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远望去，小镇建在一处河谷地带，周围群山环绕，风景秀丽。街道两旁大多是木质结构的房屋，也有一些砖瓦大房和帐篷营地混杂其中，显示出这里居民的组成十分复杂。

　　而到了这开拓者的小镇附近，人气稍微繁荣了一些，杂草和植物修整过，也清出了干净的步道，偶有其他派系的成员和商队经过，还能看到一些比较讨喜的外星种族，如兔兽人般的悠兰族，或者猫耳娘似的绮罗族等。我把小脑袋打转的穗放下来，用那只不那么冰冷的左手牵着她，寻觅着镇子里售卖衣物的去处。

　　此地名为北郡。但说是郡，人口不过刚刚上百，建筑多数为木石所造，一眼能望到头，甚至还没县城乡屯大。

　　但街上随处可见行人往来，有的穿着整齐干净，有的打扮简朴干练，还有些异族打扮的花枝招展，如同城市里的贵妇仙女们下乡游玩一般。

　　进入小镇中心，街边有各种店铺，出售的货物五花八门。

　　"哇...这...这里就是您说的城镇了？有这样多不同的铺子..." 穗惊叹地说道。

　　“穗的世界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我看着眼里冒光的穗，心里不禁也有些高兴于她终于有些孩子样儿了。

　　"唔...差不多啦......但是我们那里的东西没有这样齐全，也没有这么漂亮的衣裳......"穗羡慕地四处看着说道。

　　我带着穗走近她一直盯着的那家服装店铺，外面挂着一些西部风格的童装，大概那些花边就是穗动心的原因，而且它们的设计确与穗身上的破衣截然不同，在穗看来或许有些异国风情的感觉。

　　店铺的外观十分简洁，除了两边带着小窗户的木墙，便只有两扇木制大门，大门旁立着一个高大的木招牌。招牌上，一匹木板刻出来的白马在奔放驰骋，旁边写着“骏马服饰”一行大字，店铺里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衣物，从休闲服到西装革履，应有尽有，还设有试衣间供顾客试穿。

　　“喂，老板在吗？我想给这孩子弄一套女孩的穿戴。”

　　我放穗自己在这家体面的店铺里四处好奇地张望，自己则是朝柜台走去，出声询问。

　　一个约摸四五十岁长相的中年男人着衬衫马甲坐在柜台后面，正专心看着手中的书本，听见声音后抬头看了我一眼，一瞬眼神变得有些警惕，身形微动怕是要去台子下面拿枪，数秒后，看到我身后有些拘谨地在店里左顾右盼的穗儿才缓和下来。

　　"小姑娘？她是你养的宠物？"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样问。

　　"她是...我的同伴，我要给她选些适合赫象穿戴的女孩儿装扮，你这儿有什么？"

　　店主放下书本，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历尽沧桑的义体上停留些许又收了回去，咂了咂嘴。"好嘞，这边来，我先看看你到底是多有钱，能养得起这样的小宠物..."

　　中年人走了几步，从橱柜底下抽出一本账本，递给了我，接着离开柜台，招呼穗过去丈量尺码。

　　“先填这张单子，写上她是几岁，来自何方...定居点是哪，属于哪个派系，然后我才能根据你的喜好帮你挑选合适她的服装。”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从胸前拿出一只小本，把石墨笔夹在了缺一块的耳朵上开始准备给穗计量。

　　老板打量了穗的身高后，拿出裁缝用的折叠木尺和一卷皮带子，穗的腰肢也恰是瘦弱到纤纤一握，便是用上卷尺都不太合适。

　　“听得懂我的说话吗？啧...这孩子是哑巴还是怎么...”不多时，似是穗听不懂要求，还微红了脸抓住破衣的胸前，以为老板要脱她的衣服而阻拦着，那老板开始抱怨起来，因为毕竟要将尺寸贴在穗身上，还得脱了鞋子和露出腿来，后者因为满穗那奇特的裙子破的不成样子，倒是好办...好在很快穗看到了尺子弄了明白，乖乖任他量了。

　　我看了一眼，上面写满了各种信息的填写要求，看来这是用来筛选顾客，防止被骗？这倒是奇怪，买件衣服而已，照常我出银子不就得了？但也只好照他的要求写...

　　可穗是从哪来的呢？总不能说是从某个星球的某个时代穿越到现在的吧？

　　“......”

　　我来到这星球，也不过大约一年半载左右，如今赫象即将到来，室外的最高温度足以把肉条烤个半熟，要给穗买些散热性好的装束。

　　写着账单的同时，我又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人，右侧的仿生眼似是也有自己的想法，视野自主上下扫动着这人的信息。他虽不是完全的“纯净人”，大部分特征应当都算是“人”的范畴，但也可能有些与常人相异的背景，令他方才口出此言。

　　虽然也见过其他商队带着或大或小的奴隶来贩卖，可这人一出口，就把穗当成了连人权也没有的宠物，是无法理解为何我这怪物一样的人要养活一个皮包骨又干不了活的女孩，还是无法想出她和我有什么亲缘关系？

　　"名字...穗...她应该是...十...十二岁吧..."

　　我窘迫地以一个不舒服的角度弯着腰，有些犹豫地嘟囔着首先写下穗的姓名和年龄，结果出现在纸上的尽是一些扭曲到无法识别的弯曲线条，如幼儿涂鸦。我叹了口气，重新换了一行，用意志强行干涉右手的人工神经网络调整仿生手的出力，这才写出堪堪能读的字来。

　　柜台的尺码由于平均来访种族的身高而做过调整，因此哪怕是穗也无需踮脚就能被老板看到，而我这庞然大物就有些...

　　“...满...。”

　　清晰而担忧的童声，从我身侧传来。我转过头，便看见量过尺寸的穗不知何时已如无声行走的猫儿一样走到我旁，像是在想些什么似的交叉着手指，发出个音节后，便直勾勾盯着我的笔下。

　　满...?

　　哦，是叫做满穗...？

　　看到自己的名字写的不全，八岁小童也会去主动纠正吧。

　　这一两天里，满穗就给我一个安静的乖巧印象，而害得她现在怯怯然出言纠正我，实为我对她疏于了解所致，也难怪，若是没有询问，她似乎不爱吭声，就连刚刚的老板，也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

　　我在前面插入了一个发音拼作“满”的词，同时意外于她的行动开始大方起来。

　　这就开始探索世界了...看来小满穗也并非完全是被动的孩子。只是现在满穗观察的重点，似并不止是自己的名姓。

　　......想要笔和书本了？

　　我用这石墨笔写出来的，不过是不太标准的一种文字，方便母语为此的老板识记...

　　等...等等，她既读得懂字，便说明她学过这话...！可她却好像又全然听不懂刚刚老板丈量时的要求...

　　宇宙中的已知常用语言，仅严格筛选同时具有发音和书写功能、且为文明世界所使用的，便达数百种。为了消弭隔阂，科技足够先进的种族往往会研发翻译插件之类的信息化植入物，与生物脑融合后便能令使用者从看到听到的字里行间找出逻辑，听说读写大部分有规律可循的语言文字，所幸我为了任务交接方便，在尚未成年的时候就花了高价在一处下层世界的黑市里植入了这东西。

　　只是，满穗既来自异世，又不像是受过这些机巧的影响，她为何能读？那眼神不像是对单纯感兴趣，而更像自己发觉能读懂字体时的诧异。

　　“原来...您是叫作“杰克”...么？”满穗小心翼翼，像只试探的奶猫，生怕不该说些什么而不敢说。

　　听得出来，满穗刚刚所说的话语虽然生疏，却正是方才我所书写这一种泛用语言，竟是学会了？

　　“嗯...是，我姓桀，名刻。哦，还有你来看，用你说的那种语言，是这样写，桀-刻。在那...此前你曾经学过如何说这话？或是识得这字？那可更好了...”

　　因为那中年老板刚好拿着本子进入内室的仓房，我迟疑了一下，没有直接用“那个世界”开头，而今后我觉得也应当少过问满穗的过去，否则她说不定又要受伤不已。

　　我本想招呼，却发现她有些奇怪，定在原地看着某个方向。

　　“大...大人...老爷...”

　　只是突然间，面前乳牙未退的十龄女童却忽然双腿一软。那衣不蔽体，不及髋高的细瘦身板立时便朝我跪了下来，满穗浑身颤抖，像乞儿似的爬过来抱住了我的膝盖，猫儿样大大的蓝瞳空洞地盈着泪，冒着鼻涕泡哀求起来。

　　我惊于事发突然，下意识急着去扶，手下一抖，竟是胳膊脱离制控，由握笔转为刺杀动作！

　　来不及多想，我强行在电光石火间扭转目标，石墨笔刺啦一下划开刚写的账单，接着像钉子似的扎穿层纸，铛一下钉在了柜台上，后才在手中捏的粉碎。

　　不知是不是错觉，抽抽噎噎的满穗看见这情景，不禁微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我一顿。有一瞬她的眼睛似有光芒闪过，却是又立刻灰暗下去转回盯着地面，接着哀哀地把脸埋进我裤子上泣得更凶了。

　　“不，不要卖穗儿...穗儿能干活！会给您做饭！身契老爷写了收着便是...穗儿不要被卖了去！别的主子待穗儿，定是不及老爷的...呜呜...”

　　这突然的情况，顿时令我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大脑小脑辅助脑甚至插槽和仿生体缓存里都像是议会般提出许多猜测，却又逐一否定。

　　这话指的什么？是合同，还是证明？说到证明——此事倒提醒我确实应当在之后为满穗弄个合法的身份，日后再去其他据点，也方便明良正身地讲明自己来去之处，只是眼下，我实在没空再去想其他的！

　　“快，快起来！不论怎么样，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只，只是这衣裳店有古怪！满穗，快别哭了...”

　　“衣，衣裳...？...桀爷...呜...穗儿不是破鞋！...身身身子只有爹爹给换过衣裳，呜...桀爷你不能卖，不能卖！若...吸...若是被坏蛋...穗儿还怎么活着...见爹爹啊...哇啊啊啊...”

　　我急着带她脱身，可满穗像中了邪似的瘫在地上紧抱着我那铁腿摇晃着哭，说着的话，光听意思也是越发离谱了；而那仿生腿我若是没控制好，只怕一下用不好力，会把满穗的小骨头架弄个魂飞魄散。我只好焦虑地在原地半蹲下来哄着她，但门外的人却是渐渐为这似乎还有些悦耳的悲啼吸引，聚集起来...

（待续）

小说相关章节：穗环入穗环入