每转到下一个石柱之后好像又回到了原处，直到隔着一排石板的空隙中撇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壮硕的绿色身体，像块岩石一样蹲坐在那里，他周围的石柱间已经空了，石板成堆的摆放在他四周，乌奇悄摸的走了过去，隔着一个石柱看向巴语，他正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块石板，如此专注以至根本没注意到乌奇。乌奇在这里能看到他的睫毛，浓密的棕褐色卷发和他的胡须，他的两颗獠牙上的纹理，他厚大的下嘴唇的张合，深棕色温润的瞳孔，他随呼吸起伏的胸膛。

乌奇随着墙壁走了过去，静悄悄的，直到在那成堆的石板处停下，石板上雕刻着乌奇看不懂的字符，有一些很像是图画的纹样，全部涂上了一种黄色的涂层，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显眼。乌奇将手抚摸了上去，雕刻的凹陷与石板的崎岖造就了一种奇妙的触感。

“乌奇？”巴语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幽静的洞窟内格外响亮空灵。

不知何时巴语已经抬起头看着乌奇了。手中的石板也已放下。

“巴语。”乌奇微笑着看向他回应道。

“你怎么来这里了？”巴语说完便直起了身体，让乌奇的脸直接对上了巴语茂密的胸膛。

“因为你不在，我有点担心吧。”虽然巴语比起其他α算是矮的了，但离得太近的话乌奇还是需要抬抬头的。

“我没事的，只是看些东西。”巴语解释着自己做的事，那一堆的石板似乎是他已经看过的了。

“这些你都看过了？”乌奇指着堆成一堆的石板问道。

“嗯，其实，是都再看了一遍。”巴语说着又看完了一块石板，接着便垒起一堆石板放回了石柱之间。

“都看过了吗？那为什么还要再看一遍？”乌奇不解道。

“我想看看有没有记录过和现在相似的问题，说不定以前遗漏过什么。”巴语说罢，又在另一处石板中拿出了一块。

乌奇看着巴语认真的神情，似乎掩盖了些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关于巫医方面的吗？”乌奇接着询问道。

“不，这是一些以前事件的记载，巫医的石板。我已经记得很熟了。。。”巴语说到中间，眉眼间终于有了些动摇。

乌奇看着巴语把自己再度埋入认真的掩饰中，心中也有些酸楚，不被理解与接受的感觉自己也有过，每一个人都曾不被理解，只是他的处境显露的如此明显，即使他刻意掩盖。

“看过一遍的东西就不要看了吧。”乌奇上前来拉住了巴语粗壮的手臂，想让他把石板放下。

“我们聊聊天吧。”乌奇这样提议道，这或许很莫名奇妙，但巴语大概也能猜到乌奇的心思。

“我没事的。”巴语笑着回应，但眉宇间却不自然。

“但我希望可以和你聊聊。”乌奇拉着巴语的手臂往下拽，企图让他坐下，而巴语虽然说着不用，但也只得顺应乌奇的意思。

“唔！好脏！”当乌奇坐下时才发觉地上全是灰尘。

“毕竟没什么人到这里来，所以也不经常有人打理。”巴语倒是不在乎灰尘，只是笑着解释。

“但是听祭司说你好像经常来这里。”乌奇双手抱腿，抬头看向巴语说道。

“我。。。品时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巴语回应着，似乎强撑着某些失落。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做一名巫医吗？”乌奇诚恳的看着巴语，眨巴着眼睛，他的这幅样貌如此真诚，竟看不出真假。

“。。。”巴语沉默了好一会，他看着乌奇求知的双眼，直到洞窟内完全静下后，才缓缓开口道:“因为我的阿父（α称为父亲，β称为阿父），他是一名巫医。”

“阿父？我不是很懂这个词。。”

“阿父是对一家里β的称呼，α则是叫父亲。”

“那听起来你阿父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你才会这么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吧。”乌奇问道。

“嗯。。。他一直是我的支柱，是他让我在这个部落里生存下去的，甚至还生活的很好。”巴语低着头，低吟着，沉湎于过去。

“那。。。你的父亲呢？”乌奇问道。

“这个。。。其实也没必要刻意隐瞒什么，我并不生于这个部落，我是我阿父在野外采集草药时捡来的。作为一个明显不同于部落的种族，当时阿父费了很大劲说服祭司。。。”乌奇回答道，眼神间既沉郁又明亮。

“不同的种族吗。。。”乌奇眼中一亮，似乎有了些什么想法。

“嗯，不过我也是狼族的，只是分支上不同，阿父说我可能来自于沼泽的某支狼族部落。”巴语解释道，同时乌奇针对那个虎族奴隶的想法也被熄灭。

“那你阿父现在。。。”乌奇谨慎的询问着，结合巴语现在的人际关系似乎也能猜测到一点。

巴语只是沉默了一会，沉浸在悲伤之中几秒后便恢复了过来:“阿父捡到我时年纪其实也很大了，能把我养大这么大已经很。”

巴语顿住了，他尽力不让自己去回想伤心的事而在乌奇面前表露什么。

“很伟大了。”乌奇猜测似的补充道。巴语盯着乌奇看着，然后松了口气，似乎释怀般的笑了。

“但他也曾经劝我不要选择走巫医的路。他说我并不适合。”巴语微笑着说完了这句话，有点感慨，又有点无可奈何。

“他只是怕这条路对你来说并不好走。”乌奇说着，边拍了拍巴语的肩膀。

“我知道。”巴语好像是回答，又好像是提问，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否明白。

“我觉得你有那种信念，即使不好走的道路你也会走下去。”乌奇提了一嘴。

巴语又看向了乌奇，他如此平静的说着每一句话，关切的眼神不曾变过。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巴语问道。

“因为如果不是你早就该放弃了。”乌奇笑着回应他，顺便又问道:“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几岁了。”

“24。。。”巴语还不清楚乌奇想表达什么，

他也只能用笑脸回应。

“看吧，你有着24年的信念，也许你只是在某个时段决定你要走什么路，不过那也很久了。”乌奇说着，边看着巴语，他的眼神清澈，但似乎任然没什么波动。

“可我正式做巫医也就六年。”巴语叹息道。

乌奇终于沉默了一会，但他只是在观察着面前这个大个子，他忧伤而失落，但他任有希望，是什么让他坚持，又是谁给了他方向？

“只有艰难的路才能走出伟大的人不是吗。”乌奇把下巴拖在了膝盖上，长长的说出了一句。

“就像你阿父一样，也许你是想做个伟大的人也说不一定。”

巴语愣了一下，在昏暗的火光中恍惚着。

“可我只是想做个平凡的，巫医。”

“那就已经很伟大了。”乌奇把手放在了巴语的臂膀上，温度在掌心交错。

“谢谢。。你说这些。”一个巨大的手盖住了乌奇的手掌，巴语撇着头看着乌奇，咧嘴笑着。

微弱的火光摇晃，摇曳的模样也正如巴语的心境。

“如果像你这样的人都当不上所谓平凡的巫医，那我一定觉得世界没救了。”乌奇开玩笑似的说道，结尾还发出了两下明媚的笑声。

巴语没再说什么，他只是看着面前这个人，这个想安慰他的人，他不曾感受过一个人的细腻，他从来都只是细致的观察别人，但大多得不到应有的回应，巴语向着乌奇的方向俯身，直到可以直勾勾的俯视到乌奇的双眼，他终究是个α，他在被一个β所担忧着，他很难不去往那方面想。他把手伸到了乌奇背后撑着身体，他逐渐凑近了乌奇的脸，对上他漆黑的双眸，映着明亮的火光，两人间的温度似乎都在上升，又或者只是巴语？凑近到乌奇的鼻梁时，巴语轻轻一碰，他终究只是和乌奇碰了下额头，他知道他现在不该那么做。也许是因为圣树的光环，又或者那莫名的亲和力，或者来自第一个除了阿父外的人的关怀，他也抑制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心律。

“谢谢。”

“你。还要继续待在这吗？”乌奇问道，他微弱的红晕则被烛火掩盖。

“嗯，这里其实还挺凉快的。”巴语挠着头笑道，当他的獠牙随着话语而摆动时看起来总是憨憨的。

“除了这些灰。。。”乌奇嘟囔道。

“那，你要不先回去吧，我可能还要再看会。”巴语起身说道，乌奇仰视着巴语的身体，那件兽皮裙下似乎有什么微微胀起。

乌奇凝视着巴语，不知在想什么，得出了什么，他只是静静的坐着。

“也许你可以把这些石板上的内容翻译给我听？我看不懂你们的文字。”乌奇拿起一块石板举到面前说道。

“诶？”

“以及说说关于你遇到的一些不开心的事？”乌奇笑着看向巴语疑惑的表情。随即又解释道:“我只是想如果你把一些话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些吧，我不能实际意义上的帮你，但至少这方面我可以做到。”

“不，你没必要。”

“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呀，至少陪陪你。”乌奇只是微笑着回应，眼神澄净:“等到你不需要再来这的时候我可能就没时间知道了。”

蛛网般的岩洞与火光，心中的火苗在蛛丝间摇曳。

夕阳，如瀑般倾泻，乌奇随着巴语离开了祭司的岩洞，一路，投影渐长。

“所以部落之间也是交流的咯，但是你们为什么非得互相不对付啊。”乌奇边走着边嘀咕着刚从石板上得来的消息。

“因为信仰不同吧。”巴语走在乌奇的前面，他与乌奇在洞窟内聊了许多，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吐露了多少关于自己有多埋怨自己的处境，他现在只是回头看着乌奇，夕阳在他黑色的发尖驻留，又随着阴影而消散，一如他的眼眸。

“我还是不理解。。。”巴语把头又转向了前方，低声道。

“为什么你会想和我呆在那。”巴语越说越小声，他有些迷茫，又有些期待。

“我觉得你可能不太舒服，心里上的。”乌奇回答道。

“我这样已经很久了，一直都没什么的。”巴语淡淡的说着，他如往常无数个日夜那般踏入夕阳，这条路他早已烂熟于心。

忽然，脚步声停下来了，巴语也停下回头看去，乌奇正别着头远眺着云端的夕阳，他的身体被照映成金黄，他的轮廓加上了金色的边框，他的眼神也在那一刻柔软了下去。

“我并不，，，熟悉这里的一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哪，你是谁，我又是谁？一切仿佛重新开始。”乌奇叹息般的述说着，巴语这才在他的脸上看到诸多感情，迷茫、无助、失落。

“未来会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前方的路是什么，我也不会知道，我感觉我现在还是没能落到地面，我觉得我脚下是空的，看不到前方是什么，也看不到后面有什么，又或者什么东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夕阳如同带着魔力，似乎把乌奇的话都套上了悲伤的基调，如同谢幕一般讲着最后一幕的台词。

“你说过你会让我感觉到真实吧。”乌奇又微笑着看向巴语，脸的一侧也融入了阴影。“虽然你的路很艰难，但是你依旧愿意一直走下去，而且如此坚持。我还不知道怎么看清自己的未来，但是你的前路却如此清晰，无论它有多崎岖。我觉得，我可以帮帮你，也当是让我忘记现在这种奇怪感受的方法吧。”

在巴语瞳孔的映照中，乌奇的笑容似乎发自真心，他所不曾表露的情绪好像也印证他的心绪。但如何证明这一点呢，夕阳倾泻心事，巴语对这个来自圣树的陌生人本就没有过多了解，只是乌奇所表现的样子令人迷惑，他的坚定，他的冷漠，他的温柔，巴语不确定哪个是真实，又或者都不是真实，一个感觉不真实的人有着最不真实的面孔，巴语又疑惑自己是否真的在乎这点。兴许这些都只是他脆弱的外壳，他的内心又是什么样的。

巴语的喉结在夕阳的光晕中滚动着，他迟疑，又坚定，如此纠结。

“你需要，依靠吗？”巴语终究说了，他等着乌奇的回答。

乌奇把头转过，他疑惑的盯着巴语。

“咕噜噜噜噜～”

一整如雷的响动。

“额，我饿了。”乌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巴语愣了一下，紧接着叹了口气，笑着回应道:“那我们先去冰窟拿点食物吧。”

“好～”乌奇顿了一下，接着询问道:“我们可以多拿一点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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